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龙文章——一个理想的拾荒者

《团》已经播出数月，碟片看看停停，小说拿起放下，却总也不能连续、完整地再看一遍。
反反复复地进退着定格着画面，前前后后地翻看着某个章节，龙文章含泪的微笑，龙文章绝决地饮弹，以及龙文章承载于双肩的无形负荷，每每想起每每蚀痛心扉。
虽也试图涂抹，以自解心中之不甘、不平、不忍与不舍，却始终不能释怀，无法放下。而龙文章，却似不停脚步地渐行渐远，在残血般夕阳的逆光里，留给我一个不再回头，永远不再回头的背影。我的团长啊，我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望着你的背影，远去，再远去。我知道，逝去的只是你的形影，而铭刻我心的是你的神髓。



数月以来，一直企望搜寻一个定义，可以概括和定位心中的龙文章，却总不能尽了心中的认定。不想，某个黄昏一个偶然的电话，受到启发，便认定这就是我心中的团长——一个理想的拾荒者。
是的，一个理想的，拾荒者。
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处的环境、身心的经历、以及随着环境的变化、经历的累积而彷徨跌宕逐渐成型的心态，决定了他（她）未来的轨迹。
龙文章，亦无例外。动荡的年代，生于贫寒之家，自幼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辗转漂泊。无人知道他一路走来到底经历过什么，但这样的来路，已足以让他积淀了对人情世态的敏感与洞察，对常识生计的反应与谋断。这样的来路，看过太多太多的起落得失，看过一次又一次的破败沦丧，年龄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叠加，日复一日的见闻积累，塑就了他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塑就了他境遇无常的适应与自立，塑就了他洞悉世事的心与自觉意识，从而也就注定了他是一个执着坚定五味杂陈的拾荒者。


有说：本分人常快活。战火纷飞，平头百姓戎装着身，无非为的是寻一条有饭吃能活着的路。溶入纷飞战火，有无饭吃，能否活着，便不再是自己能左右的。若没有战争，要麻、康丫、豆饼、不辣、蛇屁股、丧门星、克虏伯、甚或阿译这一群本分之人，或许还在日复一日地过着面对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过着辛劳却快活、俭朴却踏实的日子。总在想，龙文章在最初见到这群人的时候，就自然地给自己加上了责任——保全他们。战争袭乱，本分之人从来都未能幸免，简单的快活化为虚无。保全，这该是龙文章最自然最直接的念头吧。他和他们的际遇何其相似，或者说他们就是他的过去，他们本就是一体。所以，他最懂他们。他要帮他们找个答案，即使失去了世传自在的乐趣，活着也要挣扎出个人形。即使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醒来，答案也绝不值得用生命交换。他懂得饥寒则神紧骨坚。一把菜刀，一点武艺，一些花活，一技专长，相扶相携，互为依靠。他煞费苦心地把他们攒成了个团。一路行，他一路拾聚他们散落的灵魂与血气，也在重聚自己遗散的灵魂与血气。尽管最终龙文章没能保全他们，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终于站立成人形，更值得钦叹的是他们以血肉之躯夯实了国土疆域。


一个对最底层生活有过切肤体验的人，自然是深谙检于心忧勤惕厉的。或许正是在这一点上兽医和龙文章有着契合，以至龙文章每每于关键时刻，总会需要兽医压阵。在龙文章和兽医鲜有的直接接触中，龙文章的只言片语与态度，可窥其从心地发出的对兽医的敬重与倚重。在过江找寻孟烦了父母的名单中有兽医的名字，面对孟烦了的质问，龙文章道出真情：如果他死了，兽医可以把这群人聚拢带回。他倚重兽医历经沧桑后的包容与沉稳。年青的意气与年轻的力量角斗时，龙文章自然选择了知悉信息的兽医带路，他倚重兽医拙扑长者悲悯慈爱之心。他逃避面对兽医，是他敬重兽医见惯世态炎凉仍以德化人而自惭。他怒发冲冠而愤然炮击，他断然决定死赴南天门，是痛失心中那杆支撑分量之秤的最后弥补。因为尊重年轮刻划的智慧，因为宽谅年轮刻划的波折，没有促膝倾谈，他们已跨越代沟，结忘年之交。于龙文章而言，与兽医阴阳相隔，再次体偿与父母死别的切肤之痛。而与兽医伴守的日子里，他重拾了久违的对长者的尊崇，重省了自我督促与自我砥砺。

战争从来都不会赦免任何人。背井离乡，望眼欲穿；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我无法确切地了解一个自幼失去家的人，对于家会留存怎样的概念，对于亲情与温情会抱有怎样的希冀。在终于明白孟烦了逃跑原因的那一刻，龙文章潸然落泪。那封断裂两半的信，撕开的不只是孟烦了内心的秘密，也撕开了龙文章从来都没有愈合的伤口。他说，孝字上不能打马虎眼。他希望孟烦了明白没什么比天伦亲情更重，更希望可以藉此疗慰自己。于是，他衡量再三，依然承允了孟父带书过江。他体谅甚至可说是纵容了惜书胜过惜命的老者，他在帮孟烦了补偿，更是帮自己补偿。


如果说焦土上罅隙的亲情，温暖倍增。那么，焦土上萌发的爱情，就更加弥足珍贵。以龙文章的阅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只是迷龙在路边捡到爱情的那一刻，正是龙文章苦苦拢聚散沙的关键时刻。几个回合下来，确定红颜未必一定祸水之后，便也由着因爱情滋润而士气陡涨的他的士兵来回奔波。以龙文章的洞悉与敏锐，在可预见的未来绝死之战前，他以从没有过的方式与孟烦了谈心，劝告孟烦了在这样荒乱的年景带着那个心底干净的女孩儿平平静静地好好过日子。决战来临，他会悉心准备，让他们尽可能好好话别。殚精竭虑，最终却亲手割断了那份牵连。他怎会不珍视这份难能温情，他以负罪之心一次次地痴药无解。与其说龙文章求死，不若说他在体味爱情，体味一路负荷累累而无暇顾及与无暇品味的动心与牵心的可能永远不会再遇到的爱情。


常言：做事要问心无愧，创业需量力而行。在整部剧中，感佩至深的是龙文章对常识的运用。这自然得益于他的生活历练。他没有宏韬伟略，也没有兵书烂熟于心；他不是军事天才，也没有骁勇善战的身手。惟一有的是生活的磨砺带给他的收获——常识在上。可是有多少人经过历练后却悖忘了常识。龙文章清楚地知道没有执着滞碍的心，才能通达事理。于是他费尽心思地挑战虞啸卿的权威，他寄望虞啸卿可以走下神龛，平视亟待救赎的生灵。“求其理则数难违，守其常变亦能御”，龙文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故而数探生死线，以求事理。他在对峙中斩钉截铁地告诉虞啸卿，只要合理，运数虽有定也不会违背理数。龙文章以其自觉的意识打醒了虞啸卿的讳疾忌医；以其虑事精详成就了虞啸卿的丰功伟绩。相信，懂得常识在上，尊崇常识的人，守其常，常无失，变亦能御。


所谓时势造英雄。非常年代，志向与梦想往往显得更加的伟大与辉煌。应该说虞啸卿、张立宪、小蚂蚁都怀揣着一腔热忱，怀揣着报国之志，万水千山远赴边关。不同的是，虞啸卿与他的弟子虽深知身为重臣应精勤，却未能修得面临大敌如弈棋之气魄。虞啸卿在高亢的悲声中最终选择了无力地瘫坐；张立宪在大梦初醒后最终选择了绝望了断。恰恰是稚嫩却充满朝气的小蚂蚁，从一摞摞书本中拔离出来，一步一步坚实地见证和验证了人生不可安闲。这一点深深触动了同样怀揣着这样思虑的龙文章。这样的年青，就背负了这样重的意念，无法不让龙文章动容怜惜，无法不让龙文章尤加偏护。也更加刺激龙文章锥刺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明了“人面合眉眼鼻口，以成一字曰苦，知终身无安逸之时”。


总想，龙文章一定是有着英雄情结的。在大半个国土上漂泊，看尽死亡与沦丧，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子民都不可能再做到冷眼旁观。或许求生是最本能的愿望，但谁能说过程中不可以重树目标。因为英雄情结，他自觉临危执命；因为英雄情结，他给自己不断加码。因为英雄情结，他无暇考虑自己能否负荷。因为英雄情结，他不断被推到风口浪尖。因为英雄情结，他无法选择退路。也因为英雄情结，他毅然决然选择了此生最后的一条路——不打内战。如果说最初看到他饮弹的结局时痛彻心扉，这一刻，再回望龙文章一路的捡拾与搜寻，有了些许释然。我想，我读懂了龙文章这个理想的拾荒者在那一刻的心声——我自求仁求义！


之前，没有一部电视剧，能让我如此痴迷地将作品与现实对照解读。今日同样，一字字铺开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想到创作作品的人，观赏作品的人。总能深深体会出创作者欲将对生活的解悟一点一滴细致地传达给观众的热望。
对于康洪雷、对于兰小龙、对于段奕宏，以及从《突击》开始关注的其他的演员，有一种更近距离的理解。今夜灯下，一行行码着文字，他们的足迹，他们的泪水与欢笑，他们的心路、他们的感悟，也一遍遍重温。这样码着，这样重温着，似乎渐渐触摸到他们内心一直执着的理想与梦想。
在多元的现实中，一念或许就是千差万别，一个机会或许际遇就会大相径庭。他们却能在起伏落差中清楚定位自己，屏心静气悉心呵护自己的梦想。他们是一群从未放弃自己理想的拾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