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阙，凤萧转，灯火连天不夜城。原以为瓦舍和梨园已经足够热闹了，却仍想象不到，宵禁后的京城，竟藏了个如此人声鼎沸、喧嚣热闹的所在。转过楼台，绕过亭阁，再举世难求、金碧辉煌的宝物，落在此间，不过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轻描淡写。中央一簇罩着琉璃的灯火，将熙熙攘攘的大厅，映得如同白昼。昏黄的光晕里，笼着不相通的人间悲欢。兹是一掷千金的豪赌，腰缠万贯的富家子弟顷刻间将筹码扫入囊中；兹是香艳奢靡的美人如玉，奴籍的异番女子，手腕的绳索尚未解开，垂着泪被推搡着前进。灯光盈盈流转，落在我和他年轻的脸上，片刻的无喜无悲。在哗哗的骰子、牌九声音里，迎客的小二谄媚地迎了过来，道。）“客官，打叶子还是摇骰子，可要上二楼不。”
（于这样的环境之中，不由得牵住他衣角，有些踌躇地问他。）咱们也要玩赢美人儿的局么…会不会明早出来时就变成了穷光蛋？

【虽已是午夜，然京城的热闹还未停歇。瓢泼的大雨亦是听了下来，到让人恍然觉得，好像是夏日，方才会有这种天气，扶着他下了马车，径直钻入那赌坊去。】
【因着是常客的缘故，直接入了二楼的内室中，不比外头的嘈杂与乌烟瘴气，这儿安静的倒不像是赌坊。翘着二郎腿，品着那雨后龙井，比起宫里的，还是差了几分意思。】你想赢美人儿吗？
【现如今她以男装示人，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烦。】穷光蛋？
【踯躅了一会儿，放肆笑出声来。】你若是能将我的老婆本都输出去，那你就赔给我做媳妇儿，如何？

（从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世间最刺激、最热闹、最华贵、最丑恶、最悲恸尽汇聚于此，在这样一个将人性往极光明极黑暗处迅速推拉的地方，我的小小悲欢也宛如一粒微尘，抛在这狂浪里跌宕起伏。于是留在我身体里的那一部分，反倒出奇的平静和从容。遂听了他这话，也是微微一笑。）看你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教人心疼。我想赢个美人来给你做老婆呢？
（将手放在象牙雕骰子上，轻轻一掂。莞尔一笑。）至于输了么，你如不把我留在这刷牙牌、洗骰子，我便十分感谢了。

大可不必，我府上庙小，可请不动这儿的大佛。【府上倒也不是没有女眷，只是难以交付一颗真心。自小长在四九城中，早就看惯了逢场作戏那一套。况且，这儿的女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拨弄着茶盖，将那骰子交由她。】放着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这儿做活，那可不是君子所为。况且，你会吗？
【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内室。】世人常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赢了咱俩对半分，要是输了——
【顿了顿，方才开口。】自然算我的，只是，你记得给咱们留好了明日用早膳的钱。

（赌坊之中三教九流混杂，不乏狠戾凶残、丧心病狂之徒，能在此处生存下来的奴婢，确实非同寻常之人。可也只是微微摇头，颇不赞同道。）沦落在此处的，到底也是可怜人。
（或被父兄所抵，或因朝事牵连。喟叹也只是这一句：说到底，各有各的命，我既然没能力、也不愿帮助这些女子，又何必伪作这一两句良善。三粒明琼笼在杯里，轻轻一摇动，便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将眼打量他，他虽看似放浪不羁，确是个顶顶爱洁净的。纵是来了赌坊，也要风雅、要清零。忽而抿嘴一笑，生了个主意。）
我若赢了钱，全都算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便是。敢不敢赌？
（骰子哗啦啦地摇动，至掀开牌面，三个骰子上各五个红点。）这副牌面叫什么？（弯了弯眼，道。）呀，这局赢了呢。还敢应下么？

可怜？我倒不觉得。人这生来便已划分了三六九等。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是个无福之人罢了。【宣王爷从没那么多泛滥的怜悯之心，他们于自己而言，不过蝼蚁一般的存在，不值，亦不配。】
有点意思，你且说说看。【她是个有趣的姑娘，也仅限于对她的好奇，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愿意退步。比起那些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还是这模样的，更是讨喜。】
你这运气——【古人诚不欺我，不过这一把，那数百两的雪花纹银便是入了口袋。见她眼下已无方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此地来对了。】
小丫头，你这是在挑衅我？这世上，还没什么是小爷我不敢的。

【头一回掷骰子，便已发现了这其中的趣味——这雪花银来得容易，不必像读书、写字、练琴一样苦下功夫，因为即便是有心努力一把，也无处下手。一把掷出去全凭天意，或有手气好、运势好的时候，还自道是自个儿用了心，愈发卖力起来。难怪，这世上倾家荡产的赌徒那么多。】
【虽眼下手里的是筹码，不是真金白银，但也已窥得几分乐趣。又摇了几把，听旁的人手舞足蹈地念叨赌桌上那些黑话，也晓得自己这牌面唤作顺子，是仅次于豹子的好牌。因连赢了几把，这一次须得坐庄，若有旁人开不出更好的点数，便算输了。等旁人掀牌、故弄玄虚的间隙，轻轻一笑。】
自然不会让你为非作歹，也不会让你倾家倒产就是了。不过，既然是个“赌”字，总得保留一丝神秘。便爽快利落地应一声，肯赌下，就是了。
【说罢，又将注意力放回桌面，明知自个儿的牌运好，却要虚晃一枪，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的神情。】喂，几位公子，还下注么？我旁边这位公子有钱，掷骰子图的就是个开心快活。你们若是没钱，就趁早别玩了。

好，那我便跟你赌上一把，只不过，银子我可不缺，咱们要赌就赌大一点。【纵然她想要赌的是钱帛，也不曾放在眼中。这天下都是我觉罗家的，更遑论那些钱财，她未免也忒小瞧了自己一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抵说的便是她那样，趁着那几人痛心疾首之时，悄然附上她耳侧，故意压低了声音。】你这般嚣张，就不怕他们等会儿恼羞成怒了，把你绑了，个卖到那窑子里去，到时候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世上说论起最无人性之人，大抵便是赌徒了，一穷二白，丧心病狂。闲话间，她手下骰子倒是摇个不停。至于这结果，倒也没那么在乎，由着她折腾，左不过捅破了天，小爷替她撑着便是。】愿赌服输，赌不起便早早回去，搂着老娘睡觉，做个乖儿子。

（冷艳高傲扬起下颌，过足了当街溜子的的瘾。）呵，他们，也配？高贵如我。
（阵仗做的虽足，这话确实小声说的。拿眼睨视一圈人后，拿捏着未真的惹人不快的时间便收回了做作的表情。悄声附耳道。）你少蒙我不懂啦，我可清楚啦，赌坊的人一看我就是肥羊，巴不得给我嚣张些呢！一则让旁人眼红，下更多的赌注好来打我的脸，二则也是给我这肥羊些甜头，以后好常常来被宰。（至于这帮赌徒么，这赌坊能在宵禁之后生意这么好，背后来头必然不简单，他们自然不会由着人乱来。怼了怼他的胳膊，熟稔一笑。）况且，不是有你呢么！
（赢了故作声张，输了便学旁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实则俩人眼里都蕴着浅浅的笑意。有他一唱一和，这一晚倒挣了不少。至东方蒙蒙透白时，又开出一副全圈，看了一眼底牌，微微一笑，道。）不压了，要见好就收，好运气才会福泽延绵。走罢。
（与他同出赌坊，空气中满是沁凉。这一夜未眠，时下竟也神采奕奕，只有脚下发软，算不得什么。朝阳初升，映得脸颊微红。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跟前摇了摇，笑道。）一个要求作为赌注，还记得罢。
（顿了顿，郑重道。）我要你——在泥塘里给我捉一百只泥鳅。

【自己并非嗜赌之人，纸醉金迷不过是寻个乐子罢了。自小便坚定不移的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凡事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便不叫事儿。以至于这一掷千金博美人儿一笑，倒也觉得是件值得的事儿。】自然不配，哪怕给您提鞋，他们也不配。
【顺着她的话恭维她，果不其然在她脸上又瞧见了得意的笑，故作难为的模样。】你这般聪明，看来想忽悠你，可不容易了，这日后你要是把我卖了，那可如何是好？
【同她走出赌坊之时，已然天亮。这一夜倒是跌宕起伏，无意追究她先前究竟遭遇了何事。】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便是新的开始。
【收起玩味的笑容，意有所指。她冰雪聪明，自然明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一百只泥鳅？
【挑了挑眉，对她这古灵精怪的要求，也是没想到，二话不说，扛着她上马去。】走，捉泥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