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蒙蒙一片,雨点儿不疏不密的敲击在铺路的青石板上,宕开柔软的回响。
君不见,一蓑烟雨碎江南。
王耀撑了一盏青灰色的油纸伞,纤指捻着紫竹的伞骨,他将足音交叠在仿若浮着一层釉色的路面,与琳琅的雨声丝丝入扣的交汇在一起,他便垂了双眼,素密的睫羽倒映下银灰色的浅色痕影,形状姣好的唇畔挽着和婉的笑花,细雨驱散了带着酷暑特色的燥热气息,他倾着头仿佛在聆听一首富有节奏感的乐曲。
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并没有人们企盼中的来势汹汹。几个裹着樱色衣衫的小孩子自他的身侧叽叽喳喳的跑过去,溅起的水花喷溅在他的鞋侧,歪拎着伞,任由浓厚的湿气钻进衣衫。
脚步声没有间断,仿佛可以这样走到世界的尽头。
那个孩子还在等着他。
那个叫做本田菊的孩子还在前面等着他。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下了脚步,收了伞靠在路边一棵古树的枝桠下轻轻喘着气,雨滴挂在眼前,开始变得繁密起来,互相碰撞出了满满的烟水汽。
雨一直下到了正午还没有停。
王耀依然靠在树下动也不动。
刚刚跑过去的孩子们又纷纷经过他身边回到了自己冒着袅袅炊烟的家。
他的黑发被水气侵染,贴上了泛着莹白光泽的颈边,最终他略微有些烦躁的拧了眉心,眼中揉进了担忧的神色。
不知道有谁遥遥的唱起了悠悠歌谣,就如同天上丝丝缕缕的云层般轻巧,挟裹了不知名的苦涩味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如不见,如三月兮……]
他的瞳眸中沉淀了深邃的墨色,他启唇将思绪滑回那如流水一般逝去的日子里,有那样一个孩子,有着齐耳修整的短发,与淡雅温和的容色,咄咄步音如斯。
他唤他兄长的声音融进了浅浅的香,一痕笑意蜿蜒呼人沉沦,他会在悠长的岁月中不经意间帮他理了耳畔落发,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染开一片浮华依然。
他说,他叫本田菊。
冰冷的雨丝不断的飘下来,漏过了枝杈交错,滴落进了王耀抬起的眼眸中。王耀离开树下站在路中仰着头看着深灰色的天空,仿佛整个世界伴着风声飒飒的在他身周旋转不休。
那个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丢掉了呢……
记忆里残存的影子只有那个穿着和服的小孩子,而现在自己已成长为纤纤少年,他又该成为了什么样子?
当年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少年扬唇浅笑瓷音泠泠,手中牵着风筝细细的渔线,笑音与浅黑色的发丝一同飞扬直上九重天。本田菊站在他的身后微微的笑着,如同藏在琉璃奁子中的珠宝,不经意间闪耀万彩光华。
王耀慢慢蹲下双手环膝,雨点儿在他的心底敲击出空旷的回响,他的发梢被冷风撩起丝毫,眼中泛起点点滴滴的酸涩。
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也许不会来了。
乾坤斗转他的耳畔,清雨跌落无声。一对年老的夫妻撑着伞走过他的身边对着他投去了不折不扣的怜悯神情,絮絮的低语被水溶化了不知所踪:
——啊……这就是王家的那个孩子么……?
——是的,据说各方面都很优秀,只可惜……
——你是指十年前的那件事么?据说有个孩子爬上这棵树……好像是要取风筝吧……唉……怎么偏偏就摔下来了呢……
——唉……可惜了啊……
语声渐趋,黑云歪垂,断肠人不在天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