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那人已经伏在自己胸前抽噎了许久。渐渐的声音低了，动静也小了下去……是太累了吗？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臂想要去抚摸那人的脊背，手却停在半空，又慢慢地收了回去……好像那人是睡着了，那就让他睡一会儿，别惊醒了……
……
他自小就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但凡撞见富豪人家欺男霸女之事，必定要大打出手，不替别人把公道打回来便不罢休，三拳两脚打死了人也不怕。只要让他遇上，绝无例外。 —— 但是，那都是在他遇到那个人之前。自从那一日在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与那个枪法高超却温和谦让的人结拜为兄弟之后，他才渐渐地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忍的。如果说第一次在岳庙前是因为高衙内已经先一步跑了，那么后来野猪林里，他居然没有抡起禅杖把那两个该死的东西生生地砸成肉酱，这就实在是太不像他自己了……其实他根本不想忍，也没有理由要忍，分明是那两个人要害命在先 —— 但他终究还是忍了，因为他更不愿意拂逆那个人的意思……他这样苦苦地拉住他，他便心软了……既然他一定要去沧州牢城，那就听他的吧。只是边走边在心里暗自苦笑：原来自己这一身火爆脾气，也有那么心甘情愿地被制服的一天……这便是人家常说的一物降一物么？
但是，这一次，绝对不同于往常。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就算那个人再三要忍，他也一定会背着那个人去把那积郁已久的怨仇报了！不过他大致有数，这一次，那个人不会想要再忍的。今日若不报仇雪恨，之前的忍耐就都失去了意义。他是眼看着那个人从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一夜之间沦为囚徒的，他是眼看着那个人从家有娇妻变得家破人亡的，他是陪着那个人一起苦苦忍耐过的。所以，听闻高俅上了山的那一刻，那个人激愤难抑的心绪和必欲提刀斩之而后快的冲动，他全部都能感同身受……
于是，他与那个人一起策马狂奔，他一定要亲眼见证那个人手刃仇敌的悲壮 —— 这既是了却了那个人唯一的心愿，也是了却了自己最大的心愿……然后今夜，他们就可以共享大仇既报的酣畅，他一定要好好地看着他，把他的笑全都刻进心里 —— 因为今晚他的笑容，一定是这些年来谁都不曾看见过的。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喝他个一醉方休到天亮。得罪了宋头领又怎样？招安不成了又怎样？大不了他们俩一起浪迹天涯，凭他们这一身本事，不愁没有吃穿。其实，当年在野猪林里，他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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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风把思绪唤回。
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胸前的衣襟已经快要干了，那人想是身心过度憔悴，还在自己胸口昏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因为这一觉醒来之后，他怕是从此都要夜夜难眠了……他微微侧过头向床底下望了望，那里还堆满了自己为今晚备下酒，看来是再也不会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