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
　　001
陈醉是一位大师。
准确的来说，是指点别人填高考志愿的大师。以“不浪费一分”在江湖著名。打着这样的旗号，他在这个有需要的高考毕业生的圈子里开始熟了起来。有需要的找了他，又介绍给自己需要的熟人朋友。大抵便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这一声陈老师，陈醉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陈老师，陈老师，您这边请。”
花之林，开遍全中国的中高端茶餐厅，环境很典雅，虽然外面的招牌看着多半都很破烂，但用来宴请贵客，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光一个包厢费就是大几百，更不用说那菜品。
陈醉今天穿了一身中山装，双手背在后面，掌心攥着新买的iPhone12ProMax，淡淡地瞥了一眼走在前头点头哈腰的中年男子，走得很是悠闲。见人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只是不苟言笑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走进包厢，包厢叫勿忘我。陈醉就感觉到了一种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气息。一张大饭桌，旁边是一张麻将桌，娱乐与饱腹，都不耽搁着。
“陈老师，请坐。”中年男子笑着为陈醉拉开主座，陈醉不紧不慢地坐下，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于是自顾自地拿起了菜单。大手一挥，十个菜，荤多素少，就这么点了下去。再要了几瓶好酒，一套流程很是娴熟。一顿操作下来，看得旁边的中年男子是连连擦汗。
这位陈老师还真不是位节俭的主啊，中年男子心想。
男子名叫成辉，是一名很普通的高速公路高管局的干事，收入一般，长相一般，条件一般，有家室，家里有个儿子，还算幸福美满。今年，儿子刚刚高考完，成绩是昨天出的，刚刚过一本线，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个垃圾成绩，但对于成辉来说，他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儿子是什么水准，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他的正常水平啊。
于是乎，儿子的志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成辉一番好心好意，在同事老板的推荐下认识了这位陈老师，不，也许可以叫做“陈大师”。
酒先被端了上来，陈醉很是不客气地先替自己酌了一杯，在座的人当然也没什么意见。陈醉一饮而尽，懒懒地靠着椅背，咂了咂嘴，嘴角难得勾勒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一言不发，却像是在说着“好酒”。
饭桌另一头的成雨静静地看着他，看看他，又低头百无聊赖地摆弄摆弄手机。他早就听见了，当这位男人进来时，大家一口一个“陈老师”，还有，看见了自己父亲对他点头哈腰的模样。他气得牙痒痒有什么办法，他当然不希望看见自己父亲是这样的模样，可是，只能是这样的模样。
成辉替陈醉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成雨。成雨，叫陈老师好。”
成雨放下手机，瞥了一眼父亲，父亲正用一种满脸堆笑的表情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逼迫威胁的意思。成雨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有样学样的，露出了十七八岁少年不该有的表情，端起面前的茶杯，豪爽地朝着陈醉一敬，咧嘴一笑：“陈老师，您好！”
陈醉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002
饭桌其实并不用来吃饭，所以话题也很快被推向了正题。
这一桌饭除去成雨这个高考应届毕业生，还有个姑娘也是，还有一个，人没来，但是家长来的，所以拢共算着，应该是三家一起宴请陈老师。陈醉对这里的菜品还算是满意，做得精致，吃起来也还实惠，最重要的是酒也管够。
陈醉酒足饭饱到了一个点，便从口袋里摸起烟来。摸了老半天，只掏出一个空烟盒。他的双目盯着那个空烟盒看了好一会儿，便很快被人一把夺了过去。是在场的那个姑娘的家长，捧着一包芙蓉王递了过来，笑道：“陈老师，小小心意。”
陈醉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收下这包烟，拆了包装，从中抽出一支，打火机点上，一口烟雾吐出，呛人的烟味充斥在饭桌上，惹得成雨一口饭都吃不下。于是只好恨恨地自顾自看起手机。
“陈老师，这是我们家姑娘。”刚刚递烟的人指着身旁一个长相精致的女孩微笑介绍道，“艺术生，学舞蹈的，学历史，专业一般般，今年考了478。”
“文化还好。”陈醉弹了弹烟灰，在烟灰缸中轻轻一摸，“专业很一般？”
男人讪讪笑道：“刚过线。”
“哦。”陈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建议你啊，可以冲一下浙江师范。”
“浙江师范吗？”男人有些欣喜地问道。
“嗯。”陈醉叼着烟，闷闷地答了一声，拿着筷子将一个大鸭腿夹进了自己的碗中。
“艺术生啊。”陈醉两指夹着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明天提前批就要开始填志愿了吧？你们今天就做功课，然后把志愿发给我，我帮你看，看好了再填。”
“好的好的，谢谢陈老师！”男人虽然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但也分明有些不满，看陈醉的意思，似乎是根本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甚至全身心地投入饭桌上去享受那只油封大鸭腿去了，俨然一副勿扰的姿态摆了出来。
“陈老师，那我儿子……您看看？”成辉几乎是硬着头皮问的，但他此时不问，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好。
“什么情况啊。”陈醉淡淡地看了一眼埋头苦玩的成雨，居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但成辉不知道这其中缘由竟是毫无缘由，下意识地心底一惊，但还是报出了成绩，“学物理的，516，选的是物化政。”
“哦，516啊……”陈醉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花板好一阵，“过8分咯。”
“是的，是的。”成辉接话道。
“放心，一本有的读。”陈醉立马打了包票，让成辉犹如吃了一记强心剂，立马喜不自胜，道谢连连，听得陈醉是耳朵起茧。
“石河子大学，愿不愿意去？”陈醉将烟熄了，抬眸望着对面的成雨，笑呵呵地问道。
“石河子大学？！”成辉立马喜不自胜了，这可是211啊，自家儿子才刚过一本线，怎么能有这种殊荣？
还不待成雨回答，成辉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要是真能冲一冲石河子大学，那就太好了，我曾经在那里当兵，当了十几年，才调回湖南来，我和新疆的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深，还有好多战友，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成雨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理所当然地和很多高中生想的一样，心中向往的城市是北上广深，他当然喜欢繁华、发达的地方，那里有更多机遇，机遇意味着更好更高更远的前途。新疆……不是不可以，他也知道自家老爸对那里有多深的执念，每一次毕业都带着自己去那里旅行，小学是如此，初中亦然，但新疆很大，他才游了不到二分之一。211，他当然也很想去，只是是新疆的话……
是一个很让人纠结的抉择。况且，还不是他抉择学校，只能看石河子选不选他还差不多。
“嗯，就这样吧，你们自己填，填完了，三十号之前给我就是的了。”陈醉很潦草地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开始享用佳肴。
之后的一餐饭，也并不是没说话，只是他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众所周知的常识，就是那么几句话，听得成雨心中“切”了好几声。
像个神棍一样。
说了也宛如白说，他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像他父母一样。他们都是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