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马上开始马上开始！你跟我来！恰克，你不许进来捣乱！”没想到，这老巴竟是个猴急性子，一想到什么就要付诸行动。狄歌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老巴走进了侧室。恰克虽然老大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在外面候着。
    侧室是一间小小的石室，除了紧邻石壁的石台，和突出墙面的石架上搁着的石盆及数个瓶瓶罐罐，再无旁物。
    老巴一进石室就掩上了门，带着狄歌盘腿坐到了石台之上。狄歌随手拿起石架上的一个蓝瓶子，轻轻摇了摇：“这里面都装着什么？”
    老巴诡秘地一笑：“你手里拿的那个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忘却烦恼的魔药，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可以让人增加力量、智慧和勇气的魔药，这些可都是我数百年来的心血阿。”他边说边拿下石盆放在狄歌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递给狄歌，“让你的血盖满盆底！”
    狄歌依言行动，划破了手腕，将血注入石盆内。鲜红的血液很快就覆盖了浅浅的石盆底面。
    狄歌用手指轻压着伤口，注视着老巴从架上取了几个瓶子，逐样往盆内倒了一点。
    过了数秒，那些粉状物质开始与血液产生奇特的反应，咕噜咕噜地冒了一阵泡，随后，奇特的淡紫色烟雾从盆底袅袅升起。
    老巴神情专注地注视着那烟雾，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便沉默了下来，完全进入神游天外的状态。
    狄歌观察着他的表情，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老巴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即睁开了眼睛，脸色煞白地瞪着狄歌。
    他的眼神异常复杂，有难以置信，有惊惧不安，更让狄歌感到诧异的，还是掩藏其中的深深怨毒。
    “你看到什么了？”狄歌沉声问。
    “哈！哈！哈！”老巴惨笑三声之后，突然仰头向天，爆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大笑。
    外面的恰克听见了这诡异的笑声，生怕狄歌有什么闪失，也顾不上老巴的禁令了，立刻推门闯了进来。
    只见老巴止住了笑声，颤抖的手直指狄歌，凌厉的话语从嘴里蹦出：“真没想到，你也会落在我的手上啊，我那伟大至尊的魔君，加尔罗耶！”
    “你说什么？！”狄歌厉声追问。
    “还不明白吗？”老巴带着阴冷的笑容，盯着狄歌一字一句地接着道，“你就是当年死在人间的魔界之王――加尔罗耶的转世，也是我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六十八章 前世 下
    任由那粘稠的血液缓缓滑过喉咙，狄歌闭上了眼睛，凝神感受老巴的记忆。
    他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在洛妲的记忆中他也曾见过这个男子，当时感觉有些熟悉，却并未在意。
    而今，听了老巴的话，再次见到这个身影意义已非比寻常。
    在他的脑海中，影像越来越清晰。
    带着凌驾于万物的卓然气势，那位高大的男子端坐在巨大的墨色宝座之中，额上的火焰石闪着煜煜的光辉，桀骜不驯、英气逼人的面容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睥睨众人。
    当那面孔转了一个角度，视线投向狄歌的时候，幽深的目光令狄歌全身一震。他忽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宝座上坐着的正是自己――胸中，豪情满怀，飞扬着掌控魔界万物的傲气；身下，那副由玄谷奇石制成的黑晶宝座散发着阵阵冰寒；下方，众人的眼神万般尊崇，满怀敬畏。
    刹那间，他忆起了前世的一切。
    统一魔界的种种艰辛，至尊无上的荣耀，魔石力量的诱惑，遮蔽日光的结界，甚至忆起了在自己与人界六使死斗的紧要关头，被深为信赖的奥古德拉用剑刺入后腰死穴的巨大痛楚。只是，来到魔界后的经历让他得知除了奥古德拉，隐藏在身后的背叛者还有一个，那就是洛妲。


   恰克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狄歌诡异的动作和老巴凄惨的表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狄歌终于离开了老巴的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老巴随即瘫在了石台上，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死鱼眼，只有那瘦骨嶙峋胸膛的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纳……依……撒？”听到恰克颤抖的声音，狄歌回头瞥了他一眼，就这一眼把恰克给吓坏了。那目光如此冷傲，令人如临深渊，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纳伊撒淡漠沉静的眼神。他，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魔……魔君大人！”恰克五体投地，全身颤抖不止。
    “我有这么可怕吗？”狄歌低声问道，听那平静的语气似乎又像纳伊撒的了，恰克壮起胆子看了他一眼。
    绝美的面容上，凌厉孤傲之气已去，淡漠依旧。
    “不是……”嘴里这么说着，恰克却还依旧趴在地上，狄歌俯身把他扶了起来。
    “在完成一些事情之前，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你能为我保守秘密吗？”狄歌沉声问。
    “您……您尽可放心！我虽是个粗人，嘴却一向严实，更何况是和您有关的事情！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以后，你还是叫我的名字，还有，不要用敬语。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是，一切都听您的！”看到狄歌的眼神扫了过来，恰克赶紧改口，“听你的！”
    狄歌坐在了石台上，轻拍老巴的面颊：“巴龙，醒醒。”
    老巴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一动不动地瞪着面前人，过了片刻，嘴巴大张：“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是。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前世的记忆。”狄歌嘴角一扯，“事已至此，你不如也帮我恢复一下今世的记忆吧。”
    老巴瞠目结舌，半晌才颓然道：“你今世的记忆，被一股超强的意念阻碍着，非我力所能解开。你……已经知道出去的办法了？”
    “不错，我们马上就走。”
    “我们？”老巴露出惊异的眼神，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包括我吗？”
    “当然。”
    “我不跟你走！”老巴绷起了脸，“你还是杀了我吧！”
    狄歌笑了起来，语气中带了一丝揶揄：“你不觉得，让你活着会比杀了你更有趣吗？而且，当初我给你的制裁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说过不杀你，我就不会食言。”
    “你！”老巴气急，“留着我，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千百年来，哪种滋味我没有尝过？”狄歌的笑容一敛，淡淡地回答。


    恰克迈开大步追赶着狄歌，老巴还兀自在他耳边念叨着：“年轻人呐，火气不要这么大，你本来就长得不太雅观，绷着一张脸就更丑了……啊啊啊啊！”
    后面那几声是因为恰克突然狂蹦了几下，把背上的老巴颠得上气不接下气。
    狄歌在前面静静地走着，紫眸中带着一抹笑意。
    走了没一会，狄歌突然面色一沉，转头提醒：“快！它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恰克连忙背着老巴没命地跑了起来。
    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数以万计的白色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这里推进。
    然而，狄歌已经在某地站住脚，望了望黑色的天空：“这里正是魔力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我们可以逃出生天的通道！”
    狄歌随即念动了咒语，同样是取自于老巴的记忆。
    百米之外滚滚的白色“海浪”正在席卷而来。
    “啊啊啊！救命啊，这么多死人骨头！”恰克的背上，一直张望着后方的老巴发出了惨叫，手脚并用就想往那颗大脑袋上爬。
    “闭嘴！”恰克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反手捏住老巴的细脖子制止了他的蠢动。
    随着狄歌咒语的结束，一道亮光突然冲破漆黑的天幕射了下来，逐渐形成由天及地的夺目光柱。
    恰克和老巴都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异景象，下一秒钟他们已被狄歌拉入了光柱内。
    随即，光柱带着他们缓缓升向天空。几乎是同一时间，伴随着扑鼻恶臭，骷髅兵团已经扑至脚下。它们抬起了露着两个黑洞的骷髅头，龇着白牙，晃着手骨，发出震耳的“喀哒”声。
    在越升越高的光柱之中，老巴俯视着那铺天盖地的壮观场面，咋了咋舌：“它们在干什么呢？”
    “它们是在邀请你去家里做客，然后把你的血喝得一滴不剩，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吞到肚子里，再把你的脑袋当球踢！”恰克恶声恶气地回答。
    “我这么瘦，肉一点也不好吃，还是你比较对它们的胃口吧？”老巴不甘示弱，附在恰克的耳边，嘿嘿干笑道。
    看着下方，一直沉默着的狄歌突然出声：
    “它们是在跟我们告别。”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章 争风
    “嗬！嗬！嗬！”
    听到不断发出的奇怪声响，梅伊走到了后院。人高马大的凯正拿着一柄长剑，狠命劈着屹立在墙角的那棵又粗又壮的黑虬树，弄得黑色的树叶子掉了一地。
    “凯哥哥，你在干什么呀！”梅伊惊叫出声。
    凯没有作声，挥汗如雨地继续自己的动作。那把剑的剑刃都被劈钝了，凄惨地翻着卷儿。
    梅伊走到他的身旁，小声说了一句：“纳伊撒的事，大家的心里都不好过，可是，你也犯不着拿一棵树撒气。”
    凯闻言一震，垂下了剑黯然一笑：“我也不知怎么了，本来是想来练练剑的，结果却跟这棵树较上了劲。”
    说罢他掏出手巾擦了擦汗，转头看着梅伊：“别担心，明天我就回店里去。奇珍馆已经歇业三天了，再不开门，别人还以为我们甩手不干了呢。”
    “嗯，那就好。”梅伊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哥哥这几天一定没睡好吧？脸都变尖了呢。”
    “没那么夸张吧？”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颌，“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是蛮帅的呀。”
    梅伊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了，刚才瑟丽娅来找过你。我估计你现在也没有心情见她，所以就推说你出去了。”
    凯感激地摸了摸梅伊的脑袋：“忙你的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
    “好的，哥哥，你不要想太多了。”
    “嗯。放心吧。”凯露出了微笑。
    再度看了他一眼，梅伊怏怏地转身离开。
    看着梅伊的背影进入屋内，凯的笑容已经敛去。
    他回转身，望着被自己劈得惨不忍睹的树干出了一会神，竟觉得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和不断渗出的黑色汁液，像极了自己这几日的心境。
    想到这，他突然把手里的剑插在了地上，身体一蹲，狠狠地用拳头砸着泥土地，在四散飞溅的土块细石之中，眼前渐渐模糊。
    “在干什么呢？”突然间，一个熟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凯没有回应，短短数日之内他已产生了太多幻觉，他已无力承受希望再度破灭的痛楚。
    下一秒钟，一只有力的手抚在了他不稳定的肩头。
    凯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慢慢移向右侧，随即瞪大。
    那个颀长的身影正站在身旁，紫罗兰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
    “纳伊撒！”他发出了惊喜万分的叫喊，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在担心我吗？”狄歌打量着凯憔悴不堪的脸，微笑着补充，“我说过，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凯上前一步，双臂猛地拥住了狄歌，力量之大连他自己都吃惊。对凯这一举动猝不及防，狄歌的身体顿时僵住，但他很快缓和了下来，轻轻拍着凯的肩头。
    过了片刻凯终于放开了他，帅气的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
    “能重逢，我也很高兴。”狄歌微笑着说，“麻烦你去开一下门，有两个朋友还在外面。”
    凯兴冲冲地跑到前院去开门。当他拉开了大门，与门外的壮汉打了个照面之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怎么是你？”
    “咋是你这家伙？”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都向对方瞪起了眼睛，拍卖场中争锋相对的一幕再度浮现眼前。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一章 验尸
   卧房之中。
    凯正俯身整理床铺，狄歌静静地坐在一旁。
    “还是我睡地铺吧，你是客人，应该睡床上才对！”凯再次要求。
    “不用，其实比起床来，我更喜欢睡在地下。”狄歌淡淡地回答。
    听他这样讲，凯也就不再坚持。
    “这次我带这么多人来，给你们造成了不少麻烦。”狄歌低声说，“而且，未洗清我的罪名之前，恐怕我们还得在你这待些时日。”
    “住多久都没有问题。我不会让外人看出破绽的。”凯笑着回答，“其实，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我的力量有限，能为你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了。这两天，族里一直乱得很，生意也不好，许多店铺都关门了。”
    “是因为洛妲的离世吧？”
    “是啊，大家都人心惶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各大魔族想趁虚而入，将我族吞并掉。”
    “说起来，这近百年中，其他五族对你们一直是虎视眈眈，魁煞族的处境一定很艰难吧？”
    “是的！说起来，这都是因为前任族长奥古德拉在千年一役中暗害了魔君，其他魔族都痛恨我们魁煞，说我们是无耻的叛徒。不仅魔族联盟会中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的族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歧视。”
    狄歌沉吟了一下：“据我所知，魔君加尔罗耶其实是一个暴君吧？在他统治魔界的数百年间，大肆铲除异己，镇压了许多人，他死了，一定有不少人拍手称快吧？”
    “拍手称快的都是些长期被魔君打压的显贵家族，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子民来说，有的只是悲伤和害怕。因为我们都清楚得很，魔君一走，魔界就将再无宁日了啊。”凯的眼神中难掩惆怅，“在魔君遇害之后，各大魔族之中无人足以服众。为了争夺王权，各族间展开了无休无止的战争，人口锐减，土地荒芜，魔界进入了比混沌世界还要黑暗混乱的时代。一直到三十年前，魔界濒临覆灭，各大魔族才意识到了危险，决定结束无谓的争斗，成立联盟会，共同商讨裁决魔界的大事。至此，魔界才慢慢复苏了起来。联盟会由除我们之外的各族代表组成，每五年一届，刚创立的时候还很好，到后来却变了味道，成了另一块争权夺利的阵地，时至今日已是形同虚设。魔君若是知道如今的魔界变成了这幅模样，他一定会痛心疾首的吧。”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若不是当年他狂妄自大，执意要侵犯人界，不惜拿自己、拿魔界众生作赌注，又怎会令魔界陷入如此境地。”狄歌平静地说道。
    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评价还真是一针见血。但不管怎样，当初也是魔君结束了魔界千年来的混乱局面，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凯的眼里放着光，“最应该痛恨的人是奥古德拉，我为与他同族而深感羞耻。作为魔君最信赖的朋友和属下，他不仅临阵倒戈，背叛了魔君，还弃我们全族于不顾，自己躲在了人界，令魁煞险遭灭族的命运。”
    “当年，在魁煞族力挽狂澜的人是洛妲吧？在最艰难的时刻，承担起族长的重任，凭借强硬手段顶住了各大魔族的压力，让魁煞得以生存至今。”狄歌的语气沉着。
    “是这样的！说起洛妲族长的勇气和魄力，族里这些男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她的死，真是我族的一大损失。当然，她对你做过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又另当别论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要查明杀死洛妲的真凶。”狄歌平静地回答，“她的死，我一直觉得很蹊跷。”
    “据族长府邸的下人说，当天夜里，并没有听到洛妲房中发出任何异常的声响啊。”


    “不错。洛妲是用剑的高手，绝非柔弱女子，能够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近身将她杀死，对方一定是深得她信任的人。”狄歌淡淡地说完，随即站起身来。
    “你要出去吗？”
    “是，寐时已到，现在我就前往族长府，一探究竟。”
    ……
    比起往昔，魁煞族长府邸明显冷清了许多。巡逻守卫的门丁散坐在大门两侧，垂头打着瞌睡，再无平日神气活现的模样。府邸的屋檐上到处悬挂着黑色的绫布、幔帘，整个族长府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正厅的大门紧锁，四周空无一人。洛妲的巨型黑棺静静地卧在大厅中央。厅内没有点灯，而是沿着四周摆放数十颗莹石，释放出幽幽的光泽，更增萧瑟凄凉的气氛。按照惯例，遗体要停灵十日，方会举行下葬仪式。
    狄歌从正厅的天窗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棺柩边上。驻足片刻，他推动了棺盖，随着它缓缓滑向后方，棺中之人展露了出来。
    洛妲周身包裹着华丽的纱罗绸缎，面上也笼着一层薄纱，躺在金丝华镂之上。透过薄纱，依稀能看见她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面容。那样皓丽无双的美人，短短数日亦是风采尽去，憔悴枯萎。
    端详那容颜数秒，狄歌的眉头悄然拧起，伸手探向其裹身的纱缎，从容不迫地将纱缎逐一解开，直至露出里面白渗渗的肌肤。她的皮肤虽已失了光泽，身段却姣好如初。
    那双紫眸在她的腰间淡淡扫过，眼眸骤然一凛，面容若有所思。狄歌的手指并未停止动作，迅即照原样将纱缎系好，为尸身整好衣装，再将棺盖归位。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完成。
    片刻之后，大厅中只剩下那具棺柩，在萤石的辉映下折射出寂寞清冷的幽光。
    ……
    凯躺在床上，双眼睁得大大地盯着床顶，自一个时辰前狄歌离开后，他就这样愣了许久，却全无睡意。每隔一会儿，他都会神经质地望向房门，那门却总是安静地阖着，就似永远不会再度开启。
    这样的寂静着实令人心焦，凯索性翻身下床，在房内来回踱着步。踱了没多久，干脆推开那门，走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更加安静，一切都已进入了梦乡。在这种时刻，或许惟有自己，和那个让自己挂心的人，还是清醒的吧。凯穿过小径，信步向后院走去。


    从后院一侧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鼾声，听得凯直皱眉。那个恰克，清醒着的时候唧唧歪歪，睡着了也不让人清静。从紧挨着的另一个房间里，飘出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呓语声，凯侧耳听了半晌，只捕捉到了几个词，什么“再来一碗”，什么“不要跟我抢”，感情那小老头在梦里还在大快朵颐呐，看他刚才用餐时，倒确是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凯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
    走到梅伊的房间边上，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丫头，适才赶她去睡觉，催促了许久还是粘着他们不肯走，总说自己不累，现在却睡得这么死。经历了数日的煎熬，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吧。
    转了一圈，凯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那扇门依旧维持着半开的模样。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幽暗中的某处，心绪再度纷乱起来。
    “还没睡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那颀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身后。
    “纳伊撒！你还真是悄无声息！”
    狄歌微笑了一下，径直走进房内，凯紧随其后，反手掩上了门。
    看着狄歌在地铺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凯迫不及待地问道：“查探的结果如何？”
    “棺材里的，并不是洛妲。”
    狄歌平静地回答。


   静静地站了许久，狄歌忽然开口：“出来吧，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片刻之后，一个庞大的身躯缓缓从角落里转了出来。
    恰克低着通红的脸庞，忐忑不安地走近了几步：“那个，纳伊撒，我，我刚才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只是内急，路过你们房间的时候，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所以，就忍不住……”
    “这么说，刚才的经过你都看到了？说说看，是怎么发生的？”狄歌转过身看着他，语气平静。
    “啊？”恰克闻言一愣，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己刚刚做的事难道就忘了吗？还要别人说给他听？
    但他的要求恰克怎能不从，于是摸了摸大脑袋，忐忑不安地开口：“我经过院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你们房间传出了大喊大叫，吓了我一跳，透过门缝一看，原来是你在做噩梦，凯那个家伙好像想叫醒你，结果你醒来之后就，就一个翻身压倒了他……”
    “行了。”狄歌打断了他。细细一回想，适才梦中的痛苦还依稀可辨，只是梦的内容已完全记不起来。这么说，自己确实是因为一场噩梦才乱了神志，袭击了凯？
    “这件事情，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狄歌说完，再度转身。
    “是。”恰克应完之后，却愣愣地立在那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狄歌回头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恰克涨红着脸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脱口而出，“我希望你也像刚才对凯那样子对我！”
    狄歌愕然，半晌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在那不羁的笑声中，恰克的脸很快红得发紫。
    笑完之后，狄歌悠悠地说：“怎么，你认为被我吸血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吗？”
    “那个，老巴和那个家伙都经历过了，就只有我没有。我，我主要是好奇啦，因为你吸他们血的时候，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个的反应截然不同。老巴的样子是难过得要命，而那个家伙。”恰克回想着适才所见凯的神情，恨恨咬牙道，“他倒是十分享受，陶醉得很呐。所以，我想自己来体验一下，到底是什么感觉。”说到最后，恰克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蚊子叫，眼睛直瞪着地面瞧。
    “你以为这是在分赏钱，他们有的你没有，所以觉得吃亏了？”狄歌边笑边移动脚步，经过恰克身边时，口中淡淡道：“既然如此，等到哪一天你活腻了再来找我吧，我会让你在临死前知道这个答案。”
    恰克的脸忽红忽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三章 循踪
   一辆魔御车驶离了凯的家门，驶上了冷清的街道。
    在族长出事之后，许多魁煞族人预感到大难临头，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狄歌和凯面对面地坐在魔御车内。为了防止被人认出，狄歌穿上了类似巫祝的灰袍，灰袍还连着软帽，可以将他的面容完全隐藏在宽大的帽子下。
    在大家的面前，狄歌和凯仍如平时一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恰克看着他们的目光不太对劲。梅伊发现了凯脖子上的药贴，凯也以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敷衍了过去。然而此时，两个人单独处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了起来。
    片刻之后，狄歌打破了沉静。
    “对不起。昨天，我不应该伤你。”
    凯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令自己心乱如麻的，和纳伊撒耿耿于怀的，完全不是同一码事。他是在为袭击了自己而道歉，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纯粹的受害者。
    无法言说的失落涌上凯的心头。
    “没事！”凯扯了扯嘴角，“那只是一次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而且我的身体这么强壮，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请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狄歌的语气郑重，一双紫眸沉静如水。
    “我相信你。”凯嘴里应着，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
    魔御车在一栋住宅前停了下来。狄歌随手拉上了帽沿，和凯一前一后下了车。
    “希法一直都和弟弟住在这里。”凯边说边上前敲门。
    一个身材粗壮的褐发少年开了门，面容轮廓看去和希法十分相似。
    “凯？有什么事吗？”少年看上去情绪不高。
    “历克，你哥哥在家吧？”
    “在，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少年语带歉意地说，顺手就想关门。
    凯眼疾手快地抵住了门，依旧笑着说道：“我知道他很难过，所以特地带了一位朋友来看望他，相信我，见到这位朋友，他的心情一定会不一样！”
    闻听此言，历克好奇地瞅了瞅凯身后那个颀长的身影。只见那人随手拉下了帽沿，凝墨般的如瀑黑发下，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孔。
    凯意料之中地看到，少年的脸以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慌张地侧身让到一旁，请他们进来。凯瞥了一眼狄歌沉静如故的面容，心里不由得叹息，这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到底还要祸害世间多少纯情男女？
    历克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走上楼梯，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轻声说：“哥哥一直都把自己关在里面。”
    “我现在就进去，给他一个‘惊喜’。”狄歌淡淡一笑。
    历克并未察觉他话语中的异样，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忧虑的表情一扫而光。
    凯会意地点了点头：“我在楼下等你。”随即揽过历克的肩，让他跟自己一起下楼去。
    狄歌推开了房门，看见光线暗淡的房间内，一个人影正蜷在被子里蒙头大睡，只露出一头乱糟糟的褐发。
    锁上门之后，狄歌走近了那张床。他揭开被子，轻拍了一下对方鼾声不绝的脑袋：“希法，醒醒！”
    希法不满地挥了挥手，嘟哝了两句，随即翻向另一侧，再度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狄歌微微一笑，突然转到床的另一头，飞起一脚，希法连床带人翻倒在地。
    裹着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希法一跃而起，脸色煞白地看着狄歌，那眼神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装睡就能躲得了我吗？”狄歌淡淡地开口，“没想到魁煞族的第一护卫，尽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你想我怎么样？”希法声音沙哑，“如果是你，看到一个被自己亲手埋掉的连脑袋都没了的人，此刻又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是怎么个反应？”
    狄歌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洛妲在哪？”
    希法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泪水直流：“你们两个，还，还真是有趣，彼此那么了解，却要，却要互相伤害……”
    狄歌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希法停止了笑声，面色凄怆：“其实，在你的尸首不见了的那天，洛妲就有预感了。她说你没死，你还会回来，我当时还不相信。第二天夜里，她就用你留下的剑，杀了自己的替身，说是要最后一搏。果然，没过多久，你真的在族里出现，正好中了她提前设的局，被定了谋杀罪。但是，她却始终不安心，她说，黑暗深渊不一定能困得住你，她的假尸首也未必能瞒得过你。她说，你若是真能走出活死人狱，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你也必定能找到她。”
    希法眼神黯淡地接着道：“所以，她事先已交代过，如果你真能在我的面前出现，就如你所愿，带你去见她。”
    狄歌默然半晌，淡淡开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场生死的游戏，她也玩得太过火了。只不过，游戏终有一天会结束，谁是输家？谁是赢家？谁比谁伤得更深？不过是两败俱伤。”
    他的话令希法有些困惑，却不知狄歌是想到了前世和今生自己与洛妲之间牵扯不清的恩怨纠葛，一时有感而发。
    “你会杀了她吗？”希法忐忑地问道。
    狄歌的语气深沉：“她必须活着，才能证明一切。”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五章 洛妲 中
   自加尔罗耶登上帝位之后，各族为了表现忠心、讨好帝王，纷纷献上美女和财宝。为了均衡各族的势力以免再起纷争，加尔罗耶在每族选送的众多美女中都挑了一位作为妃子，不分大小，不偏不倚，也没有对谁特别宠爱。总之就是一碗水端平，让任何一方都没话好说。
    来到后宫之中，洛妲很快了解到，加尔罗耶的六位妃子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绝色，而且分别来自六大魔族中身世显赫的家族，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但当她真实地见到了其中的一位――颜耀族的阿佳兰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的心底涌现的却是不屑。高贵的身份也好，绝伦的容颜也罢，不都是父母赐予的？抛开这两样，面前这个洋洋自得的女子，究竟还剩下什么？
    然而，洛妲的心情终究是忐忑的。自那日和加尔罗耶见面，并在宫中安定下来之后，整整两周，她都不曾再见到他的人影。
    纵使心中有万般揣测，洛妲并未显露在脸上。她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搞好关系的就笑脸相迎，虽然宫中的生活单调乏味，虽然下人和侍从始终对她冷眼相待，但她很快就融入了这样的生活。
    ……
    两周零一天。
    夜色已深，洛妲的房内点着灯，她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看着书。书上写的是关于魔君征讨平定六族的光辉历史。抛开泛滥其中的歌功颂德文字不说，她很喜欢看他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的那些真实记录，每多看一章，他的轮廓在心中又清晰鲜明了几分。
    “这种拍马屁的东西，不看也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洛妲一惊之下回过头去，加尔罗耶正双手抱胸靠在梳妆台上，冰蓝色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淡定却慑人的气息。
    “王！”洛妲慌忙低头，浅浅红晕已爬上脸颊。
    加尔罗耶用手勾起她的下颌，直视她的双眼：“你倒还真沉得住气。”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朗而霸气的容颜，感受着他充满诱惑的味道，洛妲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明白他那句话指得是两周未与她见面，遂克制住内心的躁动柔声回答：“您自有需要权衡轻重、思虑周全之事，我这里不劳您费心。只要您偶尔想起有我这么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加尔罗耶的嘴角轻扬，露出笑意。
    下一刻，他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又霸道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相隔５年，她原以为她的身体早已遗忘了那次亲密的感觉，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然而，她很快化被动为主动，不禁伸舌与他深深纠缠，火热的手还探入他的衣襟，抚上了他强健的胸膛。
    “小妖精。”加尔罗耶低声笑斥，更紧地搂住了她的娇躯。
    ……
    狂乱的激情过后。洛妲精疲力尽地枕在加尔罗耶的手臂上，一边轻轻触摸着他汗津津胸膛上的伤疤。当年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如今只留下了数条浅浅的凸起。
    加尔罗耶的大手也在她的诱人起伏和泛着淡淡潮红的肌肤上游移，最后覆盖在靠近肚脐的那块蔷薇色胎记上。
    “看到这个，我才真正想起了你。”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微笑着耳语道，“你的身体清新芬芳的味道，我永远不会忘记。”
    听了他的话，洛妲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更紧地偎贴着自己深爱的人，放任自己沦陷在他的气息中。
    ……
    自那日开始，加尔罗耶来找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的时候即使不在她这留宿，也会过来聊上几句，以免她觉得受到了冷落。
    刚开始的数次，他们只是闲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渐渐地，他却发现洛妲对很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个发现令他惊讶，也更增加了对她的兴趣。因为在他身边的臣子幕僚们，基本上都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从不敢对他提出相左的意见。她的见解不一定正确，但对于他的思考和决策，不吝是一种有益的辅助。
    在这种情况下，加尔罗耶和她聊天的内容逐渐扩大，甚至对于打压异己、制衡各族时遇到的问题，也会有意无意地说上几句。洛妲总是静静地聆听，然后再表达自己的看法。对于她的观点，加尔罗耶通常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有的时候却会展颜微笑，只要看到他的嘴角轻轻一扯，洛妲就明白，自己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知道洛妲喜欢艳丽的曼黎尔花，加尔罗耶派人在她的住处种上了好大一丛，每当看到她陶醉在花朵中笑容灿烂的样子，魔君冰蓝色的眼眸总是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看到魔君经常出现在这个无名无分的女子房中，下人们对她的态度早已彻底改观，见到她都是毕恭毕敬、满脸堆笑的。洛妲早已知道这里的人情冷暖，淡淡一笑置之。
    然而，加尔罗耶对洛妲的特别眷顾，如何能瞒过六位妃子的耳朵？麻烦很快就来了。
    那一日，他们正在洛妲的房中叙谈，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接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
    “加尔罗耶，你给我出来！”
    这气势汹汹的叫喊令洛妲不禁一愣，谁这么大胆，竟敢直呼魔君的名字？转头再看加尔罗耶，却见他面色平静，施施然起身走了出去，洛妲连忙跟在他身后，想要看个究竟。
    加尔罗耶刚走到门口，只听“呼”地一声，一道银光已以凌厉的气势当头砸下。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六章 洛妲 下
   加尔罗耶刚走到门口，只听“呼”地一声，一道银光已以凌厉的气势当头砸下。
    洛妲惊叫出声，再定睛一看，那东西已被加尔罗耶稳稳地握在手中，竟是一根手腕粗细的银鞭！
    银鞭的另一头正拽在一个火红头发、琥珀色眼眸的靓丽女子手中，此刻那个女子满面通红，眼眸中却跳动着凛然的光芒。身边一众宫女、侍从乱作一团，却无人敢上前拦她。
    洛妲认出了这个女子，她是加尔罗耶的六妃之一――纳腓族的蓓姬，洛妲曾经远远地见过她。
    “姬儿，你胡闹什么！”加尔罗耶淡淡地喝斥，同时拉紧银鞭。
    蓓姬往回拽了半天，鞭子却纹丝不动，索性放开了手，愤然道：“婚礼当天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你答应过我除了我们六个之外，不会再去沾花惹草的，否则任由我处置，现在却多出了这个不明不白的女人，你怎么解释？”
    “我……无话可说。”加尔罗耶平静地回答。
    洛妲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异于蓓姬的放肆，更惊讶的却是加尔罗耶对她的态度。
    “你！”蓓姬没料到等了半天他却是这句话，气得一拳就挥了过来。
    加尔罗耶轻易化解掉她的攻势，不顾她的抗拒一把将她搂到怀中，低声道：“一会去你那，我任由你处置，好不好？”
    洛妲望着他们，忽觉心如刀割。
    加尔罗耶凝视蓓姬的眼神，饱含毫不掩饰的宠溺。事实摆在眼前，对这个眼眸如火的率性女子，魔君是怀着真情！所以，他才会这么迁就纵容她，所以，她越是生气，他的笑意却越浓！
    ……
    数个时辰之后，洛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加尔罗耶同蓓姬一起离开，她的心先是阵阵翻搅，到了现在，胸口只剩下一片绝望的冰凉。
    本来以为，加尔罗耶与六位妃子的结合只是出于制衡六族的考虑，今天才发现，他和其中的一人竟然情深意笃！那么，自己又算什么？一个排遣无聊的玩物？
    哀伤过后，她的胸中再度涌起了不甘。
    加尔罗耶会如何解释她的存在，从而安抚醋意大发的蓓姬呢？她忽然涌起强烈的冲动，想去听个究竟。
    主意已定，她偷偷溜出了门。
    六位妃子的寝宫离洛妲的住处并不太远，宫内的防守情况她曾暗暗留心过。顺利地绕过了巡逻的守卫，她来到了蓓姬的寝宫前。或许是不愿被人打扰，寝宫的四周没几个人影。
    洛妲暗自庆幸，观察了一会，小心地闪过侍卫的视线，潜伏到了其中一扇窗下。
    虽然房中的灯早已熄灭，洛妲却能认出这里正是蓓姬的主卧房。
    果然，里面很快传出了她熟悉的对话声。
    “你这丫头，下手可真狠！”是加尔罗耶佯怒的声音。
    “是你自己说要由我处置的嘛。来，补偿你一下。”蓓姬的声音消失后，安静了数秒，传出加尔罗耶心满意足的叹气声。
    “你经过魔洗的身体不是刀枪不入了吗？就挨那么几鞭子，也伤不了你啊！”蓓姬语带娇嗔。
    “虽说伤不了我，可还是会疼的。何况，刚才你还误中了我的命门……”
    “啊！”蓓姬发出了一声惊呼，片刻之后，声音已带了哭腔，“啊，真的，后腰青了一大块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冲动起来，就给忘了！”


    “傻丫头，哭什么。”加尔罗耶的语气温柔，“你若是用刀捅这里，我才会挂掉，现在只是一点淤伤，不碍事。”
    “王……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关于命门的天大秘密？”蓓姬嗫嚅着问道。
    安静了一小会，加尔罗耶再度出声：“蓓姬，这么多年来，你为我九死一生，连命都可以舍弃，我还有什么可瞒你的？……我只是希望，能用后半生，好好地守护着你。”
    接着是更长时间的静默，洛妲想象着里面情意绵绵的场景，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却浑然不觉。
    许久之后，蓓姬幽幽地出声：“那么，那个叫洛妲的女人呢？”
    加尔罗耶失笑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在吃她的醋啊？”
    “我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你呢。你啊，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未必就没有她。”
    “这样吧，关于洛妲，我会尽快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好吗？”加尔罗耶语带宠溺地回答。
    “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房内陆续传出的耳熟声音让洛妲一阵面红耳赤，她再也偷听不下去，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
    第二日清早，服侍洛妲的侍女走进卧房，却看见洛妲呆呆地靠在床头，神情憔悴、眼圈发黑，不禁惊道：“夫人，您怎么了！”
    洛妲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回答：“没事，我只是睡不着。”
    侍女心下嘀咕，却又不敢多问，连忙从身后拿过一个点心桶，笑道：“夫人，这是刚出炉的早点，还有膳宫研制的新式汤品，请您尝尝看吧！吃点东西，您的精神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妲不想辜负她的好意，简单梳洗过后，望着桌上丰盛的早点半晌，只是拿起了那碗汤。汤的颜色很是青翠诱人，但才喝了两口，她就再也喝不下去，只觉心里堵得慌。
    侍女刚想劝她再多吃一点，突然，一阵奇异的痛楚开始烧灼洛妲的肠胃，并迅速向四周百骸扩散。
    洛妲一下子翻倒在地，痛苦不堪地打着滚，嘴角溢出的鲜血丝丝缕缕落了一地。
    侍女吓得面无人色，慌忙冲出房去喊人。
    “加尔罗耶……你，好狠！！！”
    洛妲眼神僵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瞬间没了声息。
    ……
    “她的情况如何？”加尔罗耶注视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洛妲，面色阴沉。
    “夫人恐怕还得昏睡上几日。虽然那碗汤夫人喝得很少，发现得也算及时，但是那药毒性太强，夫人能留下性命已是万幸。”站在床前的老巫祝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加尔罗耶的冰蓝眼眸中迸射出寒光，冷然问道：“克里，下毒之人查出来了吗？”
    “是！”身后的绿发男子上前一步，“下毒之人已抓到，是膳宫的一名侍女，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酷刑之后她已招供，是阿佳兰妃指使她下的毒！”科里低垂的头都快碰到了膝盖，不敢看魔君那幅要吃人的模样。
    “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半晌之后，加尔罗耶低声开口，然而，由他身上所散发的森森寒意已弥漫了整个空间。
    两人如获特赦，慌忙退出门去。
    加尔罗耶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那张面无血色的憔悴容颜，心痛无以复加：“洛妲，是我害了你！”


    ……
    “怎么，您要我把洛妲带回族里去？”奥古德拉惊异地看着面色凝重的魔君。
    “不错。”加尔罗耶长出一口气，“当初我留她在宫中，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幸好她这次无大碍，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奥古德拉还是第一次看到魔君这幅样子，心下更是忐忑：“但是，您认为，她离开了您，会快乐吗？”
    “她留在这里，我也无法给予她更多。在我的身边，她只会日复一日地伤心难过。对她来说，离开这块险恶之地，回到族里开始宁静自由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加尔罗耶的语气带着隐隐的痛楚。
    “在下认为，您还是等她醒来，跟她说清楚了再送她走吧，否则，只怕她会误解您的好意……”
    沉默了半晌，加尔罗耶低声回答：“就让她恨我吧，从此恩断情绝。若是还对我抱有念想，她只会更加痛苦。”
    听了他的话，奥古德拉无言以对。
    ……
    返回了魁煞族，洛妲在苏醒之后就一病不起，短短数周内瘦得形销骨立。在家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终于挺过了那段非人的时光，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中。
    得了魔君的嘱咐，奥古德拉在她最艰难的时期一直对她关照有加，之后也经常来往走动，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原本奥古德拉就对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女子很有好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更是情愫暗生，然而，洛妲却始终无法接受他。她已心如死灰，唯一挥之不去的，就是对加尔罗耶将自己始乱终弃并痛下杀手的刻骨恨意。
    ……
    光阴似箭，十二年之后，加尔罗耶凭借创世魔石的力量，决意向人界发起进攻，以实现自己统一世界的宏图大业。然而，奥古德拉对此事却极力反对，认为此举违逆天意，会为整个魔界引来灭顶之灾。加尔罗耶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烦闷不已的奥古德拉去找洛妲散心，心怀宿怨的洛妲趁机提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魔君，天下太平。奥古德拉闻言大骇，但在冷静思忖了数日之后，也觉得再无更好的解决方法。于是，决战前夕，两人连夜密谋，洛妲告诉了奥古德拉关于魔君命门的天机。
    魔界历创世1597年10月，当加尔罗耶在人界与人类六使陷入死斗之时，奥古德拉从身后发起偷袭，含泪将利剑深深刺入魔君的后腰。加尔罗耶反手拔出致命利刃，在漫天飞舞的血花中，坠入万丈绝壁。魔界对人界的进攻以魔君的毁灭凄怆告终。
    得知魔君逝去的消息，他的六妃之一――纳腓族的蓓姬在寝宫之中自刎殉情，血溅当场。由加尔罗耶一手创立的魔界帝国分崩离析，六大魔族再度陷入旷日持久的混战之中。
    自那日之后，魁煞族长奥古德拉背负着魔界背叛者的罪名和耻辱，留在了人界。
    而满足了复仇心愿的洛妲并未感到丝毫的快乐，从此，不可告人的痛苦纠缠着她，如影随形。


第三卷   异域浮尘 第七十七章 棋子
    狄歌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远处侍弄着曼黎尔花、恬淡地微笑着的洛妲。
    前世的记忆和昔日从洛妲血液中获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已在狄歌脑海中还原了那场恩怨纠葛的全貌。
    对于这个至今还蒙在鼓里的女子，在制造了那么多悲剧，包括她自身的悲剧之后，不知道真相，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幸运？
    当洛妲抬起头来之时，蓦然看到了数米之外伫立着的颀长身影，嘴角的微笑立时消褪无踪。她站起身来，凝视着狄歌的银色眼眸中霎时变换了多种情绪，有喜，有悲，有惊，有怨，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惧意。最终，一切情绪都沉淀不见，只留下一片空洞死寂。
    “纳伊撒，你来得好快。”她淡淡地说。
    “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狄歌平静地回答。
    “我……只有一个条件。”
    “要我不杀你？”
    “不错。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向族里做出澄清，证明你的清白。”
    “好，我答应你。”狄歌深深凝视着她，低声道，“洛妲，虽然你想逃避，但你不该忘记自己身为族长的职责。”
    这句话令洛妲呆愣了数秒。
    正在外边焦急等候的凯和恰克，看见洛妲和狄歌一前一后沉默地从屋中走出，不禁面面相觑。
    登上魔御车的时候，神情恍惚的洛妲一个趔趄，身后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
    洛妲回头看向那张绝美的面容，出于礼貌想道声谢，却意外地瞥见紫眸中一闪而过的关切。同时发现他的异常的，还有先他们一步上车的凯。
    洛妲的心骤然一动。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个人，与数日前那个与自己貌似亲密，内心却疏离的男子有些不一样了。然而，这未必表示，他会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那些不可饶恕的事。
    洛妲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定了定心神，还是好好考虑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吧！
    ……
    当族长府的侍卫、下人们看到洛妲好端端地从魔御车上走下，随后下车的还有那个已被送入黑暗深渊的人类，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还是府里的管家及时反应了过来，在洛妲面前喜得老泪纵横。洛妲也不多加解释，即刻吩咐管家去召集族内的长老一个时辰之后来府邸，她有要事宣布。
    随后，洛妲请狄歌和凯在偏厅休息，自己则带着希法进了内室。
    偏厅之内，凯望着面色冷峻的狄歌，脱口而出：“纳伊撒，我不明白，她一次次加害于你，今天见面你们却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你居然，还很关心她！”
    狄歌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和她的纠葛并非你所见的那么简单。许多年以前，我曾经对她有所亏欠，虽然是一场误会，但她却伤得不轻。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难辞其咎。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她所做的这些事，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伤得最深，那就是她自己。”
    凯如何能知道他们的前世隐秘，自然听不明白他的话，但却看得出来，狄歌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转口问道：“那你认为，她会怎么向大家解释这件事？”
    “她既要为我开脱罪名，又不能把自己牵扯进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会找一个替罪羊。”狄歌冷声回答。
    “你的意思是？！”凯瞪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