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骄阳
八月里的天仍是炎热，沈浪站在台阶上，顺着门缝儿往里瞅了瞅，没甚好气地推门而入。
偌大的院子里，秋海棠含苞待放，朱七七在刚搭起来的凉棚下躲荫凉。她今天穿了件浅紫短衫，一袭长裙勾勒出袅娜身姿，青丝如墨垂在衣衫上，衬得面若桃花，让人不可逼视。
“朱七七——”
“沈浪？”朱七七见到门口的身影，颇有些意外，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探头张了张，迅速把门掩了，嘟囔了句：“你怎么找来了……”
要找说人，自然没人比得过猎头人。朱七七前一回离家出走的时候，沈浪就来过这里，他记得当时可没有这些花花草草，遂问：“这是你找人移栽过来的？”
“对啊，有花有草显得热闹些嘛。” 朱七七老实回答。
看这架势还打算长住？朱姑娘惹麻烦的本事他早已领教过，没想到这闯了祸，就算避风头也要过得舒坦，思及此，沈浪不觉笑了笑。
朱七七仰起脸：“你笑什么？”
沈浪没有回答，反倒笑意加深：“来，和我说说，这回又惹了什么麻烦？”
凉棚外有一泓碧水，池水清澈，一如沈浪的眼神能望入人心。朱七七抽帕子将汗擦了擦，一脸心虚样：“鸡毛蒜皮的事，没什么要紧的。”
“得了，别攒这些没用的词来糊弄人。”沈浪牵着朱七七走回凉棚，将小桌上吃了一半的冰镇莲子汤递到她手中：“吃完了一会儿去收拾收拾，等日头下去些我们就走。”
一勺莲子汤才进嘴里，朱七七还来不及咽下说话，就听沈浪又道：“如果你嫌烦，懒得收拾的话呢……”他故意顿了一下，拖长声道：“沈某也不介意代劳。”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神情。
想到上两次被沈浪逮回家的经历，朱七七恨得牙痒痒，直将银汤匙咬得咯咯响。沈浪则悠哉哉沿荷塘赏起了景，未几，竟变戏法似的从池子里拎出一坛酒来。
朱七七纳罕道：“真是怪了，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酒？”
沈浪但笑不语，启开泥封自斟一杯。入口醇厚，回味绵长，果然是好酒。
朱七七见沈浪又满上一杯，急道：“哎，这酒是我特意寻来给猫大哥的，你可别喝完了。”
“想不到你还挺有心的。”沈浪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耐人寻味：“这话若是让猫儿听了去，可真要乐坏他了。”
朱七七听他似乎话中有话，可一时又辨不出味，想了想说道：“你要是喜欢的话，下回也给你留坛好酒。”
说来也怪，沈浪虽能饮但并不嗜酒，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才一会儿功夫就喝掉了大半坛。眼瞧着人情是送不成了，朱七七索性逮住机会道：“我还要出趟远门，今天就先不回去了，跑来跑去的也是麻烦。”
“丫头，玩归玩，别过分了啊。”
“是真的有事，不是闹着玩。”
眼瞅着朱大小姐不买账，沈浪撂下酒坛子，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回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阳光甚好，忽听得“啪”一记，巴掌声忒是清亮！
“你……”沈浪捂着脖子，有些懵。
朱七七摊开掌心，指尖赫然一点黑，“天热就是虫多！喏，你瞧瞧。”盈盈的眸子像盛着一汪清泉，可沈浪偏生从里面瞧出几分促狭。
自打两人相识以来，吵架拌嘴，朱七七几乎回回落败，难得扳回一局，这高兴劲儿还没散，就乐极生悲了。
一、两、三、四……眨眼的功夫，小桌上落了好些个飞虫，朱七七头皮发麻，呲溜一下蹿到沈浪背后，汗刷刷的流。
沈浪一本正经道：“还真是挺多虫的，看来这院子是不能待了。朱大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朱七七心头敞亮，奈何打又打不赢，骂又骂不过，只攥着拳头恨声道：“沈浪！我是真有事要去苏州。你！你别闹了！”
沈浪半信半疑：“大老远的去苏州做什么？朱爷知道吗？”
“这么热的天，你当我乐意啊。还不都是为了那位柳公子。”
听了这话，沈浪一下子转过身望向朱七七：“柳公子？”
朱七七点点头：“苏州的志远镖局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也是听那边的大掌柜提起的。早年朱记在苏州的买卖都由志远镖局负责押运，柳总镖头为人豪爽，时间一久，和爹自然而然成了好友，遇上镖局生意不忙的时候，还会跑来汾阳同爹喝上两杯。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柳总镖头替朱记运货在关外出了事。”
沈浪略略思索，对柳家和志远镖局并没什么印象，示意她说下去。
朱七七接着道：“柳总镖头出事后，镖局自然也经营不下去了，爹一直感到内疚，可他送去的银票地契都被柳家婉言谢绝，也只能托人暗中照顾柳家母子。”
“说起来那位柳公子也挺不容易的，年纪轻轻就要撑起一片天地。最近听说柳公子开了间古玩铺子，爹怕他被那些行家欺负，让我借着道贺的名头去看看他收的货，顺便再和那些相熟的世伯打个招呼，多关照些柳家的生意。”
听到这里，沈浪算是听明白了：“于情于理，你是该走一趟。”
“唉，就是非去不可才愁人。”
“怎么说？”
朱七七抱起地上的酒坛子，一脸郁闷：“大掌柜还说，有一回我爹和柳总镖头多喝了两杯，曾提过要结儿女亲家。你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儿！”
乍一听，沈浪也是意外，朱爷精明能干，怎么偏偏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如此随意？想到初见时，朱爷急着要把女儿嫁给自己的情形，他垂下眼眸，淡淡笑道：“朱爷也就随口说说，不会当真的。”
“可万一柳公子也知道这件事，那见了面……岂非……尴尬。”朱七七的声音听着愁人，还带着点飘忽，沈浪一抬眸，只见她双颊绯红，连眼神也有些朦胧。
沈浪勾过凉椅，安置她坐下，顺手照她脑门儿敲了敲：“这酒是你能喝的吗！就你这性子，去了苏州只怕正经事没办，先惹一堆麻烦，到时候想不尴尬都难！”
朱七七蹭一下站起来：“怎么可能！沈浪，你少冤我！”
沈浪睨了她一眼：“你敢说你不是喝酒误事，惹了麻烦才躲这儿来的？”
刚站直的姑娘忽地又坐下，堆起讪笑：“啊……没有没有，哪有这回事。”
又是一记麻栗：“你说你上哪儿玩不好，偏要往青楼跑。”
“我是去找人的……”朱七七小声嘀咕着。
“还嘴硬。你知不知道那位凤仙姑娘素来清高，对那些公子哥连个正眼都没有，要是让她知道你女扮男装戏弄她，怕是非气疯了不可。这也就罢了，要命的还在后头……”说到这里，沈浪顿了顿。
“要命？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朱七七扯着帕子，半信半疑。
沈浪挑眉一笑：“听说有几个倾慕凤仙姑娘的江湖中人放下狠话，就算将汾阳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朱公子找出来。更有甚者，说是要把那朱公子的手筋脚筋全都挑断，毒哑了再扔河里。”
“啊？这么狠！不会吧，完了完了。”
末了，沈浪又补上一句：“刚才我在来的路上，遇见有人在打听朱家别院。”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吵吵嚷嚷的声音远远传来。
朱七七一激灵，顿时什么酒都醒了，很清醒，清醒到猛跳起来推着沈浪就往外走：“什么！找来了？那还不赶紧走！再迟一会儿就要被堵在这儿了，虽说你功夫好，可总不能和他们动手吧。快走快走！”
沈浪嘴上应着，脚下却不动，兴味盎然地瞧着朱七七蹿到门口又折回来，在院子里团团转：“不行不行，这么跑出去万一撞上那群人怎么办？沈浪，你别愣在那儿不动，快想想法子啊！”
“想法子啊？这个——好办。”忽地，沈浪将朱七七环腰一抱，足尖点过凉棚纵身而起。
秋光洒落，炽烈到让人目眩，而他唇角清浅的弧度犹能动人心弦。
八月里的天仍是炎热，沈浪站在台阶上，顺着门缝儿往里瞅了瞅，没甚好气地推门而入。
偌大的院子里，秋海棠含苞待放，朱七七在刚搭起来的凉棚下躲荫凉。她今天穿了件浅紫短衫，一袭长裙勾勒出袅娜身姿，青丝如墨垂在衣衫上，衬得面若桃花，让人不可逼视。
“朱七七——”
“沈浪？”朱七七见到门口的身影，颇有些意外，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探头张了张，迅速把门掩了，嘟囔了句：“你怎么找来了……”
要找说人，自然没人比得过猎头人。朱七七前一回离家出走的时候，沈浪就来过这里，他记得当时可没有这些花花草草，遂问：“这是你找人移栽过来的？”
“对啊，有花有草显得热闹些嘛。” 朱七七老实回答。
看这架势还打算长住？朱姑娘惹麻烦的本事他早已领教过，没想到这闯了祸，就算避风头也要过得舒坦，思及此，沈浪不觉笑了笑。
朱七七仰起脸：“你笑什么？”
沈浪没有回答，反倒笑意加深：“来，和我说说，这回又惹了什么麻烦？”
凉棚外有一泓碧水，池水清澈，一如沈浪的眼神能望入人心。朱七七抽帕子将汗擦了擦，一脸心虚样：“鸡毛蒜皮的事，没什么要紧的。”
“得了，别攒这些没用的词来糊弄人。”沈浪牵着朱七七走回凉棚，将小桌上吃了一半的冰镇莲子汤递到她手中：“吃完了一会儿去收拾收拾，等日头下去些我们就走。”
一勺莲子汤才进嘴里，朱七七还来不及咽下说话，就听沈浪又道：“如果你嫌烦，懒得收拾的话呢……”他故意顿了一下，拖长声道：“沈某也不介意代劳。”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神情。
想到上两次被沈浪逮回家的经历，朱七七恨得牙痒痒，直将银汤匙咬得咯咯响。沈浪则悠哉哉沿荷塘赏起了景，未几，竟变戏法似的从池子里拎出一坛酒来。
朱七七纳罕道：“真是怪了，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酒？”
沈浪但笑不语，启开泥封自斟一杯。入口醇厚，回味绵长，果然是好酒。
朱七七见沈浪又满上一杯，急道：“哎，这酒是我特意寻来给猫大哥的，你可别喝完了。”
“想不到你还挺有心的。”沈浪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耐人寻味：“这话若是让猫儿听了去，可真要乐坏他了。”
朱七七听他似乎话中有话，可一时又辨不出味，想了想说道：“你要是喜欢的话，下回也给你留坛好酒。”
说来也怪，沈浪虽能饮但并不嗜酒，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才一会儿功夫就喝掉了大半坛。眼瞧着人情是送不成了，朱七七索性逮住机会道：“我还要出趟远门，今天就先不回去了，跑来跑去的也是麻烦。”
“丫头，玩归玩，别过分了啊。”
“是真的有事，不是闹着玩。”
眼瞅着朱大小姐不买账，沈浪撂下酒坛子，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回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阳光甚好，忽听得“啪”一记，巴掌声忒是清亮！
“你……”沈浪捂着脖子，有些懵。
朱七七摊开掌心，指尖赫然一点黑，“天热就是虫多！喏，你瞧瞧。”盈盈的眸子像盛着一汪清泉，可沈浪偏生从里面瞧出几分促狭。
自打两人相识以来，吵架拌嘴，朱七七几乎回回落败，难得扳回一局，这高兴劲儿还没散，就乐极生悲了。
一、两、三、四……眨眼的功夫，小桌上落了好些个飞虫，朱七七头皮发麻，呲溜一下蹿到沈浪背后，汗刷刷的流。
沈浪一本正经道：“还真是挺多虫的，看来这院子是不能待了。朱大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朱七七心头敞亮，奈何打又打不赢，骂又骂不过，只攥着拳头恨声道：“沈浪！我是真有事要去苏州。你！你别闹了！”
沈浪半信半疑：“大老远的去苏州做什么？朱爷知道吗？”
“这么热的天，你当我乐意啊。还不都是为了那位柳公子。”
听了这话，沈浪一下子转过身望向朱七七：“柳公子？”
朱七七点点头：“苏州的志远镖局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也是听那边的大掌柜提起的。早年朱记在苏州的买卖都由志远镖局负责押运，柳总镖头为人豪爽，时间一久，和爹自然而然成了好友，遇上镖局生意不忙的时候，还会跑来汾阳同爹喝上两杯。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柳总镖头替朱记运货在关外出了事。”
沈浪略略思索，对柳家和志远镖局并没什么印象，示意她说下去。
朱七七接着道：“柳总镖头出事后，镖局自然也经营不下去了，爹一直感到内疚，可他送去的银票地契都被柳家婉言谢绝，也只能托人暗中照顾柳家母子。”
“说起来那位柳公子也挺不容易的，年纪轻轻就要撑起一片天地。最近听说柳公子开了间古玩铺子，爹怕他被那些行家欺负，让我借着道贺的名头去看看他收的货，顺便再和那些相熟的世伯打个招呼，多关照些柳家的生意。”
听到这里，沈浪算是听明白了：“于情于理，你是该走一趟。”
“唉，就是非去不可才愁人。”
“怎么说？”
朱七七抱起地上的酒坛子，一脸郁闷：“大掌柜还说，有一回我爹和柳总镖头多喝了两杯，曾提过要结儿女亲家。你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儿！”
乍一听，沈浪也是意外，朱爷精明能干，怎么偏偏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如此随意？想到初见时，朱爷急着要把女儿嫁给自己的情形，他垂下眼眸，淡淡笑道：“朱爷也就随口说说，不会当真的。”
“可万一柳公子也知道这件事，那见了面……岂非……尴尬。”朱七七的声音听着愁人，还带着点飘忽，沈浪一抬眸，只见她双颊绯红，连眼神也有些朦胧。
沈浪勾过凉椅，安置她坐下，顺手照她脑门儿敲了敲：“这酒是你能喝的吗！就你这性子，去了苏州只怕正经事没办，先惹一堆麻烦，到时候想不尴尬都难！”
朱七七蹭一下站起来：“怎么可能！沈浪，你少冤我！”
沈浪睨了她一眼：“你敢说你不是喝酒误事，惹了麻烦才躲这儿来的？”
刚站直的姑娘忽地又坐下，堆起讪笑：“啊……没有没有，哪有这回事。”
又是一记麻栗：“你说你上哪儿玩不好，偏要往青楼跑。”
“我是去找人的……”朱七七小声嘀咕着。
“还嘴硬。你知不知道那位凤仙姑娘素来清高，对那些公子哥连个正眼都没有，要是让她知道你女扮男装戏弄她，怕是非气疯了不可。这也就罢了，要命的还在后头……”说到这里，沈浪顿了顿。
“要命？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朱七七扯着帕子，半信半疑。
沈浪挑眉一笑：“听说有几个倾慕凤仙姑娘的江湖中人放下狠话，就算将汾阳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朱公子找出来。更有甚者，说是要把那朱公子的手筋脚筋全都挑断，毒哑了再扔河里。”
“啊？这么狠！不会吧，完了完了。”
末了，沈浪又补上一句：“刚才我在来的路上，遇见有人在打听朱家别院。”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吵吵嚷嚷的声音远远传来。
朱七七一激灵，顿时什么酒都醒了，很清醒，清醒到猛跳起来推着沈浪就往外走：“什么！找来了？那还不赶紧走！再迟一会儿就要被堵在这儿了，虽说你功夫好，可总不能和他们动手吧。快走快走！”
沈浪嘴上应着，脚下却不动，兴味盎然地瞧着朱七七蹿到门口又折回来，在院子里团团转：“不行不行，这么跑出去万一撞上那群人怎么办？沈浪，你别愣在那儿不动，快想想法子啊！”
“想法子啊？这个——好办。”忽地，沈浪将朱七七环腰一抱，足尖点过凉棚纵身而起。
秋光洒落，炽烈到让人目眩，而他唇角清浅的弧度犹能动人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