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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
  傍村酒店几多年,斜倚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满甕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咲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鲁智深走入店里,坐下呌曰:“店家,我买酒吃。”店家曰:“和尚,你是那里来的?”智深曰:“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庄家曰:“你若是五台山寺里的,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曰:“不是。快将酒来。”店家曰:“你要多少酒?”智深曰:“休问多少,只顾釃来。”一连吃了十数盃。智深又问:“有甚麽肉?把一盆来吃。”店主曰:“早来有牛肉,都卖了。只有狗肉,师父吃不吃?”智深曰:“最好。”把银子付与店家买了半只熟狗,用手扯吃。又吃了十数碗酒,又讨酒来,店主曰:“只吃这些罢。”智深睁起眼曰:“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我怎的!”店家只得依言打来。智深又吃了,只剩得一脚狗腿,揣在怀里。离了店门,走到半山亭子上,酒却涌上来,心中忖曰:“俺多时不曾拽拳使脚,斍得身体困倦,且使几路。”只一膀子,,板打在亭子柱上,只听得一声响喨,把亭子柱打的粉碎。门子又听得半山里响来,看时,只见智深一步一攧,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呌曰:“这畜生又醉了,可把山门拴了。”只在门缝里看那智深抢到山门下,见関了门,把拳头擂皷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见左边的金刚,喝一声曰:“这个黑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唬洒家!”拿起一根折木,把金刚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了。又转过身来,看那右边金刚,喝一声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咲洒家!”把那金刚脚上打了几下。只听得一声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大咲。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曰:“休要惹他。”只见首座、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将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曰:“自古天子不怪醉汉,若是打坏金刚、亭子,赵员外自会来修整。你众人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麽?”众僧出方丈,都曰:“好个囫囵竹的长老!”叫门子:“你休开门。”智深在外大呌曰:“入娘贼的秀驴!不放我入寺时,放把火烧了寺。”众僧曰:“若不开时,真个做将出来。”只得呌门子,把门拴拽了,飞走入房,众僧各自回避。智深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攧将入来,跌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入选佛场,禅和子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走到得禅床边,便吐污食。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曰:“善哉!”俱掩了鼻口。智深吐了一回,扒将赶来,把直裰带子都扯断了,落下那狗腿来,就说:“好,好!正肚饥。”扯来便吃。禅和子看见,远远地躲开,智深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和尚曰:“你也吃些。”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曰:“你不吃?”将肉望下首的口里塞去。那和尚躲不过,都待下禅床走,智深把他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五个禅和子过来劝时,那智深丢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只管擂。满堂僧众大喊起来迯去。智深便拔了一条槕脚,直打到法堂上,只见长老喝曰:“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十数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撇了桌脚,呌曰:“长老与洒家做主。”长老曰:“智深,你累杀了老僧。前番酒醉,搅扰一场,你今番又如此无礼,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孽,非是小可。我这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你且随我来方丈里宿一宵,明日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跟长老到方丈歇了。
  次日,长老修书一封,使人到赵员外庄上报知,又呌侍者取领皂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唤过智深,分付曰:“你前一次却是悮犯。今一次又大醉,乱了清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我看赵员外面上,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智深曰:“师父教徒弟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解。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3-01-28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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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周通醉入销金帐 智深大闹桃花村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且把威风惊破胆,慢将妙理说禅心。
    绰名人号花和尚,道号清名鲁智深。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长老曰:“我有个师弟,在东京相国寺住持,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讨个职事僧做。赠汝四句偈言,你可终身记取。”智深跪下曰:“洒家愿听长老说。”四句偈曰: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智深听罢,拜了长老,背起包裹,辞了众僧,离五台山,迳到铁匠铺,打了禅杖、戒刀就行。数日,赵员外自将钱物来五台山,再塑起金刚,重修亭子。
    且说智深行了半月之路,不投寺院,只投客店安身。正行之间,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店。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智深又赶行了数里,望见林子里一所庄院。奔到庄前,与庄客曰:“小僧失了宿头,欲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曰:“我庄上今晚有事,歇不得。”只见一个老人出来,智深曰:“小僧五台山来的,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借贵庄歇一宵。刘太公曰:“既是五台山僧人,随我进来。”智深太公直到正堂,分宾主而坐。智深曰:“敢问老丈高姓?”太公曰:“老汉姓刘。此处唤做桃花村。敢问师父俗姓?”智深曰:“俺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名智深。”太公曰:“请师父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否?”智深曰:“不忌荤酒,但有便吃。”太公教庄客将酒肉来。智深也不谦让,把酒肉饭都吃了。太公曰:“请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息。夜间闹嚷,不可出来。”智深曰:“小僧看太公不喜欢?莫不怪我来搅扰么?”太公曰:“我家常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人。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智深咲曰:“男大湏婚,女长须嫁。这是人伦大事。既然不是情愿,如何招他做女壻?”太公曰:“老汉止生一女,年方二十二岁。今被桃花山,两个大王扎了寨栅,聚集数百人,打家劫舍。因来老汉家中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便撇下二十两金,一疋红锦为定礼,择了今夜,要来入赘。老汉和他争不得,只得从他,因此烦恼。”智深听了曰:“原来如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来娶你女儿,如何?”太公曰:“他是个杀人的魔君,你怎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曰:“洒家在五台山斈得会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却在你女儿房中劝他,便回心去。”太公曰:“若得如此,是我家有福德,遇活佛下降。”智深提了禅杖,太公引至房中,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倚在床边,跳在床上去坐了,把销金帐子放下。
    太公出来,安排酒席,点起灯烛伺候。初更时分,只听锣鸣皷响。太公同庄客出门看时,只见一簇人马前来。那大王来到庄前下马,太公慌忙同众庄客都跪下迎接。大王曰:“你今是我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曰:“老汉是大王治下。”那大王扶起太公,同到厛上,小喽罗将皷乐就堂前吹打起来。大王问曰:“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曰:“小女害羞,不敢出来。”大王咲曰:“难怪他,我先入房与夫人厮见后,却来吃酒。”太公请大王直入去。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黑洞洞的,曰:“我丈人是做家的人,灯也舍不得点一盏。明日呌小喽罗去山寨里,扛一甕油来与他点。”智深在床上听得,忍住咲。那大王摸进房中,呌曰:“娘子,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娘子,做人压寨夫人。”一面呌娘子,一面把销金帐揭起,一手摸着智深肚皮。智深就势揪住,把手一按,按在床下,一拳打去,那大王呌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智深喝曰:“教你认得老婆!”拖倒在床边,拳打脚踢。那大王呌:“救命!”刘太公听的里面叫救,慌忙拿灯烛,引喽罗抢将入去。灯下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骑番大王在床前打。喽罗向前来救时,智深撇下大王,捉了禅杖,打将出来,小喽罗发声喊都走了。那大王走出门前,跳上了马,飞走大骂刘太公:“老驴!不怕你,就来理会!”飞奔去了。刘太公扯住智深曰:“师父,你苦了我一家性命。”智深曰:“太公休慌,洒家不是别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因为打死了人,便出家做和尚。休说这两个,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太公曰:“师父,却要救护俺一家儿。且将酒来师父吃,休得要吃醉了。”智深曰:“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太公曰:“随你吃。”
    却说桃花山大头领,正在山寨里等候消息,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上绿袍扯得粉碎。跳下马来呌曰:“哥哥救我一救。”大头慌问曰:“怎的来?”二头领曰:“叵耐那老驴把女儿藏了,却教一个胖和尚,藏在他女儿床上。我却不隄防,被他揪住拳打脚踢,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入来救应,放了手,提起禅杖,打将出来,才得脱身。哥哥替我报仇。”大头领怒曰:“你去保养,我去与你拏那贼秃来。”即时捉枪上马,引众迳到庄上。庄客报曰:“山上大头领都来了。”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3-01-29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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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深遂提了禅杖出庄,大呌曰:“匹夫认得洒家否?”大头领大呌曰:“和尚且休动手,你的声音我认得熟。你且通名姓。”智深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如今出家做和尚,唤做智深。”那大头领即下马拜曰:“哥哥别来无恙。”智深却认得是教头打虎将李中。李中问曰:“哥哥缘何做和尚?”智深曰:“且和你到里面叙话。”刘太公看见,不敢向前。智深曰:“这是俺兄弟李中。”太公方敢相见。智深把为僧的事说了一遍,及往东京大相国寺去投智清,在他庄上借宿事,亦说一遍。“不想与兄弟相见。恰才俺打的那汉是谁?”李中曰:“小弟自从与哥哥在渭州三人分别,次日听得哥哥打死郑屠,我去寻史进商议,又不知他投那里去了。小弟听得差人缉捕得紧,也自走了。在这山下经过,那汉先在桃花山扎寨,唤做小霸王周通。引人下山和小弟厮杀,与我斗数百合。被我赢了,他就请我上山寨,让我为主,以此落草。”智深曰:“兄弟既然在此,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提。”太公大喜,安排酒食款待二位。太公将出原定金子、縀疋纳还。智深曰:“兄弟,你替他收去。”李中曰:“这个不妨事。且请哥哥同太公到山寨住几日。”太公呌庄客安排轿子。智深带了禅杖、戒刀,一同李中、太公上山。到寨前下轿,入到寨中坐定。周通出来见了和尚怒曰:“哥哥却不与我报仇,倒请他来寨里。”李中曰:“兄弟,你认得这个和尚么?”周通曰:“我若认得他时,却不被他打了。”李中咲曰:“这和尚,我常和你说的三拳打死镇関西的便是。”周通纳头便拜。智深答礼曰:“休怪冲撞。”四人坐定,智深曰:“周兄弟,你听我说,刘太公止有一个女儿养老,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你别选一个好的。原定金子縀疋,将在这里。你心下如何?”周通曰:“就依大哥言语,小弟再不敢。”智深曰:“大丈夫作事,休要反悔。”周通遂折箭为誓。刘太公拜谢自下山去。
      李中安排筵席,款待数日,引智深到山前山后观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四周险峻,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都是乱草。看了回寨,住了两日,要辞下山,两个苦留,智深曰:“俺今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中、周通曰:“哥哥要去时,难以相留。”将出白金十两,送别去了。智深离了桃花山,从早直走到晚,肚中又饥,东观西望,猛听得铃铎之声。智深曰:“此处必是个寺院,洒家且去那里投斋安宿。”不知甚么寺院,且听下回分觧。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3-01-29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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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智深火烧瓦罐寺
        浮踪浪迹往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弄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却说智深来到此处,乃是一个败落寺院,看那旧红硃牌扁写着:“瓦罐之寺”。智深直入方丈呌曰:“过往僧人来投斋。”呌了半晌,没一个答应。往香积厨看时,锅也没有。智深将包裹放在监斋神面前,提了禅杖,寻到厨房后,见几个老和尚,面黄肌瘦。智深喝曰:“你们好没道理!洒家呌唤,没个人应。”那和尚摇手曰:“不要高声。”智深曰:“俺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讨顿斋吃,有甚利害。”老和尚答曰:“你是活佛处来的长老,合当备斋相待。奈我寺里被一个云游和尚,一个道人来此,把常住的僧都赶出去了。我这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智深曰:“他两个甚名?”老和尚曰:“那游方僧姓崔,法名道成,绰号黑和尚。道人姓丘,名乙,绰号飞天夜叉。这两个无所不为。”智深猛闻得一阵粥香,提了禅杖到后面看时,见煮一锅粟米粥。智深把锅掇起来,吃了几口,只见后面有人嘲歌,智深提了禅杖出来,只见一个道人,挑着鱼肉酒,口里嘲歌唱道:
        你在东头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兮犹尚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跟来,只顾走入方丈后。智深跟到里面看时,见绿阴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着盘馔,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边厢坐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也去坐着。智深走入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便曰:“请师父同吃一盏。”智深曰:“你这两个如何把寺坏了?”那和尚曰:“师兄听小僧说。在先敝寺,田庄广有,僧众也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饮酒撒泼,把寺废了。小僧却得和这个道人,正要修整山门,修盖殿宇。”智深曰:“这妇人是谁?”和尚曰:“这个妇人,是前村黄有金的女儿,他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家私,丈夫又患病,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檀越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智深听了便曰:“老和尚戏弄洒家!”再回香积厨来,指着老和尚曰:“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寺院,却俺面说谎。”老和尚曰:“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着一个妇人在那里,他见你有戒刀、禅杖,不敢与你相争。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来。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肉,我们粥也没得吃。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3-01-30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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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深曰:“也说得是。”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见角门関上了。智深大怒,一脚踢开,抢入里面,只见崔道成,仗条朴刀,智深轮铁禅杖来,斗了三十合之上,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却待要走,那丘乙却从背后拿刀搠来。智深并了五七合。智深一来肚饥,二来走多了路,三来当不两个生力,却卖个破绽便走,两个也不来赶。智深走了二里,寻思曰:“洒家包裹未曾取得,路上盘缠没有,肚中又饥,如何是好。待要转去,敌他不过。”信步望前面,见一大林,都是赤松树。那史进在松林里见有人来,探头望了一望,又入去。智深回看,认得是史进,咲曰:“大郎做甚勾当?”史进慌忙携智深入林子里坐下。智深问曰:“大郎自在渭州别后,一向在何处?”史进答曰:“小弟自渭州相别,去寻师父王进,直到延安,又寻不着,回到北京,盘缠使尽,以此在这里寻些盘缠。不想得遇哥哥,缘何做了和尚?”智深把前话说了一遍。史进曰:“小弟有干肉烧饼在此,请哥哥吃些。”智深吃得饱了,史时又曰:“哥哥既有包裹在寺中,我和你去取。”二人各拏器械,再回瓦罐寺来,看见崔道成和丘乙坐在桥上,智深喝曰:“今番和你斗一百合!”道成咲曰:“你是我手里败将,尚敢再来?”遂与丘乙併力杀来。智深得了史进壮胆,又吃得饱了,却与史进来迎。四人在桥下厮杀,崔道成与鲁达斗十七八合,被智深一禅杖打下水去。那道人见倒了道成,拼了死命,与鲁达、史进斗了七八合,被史进赶上一刀砍死。智深、史进却入寺去,见香积厨下那几个和尚,怕道成、丘小乙来杀他,却都吊死了。智深、史进直入方丈后看那妇人,亦自投井而死。入房里看时,包裹已拏在彼,未曾打开。智深、史进收拾房中衣服,并些金银,包做两包,将寺举火烧了。二人厮赶,行了一夜,天色微明,望见一个酒店,到酒店内吃了酒饭,智深问史进曰:“你要往那里去?”史进曰:“我要往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智深便打开包裹,取些金银与史进。筭还了酒钱,各拿了器械出了酒店。行到路口拜别史进,智深自往东京,行了八九日,望见东京,进城来到相国寺里看时,端的好一个大寺院。道人报与知客,出来见了智深,生得凶恶,问曰:“师兄何方来?”智深曰:“小徒五台山来。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知客曰:“既是真太师长老有书,同你到方丈去。”智深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知客曰:“师兄,你见长老,可觧了戒刀。”知客请出智清禅师,禅椅上坐了,智深来礼拜已毕,将书呈上,清长老接书拆开云:
          智真和尚合掌拜言:今有敝寺檀越赵员外,剃度僧人智深,俗姓鲁,系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鲁达。为因打死了人,情愿削发为僧。二次酒醉,闹了僧堂,职事人不能和顺。特投上刹,万望作职事人员收录。幸甚!此僧久后结果非常,千万海纳。珍重,珍重!
            清长老看罢了来书,便曰:“僧人且去僧堂暂歇用斋。”智深谢了,跟着行童去了。清长老即唤职事僧人来商议,曰:“我师兄智真长老好没分晓!这个僧人,他那里安置不得,却推来与我。待要着他在这里,倘或乱我清规,如何使得。”知客曰:“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像出家人的模样。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菜园常被二十家破落户侵害,何不使他去管住。”清长老曰:“说的是。”唤智深到方丈,长老曰:“师兄荐你来寺中,做个职事人员。敝寺有所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你去管领。每日教种地人纳十担菜蔬,余者都属你用。”智深曰:“本师着小徒讨个职事,如何教我去管菜园?”首座曰:“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你管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智深曰:“若有个出身,明日便去。”清长老大喜,先使人去菜园里挂起库司榜。智深辞了长老,同两个和尚,直出酸枣门外廨屋里来住持。
            却说菜园左近,有二三个破落户,常在菜园里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榜文,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住持。自今日为始,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那几个破落户商议曰:“相国寺委个和尚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趂他新到,作个计较。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恭贺他,双手抢住他脚,揪住他,攧他下粪窖里去,耍他一场。”商量已定。却说鲁智深来到廨宇房中安下,那几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智深正出菜园地上看那园圃,只见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捧着些果酒,迎着咲曰:“闻知和尚新到住持,我们邻舍敬来作贺。”智深不知是计,却道是好意,直走到粪窖相迎。那一夥破落户指望来攧智深,谁知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正是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后人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慢进厛前三五步,佇眸蓦见夥村驴。心中藏毒,意里似勤渠,我这里,抚心自忖,他那里,嘿嘿踟蹰。筭他形势要坑予,踏步驾空天地阔,轮拳劈杀小侏儒。
            后人又有诗一首,单道破落户不量高低,不识时势,要与鲁智深用强。有诗云:
            张李痴献欲作王,假装雅意甚周全。错惹撞凶花太岁,灾星照命险见亡。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3-01-30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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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花和尚力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话说众破落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呌做过街鼠张三,一个呌白眼狼李四。这两个接智深来到粪窖边,智深曰:“你们既是邻舍,都到廨宇里坐。”张三、李四便拜在地上,只指望和尚来扶便动手。智深见了,心中疑曰:“这夥人莫不要跌我,且向前去。”张三便动手,智深一脚踢下粪窖去。李四又来,亦一脚踢下去。两个都踢下粪窖去,一身臭秽,那众落户都要走,智深喝曰:“但有走的,便教他下去。”众泼皮都不敢动,那两个立在粪窖里呌:“师父恕饶我。”智深喝曰:“你众人扶起。”那众人扶起了。智深咲曰:“兀的蠢物!你且去菜池里洗了来。”两个泼皮洗了一回,众人脱件衣服与他穿了。智深曰:“都来廨宇里坐话。”智深坐了,指着众人曰:“你这夥是甚麽人?敢来戏弄洒家?”那众人一齐跪下曰:“小人祖居此地,这片园是我们的饭碗,寺里几番计较,奈何我们不得。师父是那里来的?我等情愿伏侍师父。”智深曰:“洒家是関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只为杀得人多,因此出家。休说你这二三十人,便是千军万马,我也不怕。”众泼皮拜谢去了。
            次日,众人买酒来廨宇,请智深居中坐定,三十泼皮轮流奉酒。吃到半日,正喧哄间,忽听得乌鸦呌。众人曰:“把梯子上去,折了那巢。”智深曰:“不消都来,外面看洒家折便了。”智深走到树边,把直裰脱了,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身一挟,将那杨柳树带根拔起。众泼皮大惊曰:“师父如此力大,莫不曾使棒?”智深曰:“你们要看使棒,洒家便使与你们看。”便去取出浑铁禅杖,使了一回,众人一齐喝采。只见墙缺边,立一个官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喝彩曰:“使得好棒!”泼皮曰:“教师喝采,必是好棒。”智深问曰:“那军官是谁?”众人曰:“这官人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唤林冲。”智深曰:“与我请来相见。”那林教头便跳入墙来,两个相见了,就槐树下一同坐定。林教头问曰:“师兄何处人氏?”智深曰:“我是関西鲁达。只为杀的人多,因此为僧。年幼时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林冲大喜,便与智深结为兄弟。
            只见侍女锦儿慌忙呌曰:“官人休要坐,娘子在五岳楼过来,撞见个诈奸,把娘子拦住在那里。”林冲慌忙曰:“却再来望兄。”别了智深,急和锦儿迳到五岳楼看时,见几个人拿住弹弓,立在栏干楼梯上。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3-01-31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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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后生把娘子拦住曰:“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娘子红了脸曰:“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家子女调戏!”林冲赶到跟前喝曰:“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却要下拳打时,认的是高衙内。那高衙内是太尉螟蛉之子,高俅不曾有子,过房叔伯弟兄高三郎儿子为子,高太尉爱惜他。那厮在东京专一淫污人家妇女,人怕他权势,都叫他做花花太岁。当时林冲见是高衙内,方住了手。那些闲汉一起来劝曰:“衙内不知是你娘子,冲撞休怪。”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高衙内,众汉劝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林冲引妻子并锦儿行出廊下,鲁智深提了禅杖,引着破落户抢入庙来。林冲曰:“师兄那里去?”智深曰:“我来帮你厮打。”林冲曰:“原来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本待要痛打那厮,看要官面上。”智深曰:“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么!俺若撞见他,教他吃我一百禅杖去。”林冲见智深醉了,便曰:“师兄说得是。”智深曰:“但有事时,来唤洒家。”言罢,各别回归。
              高衙内回到府中纳闷。门下有一个唤做赛诸葛富安,理会得高衙内心事,近前曰:“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衙内曰:“你猜我何事,心中不乐?”富安咲曰:“衙内是思想那两木的。小人有一计,便得他来。衙内门下虞候陆谦,与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藏在陆谦楼上,摆着酒食,却教陆谦去请林冲来吃酒。小人便去他家对林冲妻子说:‘你丈夫和陆谦吃酒,一时被酒醉倒,教娘子快去看。’哄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弄他,不由他不肯。”高衙内曰:“好计策!”即唤陆谦来分付了。次日,陆谦也没奈何,只要奉承公子,却顾不得朋友。林冲连日闷闷,懒上街去。只见陆谦走到呌曰:“何故连日不见兄长?”林冲曰:“心里怀闷,不曾出去。”陆谦曰:“我同兄长去吃两盃觧闷。”林冲遂行,陆谦出门呌阿嫂曰:“我和哥哥到家去吃两盃。”娘子曰:“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陆谦曰:“我和兄长去樊楼上吃两盃。”两个上到樊楼坐下,呌酒保取酒来。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吃了八九盃酒,起身下楼,投东巷内净手,只见锦儿呌曰:“官人寻得我苦!官人和陆谦出来了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忙奔来家里,对娘子说:‘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出,便跌倒了。教娘子快去看视。’娘子就连忙托隔壁王婆看了家,我和娘子跟那汉子直到太尉府前,一个人家楼上。桌子摆着酒食,不见官人。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3-02-01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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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前日在岳庙里罗唣的后生出来曰:‘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我慌下楼时,只听得娘子呌苦。因此我到处寻官人不见,撞着卖药的张先生说,官人在樊楼上吃酒,才寻到此。官人快去!”林冲吃了一惊。知是陆谦家里,急跑到陆谦家楼梯上,只听得娘子呌道:“清平世界,如何将良人妻小関在这里?”高衙内呌曰:“娘子可怜见,便是铁石人也呌得回转。”林冲喝曰:“大嫂开门!”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急开了门。衙内大惊,便开窗门,跳墙走了。林冲上楼不见高衙内,问妻子曰:“不曾被他点污?”娘子曰:“不曾。”林冲把陆谦家打得粉碎,领了娘子回家,拿了一把解腕大刀,迳到樊楼上寻陆谦,不见了,忿怒而回。娘子劝曰:“你休得胡做,我又不曾被他骗污,官人罢休。”林冲曰:“叵耐这陆谦,我和他如兄弟一般,也来弄我。”娘子苦劝不听。陆谦只躲在太尉府内,不敢回家。林冲寻了三日,并不见面。第四日智深寻到林冲家,相探问曰:“教头连日不见面。”林冲答曰:“小弟事冗,不曾来探得师兄。既蒙下顾,且和师兄一同上店饮酒。”把这件事都放开了。
                且说高衙内自那日楼上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因此在府内卧病。陆谦和富安来里衙内,见形容憔悴,问曰:“衙内何故如此精神消减?”公子曰:“我为林冲妻子,两次不能得勾,又吃他一惊,这病越添重了。”二人曰:“衙内且宽心,都在我两个身上。”正说间,府里老都管也来看病。问了衙内病根出来。富安接着都管议曰:“若要衙内病好,除是禀告太尉得知,害了林冲,得他妻子,这病便好。不然衙内休矣。”都管曰:“便禀知太尉无妨。”都管来见太尉禀曰:“公子不害别的症,却害林冲妻子相思病。”太尉曰:“公子几时见了他?”都管将前事细说了一遍。太尉曰:“我有计较。”唤陆谦、富安入后堂,分付曰:“如此如此,明日便行。”却说林冲和智深行到阅武坊口,只见个大汉,拿着一口宝刀说道:“屈沉了我这宝刀,无有识者。”林冲听得,看了刀曰:“好刀!你要卖几贯钱?”那汉曰:“索钱三千贯。”林冲曰:“一千贯肯时,我便买。”那汉曰:“实要一千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曰:“只是一千贯。”那汉叹口气曰:“金子做,生铁卖了,罢!”林冲曰:“跟我来取钱与你。”林冲别了智深,自引卖刀的,回家取钱与他。就问那汉曰:“你这刀,那里得来?”那汉曰:“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贫,故将来卖。”那汉子得钱去了。林冲将刀看了曰:“端的好口宝刀!”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3-02-01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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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两个承局来呌林冲言:“太尉钧旨,说你买一口好刀,就教你将去比看。”林冲想曰:“就是那个去报知了。”林冲拿了刀,随承局来到府前,林冲立住了脚。承局曰:“太尉在里面,教头进来。”又进了两三重门,到里面看时,都是绿栏杆。承局曰:“教头在此少待。我入去禀太尉。”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见牌额上有四个青字:“白虎节堂”。林冲猛省:“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靴声响,林冲看时,却是本官高太尉,林冲执刀跪下。太尉喝曰:“林冲,又无呼唤,安敢擅入白虎节堂!你手里拿刀,莫非来刺杀本官?”林冲禀曰:“蒙恩相使两个承局,恰才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太尉喝曰:“胡说!与我拿下。”两傍走出二十余人,把林冲拿下。太尉曰:“手执利刃,擅入节堂,欲杀本官。”教左右拿下要斩。林冲大叫冤屈,太尉曰:“且把宝刀封了,觧去开封府,分付滕府尹勘问明白处决。”府干将林冲押去开封府,将太尉言语对府尹说了,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问曰:“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林冲告曰:“恩相明镜,念林冲虽是愚卤,颇知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因前月念八日,小人的妻子去岳庙还香愿,正迎着高太尉的公子,把小人的妻子调戏,被小人喝散。次后又使陆谦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小人的妻子,到陆谦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林冲自买这刀,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小人将刀去看。因此小人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里去,不想太尉设计陷害林冲。望乞恩相做主。”府尹听了林冲口词,与了府干回文,把林冲监下。有个孔目王录,为人十分好善,都呌做王佛儿。他明知这件事,在府尹前禀曰:“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曰:“高太尉批仰,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怎周全得他?”王录曰:“看林冲口词,是无罪的人。只是拿得两个承局招认,只得问林冲:不合腰悬利刃,悮入节堂。合杖一百,刺配远恶军州。’”滕府尹去太尉前禀说林冲口词,高俅情知理短,只得准了。
                  府尹回来,把林冲断一百杖,刺了面颊,配沧州牢城。上了一面七斤铁叶护身枷,差董超、薛霸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众邻舍与林冲的丈人张教头,同到州桥下酒店中坐定,张教头取银赍发公人讫。林冲对丈人曰我时乖运蹇,吃这场屈官司,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虽未曾生儿女,亦无半点相争。今小人配去沧州,生死未保。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23-02-01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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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在家,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他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耽悮前程。小人今日就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张教头曰:“你是天年不济,遭了横事,今且权去沧州避难。天可怜见,早脱放你回来,依旧夫妻相会。老汉明日便取女儿并锦儿回家去养赡,你休忧心。”林冲曰:“若不依允之时,我便得命回家,誓不与娘子相聚。”张教头曰:“既然如此,权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再嫁便了。”遂教酒保讨纸笔与林冲写云: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委是自行其愿,亦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林冲写了休书,正欲付与丈人收讫,只见妻子和锦儿,包着一包衣服,哭入酒店。林冲接着曰:“我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立此休书在此,万望娘子休等我回,自行招嫁。”那娘子大哭曰:“我又不曾有半点儿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曰:“只恐悮了娘子青春。”张教头曰:“我儿放心!虽是林冲恁的主张,我终不把你再嫁便是。”那娘子曰:“他只虑我被高衙内那厮逼骗,故发此意,呌我嫁人。”当下呌锦儿将衣包付与林冲,近前拜了四拜曰:“丈夫路上小心,莫只为妾致有忧损。”道罢,自和锦儿去了。少顷,只见锦儿走来报说:“娘子归家,自缢身死了。”张教头与林冲听罢,放声大哭,昏绝在地。众邻舍救醒,张教头曰:“女儿既为你死节,省得你路上挂心。”林冲哭别丈人并邻舍,自和公人去了。张教头回家买棺木,收殓女儿埋葬讫。
                    且说两人公人把林冲带至使臣房监了,各自回家收拾行李。二人正在家里装束包裹,只见酒保来说:“有一个官人在小人店里,教请二位端公说话。”董超、薛霸便与酒保迳来店中,见一人头戴一字巾,身穿皂纱衫儿,董超、薛霸作揖曰:“二位端公请坐。”一面教酒保摆下酒食。那人袖里取出十两金子曰:“我是高太尉府中心腹人,陆谦便是。这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钧旨,交将这金子送与二位。教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就把林冲结果了。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理会。”二人遂收了金子答曰:“官人放心,多是两三程,便有分晓。”陆谦喜曰:“明日到地了时,必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证,切不可相悮。”酒罢三人各自分手。
                    且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家中,取了行李,拿了水火棍,取出林冲,押上路。行了三十里,到客店里歇下。次日天明,打火吃了早饭,投沧州路上。时当六月炎天,林冲棒疮却发,脚走不动。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23-02-01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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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超喝曰:“此去沧州三千里路,这般样行,几时到得?”林冲曰:“小人棒疮举发,这般炎热,如何走得。”薛霸劝曰:“且宽慢些。”看看天色已晚,三人投店。林冲打开包袱,取出银子,买酒肉请公人。三人饮酒,董超又添酒来,灌醉林冲,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滚水,倾在脚盆内,呌曰:“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挫起来,带枷曲身不得。薛霸曰:“我替你洗。”林冲曰:“使不得。”薛霸曰:“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林冲不知是计,伸下脚来,被薛霸拿住双脚,按在滚汤里。林冲呌声:“苦!”急缩得起来,泡得脚面红肿了。薛霸曰:“只见罪人伏侍公人,那见公人伏侍罪人。”薛霸骂了半夜,林冲那里敢回半句,自去倒在一边。到四更薛霸起来做饭,林冲起来晕了,吃饭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起水火棍催促,林冲脚上都是潦浆泡,寻覔旧草鞋又不见,只得把新草鞋穿上出店。却是五更,林冲走不到三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走不动。薛霸骂曰:“若不走,便大棍打来。”林冲曰:“脚疼走不动。”董超曰:“我扶你走。”来到一座猛恶林子。公人带林冲奔入这林子里来,三个觧下行李,林冲也靠着大树边倒了。薛霸、董超曰:“我们要睡一睡,却怕你走。”林冲曰:“小人是个好汉,既已到此,决是不走。”董超曰:“那里信得你,要缚一缚。”林冲曰:“要缚便缚。”薛霸将索子,把林冲连手带脚捆绑在树上。两个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是俺们要结果你。前日陆谦传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下手,立等金印回话。”林冲听说,泪如雨下,便曰:“我与二位往日无仇,如何救得我时,生死不忘。”董超曰:“救你不得。”薛霸便举起水火棍来,望林冲脑袋上打来。毕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23-02-01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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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豹子头刺陆谦富安 林冲投五庄客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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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猛烈,马狰狞,相逢较艺论专精。摆开缚虎屠龙手,来战移山跨海人。
                        薛霸正举棍子,望林冲脑袋上劈下来。只见松树后大喝一声,跳出一个和尚曰:“洒家在这林子里听你多时!”便举起禅杖来,打两个公人。林冲看时,却是智深,连忙呌曰:“师兄,切莫动手。”智深收住禅杖。林冲曰:“非干他两个之事,都是高太尉使陆谦分付他害我。”智深扯出戒刀,将索子割断,扶起林冲曰:“兄弟已听知你被官司,俺却无处救得你,及打探你断配沧州,洒家恐这厮路上害你,俺一路跟将来。见这两个带你入店去,洒家也在那村店里歇。你五更出门时,我先奔这林子里等他,两个到来害你,正好打他。”林冲劝曰:“既然师兄救我,休害他性命。”智深喝曰:“不看兄弟面时,把你们剁做肉酱!你且扶我兄弟,我担行李。”四人出得林外,望见一座酒店,四个入店,唤酒保摆酒来。公人问曰:“师父在那寺里来?”智深咲曰:“你问时,教高太尉来害我?别人怕他,洒家若撞见那厮,教他吃我三百禅杖。”吃了酒出了店门,林冲问曰:“师兄,今投那里去?”智深曰:“洒家直送你到沧州去。”两个公人听了呌:“苦也!”智深却催一辆轻车与林冲坐了,智深押住背后,要行便行,要歇便歇。又将自己银子一路买酒肉与林冲将息。行了十七八日,将近沧州。智深对林冲曰:“此去沧州不远,前路都有人家,我如今和你分手。”取出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五两与公人曰:“俺看弟兄面上,饶你两个。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言罢,呌声:“兄弟小心!”拜辞去了。
                        董超、薛霸、林冲行了一程,望见官道上一个酒店,三个人入店坐下,酒保并不来问。林冲把桌子敲道:“店家好欺客!见我是犯人,便不来相看。”店家曰:“你们不知,这里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称为柴大官人。江湖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遗有誓书铁券,专一招接天下往来好汉。常嘱付我们酒店:‘如有配犯的人,教他投我庄上来,我有资助他。’我若卖酒肉与你们吃得面红,他就说你自有盘费,便不助你。”林冲听了,对公人说:“我在东京,常听人说柴大官人名字,原来在这里。我们前去投奔他。”便问店家曰:“柴大官庄上在何处?”店家曰:“前面大石桥边大庄院便是。”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3-02-02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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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家曰:“前面大石桥边大庄院便是。”林冲和公人行到桥边,见一所大庄院,有四个庄客在板桥上坐,林冲与庄客施礼曰:“相烦大哥,报与柴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送配沧州,姓林名冲,来见官人。”庄客曰:“少待。”通报了出来曰:“请进。”林冲入见,那人生得龙眉凤眼,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七八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紫罗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玉带,足穿一双金线硃绿皂乾靴。林冲施礼拜见,柴进问曰“足下是谁?”林冲答曰:“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刺配沧州。闻知大官人招贤纳士,故来相投。”柴进慌忙答礼曰:“小子失迎,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光降贱地。”林冲答曰:“惶恐相投,拜识尊颜,夙生有幸。”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客席,董超、薛霸一泒坐下。柴进便教庄客将酒来,请入后堂,分宾主坐定。酒食摆在桌上,劝了一巡酒,庄客报曰:“洪教师来了。”柴进曰:“教他进来相见。”林冲起身,见洪教师挺着棍子,来到后堂。柴进便对洪教师曰:“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便是。”林冲便让洪教师坐。洪教师便坐,林冲就下面坐了。洪教师曰:“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意待配军?”柴进曰:“休小觑此人,他是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洪教师曰:“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诈作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食钱米。”林冲并不做声。柴进曰:“人不可貌相,休小觑他。”洪教师曰:“他敢与我比一套拳棒,俺便说他是个真教头。”柴进曰:“且把酒来吃了,待月上来比试。”吃过了五七盃,明月正上,照见厛堂里,如同白日。柴进便教庄客,取十两银子来与公人曰:“相烦二位,权把林教头枷开了。但有事务,却在我身上。”公人见了银子,把枷开了。柴进又取一锭银来,重二十五两重,曰:“二位比试,赢的便将此银子去。”洪教头要争这银子,就把条棒使个旗皷,唤做把火烧天势。柴进曰:“请林教头较量一棒。”林冲曰:“大官人休咲。“便横着杖,使个拨草寻蛇势。洪教头便使棒盖将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一棒,又复一棒。林冲看见脚步乱了,被林冲把棒打中,洪教头扑地倒了。柴进大喜曰:“将酒来把盏。”庄客扶着洪教头起来,羞惭满面,自出庄外去了。柴进与林冲后堂饮酒,就将那一锭银子交付林冲,林冲拜谢收了。
                          柴进留在庄上数日,公人催促要行,柴进置酒送行,便修书两封,分付林冲曰:“沧州太尹、管营差拨二位,都与某交厚。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3-02-02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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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顾教头。”林冲称谢。次日上枷,辞别柴进,三人投沧州来。明日遂到城里,迳入州衙,下了公文,就带林冲参见州尹。州尹押了公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去。两个公人领了回文,回东京去了。州干送林冲到牢城营内,发在单身房里听候。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差拨,要人钱物。若有人情送与他时,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若是无钱,将你监在土牢里受苦。”林冲曰:“蒙兄指教一二。”众人曰:“管营把五两送他,差拨也把五两,便十分好了。”林冲依说,即取银五两,送入告曰:“差拨哥哥,些小薄礼相送,休嫌轻微。”差拨受了曰:“这礼还是送与管营的和俺的都在里面?”林冲曰:“这个只送你的。另有十两银子,烦你送与管营。”差拨咲曰:“林教头,我也闻你是个好汉。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久后必然发迹。”林冲曰:“皆赖差拨照顾。”又取柴大官人的书礼:“相烦将这两封书禀知管营。”差拨曰:“既有柴大官人的书,值一锭金了。少刻间管营来点你时,要打你一百棍,你便说一路来害病,我便与你支吾。”林冲曰:“多谢指教。”差拨将银子并书去了。林冲曰:“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差拨将书并银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又有柴大官人书在此。管营曰:“既是有书相荐,湏要看顾他。”便唤林冲来见。管营曰:“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旧制,新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林冲告曰:“小人在路感冒风病,未痊。”差拨曰:“此人有病,乞赐怜恕。”管营曰:“权且寄下。”差拨曰:“见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教林冲去替换。”管营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来到天王堂交替。差拨曰:“教头,俺十分周全你。看这天王堂,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做工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没人情的,拨在土牢里来,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冲曰:“谢得周全。”自此林冲只在天王堂内烧香扫地。不斍光阴似箭,早过五十日,差拨得,亦不来拘管他。
                            忽一日,林冲偶出营前闲走。听得背后有人呌曰:“林武师,如何却在这里?”林冲回头看时,认得是酒保王二。原在东京犯了官司,得林冲救济。林冲曰:“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小二便拜曰:“自从得恩人救济,小人投奔到沧州,投个王公店,店主便留小人做些酒卖。见小人勤谨,他就把个女儿,招我做女壻。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夫妻权在营前开茶酒店。因讨酒钱过来,遇见恩人。因何到此?”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23-02-02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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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冲曰:“我被高太尉陷害,刺配到此。今教我管天王堂,幸得又与你相会。”小二就请林冲到店里坐下,唤妻子出拜恩人,曰:“我夫妻正无亲眷,今日恩人到此,便是天降。但有衣服拿来,替你浆洗。”就款待林冲酒食,至晚送回天王堂。次日又请。自此林冲得小二来往,不时间送茶汤来营,与林冲吃。林冲见他两口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但林冲的衣服都是小二家浆洗。
                              忽一日,有两个人进小二酒店坐下。一个似军官打扮,一个走卒模样。那个军官将银一两与小二曰:“与我整一席酒,烦你去请管营、差拨来此说话。问你时,只说有人请商议事。”小二到牢城里请二人到店。那官人和管营、差拨叙了礼。管营曰:“素未相会,敢问足下高姓?”那官人曰:“有书在此,少刻自知。”小二排酒来,相让坐下。饮了数盃,那人与小二曰:“主人家,我自有伴当筛酒。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小二对妻子曰:“这两个人来的尴尬。言语声音是东京人物。有听得差拨说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却与林教头有碍?你且去阁后听他说甚话。”妻子入去,一会出来报曰:“他四个交头接耳讲话,只见那军官取出一帕银子,递与管营和差拨。只听差拨道:‘好歹要结果他性命。’”正说之间,里面呌:“将酒来。”小二急去换汤,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四人又吃了几巡酒,拏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也去了。没多时,林冲入店里曰:“小二哥,连日好买卖。”小二曰:“恩人请坐。小人正要寻你,有紧要话说。”有诗为证:
                              潜谋奸计害林冲,一线天教把信通。亏杀有情贤小二,暗中回护有奇功。
                              林冲问:“有甚么要紧话说?”小二请到里面与林冲说曰:“才有两个东京人,在我家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说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去听,听见差拨应声道:‘都在我两人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帕银子,并一封书与管营、差拨收讫,才出店去。”林冲曰:“那两人生得甚么模样?”小二曰:“那官人五短身材,白面微髭,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糖面皮。”林冲惊曰:“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贼还敢来这里害我!若撞着我,教这厮骨肉为泥!”林冲便去买了一把觧腕尖刀,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小二夫妻吓出一身冷汗。次日,林冲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寻了一日,都没动静。林冲又来与小二曰:“今日又没事。”小二曰:“恩人只是自细放他。”林冲自回天王堂去了。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23-02-02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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