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吧 关注:276,363贴子:4,388,481

【原创小说】《清平误》中短篇/古代/言情/奇幻/禁忌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清梦杳杳,空把人间枕
平生零落,莫入此门中
误我无我,荼靡君须记
事如春梦了无痕。
男主:无痕(僧)
女主:般若(笛)
希望等到大家的反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11-12 10:30回复
    【序】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元生,还要再快些!”阿念已经拉着我跑得气喘吁吁,仍叫我再快些、再快些。
    灯如昼、月如勾。满街满街的灯火晃得我有些头晕目眩,繁华的东京夜市这才刚刚开始。
    阿念是我打小的闺中密友,说来奇怪,我俩虽个性截然不同,却总是打打闹闹,彼此离不开对方。
    我们为邻也为友。她爹爹在朝廷效力,也算大户大院之家;我爹爹是京城一介小小的商贾,只顾温饱,却也从没遭她嫌弃。她生性活泼可爱,喜欢些漂亮玩意儿;而我,许是因为爹爹取了“元生”这么个男娃般的名儿,好似便有些大大咧咧起来,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也不怎么上心。
    这不,阿念已经在我耳边念叨了一整天:她要去西梁桥听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真不明白那故事是何处吸引了她;晚膳过后,她便悄悄把我拉了出来。
    她也不肯告诉我那说书先生要讲什么东西,只是“咯咯”地笑,好生吊人胃口!可算是到了西梁桥,阿念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吆喝声、说笑声、鼓声、锣声,声声盈耳;金黄的首饰、翠玉的流苏、五色的绸缎,是胭脂色的灯笼,还是灯笼色的胭脂?……阿念已然挪不开眼。实在是令人些眼花缭乱,但心里总归也是喜气洋洋的。
    不过来了可不是为了这个。阿念拉着我绕过重重的人群,挤得周遭的看客都从鼻子发出“哼”声,才挤到了那说书先生面前。
    一抬眼,便见说书先生那把镶着金边的折扇,吊着玉质的流苏。一身打扮平平无奇,模样倒是出乎意料。在我的想象中,说书先生无一例外都得长得颇有些“尖嘴猴腮”,得留着胡须才行。这位先生,五官方正,胡须应是修理过,只有浅浅的一层;眼睛炯炯有神。
    他清了嗓子,原来我们正赶上。阿念下意识捏了捏我的手腕,示意我认真听,我便忍不住笑起来。
    人声嘈杂不堪,只见先生将折扇开了又合,在空中转了个圈。他将手背在身后,卖了好半天关子,这才开了口:声音洪亮而又清晰。
    “前朝盛世,盛在贞观;天下太平,米油贱而庙宇多。如今且闻一传奇,当教各位屏息静听。”他顿了顿,“时间?贞观十二年。人物?不解。因果?不解。地点?不解,暂谓之:桃源。”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11-12 10:31
    回复
      第二章:【卷六】
      牛毛细雨润无声。
      正是初春,寒意未消、冷冽有余的时节。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泥土的芬芳,地上的水坑反着亮儿,正像那将亮未亮的天。
      借着这朦胧的光,看不见叽喳叫唤的鸟儿,但可见近处似方着色的绿意、远处连绵的青山;银山上的小庙就在眼前。
      无痕是昨日发觉笛子不见的。
      衣服里、被褥外、床底下、桌子上,角角落落,无痕甚至连功德箱也看了一回,仍然没有找到。
      许是昨日落在了山上?无痕搜寻着记忆,一夜未眠。
      天未亮时,无痕早早起身,按例将庭院打扫干净,便去山腰上找寻。仍旧无果。
      在山上徘徊逗留半晌,直至小雨将肩头打湿,衣料潮潮地贴在身上。
      不可误、不可误。
      无痕缓步回头上山。谈不上失魂落魄,只因无痕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想:总觉得笛子没有丢。
      可若没有丢,如今笛子又在何处?无痕心里困惑不已。
      得失之道,无痕并非不知,他只得在心中轻叹。“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又“吱——呀”一声慢慢合上。
      方才进院,无痕便从师哥那里得知,今早庙里收留了一位迷路的施主。
      迷路?银山地处偏远幽静,即使是在初一十五,远道而来的香客也不能算多。许是去附近村庄的客人迷路至此。
      西厢的几间柴房还需打扫收整,无痕正欲去帮忙,便听见不远处两道轻微的脚步声。原是恰逢师哥领着施主前来。
      青色的、有些发皱的衣衫,乌黑的长发未曾束起。一侧眼间,无痕蓦然地,错愕不已。
      他的心猛然一紧。
      又不忍在心中自嘲:我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可这时,那施主也抬眼看了过来: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摇、振、筛。青绿色的茶水泛着新火的刨花,无痕将茶碗恭敬小心地端过来,搪瓷碗底的裂缝已变得微黄,好似干枯的树枝。
      她接过茶碗,又因滚烫而赶紧放在几案上。
      这个明眸皓齿、身着青衫的姑娘,轻轻跪坐在无痕面前,口里竟说出他心底的那个想法来。
      “我就是你丢失的玉笛。”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2-11-13 14:50
      回复
        玉笛的末端刻着两个小字:般若。这便成为了它的名。转眼,这只玉笛已陪伴无痕恰好十年。
        贞观二年,因奸人诬害,一场大火在夜半三更无情吞噬了京城宋氏富贾之家。
        坍塌、尖叫、呼救声不绝于耳,众人抢救的抢救、逃窜的逃窜,早无人管顾年方七岁的宋家少爷,他只得一人躲在书房的桌角旁。
        火势凶猛,又无近邻相助,房梁摇摇欲坠,他吓得捂住口鼻不敢动弹。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稍弱了些,可周遭已不见人影。他跑出来,大声哭着喊着,也无人应答。
        在昏迷之际,一位来京云游的僧人发现并救出了他。等他醒来,曾经的华丽的美好的家园,只剩下断壁残垣。
        一夜之间,他从衣食无忧,变成了一无所有。大火夺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活下来的人也早不知逃到了何处。爹爹、阿娘…他们是否安好、如今在何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恨他们,恨他们丢下他,恨命运不公。
        但恨有何用?且自己侥幸存活,已是欠了方丈一世恩情,难以报答。
        他已无家可归。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而他的衣裳已被大火烧得千疮百孔,鞋子也不知落在何处。身上唯一带出宋府的东西就是母亲曾经赠与他的一只玉笛。
        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个肯收留他的旧友,他一路乞讨、一路碰壁,地为席,雪为盖;日日以泪洗面,直至无泪可流。
        若那时把玉笛当掉,会不会好过一点?无痕庆幸那时从没有这样想过。
        终于,在第四日,在饥饿、寒冷、劳顿的混沌中,他再次遇见了那位云游的僧人。
        方丈带他来到自己暂时的住处,给他吃食喝水,收留了他。
        救命之恩无以报答,他吞下泪水,下定决心跟随方丈一世,皈依佛门,远离世俗;若一日方丈离世,他也绝不独活。
        这许是上天的旨意,方丈便收留了他。方丈赠与他新的名字,世事无痕,“无痕”。
        跟随方丈来到银山后,冷清的日子里,玉笛是他与尘世唯一羁绊的旧物。
        他每每清晨到山间吹笛。白日怕笛子丢失,便系于腰间;夜晚怕遇盗窃,便揽怀入睡。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过去了十年。直至玉笛忽然丢失。
        无痕将切好的竹片小心在矮几上铺开,耐心地用小刀将竹子上的不平、污染之处削去。
        回想到方才那几幕,无痕仍感到不可置信。若真如她所说,物如何变人?她又为何而来?种种难以解释的困惑,让无痕觉得仿佛身处梦境。
        他将竹条两侧一一刻出小孔,重新再用布包包好,送去给师哥杀青。
        “为何而来?这一点我也不知……”般若抬起头,道,“但我想是报恩而来。报答救命于凶火、日日保护与相伴。般若愿追随一世,再无二念,以求圆满。”
        无痕感到哭笑不得。救笛救我,皆方丈之功;若陪伴也算恩德,那般若何尝不是对我有恩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11-14 16:02
        回复
          第三章:【卷五】
          无痕已记不清多久没有上街来。
          正午时分,长安城街道上的行人断不算少。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妇,打闹嬉戏的孩童,拉着嗓子吆喝的小贩,踩着火圈杂耍的艺人…可谓是车水马龙。
          红的珠箔、紫的衣裳,还有远处青的柳、澄澈的天。糖葫芦、糯米糕、灌汤饼、枣子脯…各色的小吃虽没有晚上多,但也足够琳琅满目。
          声声色色,无痕却觉充耳不闻、目无其他。他看着同自己并肩站立的般若,好似无形中他们与旁人间隔开来,一时竟感到恍如隔世。
          无节无会,何故上街?
          还记得清晨时,无痕正伴着鸟啼,照常清扫院落。春日的银山被一片薄纱笼罩着,若影若现。忽闻一阵脚步声,抬头便见般若朝他小跑过来。
          无痕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将扫箸竖立,微微低头:“施主何事?”
          般若喘着气,面前依稀可见泛白的水雾。她的眼神不时望向别处,两手也不自觉地互相摩挲,踌躇着,半晌才抬起头来:“为何而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昨夜思忖一宿,方才想通:若我是为报恩而来,那一心报恩便是。故我急于问你,你可有未实现的心愿?若有,我愿尽我所有助你实现,也算不愧此因果而来。”
          无痕愣了愣,不忍看般若赤诚的双眼,心中既有暖意也有不安:“多谢施主一片好心,只可惜小僧之愿,所需并非一人之功。”
          般若急切地看着他,他只得道:“既为僧侣,本该无所欲求。愿只愿师父长久安康,百姓无流离失所,天下太平。”
          无痕心中有所动,想了想,又道:“施主不必为此费心。因果之道,本就模糊。何为因,何为果?若陪伴也算恩德,那你于我更是恩人。”他笑了,“不如借此机会圆你所愿。”
          般若右手举起一个小小的荷包,让无痕又回到现实。她痴痴然笑了:“此番出行我有准备,你不可推辞。”
          无痕笑而不答。上街听大曲,便是般若的愿望?她当真就是那只玉笛么…无痕竟又想到别处去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隐隐不安起来。
          正走着,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挂满了五彩的鞠球。般若兴奋地凑过去瞧,用手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红蓝相间的丝线,灰色的流苏,很是雅致。摊主是个中年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瞄瞄无痕,又一会儿瞄瞄般若,疑惑得很。
          见般若兴奋地把玩着,摊主便拉着她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个是丝绸绣纹,质地名贵;那个……
          可般若自顾自地挑着,没有理会他。她不知在哪里翻翻找找,挑出一个鞠球,用手将它夹在怀里,又去摸出荷包来。径直对那摊主道:“就这个了。”
          一个灰色的、没有流苏的、泥泞的鞠球。
          好似听见了无痕心中的疑惑,般若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无痕道:“这个就够了。”说着又将它抛起来,用手接住。
          无痕的心又隐隐地刺痛起来。
          她付过通宝,对无痕咧嘴笑着,把鞠球抛起,用右腿轻轻一踢,球在空中转了个圈,飞了过来。
          无痕伸手接住了它。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2-11-15 11:39
          回复
            一个灰色的、没有流苏的、泥泞的鞠球。
            夏日的雨说来便来,密密麻麻,轰轰烈烈。
            无痕正往山上走,远远便见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卡在了一块石头旁。
            雨水和着泥土掩盖了它本来的颜色,无痕用手将球表面的泥土拨开,果真是一个鞠球,只是还不知有没有损坏。无痕又惊又喜,懒顾身上的雨水,便急急忙忙回到小庙中。
            他在后院井旁清洗着,冲刷掉泥土的鞠球上仍有着岁月的沟壑。般若在远处喊他:“师哥,师哥!你回来了!你在藏着什么,不肯让我瞧见?”
            无痕笑而不答。
            银山地处偏远,香客稀少,师父为人宽德慈悲,处处为别人着想,总让无痕将香火钱悄悄送到山下的学堂里去,而自己越发地节衣缩食。
            这个鞠球,许是别人落下的,也可能是别人丢下的。
            但总能给般若解解闷。
            无痕用袖子将球上的水珠擦去,高兴地笑了:完好无损呢。
            “吱呀——”一声,般若闯进院子里来:“现在藏不住了,你在这里悄悄做些什么呢!”
            无痕朝她微微笑了,站起身,像变戏法似的将球从身后拿了出来,轻轻抛起,用脚向着般若的方向踢了过去。
            般若激动地用手接住,忍不住“咯咯”地笑。她用手举起来,瞧瞧正面,又瞧瞧反面:“哪儿来的!哪儿来的!”
            她等不及回答,也学着无痕的样子,将球抛起来,用脚踢过去。
            梦一场。
            般若用手在无痕面前晃了晃,关切道:“怎么了?”
            无痕呆若木鸡。
            方才的画面…是梦吗?
            若是梦,为何如此逼真?
            无痕全身都有些颤栗,他将球还给般若,看着她和画面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11-16 10:33
            回复
              第四章:【卷四】
              般若到底是何人?
              昨日又是怎么回事?那些画面在无痕眼前挥之不去,色彩较现实仿佛更为强烈。
              若和般若是第一次相见,那这一切恐怕都是乌有;可它是如此真实,无痕甚至愿意相信,现实才是自己小憩时的一场梦。
              那她和玉笛,又有何联系?
              这些事情,般若可能知,也可能不知…
              春日的雨一阵冷似一阵。
              天空是浅浅的灰色,寅时过半,离起身还要些时候;无痕一夜未眠。
              绿意随着远山连绵渐渐变淡,近处的树木,叶子也落了不少。
              连鸟儿也不愿出来了。小雨淅淅沥沥,内房壁噗漱漱淌着些雨水,空气变得湿润。
              桌上放着杀过青的竹简,细绳将竹片紧密连接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无痕裹紧衣裳,弯曲着双腿坐在窗前。
              “人生之适,亦如是矣。”
              何为梦境,何又为现实?
              自从玉笛丢失,无痕也再没有下山吹笛。这些日子,无痕仿佛脚踏棉云,总觉得不真切。
              腰间不再放置玉笛,夜晚也不必抱笛入睡。心中难免感到失魂落魄。
              师父的病近日又有些发作起来了。
              每年快到秋天,方丈的病便会加重。上一个秋,师父一度病到难以下榻,无痕和师哥日日陪伴在旁,好在最后逢凶化吉。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
              但师父离去,无痕一人独活又有何意义?
              罢了,这本是无解的命题。
              无痕熟练地将前几日采来的药引捣碎,兑入井水,纱布滤开。晾晒一日,再包成小块分好,泡入茶中。
              方才给师父送药回到房中,无痕的心忽又隐隐刺痛起来。
              仿佛昨日一样。
              般若要回来了。
              上次同无痕一起上街采买时,般若竟在路上结识了一位活泼可爱的女伴,彼此一见如故。
              她强邀般若留宿一日,无痕只得独自回到银山。
              她答应带般若听大曲,吃桂花糕。本是姑娘间的玩乐,实在是再好不过,可无痕却感到忧心忡忡。
              马车轮轧在泥地里,“嘎吱嘎吱”作响。无痕心如擂鼓。
              是般若要回来了。
              无痕几个箭步打开房门,又刻意放缓了步子,慢慢走到院子中。
              清脆的鸟啼今日却好似分外吵闹,下过雨的空气潮湿芬芳。般若下了马车,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声叫着“师哥”飞奔前来。
              她跟同行的侍女挥手作别,直到马车走远,才回过身低着头走到院子中,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无痕攒成拳的手此刻已满是汗珠,他也没有勇气再看她了。他便也低下头去。
              鸟儿飞远了,寂静得,风好像停了,时光也停止了。
              一直到与她擦肩而过,无痕的心仿佛骤停半晌,也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但他大致明白了。
              世间一切不过如此寂寥和落寞。
              墨水在竹简上晕染开,直至变成一个巨大的墨团,无痕才猛然回到现实中来。
              故技重施。
              方才的,仍然是梦么?
              还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梦呵。
              心中的疑团更甚,可来不及细想,无痕便听见院子里的说笑声来。
              应该就是般若了。
              师父了解到般若的原委,默许让般若在银山住下来。
              可师父对此知晓多少呢?无痕也不知。
              无痕在心里打量着,般若对这些谜团,知晓应比自己更多。可贸然开口相问,或许也并不合适。
              罢了,既为僧侣,做事问心无愧便是,何必如此犹豫不决?
              正想着,便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来。
              无痕起身开门,只见一个头上满是金银珠钗,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背身站在他面前。
              般若转过身,花钿上的流苏和挂着细小铜铃的彩缎也随之旋转,发出清脆的响声。
              绯色的口脂更衬着她如玉的脸庞,一身橘红好似火焰,与银山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脸上既有犹豫也有兴奋,好似这一身是为他而来。
              无痕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美好的事物,心想,哪怕是天上的新嫁娘应也不过如此。
              但世俗杂念早已被无痕摒弃,想到方才想问的种种疑惑,此刻又好似无法开口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11-17 10:06
              回复
                第五章:【卷三】
                “遥知玄豹在深处,下笑羁绊泥涂间。”
                九岁的无痕一面扫院,一面握着从师父厢房偷出的竹简;一会儿紧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会儿又抬头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
                虽说得提心吊胆,读也读不痛快,但如今有得看便是好事,又何来怨言?
                无痕反复念着:“遥知玄豹在深处,下笑羁绊泥涂间。”这句是何意义?
                正想着,抬眼一瞬,便见师哥从远处走来。
                无痕吓得赶紧将竹简收好,急急忙忙藏在身后,竹片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师哥走近了,朝他微微笑了:“吓到你了?我去后山拾柴,不必紧张。”
                无痕的掌心已满是细密的汗珠,听罢才稍稍松了口气,也朝师哥笑了。
                眼见着师哥就要离开,无痕鼓足勇气喊道:“师哥!”
                师哥转身回看,稍显讶异。“我…我有一词尚未想通…'羁绊'是何意?”
                师哥愣了愣,便将拿着捆柴麻绳的手在别在身后,低头思考起来。
                还好还好,他未提及我是何处知晓此词。无痕稍稍放了心,脸又不自觉地烧红了些。
                “一作拴住马足,又即绳索。二作系缚不能动弹,又即脚镣及手拷。也指束缚人心。”
                无痕猛然从梦中醒来。
                窗外大雪纷飞。
                院里的树木变成光秃秃一片,银装素裹,四处白茫茫。寒风萧瑟,北风呼号不止,吹得窗纸抖动如遇风的烛火。
                近日无痕感到心烦意乱。
                在他的印象中,银山上的日子平淡如水,春去秋来,晨钟暮鼓,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而如今的平静,却好似被打破了。
                与其说是平静被打破,倒不如说…应当浅尝辄止。
                若我早已习惯落寞,如今又怎会觉得,从前太过落寞?
                错了,又错了。
                风从瓦缝中钻了进来,犹如冰冷的刀锋,在空中摇曳不定,吹过发梢、吹过衣领。
                无痕一面抄写着经书,一面想,我的心,是否也如那无所适从的北风?
                顾影自怜。可明日总如大雾朦胧,前路模糊不清。
                “咚咚咚”,敲门声猛然拉回了无痕的思绪。
                何人前来?莫不是师父的病…无痕的心猛然收紧来。
                他快步起身开门,老旧木门打开的一瞬,外面的冬天便来势汹汹。
                般若又换回来时的那一身青衫,鼻子和脸蛋已经冻得通红,手指不住地颤抖着、摩挲着:手中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她淳朴地笑了:“给!”
                无痕的心又开始隐隐痛起来。他还没有答话,只是赶紧伸手将她拉了进来,将冬天拒之门外。
                般若愣了愣,转过身兴奋地笑了,手里仍举着那热腾腾的烤红薯,说话的嘴里吐出一串串白气来:“今早去街上买的,一回来叫人给方丈送去,就来找你。”
                无痕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心中感到一股暖流。
                她的头上、肩上皆已打湿,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睫毛上亮晶晶的,那是还未融化的雪花。
                无痕的心剧烈地触动了。一时,他竟稍显苦涩地想,只是,我没有多余的衣裳,为她披上;也不能把她当做玉笛,揽她入怀。
                无痕跑去将被子取来,展开,包在她身上。见她乖乖地将被子裹紧,吸了两下鼻子,无痕才稍稍放心道:“你在这等一下,我去生火。”
                “噼里啪啦…”焰火烧灼着木料,橙红的火苗窜了出来,一缕缕灰色的烟雾缭绕升起,灼人的热浪慢慢浸透了小屋。
                般若和无痕伸出手掌烤起火来。
                隔着焰火的窥望好似更让人感到胜券在握。般若…到底是谁?她现在,又在想些什么?
                好似她在身旁,无痕的心总是无由地牵动着,就仿佛,带上了手铐脚镣。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11-18 09:07
                回复
                  第六章:【卷二】
                  深冬的雪,洋洋洒洒不吝分毫。
                  远处的山丘似都盖上了白席,绿瘦红瘦,星星点点只能算作点缀。
                  抬头,只见鹅毛密布不见天;低头,大雪深数尺,方才走过的印记,只需片刻便不见影踪。
                  换了人间。好似一幅山水花鸟画,隐去了山水,徒留轮廓;抹去了花鸟,只余寂静。触眼皆是茫茫一片,一无所有。
                  无痕背了竹篓,下山寻梅,为师父作药引。
                  冷冽的北风将薄薄的僧袍吹得时而张起,时而落下,无痕紧握着箬笠的边沿,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去。
                  寒风片片,更似有形的刀刃,锋利刺骨。
                  冷。无痕抬起头歇息片刻,白雪皑皑,天地分外辽阔。寂静得,已分不清何处是心中,何处是现实。
                  一无所有,好似连冷,也觉察不出来了。
                  三月的风,吹拂了河面,穿过了稻田;又迎着坡上了银山,与虔诚的信徒擦肩而过。最后,拐个弯吹进了无痕的小窗。
                  窗外是连绵青翠的山峰山谷,大片大片黄绿的嫩芽随风起舞,摇摆着好似海浪。
                  这样的美景,无痕总觉得差点什么,不能算作一幅画。
                  无痕在窗前桌上,认真抄写经书。般若站在屋外,手肘撑着窗沿,侧身出神地望着天空。
                  乌黑的长发只用草绳散漫地束起,身上穿着的,是略不合身的,破旧的僧袍。
                  她的脸上从未施粉黛。只是静静地站着,宁静和祥和笼罩着银山。是天地忘了我,还是我忘了天地?
                  三月的风,吹了进来。拨动了般若的发,发丝缕缕,在空中飞舞;拨动了窗边的帘幡,打在墙上,“嗒嗒”作响。
                  无痕的心“怦怦”跳了。
                  是风动,还是幡动?
                  风吹幡动,幡动而知风吹。
                  赤色的梅,在茫茫天地间怒放。
                  无痕皲裂冰冷的手放在胸前,那是比赤色的梅更炽热的。
                  为何而来?
                  清晨,我们唇畔摩挲;夜晚,我们相依相偎。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2-11-19 00:41
                  回复
                    朗月高悬。
                    月有多久没有这般圆了?不若银盘,今夜的这一轮如缃也如蜜。盈满的光辉倾洒下来,笼罩着一切。月光所及,皆朦朦胧胧一片;独月本身,倒是清楚明亮,甚至依稀可见桂影。
                    无边的夜色模糊了远山的轮廓,重重叠叠,浅的在前,深的在后。山上的积雪远还没有化,泛着柔和的清辉。
                    无痕站在窗前,守着寂静的夜色。
                    窗户只开了小缝,可月色仍溜了进来,倾泻了满地。偶有一阵微风,带来丝丝秋的意味,吹得屋内的烛火抖动如斯,着实晃眼。
                    此刻,若有一道笛声便更好了。
                    这个想法仅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无痕便感到心跳加速起来。罢了,好似,也不该打破这如画的梦境。
                    竟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无痕从思绪中抽离出,便去打开木门。
                    般若穿着来时的一身青衫,棉质的面料此刻也似乎沾满了月光。不过,笑起来时清澈的眼睛星星点点,使得其他一切皆黯然失色。
                    她提着一只瓷质的小壶:“雪水泡的五香茶,材料寻了好些时辰,好在雪停了一整日,我怕茶水变凉隔夜,”她顿了顿,抬起头望着无痕,脸蛋泛着微微的红晕,“可以,与你共品么?”
                    烛火,茶香,月光。这委实,不像是银山上出现的画面,更像是一场梦。
                    小屋里顿时暖和起来。无痕与般若举杯共饮,相对无言。入口先苦,后有回甘,最后唇齿间只余一阵芳香。正如生活呵。
                    光影交替变换,他们隔空碰杯,小口抿茶,举头低头间,茶也不似茶了。不知为何,无痕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的脸庞,便看向别处去。
                    直至茶壶见底,无人话别。
                    般若握着空杯,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房顶,又站起来四处瞧瞧。
                    一旁的架子上架着筛板,筛板上晾着的,正是昨日无痕寻来的梅花。
                    洗涤花瓣的水珠早已漏下一地,形成一片浅浅的水滩,亮晶晶的:应是上面结了一层薄冰。
                    般若好奇地走过去:“这是做何?”
                    “为做药引采来的梅花。”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花瓣还没有完全干燥,烛火的照映旁,显得分外晶莹剔透。
                    筛板旁是一张等高的杂物桌,只堆了些旧竹简。般若背对着桌子,双手蹭在桌上,一使力气,像孩童般跳着坐了上去。正对着无痕的方向。
                    相视而笑。
                    一瞬间,无痕的思绪又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般若和我,有怎样的从前?她和玉笛,到底是何关系?
                    清辉下身影绰绰,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连回忆也是。
                    般若慢慢晃动着双腿,好似要哼出歌来;但终究没有。无痕静坐对面椅子上,生怕扰乱了这场梦境。
                    许是待累了,般若又蹭紧了桌角,跳了下来。
                    可那水滩正在她的脚旁。她没有发觉,眼见着踩在了薄冰上,冰块碎裂发出沙沙的微响。打湿的棉布鞋顿时滑出一两尺,她吓得低呼一声,身体不稳,便要滑倒在地。
                    梦醒似的,无痕反应过来,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可还是迟了,重心不稳,她拉着无痕一起倒了下去。
                    地上水渍斑斑,定是冰凉不已,无痕下意识一手抱紧了她,一手护住她的头部。
                    她在空中抓了空,不小心打翻了筛板,一整板的花瓣腾空飘起,在月光的照耀下,似真似幻,花影重叠。洋洋洒洒飘了下来,撒了无痕和般若满身。
                    原仍是在梦境中。
                    也许正是因此,摔下来也不觉痛感。水珠四溅,相抱的彼此距离只有一寸,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她的乌发一次又一次落在他身上,地面上月亮倾泻的柔辉不断被打乱,重又洒下。
                    四目相对,她如水的双眼不住地微微颤动着,看不清是惊恐还是迷离;双颊泛着绯红,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一眨眼的功夫,却好似过了几百年。除去筛板落地滚向远处的声音,无痕只听得见怦怦的心跳。连呼吸也忘了。
                    “四目相对。”后面那句话无痕写下来,终究没有涂掉。
                    “四目相对,我们好似已吻了千百遍。”
                    等到残局罢了,送般若回去,无痕踌躇着回到房间,开门时感到些许眩晕起来。
                    青灯十载,我终究是醉了一回。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2-11-20 11:54
                    回复
                      第七章:【旧卷一】
                      贞观元年 大雪
                      “噼里啪啦——”大火灼烧木料发出刺耳的声响,接着便是“咔呲——”的怪声传了满空。抬头看去,是房梁上的木头从中间断裂,落了下来。
                      人们吓得四处逃窜,我只知晓跟着她们跑,却不知要跑向何处。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拼命尖叫着、吼叫着:“娘——娘——”但没有人听得见:耳边充斥着火苗燃烧的声音、坍塌的声音、旁人尖叫的声音,我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一屋子的人全乱了套,慌张地跑来跑去,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阿娘在哪儿?阿娘在哪儿?我哭着叫着,跟着侍女们四处跌跌撞撞,却没有一个人如平时一般蹲下来看看我。
                      她们为何看不到我?为何都不管我?我用力地哭喊,一边用袖子抹泪,呛人的浓烟又让我咳嗽个不停。
                      火丛中,我看见奶娘全身抖得像筛子一般,手忙脚乱地往包里收拾东西。我拼命喊她:“奶娘!奶娘——”她浑身抖了抖,回头看见了我,我高兴得由哭变笑,可又害怕得不行,冲上去抱着她的腰,死死抓住她的衣裳。
                      一抬头,却见她的神色是那样慌张,脸色是那样惨白,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少爷,少爷——”她拍我的背,却不看我,她向四周看去,好像在找什么,手便往旁边一指:“少爷,去那边躲着,去桌子底下,找个地方……”说着便把我推开来。我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她又使劲儿把我的手拽开来……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竹简上的一撇划出好远,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放下笔,用力抓住颤抖的手,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心里不断念着师父告诫我的话:不念过往,不喜不悲。不念过往,不喜不悲。不念过往,不喜不悲……
                      这是我来到银山的第一个冬。
                      跟随师父潜心修炼一年,师父告诉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忘却过去”。
                      可望着窗外的白雪,去年冬日的噩梦却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我强迫自己看向别处:远处的山峦白皑皑一片,静穆地矗立着,没有言语。院里的树木光秃秃,披上了雪白的外衣。有多久没有见到叽喳嬉戏的鸟儿了?来年春天,它们会回来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2-11-21 09:30
                      回复
                        贞观二年 雨水
                        “挑不动两桶,便先挑两个半桶。”
                        桶里的水拉着钩子摇摇晃晃,清澈的井水上绕着一圈圈波纹。
                        右肩膀勒得又肿又痛,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流了满脸,酸酸涩涩的,眼前都模糊了。背上也早被汗水湿透,我喘着大气,两只脚像喝醉了酒的人,左左右右打着颤,脚底也是麻麻的。冰冰凉凉的雨丝落在头上,身上,真不知该喊热还是喊冷。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小庙就在眼前。我咬着牙,忽然有些想笑:这模样千万别被师哥瞧了去,若他们看见了,准笑话个不停。“师父,师父!我回来啦!”
                        扯着嗓子话音刚落,不远处小宝宝的啼哭声一下子在耳边炸开来:“哇——”
                        “哐当——”一声,我吓得重心不稳,担子后面的水桶脱了钩,打翻在地。我手忙脚乱卸了担子,连滚带爬地将桶立起来,还好还好,只洒了一半。
                        惊魂未定,右肩膀压扁担的地方隐隐作痛,僧袍的下摆一边哗哗啦淌着水,一边紧紧贴在身上,但这些都顾不上。我转过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庙前的台阶上,横着搁置着的,是一个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哪里来的小宝宝,怎么会在这里?
                        台阶后的木门忽然打开来,师父严厉道:“何事吵闹?”
                        师父斥责的目光先落在了我身上,又马上被小娃娃所吸引。和师父一同低头看去,那皱巴巴的脸蛋舒展开来,红红的鼻子上两条小缝睁开,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暴雨滂沱。
                        四面都是黑漆漆一片,唯有面前窗子透出的烛光,影影绰绰。电闪雷鸣,闪耀的白光一闪而过,耳边轰隆隆作响,听不见别的声音。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头上,肩上,脚上,背上,冷,好冷。
                        “五个时辰了!”师哥在不远处压着声音向我喊着,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无痕,你认错吧,是你的错,你认错了,师父就原谅你。”
                        我跪在院前,有五个时辰了吗?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有一百年。
                        双腿陷入泥地里,冷得一动也不能动,早就失去了知觉。两手便在身后,僵硬得不能屈伸。雨水顺着脖子灌入耳朵里,眼睛里,又从下巴处流淌成一道水柱,滴在地面上。僧袍被雨水泡得发硬,像木片似的黏在身上,割得肌肤生疼。
                        我盯着地面上积水的黄土,犟得像不肯拉磨的驴。师哥气得想要打我:“无痕!你认错啊!你认错啊!”
                        我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没有错!”
                        师哥还陪我淋着雨!我再也忍不住,鼻子里塞成一团,好想大哭一场。可我不能哭,哭了就是我认输了,我不能认输。
                        师父默认收留了被遗弃在庙前的小宝宝,可如何处置她却成了难题有师哥道:“若让她削发为尼,尼如何与僧共处檐下?可若不这么做,则更不成体统。”
                        师父最后选择了前者,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家宅失火、丧失亲人、雪地流浪、皈依佛门。我被命运牵着鼻子走,从未有机会自己做一次选择:无论是少爷还是僧侣,我都没有怨言。感恩上天,又让我找到了一个家,可我不愿看见,其他被抛弃的人,命运也就此尘埃落定。
                        若她还有亲人在世呢?血浓如水的人,怎么忍心将她抛弃?若有一天,她能长大成人,可以下山入世,找寻自己的亲人,不必为僧侣身份所苦,不是更好么?
                        “贪念欲念,修炼一年,你就学到了这些?”师父紧皱着眉头,表情苦涩,于心不忍。
                        我撕咬着嘴唇,将眼泪咽回肚子里去。是,是贪念,我甘心自己的命运如此,可不我甘心别人也这样;是,是欲念,世间琐事我已了无牵挂,可凡事之中可能还有牵挂她的人。我们怎能替她抉择?
                        “咿呀咿——”怀中的小宝宝晃动着脑袋,手脚不安分地四处乱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窗外的夜空一碧如洗,星星点点,璀璨而又宁静。微风吹过,美丽的天幕好似也在缓缓流淌。
                        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夜了?我将小宝宝小心放在床上,又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干,泪痕干在脸上,僵硬得几乎做不了什么表情。
                        太窝囊了。银山之上,我以后就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眼泪?以后要认真做好一个哥哥,也就不能这么软弱了。
                        趴在桌子上,冰凉的木料透过衣衫传来微微的凉意,一天的疲劳好似都慢慢远去了。用手翻看着经书,明明感觉精神得很,倦意却肆意汹涌而来。
                        强撑着脑袋,眼睛睁得生疼,将经书前前后后翻了五回,终于确定下来。
                        “般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2-11-22 09:10
                        回复
                          贞观三年 白露
                          “铛——”将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剪刀搁在桌子上,做了四个晚上的衣裳总算大功告成。
                          般若没有衣裳,我便将自己僧袍的下方剪下一块料子,做成她的衣裳。
                          回想起小时锦衣玉食的岁月,仍觉得不真切:那时候,好像总有穿不完的衣裳,也从未想过其做工的复杂。如今虽是一件简单的僧袍,也算是体验了一回绣女的艰辛。
                          我将衣裳展开,看着左右略不对称的袖子,心里有些想笑。
                          拿到床榻边,一丝不着的般若兴奋得上下蹦蹦跳跳。看着几乎是骨瘦如柴的般若,我的手心冒出一层汗来。想来这不该是我看的画面,也实在是令人不忍相看,我便把头别了过去。把般若拉过来,将破旧的称不上是衣裳的布料套在她身上,她却一点也不配合,“咯咯咯”笑着,好半天才穿上去。
                          将衣裳整理好,我才回过头。般若不安分地摇摇晃晃,不住地拿手敲着我光溜溜的脑袋。我懒得躲闪,抱住她的腋下,上下瞧了瞧,头一次见般若也穿着僧袍,禁不住笑了,真是好生不习惯。
                          帮她理了理领子和袖口,她又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了过来。
                          抓住她的肩膀,她便也抬头看向了我。头发发黄,脸蛋也是黄黄的。摸摸她的脸,干糙糙的,一点也不水润,眼圈下还有些发黑。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清澈得好像要流出眼泪来。
                          贞观四年 惊蛰
                          “哥,哥——”般若口齿不清地喊着,一摇一摆踏着不稳的步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我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竹片,蹲下远远看着她,生怕她一下子摔倒在地。
                          还好没有。她激动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着头上。一朵娇嫩欲滴的迎春花,软软地耷拉在她的发间。
                          “好看?好看?”她急着问我。我便摸摸她的头:“好看,好看。”
                          一个师哥从般若后面走过来,笑道:“我给她摘的花,她刚戴上便跑过来找你,还是和你亲。”话没说完,般若便扯着我的胳膊,钩在我身上,蹬着腿,想要钓起来玩。
                          我一个重心不稳坐在了地上,顿时脸涨得通红。
                          贞观四年 处暑
                          “那儿,再那儿,”般若兴奋得手舞足蹈,我赶紧握紧了她的双腿,怕她从肩上掉了下来。
                          按着她说的方向挪了挪步子,我吃力地抬头望了望,那个石榴还是青色的呢。
                          燥热的风混着蝉鸣叫嚣着夏天,汗水从耳边流淌下来。
                          “这个不行,”我扶住她乱动的双腿,顿了顿,道,“师父说过,万物有灵,一颗石榴也是一个生命。应寻红透了的石榴,不可践踏生命。”
                          也不知她是否听了进去,只听她嘴里叽叽哇哇,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卖力地将身子够向别的地方,又怕要倒下去,急急忙忙一手揽住我的脖子。我怕痒得厉害,下意识一下子夹住了她的手,她便“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2-11-23 16:18
                          回复
                            贞观五年 冬至
                            今年的香客委实甚少,大家整整饿了三日,师父终于决定带着所有人下山云游化斋。
                            破旧的窗户严重变形,掩不住窗外的寒冬。寒风从外面夹着雪花刮了进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有个好心的施主接待了我们,带我们来到一间空旷的仓库似的地方。大家围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虽饥寒交迫,仍恭敬地小声同施主寒暄。
                            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我想,此刻若没有师哥和师父,没有好心的施主,我又会在何处?
                            般若全身打着颤,双手早已冻得通红,互相挠抓个不停。
                            薄薄的僧袍根本无法抵御严寒。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张开手抱着我,鼻涕蹭在了我的肩上,不住地道:“冷,好冷。”
                            终于,施主给我们每人送来半碗热腾腾的饘粥。对于饿了三日的我们,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珍馐美味。我接过师哥递过来的两碗,又将其中一碗倒入一半在另一碗中。仔细将碗的边沿上的粥刮干净,把多的一碗递给般若。她颤抖的双手几乎抓不住碗,我又将另一碗恭敬地递给了师父:没有师父,何来今日的我呢?
                            贞观七年 寒露
                            般若四岁之后,便按师父要求搬到了隔壁更小的偏房。
                            想来她的前四年,竟都是与我同床共枕,挤在一方小小的床榻上。来银山之前,我一般是同阿娘同睡,有时阿娘不在,我便和奶娘同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句话说得委实没有错。
                            窗外黑漆漆一片,看不见远山的颜色;只有在山的那边,隐约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拔劲的秋风吹得窗纸哒哒作响,仿佛凄苦的啼哭。更显得房内的焰火温暖宁静。
                            “咯咯咯”般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瑟缩着脑袋,双手摆个不停,生怕我再挠她的痒痒。
                            两尺宽、四尺长的床榻,我挤着身子躺在外沿,般若挨着墙,小小的身躯也难以躺下。她从床头跑到床尾,一会儿踩到我的胳膊,一会儿踩到我的脚,乐此不疲。她把一旁桌上的物什扔过来,扔到我怀中,第二天又用被褥把他们包起来,再打开。
                            秋冬的夜晚,寒风呼啸如同哀戚的鸣冤,窗户漏风,房顶漏雨。外面飘着大雪,屋内淅淅沥沥流淌着雪水;有时外面瓢泼大雨,屋内四五处补了又补的地方,仍是雨水灌成水柱。
                            好在床榻的上方屋顶未漏。屋内的柴火微弱仿佛奄奄一息。滴水成冰的季节,一层僧袍、一层被褥,两层薄布便是抵御寒冷的所有家当。
                            我总是将箱子里,那来银山时身上所穿已被大火烧得满是窟窿的旧衣裳拿出来,又将蓑衣取来盖在床上。
                            才几岁的般若在被褥里冻得全身发抖,牙齿打颤,手脚冰凉,说不出话。难捱的夜晚,我们总是紧紧相偎,好多一份温暖;即便如此,般若仍旧要过很久才能入睡。
                            除去冷,我还担忧她半夜掉在地上,往往总是在半睡半醒间度过。
                            窗前墙角的雨水漏在手臂上,袖口已湿透了,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身边没有般若的第一个秋,床榻竟第一次显得那么空旷。
                            贞观八年 夏至
                            “大……如……本……”我伏在窗前抄写经书,般若趴在窗前,把自己认得出的字一个个念出来。
                            夏至刚至,微风还没有夹着暑气,迎面吹来温和舒适,没有凉意也不燥热。
                            般若转眼已长高至我的腰间,发黄的发好了不少,披着正到肩膀以下。她几乎从不待在自己的房里,总是跑到我的窗前,闲来无事,看着我抄写经书,我便将简单的字教给她一一相认。
                            微风吹拂,让人感到倦意袭来。有时看久了,她便把头趴在桌子上睡去。
                            般若这次却跑到屋内来。她背靠着矮几,两手摁在桌面上,我正疑虑,她这是要作甚?只见她猛然一使劲儿,一下子坐在了上来。
                            几案摇摇晃晃,我正欲提醒她,便见她摇晃着悬空的双腿,高兴地哼起歌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2-11-24 09:49
                            回复
                              第九章:【旧卷三】
                              贞观十年 中秋
                              酉时方到,长安城街道上的行人断不算少。
                              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妇,打闹嬉戏的孩童,拉着嗓子吆喝的小贩,踩着火圈杂耍的艺人…可谓是车水马龙。
                              红的珠箔、紫的衣裳,还有远处青的柳、灯火照映下亮堂的天。糖葫芦、糯米糕、灌汤饼、枣子脯…各色的小吃足够琳琅满目。
                              桂花香、烧饼香、胭脂香……声声色色,实在是做不到充耳不闻,目无其他。
                              夜市奇观,想来如今相见还是头一遭。别处我还不知晓,但长安城的夜市,热闹非凡,让人觉得仿佛身处梦境之中。
                              大唐盛世,原早与我相隔甚远。如今它真真切切就在眼前,我才隐隐明白,银山之上,我与师哥得以苟存至今,不仅在于师父恩德深重,更是因我们在以守护苍生之名,受惠于百姓苍生。
                              我不禁紧张得手心冒汗,手脚冰凉。
                              尘世俗物,我已有十余年未有接触,几乎已是一概不知。般若虽是凡人之身,却也从未知晓这些。我该如何让她明白,俗世于我于她,有着不同的意义?
                              不出几年,般若便可以下山入世,找寻亲人,嫁人还乡。这也是我们收留她的初衷。可不知为何,望着朦胧的灯火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心头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感到些许苦涩。
                              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浴火燃烧。
                              心魔。
                              我按压住胸口,再三告诫自己,跟随师父、普度苍生才是我的使命,其他早晚皆会化为过眼云烟。
                              般若一改平日嬉笑调皮的模样,她紧紧攥着我的手,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清澈的眼里倒映着繁华的灯火,也充斥着紧张和不安。
                              我搂紧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便用手拉着眼皮,向她做了个鬼脸。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只手掌用力摩挲着我的脸:“笨蛋师哥!笨蛋师哥!”
                              珠宝小摊,精致的发钗上镶嵌着绯色的珍珠,银质的流苏由两颗玉石作点缀。般若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眼里尽是惊异的神色,一句话也不说。半晌,又走到一旁卖花扇的小铺。
                              梨花木制的折扇,“划拉——”一声打开,绣着暗纹的白布上,题着“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透过团扇蝉翼似的薄纱,般若的脸庞若隐若现,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扇面的下方,绿色的丝线缠缠绵绵,碧波成漾;湖水的另一边,绣的是“莲叶何田田”。
                              湘妃色、青白色、鹅黄色、竹青色……绚丽的布匹迷惑着游人的眼睛。有的是暗纹,有的是刺绣,有的用蚕丝,有的用皮革。般若稚嫩的手轻轻抚摸过去,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僧袍。她又望向远处,兴奋地抬头问我:“那边是什么?”
                              锣鼓喧天、水泄不通。我看着她猜道:“听闻尘世每逢月亮节,总会有猜谜活动。”她期待地望向远处,眼里亮晶晶的,我便拉着她朝那边挤过去。
                              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我只好带她挤到擂台的另一旁,侧着脑袋张望。到处挂着红红的灯笼,四处都沾满了喜气。台上主持灯谜的汉子敲着锣,招呼着游人应战。底下人潮涌动,呐喊、吵闹、说笑声不绝于耳。
                              酣战三个回合,每每碰上有人速答谜底,般若都激动得学着旁人拍手叫好;有时双方都解不出题,她便紧张得紧紧拉住我的袖子,盯着谜面一言不发。
                              等到人群散去,我们离开擂台去往别处,般若仍念念不忘:“师哥,你说,为何“久雨初晴”便是“昨”?”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2-11-25 13:1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