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647,吃药了。”
少女苍白的脸色下写满了淡漠,但眼神的冰冷与哀怨难以掩饰,这证明她仍然在默不作声地反抗这样的无礼,她想着至少不要叫她的床号,哪怕叫一次自己的名字也好。再一次,玉洁冰清的面庞上再次滴下那泪痕,她习惯了。
但是这种没有声音的反抗终归是徒劳的,医护人员的态度从来就像这冷冰冰的药罐与吊瓶一样,可不会管什么人心冷暖,他们的眼里除了效率别无他物,如同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涌进血管,即使这患者手上冰凉麻木,也只能忍受。流水的患者铁打的医护,只要不出格,这种所谓对患者不尊重的事情从来就没什么所谓。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曾经自己背的什么夜莺是个什么玩意。
于是少女开始搞不清护士脸上的阴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令人反感。她琢磨不通那些事情,至少她搞不清为什么那些人对待病患的态度宛若冰霜。所以在她看来,墙上那些医德,那些美与尊重,逐渐变成一种她读不懂的字眼,恍若她拼不明白的楔形文字一般,混乱且不协调。
她埋怨自己的无力,她突然感觉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一种束缚,一种妄图将她发现,抓牢,紧紧缠住并径直拖入深渊的恐怖力量。包括这点滴管也好,这绷带也好还有这些细长的带子与线也好,它们都想有一天绕住自己的脖颈或者手脚,在自己脆弱的身体上留下一道深入皮肉的勒痕与穿孔。那些东西——不,那一定是来自深海的触手,它们吸裹着自己,把口器刺进来,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胃液吐进来,它们在消化着自己!
她又一次做了噩梦,梦魇里的她惶恐不安,无路可退,那些人抓着她,一时间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因为他们一直在嘶吼,单调枯槁的三个字——647。她想跑,她发了疯一般想逃跑,她清楚地洞察到了这周围没有善意。她开始挣扎,拔掉针头和输液管,狂吼着砸烂药瓶,虚弱的小身体颤抖着砸烂推翻掉药柜和输液架。
而结果不需要猜,被护士制服之后的她紧紧抱住双膝,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坐在床上以泪洗面。不过仍然没人真正会记住这个曾经发了疯的女孩,也没人管她叫与不叫什么,她叫647。毕竟,谁能记得住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呢?能留在病房里,或许是被给予的最大恩惠了吧。这么想着,当一柄水果刀出现在她的手上时,这一切似乎都不难以解释,当别人带着不解与困惑,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看着她挥刀的时候,那一切似乎十分合理,在他们看来也那么合情。
所以,在那一天之前,她一直叫647。而直到那天来临之前,她从未停止过哭泣,那似乎成了一种生理反应,日复一日,她似乎快要哭干了一般,更为憔悴,似乎也变得更加坚定了。
她木然地看着血顺着手腕上的刀口汩汩流出,那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冰冷。清洁工骂着,那老妪在埋怨着自己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因为她又要多辛苦。医护来了又走了,绷带包上,处理伤口,然后就没了,一如既往地把她身边的东西都拿走。
当她穿着病号服在走廊里徘徊的时候,阴冷的白色灯光拍在脸上身上,走过吵闹的病房,她看着护士们的眼神里满是埋怨与愤恨,医生的手上全是贪婪的印证,她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她有所谓哪怕片刻的好感,更不会关心她一分一毫。所以她也不伤心,只是一个人走着,却不明缘由地哭。唯独那曼妙的胴体在灯光侧照之下现出着若隐若现,这或许是她最诱人的地方。
“你是,又做梦了吗……?”
她问着自己,当手指触摸在镜子上的时候。那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对着她的面,她似乎又讲了几个字,可是听不清,那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想不起来。她知道,她忘记了。
“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
她从来就没想过,她会有一个姐姐,与她一样,与她分毫不差,就连眼神当中的愤懑与哀怨,甚至是那报复的一举一动,被划烂的左手腕与绷带之下的结痂,都是一模一样的。镜子面前,当她嚎啕大哭的时候,那姐姐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抱着她,凄然无声。
开口,默然,再开口。永远是那样无话可说,姐姐看着她,一脸心酸,而泪痕也就凝涸了。在某一个瞬间她再一次嚎啕,姐姐抱着她,任她嚎叫一如既往默然无声。
当他们看着的时候,她嘶吼着,她看着面前那些异形,长着透明的触手,缠着白色与红色的封印,贴着符咒,腹部,胸部还有那些狰狞的缝合线,缝住了身上那些巨口里的尖牙利齿。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恐惧,还是已经忘了恐惧是什么。她说,姐姐会保护她,会告诉她怎么办,姐姐也这么做了。
“姐姐……”
她看着,姐姐就含着最后一丝凄惨的笑,与她一样的虚弱,笑起来怎么就那么温柔呢?
姐姐笑了,姐姐笑了——
她说,她会陪着我,她会陪着我——
她会在我的床边哄着我睡觉,她会用她的手为我擦掉眼泪,她会给我江睡前故事,我喜欢的故事她都会讲,她会保护我,这些她都说过,她都说过——
她瘫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那一片殷红在她的手掌,她凝视着,掌心里的姐姐就对她笑。她没有管为什么姐姐的眼睛红了,头发也红了,她看着姐姐落泪,泪珠向上,直到和自己掉在手心上的泪珠重合,打出一滴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