四
月光寒浸浸的，如雪如霜。
香港是不会下雪的，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觉得屋内的气温低极了。
女人仿佛也觉得冷，慢慢抬手环住了双肩，赤着脚轻轻移到床边，慢慢俯下身来，似乎想偎入我怀里......
我的心一阵紧缩，赶快眯起眼睛装睡，闭眼瞬间，看见她鬓角有银光一闪。
那是，那是白发吗？
可她才二十多岁啊。
女人最终没有倒入我怀里，她踌躇良久，慢慢移到床尾，委顿在地，把脸颊靠在了我的腿上，无声的哭了。
这一切并不是我感觉到的，现在我这腿，你就是整段的砍落下来，我也不会知道。
因为听见了布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靠在我腿上，因为看见她肩头抽动，知道她在哭泣。
哭什么呢？是男人的无能受不了吗？是日子的清苦受不了吗？是再度卖笑的屈辱受不了吗？
那你可以走啊！你选择走啊！
你再度卖笑，我不觉得屈辱吗？
我也是个男人啊！
我心里隐隐有些无奈的怒气，你若走，我绝不会拦你。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我的腿废了，但我不想我的人也废了。
我女人这么拼命的养活家庭，每一天从白做到黑。
而小孟和一众兄弟，也是每个月从牙缝里挤出卖命钱凑给我，怕我不收，还谎称是公司给的。
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想好好的活，努力的活。
活给大家看。
我还是那个干净、漂亮的小豹，洒脱又开朗，兄弟们也会接我去参加聚会，喝啤酒，看电影，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除了，身下的轮椅。
我也试过把轮椅装饰的很花哨，就像以前装饰我心爱的摩托车一样。粉色白色相间的布条，一圈一圈缠满扶手、推轮，还把曾经最喜欢的卡通贴纸，黏满了整个椅背。
我想让大家看看，我小豹还是那个整条街最靓的仔。
我想尽办法，做着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现实令人绝望，我二十多岁的后生仔，一旦走不出家门，也就走不进外面的世界。
所以，不管我怎么装饰，这就是轮椅，不会是摩托车。就像我不管打扮的怎么青春活泼，干净整洁，也不会有哪一位老板愿意请我做工。
我推着自己，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来到巷口，而一道低低的石坎，就把我与世界隔绝了。
曾经我这双手，每做出一个精彩的特技，在业内能价值几千上万。而如今接到的活，不是粘塑胶花，就是拼塑胶娃娃，好一点的几毛钱一个，差一点的几分钱一个，手不停歇的做一天，也只不过能赚到一份小菜钱。
这种绝望的力不从心感，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屈辱。
小孟来看我那一天，这种屈辱到达顶峰。
手指离打火机，明明只是一线的距离。然而我涨红了面孔，用尽全身力气，就是没办法突破那一线的距离。
我捡不到那只打火机，也确实捡不起以前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生了。
长贫难顾，我得认命。
但我不能困在这条巷子中。
我把轮椅上那些花哨的装饰物拆掉了，首先，我得彻底承认我自己的残废。
我和巷口修车铺的老张商量了一下，请他把我最心爱的摩托车加以改装，加上辅助轮，我的手臂还很有力量，只要摩托车能立得稳，我就能掌控住方向。
——改装这件事，在我没试过车之前，我请老张暂时瞒着别人。
我希望不久后，也许能脱离轮椅，骑着车做点送鱼、送菜、送餐的活计，无论如何，应该比做塑胶娃娃能多赚一点吧。
我多赚一点，我的女人夜里就能回来的早一点，尽管她还是累，但她可以干干净净的，没有其他，气味。
我只希望我能再度骑上摩托，可以像任何一个准备返工养妻活儿的男人，走出家门。这个伏在我膝上哭泣的女人，也能够稍微松散开她眉头中那深深的郁结。
这或许能留住她，大概，她也就不会厌弃这样的日子了吧。
可是，这个时候，我失禁了。
温热的尿液滴落在地，伏在我膝上的女人瞬间察觉，她忙乱的起身，拭去泪水，打算帮我擦拭，换洗。
巨大的绝望感再度袭来，我扭过头闭紧眼睛，手指紧紧抠住床沿，不让她挪动我，我咬紧腮骨说：“麻烦你帮我打水，拿衣服......其他的，我自己来。”
她倔强的不肯，一言不发的开始拉扯我衣裤，我也倔强的用力抗拒着，就在这无声的拉扯间，惊醒了身边睡着的儿子，孩子骤然响起的惊哭声，撕破这月光寒冷的夜。
女人赶紧搂过孩子哄着，可是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时半会怎么能停止哭喊呢？
在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中，精疲力竭的女人终于再也无力支持住自己，她搂紧孩子瘫倒在地，失声痛哭：“......小豹哥，我要赔很多钱，很多很多钱......我怎么办啊？你的手术怎么办啊......”
（待续）
月光寒浸浸的，如雪如霜。
香港是不会下雪的，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觉得屋内的气温低极了。
女人仿佛也觉得冷，慢慢抬手环住了双肩，赤着脚轻轻移到床边，慢慢俯下身来，似乎想偎入我怀里......
我的心一阵紧缩，赶快眯起眼睛装睡，闭眼瞬间，看见她鬓角有银光一闪。
那是，那是白发吗？
可她才二十多岁啊。
女人最终没有倒入我怀里，她踌躇良久，慢慢移到床尾，委顿在地，把脸颊靠在了我的腿上，无声的哭了。
这一切并不是我感觉到的，现在我这腿，你就是整段的砍落下来，我也不会知道。
因为听见了布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靠在我腿上，因为看见她肩头抽动，知道她在哭泣。
哭什么呢？是男人的无能受不了吗？是日子的清苦受不了吗？是再度卖笑的屈辱受不了吗？
那你可以走啊！你选择走啊！
你再度卖笑，我不觉得屈辱吗？
我也是个男人啊！
我心里隐隐有些无奈的怒气，你若走，我绝不会拦你。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我的腿废了，但我不想我的人也废了。
我女人这么拼命的养活家庭，每一天从白做到黑。
而小孟和一众兄弟，也是每个月从牙缝里挤出卖命钱凑给我，怕我不收，还谎称是公司给的。
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想好好的活，努力的活。
活给大家看。
我还是那个干净、漂亮的小豹，洒脱又开朗，兄弟们也会接我去参加聚会，喝啤酒，看电影，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除了，身下的轮椅。
我也试过把轮椅装饰的很花哨，就像以前装饰我心爱的摩托车一样。粉色白色相间的布条，一圈一圈缠满扶手、推轮，还把曾经最喜欢的卡通贴纸，黏满了整个椅背。
我想让大家看看，我小豹还是那个整条街最靓的仔。
我想尽办法，做着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现实令人绝望，我二十多岁的后生仔，一旦走不出家门，也就走不进外面的世界。
所以，不管我怎么装饰，这就是轮椅，不会是摩托车。就像我不管打扮的怎么青春活泼，干净整洁，也不会有哪一位老板愿意请我做工。
我推着自己，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来到巷口，而一道低低的石坎，就把我与世界隔绝了。
曾经我这双手，每做出一个精彩的特技，在业内能价值几千上万。而如今接到的活，不是粘塑胶花，就是拼塑胶娃娃，好一点的几毛钱一个，差一点的几分钱一个，手不停歇的做一天，也只不过能赚到一份小菜钱。
这种绝望的力不从心感，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屈辱。
小孟来看我那一天，这种屈辱到达顶峰。
手指离打火机，明明只是一线的距离。然而我涨红了面孔，用尽全身力气，就是没办法突破那一线的距离。
我捡不到那只打火机，也确实捡不起以前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生了。
长贫难顾，我得认命。
但我不能困在这条巷子中。
我把轮椅上那些花哨的装饰物拆掉了，首先，我得彻底承认我自己的残废。
我和巷口修车铺的老张商量了一下，请他把我最心爱的摩托车加以改装，加上辅助轮，我的手臂还很有力量，只要摩托车能立得稳，我就能掌控住方向。
——改装这件事，在我没试过车之前，我请老张暂时瞒着别人。
我希望不久后，也许能脱离轮椅，骑着车做点送鱼、送菜、送餐的活计，无论如何，应该比做塑胶娃娃能多赚一点吧。
我多赚一点，我的女人夜里就能回来的早一点，尽管她还是累，但她可以干干净净的，没有其他，气味。
我只希望我能再度骑上摩托，可以像任何一个准备返工养妻活儿的男人，走出家门。这个伏在我膝上哭泣的女人，也能够稍微松散开她眉头中那深深的郁结。
这或许能留住她，大概，她也就不会厌弃这样的日子了吧。
可是，这个时候，我失禁了。
温热的尿液滴落在地，伏在我膝上的女人瞬间察觉，她忙乱的起身，拭去泪水，打算帮我擦拭，换洗。
巨大的绝望感再度袭来，我扭过头闭紧眼睛，手指紧紧抠住床沿，不让她挪动我，我咬紧腮骨说：“麻烦你帮我打水，拿衣服......其他的，我自己来。”
她倔强的不肯，一言不发的开始拉扯我衣裤，我也倔强的用力抗拒着，就在这无声的拉扯间，惊醒了身边睡着的儿子，孩子骤然响起的惊哭声，撕破这月光寒冷的夜。
女人赶紧搂过孩子哄着，可是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时半会怎么能停止哭喊呢？
在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中，精疲力竭的女人终于再也无力支持住自己，她搂紧孩子瘫倒在地，失声痛哭：“......小豹哥，我要赔很多钱，很多很多钱......我怎么办啊？你的手术怎么办啊......”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