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文丨钟 意 你

：《疯狂阅读》2021年度特辑 成长书 第8页

我在闺蜜的安利之下入坑了一个古风恋爱手游，还给自己起了个酷炫的名字：高贵反派。
游戏主打恋爱和宫斗，但真正吸引我的是里面女主的衣服。我对当皇后和谈恋爱都没什么兴趣，只想快快乐乐收集漂亮衣服。
玩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这就是个圈钱游戏，不氪金很难玩下去。像我这么抠门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为游戏氪金。我在弃游的边缘徘徊，直到游戏出了一个邀请好友送金币的活动。
把游戏链接发给自己的微信好友，朋友点进去之后人数累积，达到数量后就能拿到金币奖励。基础金币容易拿到，后面的要求就让人头疼了，需要有一定等级的玩家点进去才行。
我在游戏的世界频道发消息，问有没有姐妹加个微信好友，大家一起点链接做任务。

很快就有个叫南宫羽希的姐妹私聊我。我立马发了自己的微信号，然后退出游戏等着姐妹发申请。
我去冰箱拿了瓶酸奶，回来之后收到了姐妹的好友申请。在看到妹妹头像和微信名的那一瞬间，我拿着酸奶不知所措。
妹妹的微信名叫“极乐丧葬一条龙”，头像是一个店面，花圈小人火钱一应俱全。
我立马给闺蜜发消息，全程猛虎咆哮。
“我太难了，我只是想完成任务，我没想到我人品这么不可描述。”
“我没有歧视殡葬行业的意思，但是做生意也不用这么敬业吧！！！不用名字头像一条龙吧！！！！”
“你看看这个姐妹的游戏名字和她粉嫩嫩的穿搭，我以为她是个软萌萝莉！！！”
闺蜜回复我，“某种意义上，人家的工作确实是做衣服。”
“你别说了，不要让我太难过。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一个人在家，我还刚刚看完一恐怖电影。我怎么办，我都有画面感了，我好想哭。”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用颤颤巍巍的手点了同意。
“你好呀，我是游戏里的高贵反派，你把链接发过来吧，我给你点一下。”我乖巧懂事，没有一点点反派的气势。我都想好了，链接点完我就立马删除，网络一线牵，完事赶紧跑。
结果对方一直没有回复我消息，直到我打完副本喝光酸奶，她才发过来一句话。
“现在很忙，明天再给你发行吗？”
“行行行，不影响，你先忙，我去睡觉啦，你也早点休息。”
我赶紧结束对话，十二点还很忙，我好怕姐妹下一句就要告诉我，她正在坟头替亡灵超度。
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这个姐妹才给我发来游戏链接，点完之后我准备删除好友，谁知道对方紧跟着发过来一条语音。
我点开语音，没想到是一个非常稚嫩的小奶音，“姐姐，要怎么样才能快一点升战斗力呀。”
这样的小奶音谁顶得住啊，阿姨的少女心都要化了。一问才知道妹妹今年十一岁，比我小了整整十岁。
我回到游戏里不停截图，给她把容易挖到道具的地方全部标出来，然后告诉她怎么能更好的升级。
“谢谢姐姐，我记住了。”
妹妹乖巧又软萌，我俩毫无代沟，聊天根本停不下来。
有一次我刚上线就收到了十几条消息，妹妹让我去山谷，她说自己找到了神仙草。之前我随口提过一句，炼丹缺神仙草，一直没挖到。
越是珍贵的道具，想得到它的人就越多，要想不被抢走，只有站在限定圈里守着，还要一直输入灵气当结界。妹妹守着这颗神仙草等了我一个多小时。
等到下线的时候，妹妹突然问我能不能加入我所在的联盟。
这个我有点犯难，加入联盟有系统设置的硬性要求，依妹妹现在等级没有申请资格。我估摸着她还要玩一个多星期才能申请。只好跟她说，“你现在等级还有点低，我给你留个位置，你级别够了我就同意，行吗？”
谁知道才过了两天我就收到了她的加入申请。这个升级速度太快了，资料显示妹妹没有充钱，那就只能靠没日没夜的硬肝。我有点生气，直接问她，“你怎么回事？不上学不睡觉的？你再这样我不带你玩了。”
可是妹妹很长时间没有回我消息。我越来越内疚不安，一方面生气她过于沉迷游戏，另一方面又后悔自己语气有些冲。
好不容易挨到了星期六。我准备给妹妹打个语音电话，想跟她道歉。
没想到接电话的不是妹妹，是一个陌生的男音，自称是她哥哥。我结结巴巴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对方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就是那个仙女姐姐啊，谢谢你。介意加个微信吗？”
“啊？不介意。”
就这样，我加了陆煜的微信。还好他的名字和头像都很正常，没有给我的心灵造成二次冲击。
“你管管她吧，总不能一天到晚玩游戏，要上学睡觉啊。”
“她没有上学了，生病在家。”

南宫羽希，本名陆小萌，陆煜的妹妹，今年11岁，原发恶性骨肿瘤患者。夜间病发时剧痛无法入睡，容易骨折。
陆家从爷爷辈就开始从事丧葬业，妹妹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店里。妹妹玩游戏的手机在闲置之前是爷爷用来谈业务的手机，她也一直没有换头像和名字。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妹妹就靠玩游戏转移注意力。
妹妹在游戏里给很多人发过消息，很少有人回应她，我是唯一一个加了她微信的人，妹妹给我的微信备注名是“仙女姐姐”。
陆煜和妹妹感情很深，妹妹基本上是他带大的。陆煜拜托我，希望在不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多陪一陪她。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消化这些话，然后去搜索骨肿瘤的相关信息。之后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每天带着妹妹打副本做任务，挖到珍贵道具就送给她。
游戏大更新之后开了一个榜单，其中有一个魅力榜，玩家之间互送玫瑰花，一朵玫瑰算一个魅力值。前十名都能得到一套礼服，第一名的奖励是一套绝版七星礼服。玫瑰花可以自己种，不过很耗时间，三个半小时才种出来一朵。当然财大气粗的可以互相买花篮送，一百块钱能买一个999花篮。
妹妹送了我30朵玫瑰花，然后特别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也送她几朵玫瑰。她特别想要礼服，第十名的那个就可以。
之前攒的金币基本上被我用光了，我立马充了五百块钱，给妹妹送了五个花篮，又私聊联盟其他姐妹，大致讲了一下情况，问她们能不能把种的花送一点给妹妹。
所有人都爽快答应。想冲榜是吗，姐姐来了。
我们一共送给妹妹40个花篮，再加上散花，直接把她送到了榜一的位置。最后妹妹如愿以偿得到了绝版礼服。
在那之后妹妹上线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忍不住和陆煜打了第二通电话。
即使没有面对面，我也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慌乱和无助。
妹妹的病已经到了省内最好的医院也没有办法的地步，上海有治疗骨肿瘤最权威的医院，他们准备在当地医院的帮助之下，开着救护车跨越三个省份来上海。
陆煜说妹妹想见我一面，希望我能去医院看看她，我当即答应了下来。陆煜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他一直不开口，我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你们在上海没什么认识的亲戚朋友对吗？”
“……没有。”
“除了妹妹，你们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爸妈，小姨，还有我。”
“我帮你们在医院附近订两个快捷酒店的标间，不会太贵。如果要请护工的话，我爷爷之前的那个护工可以介绍给你们，是个很专业的阿姨。你们到达上海之后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陆煜把感谢的话讲了无数遍，他们到达上海的那一天，我早早地守在医院门口。简单打过招呼，就带着他们办理入院，放置行李。
那堆行李当中有个精心打包的箱子，里面装着上好的腊肉和特产，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陆家送我的谢礼。
12月的最后一天，妹妹被送进手术室，这场手术持续了九个多小时，我们一直守在外面。我的闺蜜给我发来外滩跨年的活动照片，陆煜也收到朋友发来的烟花庆典视频。全世界都在迎接新年的到来，我们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地上，祈祷有一个好的结果。
可是我们并没有等到那个好结果，她的年龄停留在11岁，距离她的12岁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购物车里有一条公主裙，那是我答应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再也送不出去了。
陆煜没有一滴眼泪，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瘫在地上。
我把他拖到病房，强迫他喝进去一杯热水。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陪着陆爸爸处理后续的事情。陆煜稍微有点精神，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我们围着围巾戴着帽子，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海的街头。我艰难着开口：
“其实人真正的离开，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关于他的记忆的时候。走的不是妹妹，是千万分之一个你。在妹妹记忆中的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她把这一部分的你带走了。
和你一样，身为姐姐的那个我，在五年之前走掉了。”
陆家返程那天，我去送了妹妹最后一段路。我把游戏的名字从高贵反派改成萌萌是个小可爱，然后删除游戏，再也没有碰过它。
我和陆煜一直保持着联系，做了两年多的朋友，在经过相互了解、慎重考虑之后，我们从朋友变成情侣。
四年后的清明节，我以陆煜女朋友的身份去看妹妹，当晚留宿在老房子之中。
陆煜陪我去看妹妹的房间，她走之后，这里还是维持着原样。

我靠在床头和陆煜聊天，一向牢固的耳环突然脱落，顺着床头柜掉了下去。陆煜帮我一起把床头柜挪开，在满是灰尘的床底，除了我的耳环还有一个小小的粉色笔记本。
陆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笔记本，我们把它捞出来，擦干净上面的灰。
笔记本里写着妹妹的愿望清单：
1.希望我能少疼一点，晚上可以睡觉，这个愿望好像有点难实现。
2.希望我的病可以好，我可以活下去，这个愿望好像更难实现。
......
6.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但是我不可以放弃，希望我能更坚强一点，这个可以实现。
7.希望爸爸妈妈和哥哥开心，我爱他们。
8.希望仙女姐姐能和我哥哥在一起。
我和陆煜抱头痛哭。我对陆煜说，妹妹真的好乖啊。
对啊，她真的很乖。

作者:钟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