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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那年我们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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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怀念过去的她,虽然有时爱夸夸其谈,但从来也不对我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次带她到我奶奶家去玩,在那座怪里怪气的桥上,看到小孩子挺蠢地写上去的话,说的都是某某爱某某——实在地说,这种话真蠢透啦,我当时站在那儿,看这些话感觉非常地不得劲儿——她不知为什么,叫了我一声就哭起来;我不明白她哭是什么意思,但我当时是非常非常感动,我感动得话也说不出来,像个神经病似的,只说了句天不早我们要走了;在回去的车上,我终于有机会也有勇气去握住她的手——我觉得那时的她是最最好的一个人,也不夸夸其谈也不假模假式——我感觉她的手指头轻微的动作,偷眼看她,只看到她后颈没有梳进去的几缕浅淡的头发,我真觉得她是最好最好的一个人。可是上个星期她跑到我教室门口,满脸心急火燎的,一个劲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简直不认识她啦。幸好上课铃响了,我的声音躲进铃声里,可以对她说我想什么——我不敢正面对她说、不敢直接拒绝她,她那种样子,我简直怕她,我就怕她来摆出一副关心我的架势。我被她气疯啦。她当时听到铃声,忽然住口不说了,但她依然盯着我,好像要告诉我,我不对她说那件绝子绝孙的作弊的事让她多难过,于是我趁着铃声就冲她吼。我吼了句“我凭什么告诉你”,然后我跑回教室里去——她听没听到和我可没关系,反正我说过了,她没听到是她的事,说到底,她说话总是给一些土豆似的家伙听,博取别人的赞美,我说话是为了我高兴说话,别人听没听到我概不负责。我讨厌她把我当成和那些土豆一样的人对待。    
第三章 秦庾秦庾(2)
    
我穿过阅览室——我忽然发现这句话里含着一种奇怪的动机——我穿过阅览室,但这次并不是去广播室见王海燕什么的。我穿过阅览室,仅仅因为我比较喜欢阅览室另一头的那张桌子,我要去坐在那里做功课。    
     阅览室里的女生永远比男生多,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原因。从前我不大到阅览室来做功课,这是近来养成的习惯。教室里老是有些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老是有几个女生在尖声叫喊——最主要的是,樊斌那个人老是要来缠我。所以,最安全的方法就是逃到阅览室来。樊斌是那样一种人:他要是拍拍你混账的肩膀说,嘿,别到那儿去,那儿没劲,老子从来也不去,那么他其实就认为他所鄙视的那个地方肯定一个正常人也没有——私下里说说,他自己究竟有几分正常,我还一直在怀疑呢。    
     我坐到比较喜欢的那张桌子前面。我喜欢那张桌子,因为桌子上有一个洞——这儿所有的桌子都挺新,这张桌子也不例外,可是它仍然有个光荣的洞——我看书、做功课时,可以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伸进洞洞里面,摸摸桌子底部毛毛的木头。我小时候学过布袋木偶戏,从那以后就喜欢桌子上有洞,好让我把手指伸进去,不管伸几个,我都有一种演布袋木偶戏的感觉。我学布袋木偶戏,也是因为我特别干净,像小女孩似的,好管,所以老师才推荐我去;我老演邪恶的角色,像《狼和小羊》里的狼啦、《拔萝卜》里的耗子啦、《乌鸦和狐狸》里的狐狸啦——唉,原来从小我就是反派人物,怪不得现在这么倒霉。    
     说到倒霉,我希望自己还不至于倒霉到那种程度,又遇见上次叫吉吉的女孩子。我差不多都把这码事儿给忘啦,要不是今天到阅览室里,我可准要把这给忘啦。可我一走进阅览室那劳什子的门,就记起她上次站在门口转过身来的动作——她突然站定,然后头微微地一低,不知用一个什么动作转过了身;她的姿态出人意料地飘逸、轻巧,让人错觉她没有重量,只是一只浮在地面上的气球,轻盈、美丽,在我面前晃动着;她的声音也晃动着溶入正午暖洋洋懒洋洋的空气中,她说:    



35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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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吉吉。”    
         但我希望不要再遇见这个叫做吉吉的女生了。我其实是全世界最最大的傻瓜蛋。她知道我受了处分,她知道我为什么受处分,她知道我怎么受的处分——她要是知道我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能保她不知道我的生日、我小时候穿马路差点被车撞死、我演过布袋木偶戏、我有一只给抽筋扒皮的猫叫针筒呢?问题是,她的事我一样也不知道,除了知道她自称吉吉——我甚至还吃不准她是不是真叫吉吉,毕竟,不管怎么说也得承认吉吉这种名字有点荒唐。    
         我做着功课,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伸进桌子上那个洞洞里面。我这会儿挺悠闲自在的。不悠闲自在的时候,总难免要想起处分呀、王海燕呀、爸妈呀,我耳朵里老是响着那个傻帽儿的青春期老师在破烂不堪的喇叭里读什么经研究决定给予秦庾警告处分——就是那一个个土豆“研究决定”给予我处分,说不定他们还挺尽心尽力地举着他们傻帽儿的手进行表决哪,一个人倒霉起来就这样,连一群土豆也能举手反对你。所以我得趁着悠闲自在的时候好好做功课、过日子。再下个礼拜我们要期末考了——为了会考,期末考提前——我从没那么害怕过考试。    
         有个人在我桌对面坐下了。我没兴趣去看那人的面孔。我希望一个人待着——我还以为在这阅览室里,除了我没第二个人愿意坐这张有洞的桌子呢——可既然有人来,我总不见得把他打出去。我知道,在这个阅览室里还有一张桌子没有人坐:是那张靠窗的桌子;王海燕总是习惯坐那张桌子,她还习惯借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词典,煞有介事地把它们全摊开,然后在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气做她自己的事;她那张桌子似乎有什么巫气,即便她根本不来,也不怎么有人坐。听说有一回,一个倒霉蛋坐在那儿,她来了之后一声不吭,噼噼啪啪大力翻开她借来的劳什子词典,把个桌子占去三分之二。那倒霉蛋又坐了十来分钟,在生理空间和心理空间上都饱受压迫,越坐缩得越紧终于逃掉了。我很佩服王海燕这种威慑力,虽然有这样威慑力的人不免可怕,可我第一个不成。比方说,现在有个人坐在我对面,写字的时候笔尖钩着纸发出粘连在一起的细小响动,可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秦庾。”    
         咦,有人在叫我。这声音很轻,很透明,不带什么分量,像一个在空气中晃动着的气球。我还记得,上次在阅览室里,也是这样的一个声音,透明地说:“人都走光了。”    
         吉吉!    
         我不得不抬头看一看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了——浅象牙色的面孔、长睫毛下一对透明的清水眼、长头发温柔地保护着她的脸,在我眼前晃动着的一个金色气球——是吉吉。    
         她手里捏支笔,既没笑,也没不笑,静静地看着我:    
         “心情好一点没有?”    
         “什么?”我回不过神来似的问。    
         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下头去写她的作业。我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这种习惯的,她一向不重复自己的话。我看她的教科书用风景照的挂历纸包着,上边蓝天白云,青草地点缀着丁香花,还有几间红顶小屋,活像玩具。有人走过去,也有人走过来,她全不理会,只自顾自地写作业。有她坐在对面,我简直没法做作业,一会儿看看窗外的树,一会儿看看坐在角落里的图书管理员,一会儿看看长发温柔地保护着她的脸——她总是一副安分的表情、一种安分的动作,叫我忍不住喜欢坐在她对面、跟她说点什么,随便是什么。    
    


    36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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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2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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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常常来阅览室吗?”我没话找话地问。    
           她把目光从作业上移开,静静看我一眼,答道:“不是常常来。”低下头去做她没完没了的作业。过了半晌,她又开口,对作业本子说:“常常碰到你。”    
           “我只碰见你两次啊。”    
           “我只来过两次啊。”
      第三章 秦庾秦庾(3)
          
      不知为什么,听了她这句话,我马上在心里起了一股幽微的兴奋。我把伸在桌子洞眼里的手指拿出来,摸摸那个洞光滑的边缘。我看到自己的钢笔笔套放在洞旁边——我一向用惯了钢笔的,因为从小家里就找不到钢笔以外的笔,我想大概是我冒傻气的爸爸想借此证明自己的爽快、干练、科学性和不赶时髦的稳健(其实么,不过是枝钢笔而已)。    
           她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别健谈,而且对自己不健谈这一点还挺心安理得的。我听过一种数学公式式的说法,说什么一个人要是不肯开口讲话,那他不是头号天才就是头号大傻瓜——老实告诉你说,像这种说法可千万别上它的当,很简单,要是那人生就是个哑巴呢?更何况这儿的这个吉吉,她不讲话,既不因为她笨,也不因为她聪明——她不说话,我估摸着只为了一个不为什么的原因。唉,老实说吧,如果她跟王海燕那样夸夸其谈,那我这会儿早不在这里了。    
           “我说,”我又没话找话,“你在几班?”    
           “你在几班?”她反问道。    
           “高二(3)班。”    
           她望着作业本微笑,带着一种对我在高二(3)班这件事相当满意的模样。    
           “那,你在几班呢?”我怕她忘了回答我的问题,又问一遍。    
           她飞快地瞥我一眼——那么快,简直连头也没抬,不知怎么就是瞥了我一眼——随后问:“你知道我在几年级?”    
           唉,我想知道她在几班的那点小兴致,蓦然就飞啦。有些事可真蹊跷,就好比我的这点兴致,不知为了什么就飞得无影无踪啦。我的心境又开始坏起来,像我头一次遇见她那会儿一样。我很埋怨她——永远只有我告诉她的份儿,而她总是一样也不肯告诉我,她总是问我,问我这问我那,可问的时候又抱着种“说不说随你”的态度,倒好像我这个人压根儿是个把戏。哼,要不是她提醒我,我还真忘了,我这人可不压根儿、压根儿就是一个混账的把戏,非要把什么都告诉她,还由着一帮土豆似的家伙举手表决处分我——我这个把戏,个子还挺高,年纪还挺大,我还有个名字哪。嘿,我忽然发现自己简直跟李老师躺在公墓里的儿子差不多——他长年累月地躺在那儿,让人家从他身上踩过去,每年还有人去看望他,放点儿花、点炷香、摆几个菜什么的。这事儿真荒唐,去看他的人都是些心肠很好的人,可都活得太兴头啦,忘了他压根儿不要吃什么菜,忘了他两个眼眶里深深的全是烂泥巴,嘴里也是,耳朵里也是,鼻子里也是,总之,他都成了个泥人,他们还要他吃菜,他早没名字了,他们还叫他那个混账的名字。他一直在想、一直在等,可他们不相信他在想、在等,因为他等的并不是他们,他想的也不是他们想的那些个冒傻气的事儿。不过,他至少还躺得安分,不像我,晚上睡不着,还非得起床站着,樊斌把我说的话当下流小调处理,妈妈不许我理自己的床,王海燕要我告诉她不知什么可怕的事,随时随地有人从我身上踩过去,一帮土豆似的家伙围着我成年累月地举手表决,青春期的老师追着我写劳什子的检讨——可是,天知道他从来也不读,连看都不看一眼。    
      


      37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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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批学生,高三就马上分班了——你三加一加什么,想好了吗?”    
             我正为“大体上”这个悬念苦思冥想,却被李老师的问话打断了。“加——”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化学。”    
             李老师不知怎么,现出十分欣慰的样子,说:“咦,你不好意思什么?”    
             李老师桌子上惟一的装饰品就是个相架,夹着她死去的儿子的照片,她在玻璃台板下边压的也全是她那位可怜的儿子从小到死的照片。我就怕她这一手,我就怕她看着我的时候,眼光里老像在说:唉,要是我儿子不死,也正好是你这么大呀。一个人如果倒霉,就是这样——全世界有上亿个我这么大的男生,可李老师偏偏认为我像她儿子!我干吗要像她儿子?像她那个满身泥巴的儿子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有父母,我活得好好的,可我非得像她的儿子,这多不公平。    
             我决心不考虑这件事。趁着李老师发表议论时,我可又一心一意琢磨起“大体上”三个字来啦。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猛地一句话跳进了我的耳鼓:“时间不早了,去准备上课吧。”    
             这以前我始终昏昏沉沉的,对李老师的话嗯嗯啊啊,一心琢磨着“大体上”,也没注意别的老师出出进进,一听这句话,我“腾”地蹿起来——我怕我蹿得太猛,那个威风凛凛的花老师又抬头自下而上打量了我一番,接着用红笔在面前的一本作业本上写下什么,像给我这个动作打分似的。我自己觉得刚才太心不在焉,有点对不住李老师的一片好心,就看看她冲我仰起的脸——她仍然坐在椅子上,虽然已经说了这么些,却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看着她,想不出该不该说话,不知不觉叫了声:    
             “李老师……”    
             她笑笑,伸手拉拉我的衣角,真像个老奶奶。嘴里说:    
             “用功点。”    
             我使劲点点头。我那么使劲点头,其实不为别的,只因为我那劳什子的心坎里,忽然涌起一股该死的感激。李老师这个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想伤了她的心。我记得作弊被抓住之后,我和樊斌两个人留在教室里面等待查办,李老师跑进门,一径来到我跟前,劈头一句话就是:    
             “你昏头了,你!”    
             对,我可不是昏头了。我不想伤李老师的心,可还是伤了她的心;我不想骗爸妈,可我还是不能不骗他们;我不想这样粗暴地对待王海燕,可我还是忍不住厌烦她——我可不是昏头了。不过我自个儿琢磨着,我昏头是很久以前就开始的,我压根儿从一生下来就昏头昏脑。但我保证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第三章 秦庾秦庾(5)
           
        教室里的气氛紧张不到哪里去。大家好像都不把会考放在心上,反而对再下个礼拜的期末考试存着点小心。今年会考制度又改了,变成以及格不及格论处——那总该及格的喽。    
             要是在近期末的时候,考试的气氛不怎么浓厚,那么学生就是另一种面目。放假之后的日程可以提前来讨论讨论。据说,刘亚伟又计划到外地去进行他的什么“探险事业”了。刘亚伟这种人,平时看看真是愚蠢到家,说出来的话没劲透啦,一张嘴就是一模一样的字——他倒确实在说不一样的字,可听上去全像一个字——不过话说回来,他在旅行这件事上可真了不起!他曾经沿着长江,走遍了南京、九江、宜昌、三峡、丰都、重庆、宜宾,也曾经打从京沪线一路北上,游历了扬州、徐州、天津、北京,接着再往北到了承德,到了沈阳、哈尔滨,一直闯到我们听都没听说过的边远村落;他一说起关公庙、白帝城、徐州的古战场、承德的避暑山庄,就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精彩得让人忘记到底在听哪位傻帽儿讲;他还告诉我们,一个人在路上怎样遭抢、怎样精打细算、怎样过缺这少那的日子——他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会用信用卡的人;他这个暑假里好像打算沿着黄河扫荡一番了——唉,济南、开封、郑州、洛阳……这些地方,倒霉的我压根儿连想也不敢想。所以说,我就佩服刘亚伟这一点。能量超常的赵鸥今年夏天要去参加钢琴演奏的十级考试了,好像还要准备考TOEFL。梁守谦早、中、晚的补课日程已是水泄不通。樊斌自说自话什么“准备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游戏机房里”——傻帽儿话,亏他说得出来,傻到家了,他大概还以为自己幽默得要命呢。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我只希望劳什子的王海燕别来找我,让我静一静——我得找个地方避开她。我可真怕她,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对我很关心,绝不可能吃了我,可我倒宁愿她有吃我的心。


        40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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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斌本来正在讲台前晃来晃去,左手拿本生物书,右手摇着把扇子,看见我进门,他马上凑上前来,一迭声张狂地问:“选什么,到底敲定了没?”    
               “什么选什么?”我一眼看到他就烦心,故意装成听不懂。    
               “三加一选什么呀。”    
               “你选什么?”我反问道。    
               他一摇扇子,两眼往上一翻,得意洋洋地说:“你选什么老子选什么。”    
               千万别这样!千万!千万!    
               “我还没决定。”我说着赶紧逃到座位上。    
               他死缠烂打地摇着扇子跟了过来。我对他这种无赖简直腻烦透啦。我就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要说:“得了。”我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他明明知道我讨厌他、不愿意回答他的问话,却偏偏死气白赖地缠住我要我说这说那。他这类毫无自知之明的做派,其实也实在叫人佩服。我深深地相信,要是我没有表现得对他如此腻烦的话,他压根儿不会赶在我身后唠叨个不停。可我没这倒霉的涵养,一看到他我就浑身没劲。    
               “得了,”他跑过来,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我课桌上,把我的书角都压皱了,果然说,“你是不是加化学?”    
               我最讨厌他这种亲狎的语气,好像我跟他有什么倒八辈子霉的关系似的。他凑得那么近,我连他牙缝里的菜叶都看得一清二楚,恶心透了。    
               我没心思去理睬他,他也不生气,反而凑得更近地问:    
               “是不是?是不是?”    
               我气疯啦——我老实告诉你说,我可真气疯啦。有这么一种人,他的好脾气、好耐性,不会令人愉快,倒是招人讨厌,樊斌就是这种典型。我一气,开口就说:“你别老问我。你还是去问问你的长腿妹妹吧。”    
               他居然又好意思说那句话:“我的长腿妹妹就是你呀。”    
               我可不是想揍他。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倒出乎意料地走了。我松口气。同桌董智威靠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怎么这样刺激他?”    
               我笑死了——明明是他刺激我嘛。    
               “你呀,以后少对他提什么长腿妹妹。”董智威接着说。    
               “为什么?提不得吗?”    
               “你不觉得他不爱听吗?他根本没什么长腿妹妹嘛。”    
               “那个女生……”    
               董智威笑笑,答道:“那个女生会喜欢他吗?那个女生压根儿不认识他。她上次是替张老师来叫他去老师办公室谈话的。”    
               我诧异地看董智威一眼,又看走过去的樊斌一眼。我从不知道樊斌这混账过得这样尴尬——难怪他要死气白赖地缠着我这种倒霉蛋,也是我该。可是他也不一定要搞得那么傻,真叫人看不起——你不认识人家,你就不认识人家呗,干吗装出一副和人家有祖上八辈子关系的样子,多恶心!不过,说起来,也是我们自个儿乐意看他那种蹩脚的邪魔外道。    
          


          41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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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我想着,这些事儿实在怪怕人的。原来我身边的人压根儿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不是我瞧上去那样。我这么一想,满眼看上去都是离我极远极远的人。说不定去告我作弊的人就是董智威呢!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哪回事?他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我怎么知道他?    
                 可他又怎么知道我呢?别人把我看成什么模样,我可摸不着头脑。    
                 我掉头打量了一下董智威——没错,他在初中里就坐在我前排,现在又是我同桌,我还以为对他可再熟悉也没有了。过去我常常笑话他那两颗硕大无朋又远隔千里的混账门牙。可是,我忽然恐怖地想到,说不定他这两颗门牙压根儿是假装的呢?    
                 前面几排的赵鸥,她会弹钢琴,学习也是顶顶棒的。可是,我怎么一定知道,她没有什么可怕的秘密呢?    
                 我怎么知道谁要害我呢?我怎么知道去告我状的不是身边的随便哪一个人呢?我知道什么呢?    
            第三章 秦庾秦庾(6)
                
            我这人可不是发神经病。自从受了处分之后,我老是自言自语的,难怪要发神经病。上初中时,班里有个人因为作弊被学校处分,可我看他整天精神奕奕,处分简直比补药还管用——为什么我不能像他那样呢?为什么我要婆婆妈妈的,一天到晚想着这倒霉的事呢?我不敢保那个初中同学心里到底难过不难过,但他至少在表面上快活得跟疯了一样。我就不行,我根本是什么都不行。    
                 可能吉吉也是这么看我的。不知为什么,我很在乎吉吉的想法,即使她从来不愿意告诉我她有什么想法。这大概是由于我很相信她吧。我明白她一定不会骗我。她根本什么也不告诉我,她又怎么骗我呢?即使樊斌骗我、董智威骗我、赵鸥骗我、李老师骗我——即使人人都骗我,吉吉也一定不会骗我。她是我世界尽头的保护人,我分明看到她又近又透明地坐在我的对面——她怎么会骗我呢?我就是被她给我的这种很近很近的感觉打动了,我就是被她给我的这种很透明很透明的感觉打动了,才会走过去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吧?除了她,其他人都离我那么远。我这倒霉的人。    
                 还有三个人不会骗我。一个是王海燕——她不骗我是为她自己,她老是告诫自己待人要真诚,好像除了真诚之外她别无生存的目标,所以她这喋喋不休地指挥我往东往西干这干那的人,就不会骗我。另外两个是爸爸妈妈。他们两个最近对我不怎么样,怪里怪气,可我相信他们是全世界最模范的爸爸妈妈——他们连相爱的事实都不试图对我这倒霉蛋隐瞒,他们还骗我什么呢?他们也许没什么了不起,但他们是我父母,我知道他们值得信赖。 


            42楼2010-04-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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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我爱阳光秦庾
                  
              我坐在阳台上,从外面流泻进来的阳光给我手里这本日记本的冰蓝色封面洒上了一层飘忽的金色,好像吉吉脸上如午后阳光般转瞬即逝的微笑。我摩挲着本子的封面,抬头向四下里看了看——    
                   吉吉,你就在这里,是吧?你尽可以不回答我,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你,所以你用不着再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也知道你是真实的。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正午,你无声无息地坐在我面前,用你透明的眼睛暖洋洋地望着我……我其实早就该知道,当你那样望着我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已经彻头彻尾地改变了。    
                   天知道,我还曾经埋怨过你的无动于衷——其实你早就为我打开了那扇大门——在世界的尽头,你提醒我看见所有美和善良的东西……所有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吉吉,你知道海市蜃楼吗?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濒死的人,就会看到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在他不远处闪闪发亮,但是他够不着它,永远也够不着——这就是海市蜃楼。难道说,吉吉,你是我这软弱的人的海市蜃楼?    
                   你真的是我美丽的海市蜃楼?    
                   阳光在我面前缓缓、缓缓地流淌着。它像一股凉爽清澈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我眼睛里流进我身体里去,浇灌着我的心田。我抬头望望窗外——那闪闪发光的世界……吉吉就是这样走进来的,吉吉就在这个闪闪发光的世界里——当我发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吉吉。    
                   吉吉,你真是个奇迹!你简直就是那为我照亮了整个天地的阳光啊,你知不知道?    
                   我低下头去端详着手中这本吉吉为我送来的日记——冰蓝色封面,蓝得那么纯粹,连摸上去都是凉丝丝的,好像吉吉那只阴凉的小手……有它在我手里,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平静……    
                   那天中午,吉吉你坐在我的对面,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我身后闪闪发光的空气,深深沉浸在幸福中,整个人都被浸得晶莹剔透……“只要这样静静坐着,听听这个正午和缓的呼吸、感受着他的存在……”——吉吉,我现在可以体会到你这种默默无言的快乐了——是啊,太高兴了,身边的世界全都在闪闪发光,那还用说什么呢?有什么能够把这样的快乐表达出来呢?根本就不可能啊!那么,静下来,认认真真地倾听这个透明的世界吧!    
                   吉吉,现在让我坐下来,和你一起来倾听这无比静美的生命。    
                   我静静地坐着,在我的耳朵里,渐渐出现了阳光流淌的声音——一个非常非常细小的声音:阳光接触到水泥栏杆,轻轻摩擦着滑落下去……水泥的每个凹凸都因被填满而发出柔软的呓语,而阳光仍然在不停止地往下滑……一直汩汩地渗入了泥土……我是那样惬意,差一点就闭上了眼睛……    
                   那是什么!?    
                   ……细细的、细细的铃声!横空出世、闪闪发亮的铃声!摇摆着……跳跃着……缓缓流淌着……镶上银边的小音符,正源源不断地从——从我的里面——我的心眼里——流淌出来!……是唱歌!真的是唱歌!有人——不,是我整个的生命在放情高歌!像吉吉说的那样:都在唱——都在唱!    
                   ……等一等——那又是什么?……另一串铃声——好像有一串铃声正从高高的天际流进我心里……那么轻倩、那么透明,与此同时,又暖洋洋地闪着光,在空中画出一圈、一圈、又一圈金色螺纹线……我仿佛看到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树梢挂满了小银铃,清风吹过,铃儿和着摇曳的枝叶放情歌唱……吉吉!真的是吉吉!    
              


              43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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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对。我要十八岁了,要真真正正地成人了。我想独自迎来这个时刻——从前,我是靠自己在长大,今后,我还是要靠自己成熟;我的路只有我一个人走,别人无权干预,也无法干预。    
                     今天的太阳很好。我站在天井里那口基本上遗弃不用的破橱前面,翻以前只点过一次的生日蜡烛。姐姐走过来叫道:“喂,别去翻了。我买了新的。进来吧,你!”    
                     我看看她。她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仿水貂皮短上衣,隐隐露出里面的黑色V领羊毛套衫——栗色的毛皮柔滑厚润,幽幽泛着光,更衬出她脖子的白腻和优美。我问:“你刚刚出去买的啊?”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抓起我的手就往房里拽,嘴里一个劲地说:“你快进来。有样东西给你看!”    
                     我被她拖进房门、坐在床沿上。只见她神秘兮兮地在梳妆台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来放到我的手心里,兴奋地说:    
                     “小燕,你十八岁了,应该开始懂得用香水。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定适合你。你会非常喜欢的。”    
                     我攥着那个凉凉的小瓶子,不敢打开手掌去看,仿佛打开之后就会破坏什么似的。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CKONE,”她说,一边坐到我身边,从我手里取出那个瓶子,不由分说地往我手腕那儿抹香水,“CKONE,这是90年代最经典的香水之一,它开心、明快而又清爽、果断。它的香味很淡,一点也不会让你不舒服——一定是你喜欢、适合的那一种……”    
                     话说到一半,电话铃响了。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抓床边的电话机:“喂?”    
                     “喂?”    
                     “哎,秦庾吗?”    
                     几乎是极其习惯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大吃一惊,猛地抽出被姐姐抓着的那只手,捂住了嘴巴。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秦庾?    
                     我对他的声音依旧如此熟悉,我对他打电话来依旧有着清晰的记忆,以至于脱口而出叫了他的名字,像过去的两年中,我无数次做的那样。我捂着自己的嘴巴,闻到一阵阵清淡可人的香味——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是的。是我。”    
                     “秦庾——”我攥紧了电话听筒,“——什么事?”    
                     “没什么。生日快乐!”    
                     我还以为,离开他已经半年,再听见他的声音时是不会有任何感觉了——然而现在,我突然觉得非常温暖、非常快乐:这还是我所认识的秦庾吗?这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苦闷、任性、常常在脸上带着自怨自艾的秦庾吗?秦庾也会有想到我的一天吗?秦庾也会有打电话来向我道贺的一天吗?我沉默着,感动得直想哭。    
                     “秦庾——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好久不见了啊。”    
                     第一次——认识秦庾两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他对我说:好久不见了啊。过去,总是我在想着:好久不见到他了,好久不听到他了。而他,从来也没有说过这句话——今天,终于听到他这样说,虽然明白是在一切都无法再恢复到原先样子的情形下,但我还是不禁心头一热。    
                


                46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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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2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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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薄透明、安逸温暖——我忽然想起了吉吉。那和冬日阳光一样空灵而透明的吉吉,她出现在夏天。自从得知她的死讯到现在,已由夏季转为冬季,而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她在阳光里的那一个转身,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她站住,微微把头一低,接着以一种难以言传的曼妙姿态转过身来,冲我俏皮地一笑……一想起她,我眼前就会出现一圈圈金色的螺纹线,它们转动着、舞蹈着、透明地闪着亮光……    
                       我心中一暖,站起身跑到隔壁房间,打开写字台的抽屉——吉吉那本冰蓝色的日记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把它取出来,回到刚才坐的地方。阳光下,我又一次翻开这凉丝丝的封面……    
                       一行行纤瘦的字,被用蓝黑墨水写在了雪白的纸页上。阳光的照映下,一个个蓝莹莹的字都变成半透明的,在我眼前摇晃着,好像微风中的一只金色气球……它们在一起,排列成一条清浅的小溪,唱着歌,闲闲地流淌了过去,淌过了全世界的美和善良、淌过了透亮透亮的生命……    
                       吉吉,你现在在哪里?你的日记静悄悄地停泊在我手中,每当我疲劳的时候、困惑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读——不管在雨天还是在晴天,也不管在白天还是在夜晚,只要我手里有了你的日记,金水般的阳光就会在眨眼之间照亮我的世界、暖洋洋地洒满我的肩头。于是我仿佛又看到了你那对透明的眼睛,又听到了你那个透明的嗓音,于是我生命中的每一刻都焕发出了透亮透亮的光彩。    
                       吉吉,我真想谢谢你。可是我知道,你是不需要谁来感谢的——尤其不需要我来感谢。半年过去,初夏变成了隆冬——吉吉,我已经照你说的那样,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并且,因了你时时刻刻对美丽和光明的提醒,我走得还不算坏。我现在高三了,跟你那时一样,觉得很累,有时还腰酸背疼的;但是现在我知道,这世界上累的不仅是我,每个人都会累的,每个人也都会困惑的。然而,在感到劳累或者困惑的时候,就更应当打起精神来,看一看身边小小的光明和美丽——比如阳光,比如天空,比如你爱的勿忘我,比如手里这本冰蓝色的日记,再听一听,自己灵魂深处飘飘的铃声——心儿在歌唱!    
                       吉吉,我是一不小心走进了你正午的那个小男孩——而你,你是注定走进我生命的那个闪闪发光的精灵——我世界尽头的保护人。    
                       我坐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手指一松,日记本滑落到了地上。刚刚伸手要去捡,突然听到爸爸在阳台上嚷嚷:“咦,怎么回事!?这鱼缸怎么回事!?”我抬头一看,只见他背着手站在鱼缸前面,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正往缸里看着什么,一边还叫:“庾雯、秦庾,快点来看快点来看!”    
                       妈妈正在张罗晒着的被子,闻言,她举着一个硕大的藤拍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也“咦”地叫出声来。我于是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挤进他们两个中间看那鱼缸——出什么异状了?    
                       阳光暖洋洋地滑落到鱼缸里,溶入水中,看上去是一缸的晶莹剔透。奇怪的是:没有人动它,也没有风,可是缸里的清水却在不停地旋转!玻璃鱼缸处处折射着闪闪的阳光,而那没来由旋转的水,在这种透亮的光芒中转出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的金色螺纹线,缓缓荡漾开去……缸里那几条红艳艳的金鱼,本来这两天已经难得动弹了,此刻却突然灵活起来,摇晃着浓丽的尾巴调皮地往前一纵,又猛地刹住,在水中轻灵地转个圈,接着又那么一纵……在这个普通的上午,普通的阳台上,这鱼缸突然显得光艳照人,晶莹剔透,活像一枚闪闪发亮的水晶……    
                       好半晌,妈妈说:“怎么回事?”爸爸摇摇头,说:“我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读书时光学成绩也很不错的,可不懂这是怎么弄的。秦庾,你能解释吗?”    
                       我没有理他们,因为就在这一刹那,我听见一串镶银边的音符轻快地舞了过来……它轻而易举地唤醒了我心里的铃铛,接着,同我的歌声融为一体……这清澈而嘹亮的歌声开始向上飞扬,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什么也拉不住它……我已完全地置身于乐音中——都在唱——整个生命都在放情高歌——整个世界,都在放情高歌……    
                       有一道巨大的幻影扑闪着雪白的——白得发亮的翅膀,飞快地从我头顶上掠过去,溶入了高高的天际——我所深爱的、透亮的阳光。


                  50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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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转机王海燕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夜自己的举动,还不能说清到底是错是对。在此之前,我从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么大的一个转机——要是我没有义无反顾地走远,结局又会如何呢?也许结局相同,但人的心情一定截然相反了。    
                         我后来明白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这句话我过去也说过,但从没真正了悟过。我太骄傲、太自我中心了,以至于无意识地忽略了他人的存在,我还以为其他人都是在我面前的那个样子,而忘记了,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丰富和立体——他们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么平凡,我自己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    
                         这真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机。也许在别人的人生中也会有类似的转机,而我这一个是这样发生的。也许假如我没有往前走,这个转机也会发生,只是以另外的一种面貌。我们生命中存在着一些一触即发的秘密,它们躲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到了合适的时机,就会让人大吃一惊,甚至惊异得坐倒在地。    
                         我在那一晚,触发了一个这样的秘密,我的人生所蒙上的一层塑料纸猛地被掀开了,我发现,世界竟然是这样!    
                    第八章 转机秦庾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王海燕在学校里能成为这样厉害的红人——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每个结果总有一个开端,而王海燕,她天生就是一个能逼着你干这干那的料。    
                         要是我没有在神经上出什么毛病,那么我就不该在这种万籁俱寂的黑夜、在这条不知去向的公路上跟着这个我再也不愿意跟着的人乱跑。刚才我还站在一辆破烂的车子前面,车灯所能照到的地方投射出一束温暖的光芒;我的耳边还有不少外地人在窃窃私语——我曾经想,他们会是在商量抢我的钱吗?后来想,这也不要紧,反正我压根儿就没多少倒霉的钱。    
                         我甚至开始异想天开地假设,也许他们要把我卖了,卖到一个四面环山的地方让我去开山,那我正好不声不响地过一辈子,我也不用再见樊斌,也不用再见王海燕,我还可以假装生下来就没父母——或者他们把我给杀了,第二天人们发现我暴尸野外,他们出动了一大批人,很费心思地在方圆百里内寻找我的胳膊和腿,最后“案件聚焦”还让我上了镜头,我的五脏六腑像针筒的那样被罗列清楚——这太悲惨了,但是我糊涂一世,只有这时最最清楚整齐。我在那儿胡思乱想得几乎有点高兴了,却听见王海燕叫我的名字——她一叫我名字,还会叫个没完。她说想跟我谈一谈,可我连口都不愿开。她实在是一个天才,并且还是一个不要老命的神经病——她究竟要跟我谈什么?在这种荒郊野地里走,我肚子已经开始饿了。    
                         “秦庾——”瞧,她又开始叫我的名字了。    
                         我跟在她屁股后面走,一副很顺从的模样。我想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安分一点了。我干脆问她:    
                         “已经跟你走了。你要谈什么?”    
                         我说着话的时候,一边紧赶慢赶地跟着她。她越走越快,这会儿那种快法,简直就是不要命了,倒好像她真想这么着走到上海市区去似的。我赶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这女里女气的家伙确实没用,可我肚子饿坏啦。    
                         “我说——你到底要谈什么?难道我们不能回去吗?你这么走想走到哪儿去?……”    
                         她刹住步子的猛法,比她走路的快法更加像神经病,我一不留神,差点就撞在她身上。我气得直吼起来:    
                    


                    51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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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你?你到底干什么?”    
                           “秦庾——”她声音不高,但是非常好听,好像是头顶安详美丽的夜空在发话,“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什——什么话?”    
                           “你到底干什么?”    
                           她声音里有一种深深的绝望,这种绝望赋予她的嗓音奇特的魅力——这是我所熟悉的王海燕,这是我所喜欢过的王海燕:没有退缩、没有逃避、没有自我表现,有的只是从心底里热出来的令人感动的声音,现在,这声音中调入了冰凉的绝望,显得同黑夜惊人地吻合。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她。我到底干什么?我不干什么,除了想要彻底地离开她。    
                           “我们两个人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了?秦庾你告诉我,我们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我们不是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吗?你是为了什么啊?你受了处分,我知道你不开心,但这又不是我害的,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假如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来指责我——但是请你不要不理睬我。请你不要不理睬我……”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在哭了。她的声音温柔美丽如行云流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我谁也对不起,但我突然醒悟: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爸爸是我爸爸,妈妈是我妈妈,李老师是我老师,樊斌是我同学……我再对不起他们,他们在我生活中也总有个位置——然而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丢弃了所有的尊严,她在我这里却失去了一切,连一个位置也得不到。这是我的错,一切全是我的错,她绝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要将她从我这里抹去,我一定要将她抹去。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秦庾。我和你之间,到底隔了什么?”    
                           ……隔了什么?隔了什么?老天爷,她怎么会察觉出我和她之间隔了什么?从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经她提醒,我猛地恍然大悟:我和她之间,确实隔着什么。是什么呢?多了,我和她之间隔着的,简直是整个世界——这整个世界正在紧缩起来,幻化成一个人……    
                           “秦庾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承认你认识我也好,你不在乎我是对是错也好——你不能不告诉我那是什么。你已经不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知道。那也没有办法,算了。但是你不能不告诉我那是什么——这对我是不公平的你明不明白?你告诉我,我不辩解,我保证不辩解。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但是你要告诉我。”    
                           说得对。我不能不告诉她。我抬起头,看见我的前面是穿不透的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黑暗,黑暗——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我望准了远而又远、深而又深的黑夜,吐了一口气——我想,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好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可以了。    
                           “一个人。”    
                           在我的眼前,突然神话般地闪烁起吉吉那旋转着金色螺纹线的、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来。听见她问“谁”?我毫无顾忌地说道:    
                           “一个女生。我在阅览室里认识她的。”    
                           她静默了许久。我只听得见晚风吹拂田野发出的“沙沙”声。我觉得身上的负担突然去掉了,轻松得简直想跳到田野里面去——随便干什么:捉蛤蟆,或者把足球踢到水沟里去——只要给我一个足球。我揣摩着,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不让人厌倦的东西现在都会回来了,随着透明的吉吉的到来。    
                      


                      52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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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只我所想念的金色气球,在这暗影幢幢的夜空下,又一次缓缓地晃动、晃动……很近很近地在我的眼前。    
                             “我认识她吗?”她问道。    
                             “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她是几年级的,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什么?”她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我怕她以为我是在骗她——我的确根本不清楚吉吉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现在是生平第一次发现:世界上存在着这么纯粹的美丽,并且我想抓住这种亦真亦幻的感受;今天这一天,吉吉的幻象已经像个精灵似的在我眼前重复了好多次,我怕她再次像只白鸽般飞快地掠过我的头顶,所以我要伸出手、去抓住她——这只闪闪发光的金色气球,我再也不让她飞走了……我非常迅速地私下里下定了决心:等回去以后,我一定找到吉吉,我一定会了解得更多,她一定会促使我发现世界上每一样可爱的东西——而她,是第一样,也是最要紧的一样……她是来帮助我的那个神奇的精灵!也许因为这种抓住头顶转瞬即逝的光芒的确信和迫切,我急切地解释着:    
                             “她没有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也许她没告诉我她的姓。她只是,只是对我说,叫她,吉吉……”    
                             我说话时正站在她右边靠后的地方,当我说到“吉吉”两个字时,我以为自己看见她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我当她有什么不舒服,就停下话端,问:“怎么?”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作,但是声音里有一种战栗——这战栗明显是由于竭力克制恐惧而引起的——她慢吞吞地问道:    
                             “你说她,叫——吉吉?”    
                             “啊,是啊。”    
                             她顿了顿。她是如此激动,以至于克制不住而摇晃起来。我望着她,满腹疑惑——难道,她认识吉吉?真有这么巧?    
                             “她是不是披肩长发……头发很薄,但是很光滑……人长得挺秀气,有一对清亮的大眼睛……手很小……皮肤特别的白……”    
                             “对呀。你认识她?”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见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我几乎想去扶她一把,以免她瘫软下去。    
                             “……不常笑,不常说话……走路的姿势很好看……”    
                             没来得及听我的肯定,她已经往前迈了一步——很小的一步,却好像用尽了她的全部体力,仿佛她想用这个举动来摆脱掉什么似的。她仍然在颤抖,并且拼命地抽泣——那完全是因为害怕而引起的抽泣。我被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弄得也害怕起来。    
                             四周是沉沉的黑夜。    
                             “怎么了,你?”我跟着她往前迈了一步,问。    
                             她抽抽噎噎地答道:“没有。没有什么。”    
                             “这不可能——你干吗怕成这样?”    
                             “没有什么。”    
                             我打算放弃了。我想这可能只是她心里难受所致——然而,就在我打算放弃的当口,她的声音再次出现:    
                             “吉吉,她——”她兀自住了嘴,仍然在颤抖,仍然在抽泣,我也不敢去惊动她。半晌,她又开口道:    
                        


                        53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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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吉她死了。”    
                               阳光啊、白鸽啊、金色的气球啊、透明的眼睛啊,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吸进去了一样,突然尽数消散在我眼前。一片巨大的暗影飞快地掠过了我的头顶……    
                               说什么?!
                          第八章 转机王海燕
                              
                          我在颤抖,我在抽泣——我害怕极了,害怕极了。这一切怎么会是这样?真希望这是一个噩梦——那么快一点让我醒过来吧,快一点让我见到卧室里的天花板、听到姐姐的梦呓吧,快一点吧!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让我恐慌了这么久的、插在我和秦庾之间的障碍物,居然就是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已经死掉了,已经化成一缕轻烟淡出了这个世界。然而,秦庾忽然提到她,听上去似乎她仍然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似乎她仍然和我分享课桌、分享快乐,并且抢走了我所喜欢的人——那么,她到底有没有死?还是,死的人仅仅是我?    
                               我手脚冰凉。耳边隐隐响起了吉吉的声音:    
                               “……天气多好!”    
                               “我真高兴!”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你说,抹上指甲油,好不好?”    
                               ……    
                               太可怕了!活着怎么会碰上这么可怕的事?我站在陌生的公路上——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一条陌生的公路上——再一次感觉四面八方的树木泥土都有形有迹,有声有息,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怕,怕得要死。    
                               吉吉,吉吉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秦庾的声音在我耳畔响了起来,颤抖着: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蓦然语塞。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我看见他也正看着我——他眼里满是泪光,除去泪光之外空无所有。然而,这泪光并不属于我。    
                               “你说我什么?”    
                               他瞪视着我,瞪得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我害怕地意识到:他在憎恨我了——毫无根据地,他在憎恨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人家?你自己为什么不死?”    
                               我两耳“嗡”的一声,滚烫的泪水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这泪水来临得如此突然,在凉爽的夜里烫痛了我。这辈子我头一回体味到真正的委屈、真正的痛楚。我整个地闷了,我已没有力气再去辩解,但是我还要辩解——我还要辩解。    
                               “我为什么要说她?她是我三年的同桌,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你说什么……你说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公平?她煤气中毒的事,我是班里第一个知道的……前几天我们刚刚送走了她,悼词是我致的——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她?难道我要为了你去说她吗?你认为我会吗?我以为你了解我……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以为我是正确的——即便你不理睬我、躲着我,我也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我错了,我一错到底一错到底!你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我没有说她……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54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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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着的全部恐慌、全部委顿、全部绝望,这个当口以一种紧缩起来的巨大力量往外反弹,难以制止、难以消解。我站在沉沉黑夜中,面对着他,疯狂地流眼泪。我激烈地做着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手势,一来一往、一来一往——用力如此凶猛,带动得我的身体也摇晃起来——我仿佛是企图借这些剧烈的动作来搅碎黑暗中不断闪现在我眼前的吉吉那苍白的面相。我满耳轰鸣,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看见他瞪视着我的眼睛——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只能看见他那对眼睛——突然,我看清了他整个的面孔!他的面孔闪闪发亮,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看见他的表情蓦地起了变化……    
                                 他奇快地抓起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身边一牵,接着又用另一只手扶着我往后一闪——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如此迅疾连贯,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我还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眼前一黑,同时耳膜被震得直发胀——    
                                 一阵风般地,一辆硕大无朋的集装箱货车几乎贴着我们的鼻尖掠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寒流一阵阵地钻入我的脚底心,货车开过带起的风简直要把软弱的我掀翻在地——要不是秦庾在旁边及时扶着我的话,我肯定站不住了。我两腿发软,巨型货车吓人的轰鸣和高音喇叭的嘶叫依旧回响在我的耳畔,秦庾那张被车灯照亮的面孔仍然停留在我的视觉印象中,我只见一张又一张煞白的脸层层叠叠地沉浮于黑暗的背景上。    
                                 不知呆了多久,我才想起要抬头看看秦庾——我看见他的一对眼睛,只看见他的一对眼睛。现在,这对眼睛里充满了诚恳和平静,让我安心、让我释然。我们没有死——我们居然没有死!而我们差点死去!片刻之前,我们离死亡多近啊!死亡逼近我们,擦着我们的鼻尖飞驰而过,我们差点被碾碎,我们听见了死亡的轰鸣,看见了死亡的庞大,感觉到了死亡撼人心魄的呼吸,我们的面孔甚至已被死亡照亮——然而,我们没有死!    
                                 我们多幸运啊!    
                                 我们相互对视着,一刹那间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原谅了对方。    
                            第八章 转机王海燕 秦庾
                                
                            汽车进入市区的时候,已近深夜。    
                                 我们是后来搭上另一辆客车的。那些外地人也在上边。车一进市区,乘客也就慢慢地下去了,到最后,只剩下我、秦庾和另外两三个人在车上。    
                                 我独自坐在车子最后排的长座位上——正中间,对着走道。我的眼前一无遮拦,透过车窗,看那远远近近的彩色灯光:熟悉的市区、熟悉的成串的路灯被我甩在后头……    
                                 记得过去到夜校上新概念英语的时候,我就非常喜欢乘这种空荡荡的晚班巴士:那时我也总是一个人坐在和现在一样的这个位子上,奢侈地张开双臂,透过大车窗看路边美艳的灯光,好像女王在做夜间巡游,只觉得非常快乐和有成就感;等到站下车时,我总是对司机道声谢,司机也心情很好地说不客气,还叫我“小姑娘”、嘱咐我路上小心,我答应着,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拥抱这属于我的夜上海……    
                                 我抬头看着车顶:那里,座位和把手的投影周而复始地被灯光无休止拉长,直到消失。我突然开始怀念那个过往的我:那个我没有爱情,如果要说所爱,那就是这个属于我的、年轻可爱的城市——我们相互拥有,而城市永远不会负我,永远不会……    
                            


                            55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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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20: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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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庾站在离开我五六步的地方,放着空位子不坐,在那里抓着把手。车窗外亲切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地掠过他的脸庞。我凝望着他,专心得忘记了眨眼,眼睛疼痛得渗出了泪水。    
                                   其实我觉得做驾驶员就要做公共汽车驾驶员,虽然比较辛苦,但可以掌握一个奇大的方向盘、拥有一面奇大的玻璃窗,横行无敌。    
                                   这下子,我算是回来了。这座糊涂的城市二话没说就接纳了我——我揣摩着,它太大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吉吉在不在也是可议可不议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吉吉的在与不在怎么会是无所谓的呢?那个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吉吉没有了,那个站在阳光下粲然而笑的吉吉没有了——可让我怎么办?我刚刚还想着要去找到她,她怎么可以真的消失了呢?    
                                   吉吉是消失了。我再也用不着想:她会不会出现、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我明白,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像我一直怀疑的那样。    
                                   我一直怀疑吉吉到底是不是真人真事,现在我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如果她是真的,那怎么会突然死掉?一个我认识的人死掉,居然会一点响动也没有?我还不知道?如果她是假的,那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坐到我的对面,还叫我的名字?她还告诉我要改掉现在的脾气哪!我还死气白赖地盯着她看过哪——这多不可思议:我看一个死人看了这么久!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愿意相信,吉吉是真的,我真的曾经和她面对面坐在阅览室那张有洞的桌子前面,真的曾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天——是真的有过这样一个透明的、飘飘欲仙的吉吉,而不是我的脑子有毛病。    
                                   车厢里暗蒙蒙的,路灯的光芒一阵一阵掠过我的脸庞——我感觉得出来。我再一次回想起下午在奶奶家后门口、莫名其妙地为我挡住了灼人阳光的、吉吉那阴凉的小手……在睁开眼的一瞬,确确实实有一道白光飞快地掠过了我的脑门子,并且我肯定感受到了吉吉的存在……可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吉吉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又是什么,会如此安静而阴凉呢?又是什么会给我这样光明的感受呢?又是什么会像精灵那样地飘飘欲仙呢?    
                                   除了吉吉,还有谁?    
                                   我揣摩着,要是像吉吉这样一个奇迹没有理由在人间成立,那么这个劳什子的世界就千真万确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下了车,我们又一起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到了分别的路口。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半晌,他开口道:    
                                   “幸亏不用换车。”    
                                   我笑笑,说:“反正已经晚了。”    
                                   我们两个相隔一米——我意识到,对我们两个而言,这是最安全的距离。    
                                   “回家以后,麻烦还多着呢——你别急呀。”他笑。他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    
                                   “你的麻烦比我的要棘手。”    
                                   我们面对面,又傻乎乎笑了笑。我一直在下决心说一句话——我觉得说这句话是我的任务:    
                                   “那么,再见吧。”    
                                   ——终于说了。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    
                              


                              56楼2010-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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