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
沈霆秋定神看了看天:那是云?
分明是,铅黑色的絮状物、从天际沉积到了海上罢!远远望去,似天神插进海里的巨大手指,又如海怪呲向苍穹的森然獠牙;此刻海上无星无月,仅有一点虚微的白色光点撒下,随着浪有节奏地敲击着“天雷号”的船体。
“……嚏!”
发出怪异声音的,是一个坐在船首甲板边缘的老叟:不灰不白的帆布衫裹着一把嶙峋的皮包骨,鹰爪样的手里攥着一根飘轻的钓竿、末端半透明的鱼线高高荡入海里——那里,一个栓着“白布”的浮标若隐若现。
“这海风咸腥,”老叟一口痰啐进海里,全没有落水顾虑似的向前蹭了身,“不过,”他突然将头转向身后,露出烟熏的半截黄牙,“这倒是虎鲨捕猎的最好天气呢……是吧,公子?”
这老者,在滔天浪声和浓腥海风中,竟能觉察身后人的靠近?听觉与嗅觉之敏锐,远超过了自己结识的任何一位江湖能辈吧?
“晚辈沈霆秋,”骇然之色一闪而逝,沈霆秋揖拳,“不知老先生要钓的是——”这暴雨降临的前夕、一卷鱼线拉进暗夜中的大海,图的又是个什么?
“我钓虎鲨,”老叟空出一只手、猴急也似地抓了抓后脊梁,仿佛每处关节无不在扭动,“世人多谓这海畜生凶残噬血,避之不及;若再无人引钓猎杀,岂不令它们更为张狂?”
“言之凿凿。却是海上经商一大忌,”打量那把庸懒的皮包骨,沈霆秋淡淡道,“试问、哪位海商愿听船客胡诌遇鲨?”
“其实公子也无须介意,”老叟抬手向那“如来掌心”似的积雨云一指,“钓与被钓、猎与被猎都是命中注定——你我或打食张弓,或束手待噬。”
“海上暴雨?真是见鬼……”肮脏的棉布帘被掀开一些,一只肉乎乎的大手抵在舱门上、使里面霉菌和火硝的气味散逸开来,肥头大耳的男人探头道,“阿秋,要下雨了,不进来躲躲?”他的衣着打扮与沈的大同小异,都是一袭海兽裘披在长衫之外——不同的是,而立之年的他身材很是发福走样;相仿的沈霆秋却是白面修身,刚及弱冠的青年公子面目。
“不了,朱八哥,吩咐鬼脚和阿拳照看好后舱的货物便是。”沈霆秋船头推辞道,心知朱八办事周全,早将货物苫好;谁料背后一条“银蛇”穿云而过?海商朱八见多识广,见了此景却也不免心悸,口中烟袋锅“吧嗒”落地。
轰!泄愤也似,那“银蛇”如利剑抽鞘,从天际沿着圆阔的云柱斜挑而下,终在海面上一声舒啸!
然,未见半丝雨线落在“天雷号”上。
“闷雷。”船头专心垂钓的老叟竟完全不以为意,只带了戏谑的笑意仰首,“急于现世?天时未到啊!”
“……”沈霆秋不知如何回应这老儿的荒唐“问天”,只是耳畔陡然响起伙计们的惊呼:“不好,鬼脚和阿拳被人杀了!”暂别老者,沈一言不发向后舱踱去。
现场的两名死者仰躺,胸口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甲板;见沈霆秋过来,面面相觑而不敢轻举妄动的伙计们立即散开,余了栏杆上冷然孑立的黑衣行凶者。
“大明国花拳绣腿。”蹩足的汉语从遮面的黑纱里传出,其身后的数十丈海域开外,竟有五艘水舰挂了白地儿的红日旌旗、顺浪而至!
商船上一众顿有黑云压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