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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钟,我重新校对了一遍刚完成的技术文档,看来没有问题,保存,我直起身放松了领带,在打印机里装了六页纸,然后弯腰,左手撑在桌面上,抬头瞄着电脑,右手食指点击鼠标,拉出菜单选择打印键,再击,释放,打印机传出万事大吉的沙沙声,OK了!直起身我顺手抓了桌上的纸杯,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随手团了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这是今天的第四杯咖啡,残留在口腔里的液体无论从温度还是感官都不能说服任何一个味蕾来证明这是一种含有咖啡因的提神饮料。总是这样的,第一杯咖啡沸热,第二杯浓香,第三杯醇厚,到了第四杯——不过尔尔,麻痹了所有带来幸福的感官,你能指望下面还有什么?像我的一个哥们,酒肉声色,夜夜笙歌,女友、手机和工作一个赛一个换得勤,要是有人劝他节制点:后半辈子还要活,总得保存点革命实力不是?他立刻撂下脸来和你急,“四十岁后我就清心寡欲吃斋念佛,别说兄弟荒唐,人一辈子就这么点东西,我这是悲欢离合都提前透支了一次性消费,留了后半辈子过清静日子,到时候你们谁来烦我我和谁急。”说起来也有好久没他的消息,去过他家的说屋里面的禅书和“汇仁肾宝”的盒子都颇具规模,人却几次三翻等不到。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归隐生涯可能提前到来,当然也没准跑哪儿高息贷款搞二次消费去了,毕竟红尘不是那么容易看破的,玩儿似的都去做高僧了谁来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听说最近有人起哄成立了一个什么“精英保健促进会”,其宗旨就是向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们宣传饮食节制房事有度的。我估计保不齐还得连带推销点滋阴补阳的什么药,这年头十亿中国人八亿要进补,再说人家促进会那么大组织总得要点活动经费吧,做点公益事业多难耶。
去了趟总工室,王工不在,我把文档压在他工作台上,随手拿起他的笔在文档下边签了名,看来他老人家也用轻飘飘不名一文的中性原子笔,说来都是开发部的孩儿屁给闹的,那里刚提的部门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每把火都和他脑袋上的那几根头发一样小家子气,小孩屁股也是三把火,基于他顶上和小孩屁股的日渐相似,不少同事背地里直呼他的呢称“孩儿屁”,这称呼透着亲热,可我估计他不见得爱听。这个孩儿屁一来就鼓吹勤俭节约,可定的制度招招不中的,说什么办公设备要因繁就简自上而下,领导干部要起先锋模范带头作用,这样一来,堂堂一个政府级数据中心的总工,坐全玻璃钢的办公室,真皮的转椅,红木的桌子,可也只能用最便宜的原子笔和土得掉渣的文具。孩儿屁弄来的这些玩意价廉物不美,签出来的名字时断时续旁溢斜出,令人哭笑不得,实在有失身份,要是诸葛亮披着的确良的大氅,摇着农村扇火的片儿扇唱空城计你还看三国吗?说他脑子笨还真不是骂他。王工的火机是zippo的,图案蛮别致,把玩一会不见他回来,就先走了,随手带门。
王工此人待我不薄,说起来算是知遇之恩,不过拿我下马的倒不是这些,我刚毕业那会特狂,谁都不吝,但最没言语的就是王工这号人:老清华的数学系研究生,实打实扎实的理科底子,说他有本事他我行我素与世无争,一派世外高人的道行,可处得久了你会发现,其实此人心计颇深极有算计。刚来的时候他把我领到桌面维护部,在那儿一丢就是三个月,每隔一段下来查我一次出单量,旁的就不管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领我过去就下了死命令,要是这小子完不成定量就直接开走,不用请示他:每个部下都要过这关,他要的人第一是独立第二就是服从,那些呼三喝四手高眼低的花架子就不要弄到跟前害眼了。其实桌面维护这方鸡零狗碎鸟不生蛋,我要是真狂早就不干了,好在我底子里还算是个朴实孩子,有的做就做呗,做什么不是做啊?再有就是行政楼里有些女孩子真是漂亮,只要不和我叽叽喳喳的添乱,我倒也乐得给她们装个系统下个软件什么的,怎么说也比回去和一群大老爷们嚼舌根子要强。
回办公室我从工具柜的第一个格子取了茶杯,第三个格子里里取了茶叶罐,倒了些茶叶进杯子,物归原处,用脚逐个关上了屉门,然后给自己沏了杯茶。在这里工作的好处在于:倘若手脚快一天总会有个把钟头是自己的,在这段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你可以出去打个私人电话,也可以用公司的网络给自己下点音乐或者色情图片什么的——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不太嚣张,其实你做什么都无所谓,没人管你。一般情况每天的这个时候我会自己动手泡杯茶,我的习惯是用纸杯喝咖啡,用自己的杯子喝茶——咖啡的作用在于营造某种氛围,提示你这是在工作,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此外它的好处还在于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实际上就给时间分了段儿,让你可以以一个相对有人情味的方式来标志自己的工作进度和态度:比如我总是在开始喝第一杯的时候精神涣散;第二杯思路清晰;第三杯渐入佳境;到了第四杯也就进入尾声了。另一种有同样功效的消遣是香烟,但我不吸烟,不是从来不吸,是后来戒了,也不是怕危害健康什么的,我爷爷喝了一辈子二锅头抽了一辈子自己卷的烟叶子,背不驼眼不花,照样活了八十一。抽烟的实际害处在于束缚,比如你在不抽烟的人旁边抽,等于强迫人家吸你的二手烟,这很不好,倘若烟瘾来了暂时告退,去找个专门的地方抽,又等于给自己加了个不定时的笼子,这也不好。


1楼2005-12-29 22:59回复
    门开门关吹了一屋子的冷气,我打了个寒颤。喏喏跑掉了,这一次我没有追,过了三分钟四十二秒才在窗户里看到她的背影,15层楼,她一定没有乘电梯,我看着喏喏小鸭子似的倔强的身影,没有系鞋带,她会不会跌倒?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喏喏的背影很快消失了,我去冰箱里找牛奶,发现牛奶都给她喝光,纸盒丢在旁边的垃圾箱里,“真是个小奶牛!”我摇头笑,一面把满满的垃圾袋抽出来,换新的进去。“奶牛?”蓦然想起了大学里被男生亵笑的那个女生,喏喏也是个胸部丰满的丫头,我喜欢这样的,可什么时候,她是否也为了什么遭过人家的白眼?受了谁的委屈,被人嘲笑过?没有牛奶,我喝了罐啤酒,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做好了失眠的准备,奇怪的是,那一夜,我睡得很好。
    睡得好,天亮时还记得自己做过的梦:一个小女孩儿唱着歌从一楼的窗户跳下,手拿红色小雨伞,又一个从二楼跳,接着,三楼,四楼,五楼……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稍大,身体轻盈技艺高超,每人都有把小红伞,“我一年级,我二年级,我三年级……”她们唧唧喳喳地叫嚷,听清我们唱什么了吗?她们一齐问,在我身上爬上爬下,我给簇拥在这群小老鼠似的小姑娘中间,心里非常快乐,却吃吃艾艾说不清她们唱的歌,“笨蛋!”,她们说。天亮时我睁开眼睛,穿衣、刷牙、坐地铁、上班,都哼着一个熟悉的旋律,午休小赵问我,“我说你一早上都嘀嘀咕咕哼什么歌呢?”“我哼歌了?”“啊,你不是自己不知道吧?”“我哼什么了?”“问你自己啊,我哪知道,反正听来特幼稚:好像是什么小家伙,要勇敢,背上小包袱,打开降落伞。“背上小包袱,打开降落伞?”是梦里小姑娘们的歌嘛!我咧开嘴巴哈哈大笑,原来我记得啊!“笑什么呢?”小赵摸不到头脑。
    喏喏走掉的一整天我都非常快乐,待人接物耐心可嘉;工作起来积极向上,像个好青年。做好了一天的工作下午我给自己冲了杯茶,屏心静气小口地啜,茶叶清香,先淡后浓,余味似无还有,口舌生香竟然颇为隽永。再看杯中气象,根根茶叶体态纤秀匀称饱满地立在杯底,轻轻嘘这茶,杯底的茶叶就随着你的气息波动、旋转,无限意趣,但最终还是倔强地立着,像女孩子俏皮的短发,也像浓睡时的睫毛——这等好茶,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呢?喏喏哪里弄来的这茶叶?那只女孩侧脸的杯子呢?是不是被她打碎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过?——干杯!两个杯子顶在一起,一个叮当做响的吻,严丝合缝的生活,这样的爱情是不是就是喏喏想我给她的?我可给得起她?
    休息时,没有喏喏的电话;下班后,没有喏喏的约会;回住处,没有喏喏的家。我很快乐,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女人的日子,一天不会比一天更长。像从前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咖啡把工作分了段儿;茶间隔工作和休息把白天分了段儿;午夜里的独自醒来把睡眠分了段儿;坐在马桶上的思考把吸收和排泄分了段儿。一个人的生活就是无数段落,一个跟着一个,段段落落间歇,风雨不来,波澜不兴,电灯开开关关,荧屏闪闪烁烁,我在里面走平常的步子,过平常的日子,哼老调子。食量不曾锐减,排泄不曾艰难,逻辑不曾涣散,思绪不曾短路。
    在一个休息日我找来两个纸箱放在房间中央,决定清理喏喏留下的东西,彻底消灭共处的氛围,过纯粹单身汉的日子。战果如下:书三本,分别是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和《南非童话故事》,这些书我照例是不看的,通通压在纸箱最底层;从屋子各角落共搜出发卡六枚,红黄蓝绿奇形怪状,其中有一枚白色毛茸茸的鸭嘴夹是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别着的,配桃红色小大衣非常可爱,洗干净一只从前用的烟灰缸,把发卡们装在里面,再放进纸箱里;咖啡色手套一只,另一只我怎么也找不到了,放弃;袜子两双,脏的;空的DOVE心语巧克力盒子一只;石头巧克力上的万花筒一个;三十一口味冰淇淋店里带出来的粉红色吸管和勺子各一只;麦当劳麦旋风的空心大勺子一个;绣了一半的十字绣一幅;Tory Amos 、The Doors、 The Cranberries的唱片共七张;红珊瑚手链一串(挂在台灯的屁股上),Colour Zone的眼影和唇油各一盒;MARY KAY的洗面奶一只;红色迷你军官刀一把。最后还有一幅明显以我为模特的钢笔画,笔法幼稚构图搞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只猩猩。我把唱片贪污了,漫画挂在墙上,其余东西都一股脑堆在箱子里。中场休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又在里边煮了青菜和火腿,吃了这份午餐,我倒掉面汤,顺手刷锅,洗手。回房间审视战场,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喏喏的东西虽多,可杂七杂八都是些小玩意,一只纸箱足够。我把这纸箱用尼龙绳封捆好,连同另一只空箱子一同推到床下。喏喏带走了有她的生活,她留下的气息被我关在纸箱里,没了女人,没了喏喏,我的单身汉生涯就又开始了。
    


    6楼2005-12-29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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