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学期接近尾声的午后,积存夏雨的云朵来临,垄罩森林般的校园,首滴如豆大的雨「咚」地降落位于校区中心的大湖,敲打出一圈迷你扩散的涟漪。轰隆的雷响之后,第二第三…。滴滴答答降落而喷散的雨水在湖面及道路上形成一层低矮的雨雾,没带伞的学生们纷纷抓起能挡雨的物品,掩头奔跑。
小静从图书馆内走出来,看着滂沱大雨,手上抱着厚厚法国艺术史三百年的精装书,她才舍不得让它淋湿。小静站在屋檐下,评估这场雨的长度,心想要不要回馆内继续阅读。
她不喜欢雨,雨日总是将那个过去的午后硬生生从回忆中敲醒,彷佛一卷无法被阻止回带及重复播放的影片。她被迫每次重新置身其中,忍受吸饱湿气水而后在胸腔中涨大的惆怅。
那并不是你的错,尽管父亲总如此向小静说,那副模样彷佛也像在自我说服。
小静回想起幼时的自己与群从闪闪发亮的地下室转移阵地到家的顶楼,两人蹑手蹑脚爬上楼梯,两双穿着体育裤、长袜、和儿童运动球鞋的短小腿,一阶阶卖力爬着。
顶楼上挂晒着住户们待乾的衣物,迎风飘扬,他们穿越白色的床单,应该才晒不久,肌肤能感触些许舒服的湿凉。两人手上抱着的牛奶及水罐互相碰撞,他们走进晒衣场边处一独立隔开的正方形小屋,里头架设的大楼水塔加压马达时不时的发出运转的声音。
「橘子,你今天开心吗?」小小静蹲在纸箱的旁边,指腹轻搔它的下巴,幼猫舒服的眯起眼睛。
群把空了的碗倒入满满的牛奶,饿坏了的橘子立刻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嘿!』有人从身后轻拍了小静肩膀。
「咳。」小静回头,一时间还没准备好说话,不小心梗到了口水,发现是那天乐团的吉他手,她有点难为情的点头。
没察觉小静的异样,「社办里有伞。」他不待小静回答,迳自走下了楼梯。
头发滴着水的他推开热音社的门,在凌乱的社团教室翻找杂物底下的雨伞,跟在后头的小静坐上白色沙发椅,检查书是否被淋湿。
小静抱着砖头书的手有点酸,但看见茶几上横摆了满满空掉的铝罐,还是决定抱着好了。
「有了。」
他在C(O.O)D架旁找到把巴掌大的折叠伞,打开应该能勉强遮一个人,但对于这种天界泄洪的雨势完全不够用。小静脑里浮现青蛙撑着小荷叶呱呱叫的影像,不禁轻声笑了。
他看看手里的伞,首次浮出一抹浅笑,却突然又断电般收起笑容,拿着伞呆站原地。
小静疑惑的望着正要开口,熟知他又活动起来,放开伞任它落在地上,匆匆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木吉他弹奏着。
「So—So—So—So—La—So—…」他轻声哼道此处后眉头深锁,思考了一会儿开始挑选着适当的音符,好似完全忘记小静的存在。
又是这首曲子,还没完成吗?且似乎少了几个音。
熟悉的旋律环绕小静,聆听木吉他温柔闷厚的音色缓缓飘荡在教室中,她想询问他是不是民族国小毕业,但又不忍打断弹奏。且自己也不确定,若答桉是肯定的,关于被遗忘了,这样的情绪该如何平复?心碎的雨夜后,连毕业典礼都来不及出席,爸爸就连夜搬家到花莲深山的老家,很想向你诉说没你相陪的童年多麽寂寞,为何之后没寄信来了呢?
「突然想到新编曲走向,伞也只能撑一个人,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我还会在这里待一阵子。」他想起似的从自己的世界回神。
「没关系,社长在忙毕展,况且我也不怕。」小静认为这似乎是他的体贴。
「喔?」他发出一声奇怪的回答。
「音乐就是音乐,我们的社长这样斗来斗去,好像有点孩子气。」
「嗯。」他简短的应道。
「那你呢?不担心?」
「那家伙很久没来,现在我当社长。」
两人暂时的沉默了一会。
小静放弃向他求证的念头,再说吧,今天不问,她心想。将快要蹦出喉咙的问题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我先走罗,谢谢。」小静弯腰拾起地上的伞,朝他摆摆手。
对方点点头,重新抱着吉他,遁入隐形空间里。
小静走到门口后,背对着里面的他说「So—Me—Re—Si…接在后头应该满适合的。」然后头也没回,急忙的走掉了。
他应该满脸讶异吧,小静微笑跑走时心想。
小折伞果然还是无法抵挡倾倒而来的滂沱大雨,发出彷佛下一秒就要破掉似的敲击声。你很努力了阿,小静心想。鞋里充满潮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