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今年的春雨来得早了些,还没到四月就落了下来,且一改往年的吝啬,绵绵延延下了好几日也不曾歇,仔细算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放晴。如果不是气温只在十度左右徘徊,也许确实有些江南水乡的意味。
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对若妗很不友好,手脚冰凉怎么都捂不热,身上的冷汗却因为关节酸痛一层一层不停的出,已经连着几天晚上难以入眠。
我看着她眼下越来越浓重的青影,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在睡前给她吃了些安眠药。过了一会儿再去看,她虽然微微蹙眉,仍是不大舒服的样子,但好歹是睡着了。
凌晨四点时我起床给她翻身,又帮她擦了口水换了枕巾。不知是不是药效还没过,她没像往常一样被吵醒,表情也放松下来,似乎睡的还算安稳,我终于稍稍放了心。窗外又淅淅沥沥地响起了雨声,我有些睡不着,便索性挤在若妗身边,小心地把自己的腿贴上她的,给她暖着脚,借着柔和的夜灯微光描摹她纤弱净秀的眉眼。
雨声停下不久,若妗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我看着她迷朦的眼神,抬手在她眼前遮了一下,轻声问她:“有哪里难受么?”她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看了我几秒才眨了两下眼睛说没有。
“那再睡一会儿好不好?还不到五点呢。”我放低了声音哄她,“今天爸爸要回来,你可得养好精神。”
若妗乖顺地慢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了,微微皱眉看着我。“我刚才口渴起来喝了点水,这就准备睡了。”我又起身给她换了个姿势让她面对我侧躺着,在她身上轻拍,试图哄她睡着,她却不买账,仍然看着我。我有些无奈,不知自己在她心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信用了,只得笑着叹口气,和她打商量:“好,我先闭眼,那你也快点闭眼睡,好不好?”
等见她眨眼答应了,我说话算话,率先闭上了眼睛。我本想等一会儿再睁看眼看看她的,可在单调的气泵声里安静躺着,竟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惦记着她,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可刚睁开眼就对上她清明柔软的目光,我心里慌了一下,但见她表情平和,差点着急说出口的询问到底还是忍住了,亲她一下问:"醒很久了?有没有不舒服?"
她眨了两下眼睛,又安抚般对我笑了一下。
我耳边砰砰的心跳声终于渐渐慢下来,问过了她确实再睡不着,也就不再勉强。昨晚是近来难得的安眠,若妗看着精神不错,我便抬高了床头让她倚着,给她吸过痰之后是日常的一套洗脸刷牙环节,等我把水盆牙刷和毛巾放回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若妗也彻底清醒了,我于是架起平板电脑来,方便她说话。
"你又不好好睡觉。"刚接好电脑她就抱怨我,"再这样晚上就分房睡。"
"我没有……"我解释着,可见她微皱着眉瞪过来,又把话咽了回去,和她保证道:"下次不会了,我好好睡觉。"
她满意了,又和我说她昨晚睡得很好,只是后来梦到当年我去相亲的事,把她气醒了。
这都多少年了,还念念不忘。我有些想笑,但在她幽怨的目光下只能强行忍住,第N+1次和她解释那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儿子,碍于人情实在推不过才去的。
“你是我的。”她打完字,湿漉漉的眼睛转过来望向我,难得地带了点固执和霸道。
“嗯,我是你的呀。”我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用自己的左手牵起她的,举起来把两只手上的戒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眨眨眼,终于弯了弯抿着的嘴唇,对我笑了。
去年春天若妗突然发烧,我祈祷她能像之前两次一样化险为夷,可幸运之神并没有再次眷顾于我,拍片子前谢老师就说可能是肺炎,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有谢老师在,医院的效率很高,确诊后若妗很快便被送去做紧急处理,我攥紧了不停发抖的手指看着顾总签下一份又一份同意书,突然觉得有些荒谬,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准备的。
这场病来势汹汹,若妗终于做了气管切开,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多才能出院。出院不久后若妗便要我请了律师到家里来,完成了遗产继承、医疗预嘱和意定监护的手续,还准备好了戒指,和我说虽然不能领证,但这样四舍五入也算作结婚了,要我给她戴上。
因为长时间大量输液,她的手指还肿胀的厉害,我只得找了条链子,将她的那枚戒指系在她同样浮肿却仍然过于纤细的手腕上,随后再戴好了自己的给她看。见她释然欣慰的盯着我手上的戒指,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争气地趴在她膝头哭起来。
我知道,她是怕再有下一次,怕来不及给我留下些什么,怕万一她不在了,我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