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南道：“茶楼本来就是说书人的衣食父母。” ­
       卖花女道：“有些说书人不仅说古，而且谈今，不仅说朝，而且谈野。其中有个说书人专门讲些武林中英雄豪杰的事。” ­
       李江南道：“那倒也新鲜。” ­
       卖花女道：“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们谈论朝政，反而爱听些大侠们行侠仗义的事。” ­
       李江南发现她说话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总算已经有个目的了，所以他干脆不接口，等着她说下去。 ­
       卖花女也仿佛沉醉在她的说话中，脸上竟忽然露出种无限向往的神色。 ­
       她幽幽接着道：“江湖上的英雄侠士虽多，说书先生讲得最神奇的还是那位用剑的江南大侠。” ­
       李江南似乎有些明白了，道：“江南大侠？江南柳飞剑？” ­
       卖花女道：“柳飞剑名虽飞剑，却并非以剑法成名。” ­
       李江南道：“哦？江南那么多大侠，你说的是哪个？” ­
       卖花女道：“他还有个外号叫‘光怪陆离’。” ­
       李江南道：“光怪陆离柳光离？” ­
       卖花女不说话了，耳畔却早已红了一大片。 ­
       江南大侠柳光离。 ­
       李江南当然知道那个人就是柳光离，他只不过故意说错逗逗小姑娘罢了。事实上，提起江南大侠而不想到柳光离的人在江湖上似乎已找不到几个。 ­
       柳光离少年成名，四年前独上少林寺挑战大智主持。两人密室一战，战况无人得知，但事后大智主持说了一句话来评论柳光离的剑法。 ­
       “此人剑法之奇异繁复，可用‘光怪陆离’形容。” ­
       从此江南大侠名扬天下。­
             李江南道：“看样子，你对这位江南大侠很是仰慕啊。”       ­
       卖花女道：“若说仰慕，又何止我一个人。那家闺中少女不把他当成一个梦？”言下似乎颇为黯然。 ­
       李江南道：“你是不是很想见见他，跟他说上几句话？” ­
       卖花女低下头，极轻极轻地说道：“我不过是个卖花的小姑娘，又怎见得到他那样名满天下的大侠？更别说陪他说话了。” ­
       李江南看着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说道：“谁说你见不到他的？我可以帮你。” ­
       卖花女眼里发亮了，顾不得满脸红霞，抬起头兴奋地说道：“是真的么？你真的能呆我去见他？” ­
       李江南道：“当然是真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但要带他来见你，还要他陪你玩几天。” ­
       卖花女道：“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
       李江南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忽然说起江南大侠是为了什么？” ­


       卖花女道：“我只是想说，江南大侠帮人从来都是帮到底的。倘若此时救我的是他，他定会送我回家，而不会让我自己会去。” ­
       李江南发现自己确实太不解风情了。 ­
       其实小女孩的心思他又懂多少呢？ ­
       李江南道：“说的不错，我虽不是江南大侠，但我的名字好歹也是江南二字。” ­
       “你叫江南？” ­
       “姓李。” ­
       “李江南？” ­
       李江南道：“现在你已知道我的名字，是否应该也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
       卖花女道：“我叫真真。” ­
       李江南道：“珍珠的珍？” ­
       卖花女道：“真真切切的真真。” ­
       雨止后雾已渐渐散去。 ­
       卖花女就站在李江南面前。 ­
       她的眉目分明，她的笑容纯真灿烂，她的人真真切切。 ­
       仿佛上天刻意造了这么个人出来和这个名字相配。 ­
       李江南似乎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女子了。 ­
       一种不是情爱，也不是怜惜的喜欢。 ­
       谁能说得清楚那是种怎样的感受？ ­
       李江南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
       他当然不知道真真的家在哪里，所以走的时候当然是真真在前面带路。 ­
       刚走几步，李江南就察觉她的身形有些蹒跚。 ­
       再走几步，李江南发现她的腿脚确实不灵便。 ­
       左脚比右脚微微低了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
       李江南道：“你的脚······” ­
       真真停了停，又继续前行，道：“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一直这样了。” ­
       李江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要安慰她么？那该怎么说呢？ ­
       他不知道，他实在不懂得怎么安慰人。 ­
       穿过一条大街，走过两条小巷，转了三四个弯，就到了真真的家。 ­
       一间矮小简陋的小木屋。 ­
       李江南道：“快进去吧。” ­
       真真道：“你不进来坐坐？” ­
       李江南道：“半夜三更带个陌生男人回家，不怕爹娘骂？” ­
       真真道：“这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
       李江南愕然，道：“你家人呢？难道······” ­
       真真道：“儿女大了，总要自己出来谋生的，爹娘又能庇护你到几时？” ­


       李江南道：“可你不过是个小姑娘，难道你家人会放心么？” ­
       真真道：“难道李公子看不起女人？” ­
       李江南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落到你这种地步对生活依然会充满热爱，充满希望。” ­
       真真淡淡笑道：“其实世上终究是美好的东西多。虽然有当街欺人的泼皮无赖，不也有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好人？凡事都有两面性，只要你怀着一颗积极地心，看到的就会是美好。”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再娇羞，而且很坚定。 ­
       李江南现在只有三个字可讲了：“对极了！” ­
       谁能说不对？ ­
        ­
       从真真家出来的时候，李江南似乎长高了许多，因为他已昂起头、挺着胸。他脚下迈开大步，走在童年记忆里的那种小巷中，穿过大街时还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
       做人为什么不乐观点、积极点呢？ ­
       可是等他回到如归客栈，躺在那张舒舒服服的大床上时，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
       而且绝对不是开心、兴奋得睡不着。 ­
       而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麻烦事，很麻烦的事。 ­
       他要到哪里去找江南大侠？ ­
       他连江南大侠的人都没见过。 ­
       他想着这件事麻烦事又怎么睡得着？ ­
       可是你说他绝对睡不着的时候他居然打起了呼噜。 ­
       他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
       他的确想到了办法。 ­
       一个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时，通常都回去找朋友帮忙。 ­
       他知道自己有个朋友一定能帮他找到江南大侠的。 ­
       想到朋友两个字，他不仅一下子就宽心了，心里还充满了温馨。 ­
       他当然能香香地睡觉了。­


       “谁请你出手？” ­
       “豹刀申宏。” ­
       “他？名捕申宏？” ­
       “不错。” ­
       王烟霞道：“六扇门高手如云，申宏更是如日中天，据说近年来已经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
       李江南道：“据说当然只是据说，每个人都有棘手的时候。” ­
       王烟霞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
       李江南道：“五年前大内失窃了一批年代极久远的文物，想必你早已听过了吧。” ­
       王烟霞动容道：“原始时代的人身鱼纹陶？” ­
       李江南道：“不错。此事曾轰动黑白两道，但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而且下手之人极为老练了得，没在现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五年来一直是件无头大案，下手之人也被称作大盗无名。” ­
       王烟霞道：“难道这五年来朝廷一直派人追查？” ­
       李江南道：“失窃文物非同小可，朝廷当然不会善罢。” ­
       王烟霞道：“查到了什么？” ­
       李江南道：“宝物失窃后，朝廷严令搜查，六扇门大批好手毫不松懈，大盗无名虽有宝物在手，却一直无用武之地，只好继续隐匿行踪，等待时机出手。” ­
       王烟霞道：“难道大盗无名终于忍不住了？” ­
       李江南道：“是的。大盗无名虽然无名，但只要他一动，六扇门定能看到他的马脚。申宏得到消息，大盗无名已和一名波斯巨贾约定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在赋春镇交易。” ­
       王烟霞道：“波斯人？在一个小镇上？这岂非很显眼么？申宏为什么不自己出手，却将大功劳拱手相让？” ­
       李江南道：“案子破了难道我还会抢他功劳么？大盗无名手段厉害，实在是一直老狐狸，若被他察觉到风声不对，那就大事不妙。申宏不敢冒险，未免功亏一篑，他决定不出动任何公门中人。” ­
       王烟霞道：“所以他只好来麻烦朋友了。早说过和公门中人打交道一定吃亏。” ­
       李江南笑道：“也不尽然是，最起码多了个朋友。” ­
       谁能说多个朋友不是好事？ ­
       王烟霞道：“我真佩服你。他找你麻烦，你找我麻烦，看来你交朋友的确不用吃亏，亏都被我吃光了。” ­
       李江南道：“最起码你也得到一个好处。” ­
       王烟霞道：“什么好处？” ­
       李江南道：“不会挨饿。” ­
       王烟霞笑了，道：“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对有道理的话我从来都不会反驳。既然如此，你要我怎么做？” ­
       李江南道：“江湖上只知‘逍遥神龙’轻功天下第一，却不知道你找人的本事也是武林一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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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花楼里的江南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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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楼。扬州百花楼。­
       百花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不是扬州人看名字也应该知道了。­
       江南大侠，江南大侠柳光离。­
       柳光离是什么样的人自从四年前嵩山少林寺密室中与大智主持一战而传出“光怪陆离”四字外号后，江湖中人应该很清楚了。­
       一个名满天下的大侠和一家妓院好像应该没什么关系。­
       王烟霞的飞鸽传说却偏偏把他们扯在了一起。­
       “柳光离在扬州百花楼，速至。”­
       看着手中的纸条，李江南心里实在佩服王烟霞。­
       说两天就两天，这样的人难道能不令人佩服么？­
       他昨天回到如归客栈时刚赶上第二场龙灯会。­
       昨晚无风无雨无雾，星月有微光。­
       来看热闹的比上次还多，有些人甚至还特意从乡下赶来。­
       这么热闹的场面李江南实在没办法去查什么。­
       他只好躲在不算温暖的被窝里蒙头大睡。­
       可是外面吵翻了天，搅得他无法成眠。­
       在没找到柳光离钱他不想去见真真。­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上半夜他一直半睡半醒，早上醒来时头还有点晕。­
       吃早饭时他让小二给她准备了几个鸡蛋糯米粽，刚吃完一片信鸽就来了。­
       看着这只白色的信鸽，李江南感觉事情来得太仓促了。­
       所以佩服完后，他又开始在骂王烟霞。­
       骂完王烟霞，他又开始骂自己。­
       因为他确实是过多了安逸日子。­
       三年的安逸日子确实使他在面对事情时变得慵懒、迟钝。­
       难道浪子真的不应该有归宿？难道归宿真的能牵制住一个人？­
       李江南忽然想到了他的妻子，马上否东了自己的想法。­
       剑鞘不仅不会消磨一把宝剑，反而能掩盖宝剑的锋芒。­
       有时候锋芒太盛并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怪不了别人，他当然只有继续办事。­
       办事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跑腿。­
       大多数时候跑动的都是马腿。­
       李江南坐着骏马奔驰了一天赶到扬州百花楼。­
       到百花楼时已经是戌末亥初。­
       这时候通常都是勾栏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看到李江南这样的客人哪家妓院能不欢迎？­
       所以他马上就被一大群脸上涂着极厚脂粉的女人拉进了百花楼。­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混合着酒香、脂香和刨花油的香味，温暖而奢靡。­
       当然还少不了欢笑。­
       到底是谁在欢笑？他们在欢笑什么？­
       李江南一进大厅就看到王烟霞独自霸占了一张大桌子在喝酒。­
       假如你只看他喝酒的样子一定会认为他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就是个风流儒雅的名士。­
       但你千万不要去看他的打扮。尤其是他的头发。­
       在这种地方看到这样一个人，你若还敢接近他那你不是乞丐就一定是傻子。­
       当你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李江南已经微笑着走过去坐在王烟霞对面，而且还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李江南当然既不是傻子更不是乞丐。­
       所以当你判定一件事的时候千万不能只看外表。­
       李江南看着王烟霞道：“这儿的老鸨是不是有毛病？”­
       王烟霞道：“百花楼的老板娘二十六岁出道，十年来扬州妓院声名之隆，无出其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毛病？”­
       李江南道：“那就是她忽然犯病，否则怎肯让你进来大模大样坐着喝花酒？”­
       王烟霞笑道：“看在银子的份上，有时候犯一两次病也没什么。”­
       李江南道：“看来在这种地方钱的确是最有效的东西。”­
       王烟霞道：“钱在什么地方岂非都是最有效的？”­
       李江南道：“最起码钱请不到江南大侠，所以他当然是自己来的。”­
       王烟霞道：“只要他不愿意，天下有谁能逼他来？”­
       李江南道：“柳光离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王烟霞道：“他为什么不能来？其实五天前他就来了，而且一直呆在楼上如烟的房里，否则我又怎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他？”­
       李江南道：“难道这个江南大侠竟也是个风流种子？”­
       王烟霞道：“大侠也是人，有时候当然也需要寻欢作乐来放纵自己。”­
       李江南道：“但传说中柳光离 生性拘谨，这其中怕有蹊跷吧。”­
       王烟霞道：“据这里的老板娘说，他来了五天没出过房门一步。”­
       李江南道：“一直和如烟在里面······”­
       王烟霞道：“不仅如此，每天他还会要一个当红的姑娘陪他，而且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去。”­
       李江南道：“这样看来，柳光离得脾气似乎不大那个和善。我们要见他岂非也不容易？”­


       王烟霞道：“错了错了。是你要见他，而不是我们。”­
       李江南道：“难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
       王烟霞道：“忘了告诉你，柳光离这小子有个很坏的毛病。”­
       李江南问：“什么毛病？”­
       王烟霞道：“他就洁癖。所以······”­
       李江南道：“所以······”­
       王烟霞道：“所以我才不屑和这种人见面。”­
       李江南道：“你的意思是说接来下都是我的事了？”­
       王烟霞道：“这里本来就已经没我的事了。像我这么风雅的人应该回去做点观梅赏雪那样风雅的事。”­
       李江南无语。和王烟霞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感到词穷，词穷了当然就无语。­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去找柳光离得。­
       现在唯一的办法好像只有踢开门、闯进去。­
       可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了。­
       门刚开，他全身汗毛马上竖起，一道强烈的剑光就闪到了他眼前。­
       多么绚烂华丽的一剑！­
       仿佛整个百花楼的灯光全都汇聚到了这一剑上。­
       李江南十几年的江湖经验已经在拉着他往后退。­
       他知道就算身怀王烟霞的轻功再退也来不及了。­
       但面对这一剑时他所有的守势好像已尽数瓦解。­
       就算后面是一堵墙他也只有退。­
       幸运的是他后面不是墙，而是木头做的雕花栏杆。­
       所以他再退一步时就撞破栏杆，掉到了楼下，惊散了一群喝花酒的男女。­
       剑光顿时落空、凝住。­
       李江南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走下楼。­
       他的青衫是江南远山的那种颜色。­
       他的人看起来就像青山在水里的倒影。­
       沉稳中带着缥缈与温柔。­
       剑就握在这个人手中。剑虽已归鞘，李江南还是认得出。­
       事实上当他第一眼看到走在楼梯上这个年轻人时就已经感觉出他就是江南大侠光怪陆离柳光离。­
       假如你费了怎么多功夫终于见到你要见的人，为什么不高兴点呢？­
       所以李江南马上笑吟吟地抱拳行礼道：“你就是柳光离？”­
       看他的样子好像早已把刚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非但忘了，简直是当剑下受辱、差点命丧九泉的事没发生过。­
       倘若王烟霞在场，他绝对要佩服李江南一次。   ­
       柳光离道：“是。”­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足以让人感觉到清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风采，若还不能令少女们失魂落魄、相思萦绕，那还有天理么？­
       李江南道：“江湖盛传阁下剑法素以变化繁复见长，但以区区今日所见，似乎已达化繁为简、变巧为拙的境界了。想事这几年又有精进，剑法更上一层楼，当真是可喜可贺。”­
       柳光离道：“你以为简定能胜繁、拙定能破巧么？你错了。”­
       李江南道：“对于剑法上的见解，区区实在不能与阁下相提并论，阁下若有指教，区区愿洗耳恭听。”­
       柳光离道：“该繁则繁，该简则简，该拙则拙，该巧则巧。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李江南道：“果然是字字珠玑，句句如令区区初闻大道。阁下不愧为江南第一用剑高手。”­
       柳光离道：“什么江南第一用剑高手，刚才那一剑不也刺你不到么？”­
       李江南道：“若非阁下适才手下留情、未尽全力，而区区身处之地又极为侥幸，此刻恐怕已尸横就地了。”­
       柳光离道：“你又错了。胜负之数又岂独决于武功高低？天时、地利无一不能逆转生死，只要运用得当，即便武功低你几倍照样可致你死命。”­
       李江南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每一句是错的。­
       就在他暗道柳光离未免太盛气凌人时，他忽然又惊出一身冷汗。­
       他已经感觉到自从柳光离出现后，自己就一直被一股强大的气势压迫着，压得他似乎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卑谦。­
       原来柳光离一下楼就已经开始了一场比试。­
       一场气势上的较量，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较量。­
       他们从未见过面，柳光离为什么要和李江南比试？­
       李江南不明白，但他知道倘若气势一直处于下风，自己只有受制于人，还有什么资格开口向对方提条件？­
       所以他必须在气势上胜过对方。­
       他看着柳光离。­
       柳光离凌厉的气势几乎已无懈可击。­
       幸好只是几乎！­
       他山一样的稳凝合水一样的柔密本来应使他的气势像江南山水那样自然流畅。­
       可他的气势偏偏又凌厉之极，好像要和大自然作对。­
       本来山和水应该是相依相偎、相映成趣的。­
       可他却偏偏以其山阻其水，以其水击其山。­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做什么事都那么傲慢？­
       李江南心里一笑，直接躺在了铺着鸳鸯锦被的床上。­
       无论多大多好的椅子总是没有床上舒服。­
       柳光离道：“你是什么人？”­
       李江南道：“李江南。”­
       柳光离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个名人。”­
       李江南道：“名气再大又怎及得上江南大侠？” ­
       柳光离道：“以你的武功本不该只有这么点名气的。”­
       李江南忽然问： “你今年多大？”­
       柳光离愕然道：“二十六。”­
       李江南道：“嗯，我今年二十九了，还大你三岁，为什么你的武功比我高？”­
       柳光离道：“武功高低和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
       李江南道：“名气大小和武功高低有什么关系？”­
       柳光离脸上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仿佛想笑却拼命忍住。­
       李江南道：“照你这么说，之前你并不认识我。”­
       柳光离道：“闻名，素未谋面。”­
       李江南道：“我们当然也没深仇大恨。”­
       柳光离道：“毫无瓜葛。”­
       李江南道：“那你为什么一上来便毫不客气地给我一剑？”­
       柳光离道：“难道你没发现我刺你的时候剑势由急变缓了么？”­
       李江南道：“我知道你剑下留情。”­
       柳光离叹了口气，道：“其实并非完全是剑下留情，还有一点也是力不能及。”­
       李江南道：“哦？”­
       柳光离道：“四年前我与大智主持一战你应该听过。”­
       李江南道：“除非我是聋子才没听过。”­
       柳光离道：“那时年少气盛，一心一意想挑战天下的用剑高手，得知大智主持一手达摩快剑出神入化，便孤身去了少林寺。“­
       李江南道：”天下有这等气魄的又有几人？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柳光离道：”论武功是我败了，我和大智主持对了一掌，心脉被震伤，到今日还没复原。“­
       李江南道：‘原来如此，你说力不能及便是因为心脉受伤，所以出手已经不如原来迅捷。”­
       柳光离道：“不错，那一战我虽然败了，但光以剑法而论大智主持未必便能胜我一招半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自豪极了。­
       能与泰山北斗的少林主持在剑法上战成平手，天下有谁能不自豪？­


       李江南道：“那手下留情又是为什么？”­
       柳光离道：“我开始以为你是淫贼欲仙，所以那一剑刺出时当然是全力一击。”­
       李江南道，“等等等等，我快糊涂了，事情到底如何你还是说个始末吧。”­
       柳光离道：“十天前我在太原碰到大淫贼欲仙、欲死中的欲死，我从他口中得知元宵节那天他将会和欲仙在扬州百花楼碰头，准备在扬州大干一把。"­
       李江南道："若是让他们大干一场，扬州不知道要遭什么殃。”­
       柳光离道：“这两个淫贼我早想出之后快，奈何他们行踪隐秘，一直没机会出手。那天好容易碰到一个，他既然想死我就给了他一剑。我想除恶务尽，既然探得他们动静，便乘此机会一举歼灭，从此江湖上又少两个大祸害。”­
       李江南道：“色鬼最爱的调调当然是一个色字，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让欲仙以为你就是欲死，然后乘其不备，一击毙敌。”­
       柳光离道：“我在房里听到你上楼的脚步，显然身怀上乘武功，欲仙没有误认我，我却先认错了你。”­
       李江南道：“你认得欲仙？”­
       柳光离道：“一样只是闻名，素未谋面。”­
       李江南道：“那你怎知我不是欲仙？”­
       柳光离道：“直觉。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情况下，我只能凭直觉。”­
       李江南道：“你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柳光离道：“不知道。至少这次没错。”­
       李江南道：“恭喜你。”­
       他居然真的抱着拳头，做出一副恭喜的样子。­
       柳光离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该恭喜的明明是他自己，他却在恭喜别人。­
       柳光离道：“现在你可以说明来意了？”­
       李江南道：“完全可以。我来找你的目的很简单，只不过要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认识她？”­
       “不认识。”­
       “那我为什么要见她？”­
       “因为她很仰慕你，她想见见心目中的偶像。”­
       “你和她交情很深？”­
       “萍水相逢。”­
       “你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以？”­
       “可以。”­
       “你肯见她？”­
       “不肯。”­


       “为什么？”­
       “没有原因。”­
       李江南坐起来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你就肯去见她了。”­
       柳光离道：“那得看是什么秘密。”­
       李江南道：“一个名人的秘密。”­
       柳光离道：“哦？”­
       李江南道：“我敢肯定其实你的性格很好玩，简直像个小孩子，何必装出一副冷酷傲慢的样子？”­
       说完后，他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光离。­
       他当然一点也不肯定。他是在赌，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他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右脚伸出勾住了一张凳子，右手抓紧床上的鸳鸯锦被。­
       他已想好了七八招厉害后着，等着柳光离一剑刺来。­
       柳光离握剑的手平静如湖水，他也在看着李江南。­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忽然一缕笑容出现在了柳光离脸上。他笑了。­
       这股无形的压力就随着一笑真的化于无形。­
       李江南绷紧的神经就随着一笑化成了一身冷汗。­
       连柳光离自己在一笑过后仿佛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脸上的冷漠傲慢已如冰雪消融，看起来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小伙子。­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柳光离！­
       柳光离道：“想不到居然被你发现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江南松了口气，道：“一个真正冷酷傲慢的人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擒贼？就算想得出，他们也不屑去做的。”­
       柳光离道：“不错，很有道理。”­
       李江南道：“你为什么要装成这副样子？”­
       柳光离道：“我当然是有苦衷的。总之，浮名累人。”­
       说完这句话，他常常叹了口气。­
       听到“浮名累人”四字，李江南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世上的人有几个能不受浮名之累？­
       没名的追名，有名的药更多的名。­
       其实虚名如浮云，瞬息万变，永远也不可能追得到。­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谁又真正懂得这个道理？­
       王烟霞懂了，所以他甘愿做个邋里邋遢的折花人，也不去享受“逍遥神龙”的美名。­
       李江南是不是也一直为浮名所累？­
       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从不会刻意去追名逐利。或许他的名他的利不是虚浮的，而是真真切切的。­


三、百花楼里的江南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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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楼。扬州百花楼。­
       百花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不是扬州人看名字也应该知道了。­
       江南大侠，江南大侠柳光离。­
       柳光离是什么样的人自从四年前嵩山少林寺密室中与大智主持一战而传出“光怪陆离”四字外号后，江湖中人应该很清楚了。­
       一个名满天下的大侠和一家妓院好像应该没什么关系。­
       王烟霞的飞鸽传说却偏偏把他们扯在了一起。­
       “柳光离在扬州百花楼，速至。”­
       看着手中的纸条，李江南心里实在佩服王烟霞。­
       说两天就两天，这样的人难道能不令人佩服么？­
       他昨天回到如归客栈时刚赶上第二场龙灯会。­
       昨晚无风无雨无雾，星月有微光。­
       来看热闹的比上次还多，有些人甚至还特意从乡下赶来。­
       这么热闹的场面李江南实在没办法去查什么。­
       他只好躲在不算温暖的被窝里蒙头大睡。­
       可是外面吵翻了天，搅得他无法成眠。­
       在没找到柳光离钱他不想去见真真。­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上半夜他一直半睡半醒，早上醒来时头还有点晕。­
       吃早饭时他让小二给她准备了几个鸡蛋糯米粽，刚吃完一片信鸽就来了。­
       看着这只白色的信鸽，李江南感觉事情来得太仓促了。­
       所以佩服完后，他又开始在骂王烟霞。­
       骂完王烟霞，他又开始骂自己。­
       因为他确实是过多了安逸日子。­
       三年的安逸日子确实使他在面对事情时变得慵懒、迟钝。­
       难道浪子真的不应该有归宿？难道归宿真的能牵制住一个人？­
       李江南忽然想到了他的妻子，马上否东了自己的想法。­
       剑鞘不仅不会消磨一把宝剑，反而能掩盖宝剑的锋芒。­
       有时候锋芒太盛并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怪不了别人，他当然只有继续办事。­
       办事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跑腿。­
       大多数时候跑动的都是马腿。­
       李江南坐着骏马奔驰了一天赶到扬州百花楼。­
       到百花楼时已经是戌末亥初。­
       这时候通常都是勾栏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看到李江南这样的客人哪家妓院能不欢迎？­
       所以他马上就被一大群脸上涂着极厚脂粉的女人拉进了百花楼。­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混合着酒香、脂香和刨花油的香味，温暖而奢靡。­
       当然还少不了欢笑。­
       到底是谁在欢笑？他们在欢笑什么？­
       李江南一进大厅就看到王烟霞独自霸占了一张大桌子在喝酒。­
       假如你只看他喝酒的样子一定会认为他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就是个风流儒雅的名士。­
       但你千万不要去看他的打扮。尤其是他的头发。­
       在这种地方看到这样一个人，你若还敢接近他那你不是乞丐就一定是傻子。­
       当你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李江南已经微笑着走过去坐在王烟霞对面，而且还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李江南当然既不是傻子更不是乞丐。­
       所以当你判定一件事的时候千万不能只看外表。­
       李江南看着王烟霞道：“这儿的老鸨是不是有毛病？”­
       王烟霞道：“百花楼的老板娘二十六岁出道，十年来扬州妓院声名之隆，无出其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毛病？”­
       李江南道：“那就是她忽然犯病，否则怎肯让你进来大模大样坐着喝花酒？”­
       王烟霞笑道：“看在银子的份上，有时候犯一两次病也没什么。”­
       李江南道：“看来在这种地方钱的确是最有效的东西。”­
       王烟霞道：“钱在什么地方岂非都是最有效的？”­
       李江南道：“最起码钱请不到江南大侠，所以他当然是自己来的。”­
       王烟霞道：“只要他不愿意，天下有谁能逼他来？”­
       李江南道：“柳光离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王烟霞道：“他为什么不能来？其实五天前他就来了，而且一直呆在楼上如烟的房里，否则我又怎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他？”­
       李江南道：“难道这个江南大侠竟也是个风流种子？”­
       王烟霞道：“大侠也是人，有时候当然也需要寻欢作乐来放纵自己。”­
       李江南道：“但传说中柳光离 生性拘谨，这其中怕有蹊跷吧。”­
       王烟霞道：“据这里的老板娘说，他来了五天没出过房门一步。”­
       李江南道：“一直和如烟在里面······”­
       王烟霞道：“不仅如此，每天他还会要一个当红的姑娘陪他，而且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去。”­
       李江南道：“这样看来，柳光离得脾气似乎不大那个和善。我们要见他岂非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