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生我时谁是我
刘晓曼在李小猛走后的第二天把军军带到了黄官。这个九岁的小男孩很喜欢到黄官去玩，尤其是跟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晓曼阿姨一起去。除了李小猛还叫军军的小名，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叫他的书名——李之楠。
在李之楠的眼中，晓曼阿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她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比春风还美妙的微笑，走起路来，马尾辫子左一甩右一甩，引得李之楠的心也开始荡漾。
在去黄官的车上，刘晓曼把熟睡中的李之楠轻轻揽在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脯上。其实李之楠根本没有睡着，当他的侧脸贴上刘晓曼胸前那热乎乎的地带时，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瞬间直贯脚尖。六年了，母亲赵红霞的容貌在李之楠的回忆里已经渐渐模糊。这孩子很要强，他见不得别人对他投来同情的眼神。放学回家，他一扔下书包就忙着扫地、擦桌子、整理杂物，把个只有一大一小俩男人的家弄得一尘不染。六岁多，他学会了煮挂面、熬绿豆稀饭、擦洋芋丝丝、凉拌黄瓜。八岁时，他会炒四种菜，会炖鸡汤，还会滤米汤、箜蒸饭。在学校里，他每次期末考试不奋斗到全班第一，回来就要饿自己一整天。从一年级到现在，每个学期都拿三好学生奖状。
上个学期，学校里号召勤工俭学，让每个学生都缴些废品到各班。李之楠邀约了一个同学，揪在人家拉砖拖拉机的帮帮上，搭到阳春桥附近后走到周家坪，见到公家院子就进去搜腾破烂。在旋旋厂院子里，他同学看到一堆“废铁”就去捡，其实那是人家的零件。看门老汉把他同学逮到，李之楠跑上去照着老汉胳膊一口咬去，同学乘老汉松手时逃跑，李之楠却被整急了眼的老汉顺手一钢板砍到腿杆上。俩人一直跑到快拢彭家河坎了，才查看李之楠的腿。不看到还好，一看腿上肉都翻出来了，李之楠立马走不动了。幸好拉砖的小伙子回来后看到他们，赶紧把李之楠送到县医院缝针。
那几天李之楠在屋里养伤，刘晓曼忙里忙外照顾这爷俩。这让李之楠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刘晓曼是86年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单位的，当时只有21岁。时间不久，她就对李小猛父子俩投入了极大的关注。一个外表俊朗的男人，带着一个早熟的儿子。表面上看，父亲工作兢兢业业，举止大方得体，办事精明强干；儿子乖巧伶俐，勤奋好学，这家人挺优秀的。但是，刘晓曼凭着她敏感的直觉，认为这两个人的内心很空虚。无论如何，没有了主家的女人，他们的心灵就是再劳累，也没有停泊的港湾。
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出于吸引，刘晓曼跟这爷俩越走越近。这对李之楠来说简直求之不得。第一次看到晓曼阿姨时，李之楠不到七岁，身段婀娜的刘晓曼穿着件跟蚊帐一般半透半掩的白纱裙来到他家。女人身上独特的香味，说话时温柔的嗓音，仿佛为这个家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李之楠深深呼吸，沉醉其间。
之后，刘晓曼隔三岔五来帮李之楠做饭，跟他们父子俩聊天，还帮他们缝缝补补。但是李小猛似乎并不太领情。他知道刘晓曼只能在她不当班的时候过来，他就算准时间要么加班、要么去林老三家下棋，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偶尔见了面，李小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直到刘晓曼彻底失去谈兴而离开。
李小猛也并不拒绝她到家里来，刘晓曼有时候带李之楠到她娘家黄官去玩，李小猛也不反对。
刘晓曼和李之楠下了车，但是并没有向她娘家潮水村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东门桥边上的录像厅。那时间，黄官的录像厅很多，最多的时候，中学附近开一家，区医院斜对面开一家，东门桥的场院里两个放映厅，偶尔还有规模不大的游击放映。小小的镇上开这么多录像厅，生意都还挺火爆。
刘晓曼自己最喜欢其中一家经常放“生活片”的录像厅。每家录像厅都会在上午放出一个写着当日放映内容的牌子，刘晓曼就字斟句酌，根据片名揣摩这些片子的“颜色”。如果得到些让人耳热心跳的暗示，她就欣然而入了。
但是今天带着李之楠，肯定不能让他去看“少儿不宜”的内容。刘晓曼先带他到粮站附近吃烧腊肉和蒸馍，她自己三口两口喋完后，边打着饱嗝边叮咛李之楠在原地等她。她去探了下，常去的那家录像厅今天有不少爽片。屁颠屁颠回来后，她把李之楠带到东门桥的一个大放映厅，这里整天只放武打片，有不少小孩在里面看。刘晓曼又给李之楠称了几斤甘蔗，告诉他别离开放映厅，然后就奔赴心驰神往的所在了。
李之楠对“嘿嘿哈哈”的武打片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就睡着了。被尿憋醒了之后，正在放的是一部故事片，讲的是一位高僧悟道的过程，里面的一句台词让李之楠印象深刻——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这句话和整个桥段后来被尔冬升导演用到电影《达摩祖师传》里，但李之楠当时看的不是《达摩祖师传》，而是在那之前的一部小制作电影——作者注）剧中的主人公正是被这句话所打动才渐渐走上了参禅悟道的人生道路。
李之楠边撒尿边想着这句话，以他目前的认知水平，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但是李之楠有个特点，凡是遇到了问题，他就着了魔一样日思夜想，非得把它搞明白不可。这也是他学习一直比较好的原因。从厕所出来，他没心思再看录像，嘴里念叨着这段话，两眼直勾勾地，两腿带着身子顺着大路一直走。
“未生我时谁是我”，对呀，我李之楠还没出生之前，谁在扮演我呢？我现在叫“李之楠”，我为什么不是“王之楠”、“刘之楠”、“张之楠”——我为什么只能知道“我”？
这孩子就这样被苦苦折磨，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佛教的缘起论并非人人都能理解，更何况这样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当他行尸走肉般地移动到快到青树镇的时候，终于被疯狂寻找了他一个下午的刘晓曼追上，心里空荡荡地被带上车。
刘晓曼在李小猛走后的第二天把军军带到了黄官。这个九岁的小男孩很喜欢到黄官去玩，尤其是跟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晓曼阿姨一起去。除了李小猛还叫军军的小名，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叫他的书名——李之楠。
在李之楠的眼中，晓曼阿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她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比春风还美妙的微笑，走起路来，马尾辫子左一甩右一甩，引得李之楠的心也开始荡漾。
在去黄官的车上，刘晓曼把熟睡中的李之楠轻轻揽在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脯上。其实李之楠根本没有睡着，当他的侧脸贴上刘晓曼胸前那热乎乎的地带时，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瞬间直贯脚尖。六年了，母亲赵红霞的容貌在李之楠的回忆里已经渐渐模糊。这孩子很要强，他见不得别人对他投来同情的眼神。放学回家，他一扔下书包就忙着扫地、擦桌子、整理杂物，把个只有一大一小俩男人的家弄得一尘不染。六岁多，他学会了煮挂面、熬绿豆稀饭、擦洋芋丝丝、凉拌黄瓜。八岁时，他会炒四种菜，会炖鸡汤，还会滤米汤、箜蒸饭。在学校里，他每次期末考试不奋斗到全班第一，回来就要饿自己一整天。从一年级到现在，每个学期都拿三好学生奖状。
上个学期，学校里号召勤工俭学，让每个学生都缴些废品到各班。李之楠邀约了一个同学，揪在人家拉砖拖拉机的帮帮上，搭到阳春桥附近后走到周家坪，见到公家院子就进去搜腾破烂。在旋旋厂院子里，他同学看到一堆“废铁”就去捡，其实那是人家的零件。看门老汉把他同学逮到，李之楠跑上去照着老汉胳膊一口咬去，同学乘老汉松手时逃跑，李之楠却被整急了眼的老汉顺手一钢板砍到腿杆上。俩人一直跑到快拢彭家河坎了，才查看李之楠的腿。不看到还好，一看腿上肉都翻出来了，李之楠立马走不动了。幸好拉砖的小伙子回来后看到他们，赶紧把李之楠送到县医院缝针。
那几天李之楠在屋里养伤，刘晓曼忙里忙外照顾这爷俩。这让李之楠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刘晓曼是86年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单位的，当时只有21岁。时间不久，她就对李小猛父子俩投入了极大的关注。一个外表俊朗的男人，带着一个早熟的儿子。表面上看，父亲工作兢兢业业，举止大方得体，办事精明强干；儿子乖巧伶俐，勤奋好学，这家人挺优秀的。但是，刘晓曼凭着她敏感的直觉，认为这两个人的内心很空虚。无论如何，没有了主家的女人，他们的心灵就是再劳累，也没有停泊的港湾。
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出于吸引，刘晓曼跟这爷俩越走越近。这对李之楠来说简直求之不得。第一次看到晓曼阿姨时，李之楠不到七岁，身段婀娜的刘晓曼穿着件跟蚊帐一般半透半掩的白纱裙来到他家。女人身上独特的香味，说话时温柔的嗓音，仿佛为这个家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李之楠深深呼吸，沉醉其间。
之后，刘晓曼隔三岔五来帮李之楠做饭，跟他们父子俩聊天，还帮他们缝缝补补。但是李小猛似乎并不太领情。他知道刘晓曼只能在她不当班的时候过来，他就算准时间要么加班、要么去林老三家下棋，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偶尔见了面，李小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直到刘晓曼彻底失去谈兴而离开。
李小猛也并不拒绝她到家里来，刘晓曼有时候带李之楠到她娘家黄官去玩，李小猛也不反对。
刘晓曼和李之楠下了车，但是并没有向她娘家潮水村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东门桥边上的录像厅。那时间，黄官的录像厅很多，最多的时候，中学附近开一家，区医院斜对面开一家，东门桥的场院里两个放映厅，偶尔还有规模不大的游击放映。小小的镇上开这么多录像厅，生意都还挺火爆。
刘晓曼自己最喜欢其中一家经常放“生活片”的录像厅。每家录像厅都会在上午放出一个写着当日放映内容的牌子，刘晓曼就字斟句酌，根据片名揣摩这些片子的“颜色”。如果得到些让人耳热心跳的暗示，她就欣然而入了。
但是今天带着李之楠，肯定不能让他去看“少儿不宜”的内容。刘晓曼先带他到粮站附近吃烧腊肉和蒸馍，她自己三口两口喋完后，边打着饱嗝边叮咛李之楠在原地等她。她去探了下，常去的那家录像厅今天有不少爽片。屁颠屁颠回来后，她把李之楠带到东门桥的一个大放映厅，这里整天只放武打片，有不少小孩在里面看。刘晓曼又给李之楠称了几斤甘蔗，告诉他别离开放映厅，然后就奔赴心驰神往的所在了。
李之楠对“嘿嘿哈哈”的武打片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就睡着了。被尿憋醒了之后，正在放的是一部故事片，讲的是一位高僧悟道的过程，里面的一句台词让李之楠印象深刻——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这句话和整个桥段后来被尔冬升导演用到电影《达摩祖师传》里，但李之楠当时看的不是《达摩祖师传》，而是在那之前的一部小制作电影——作者注）剧中的主人公正是被这句话所打动才渐渐走上了参禅悟道的人生道路。
李之楠边撒尿边想着这句话，以他目前的认知水平，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但是李之楠有个特点，凡是遇到了问题，他就着了魔一样日思夜想，非得把它搞明白不可。这也是他学习一直比较好的原因。从厕所出来，他没心思再看录像，嘴里念叨着这段话，两眼直勾勾地，两腿带着身子顺着大路一直走。
“未生我时谁是我”，对呀，我李之楠还没出生之前，谁在扮演我呢？我现在叫“李之楠”，我为什么不是“王之楠”、“刘之楠”、“张之楠”——我为什么只能知道“我”？
这孩子就这样被苦苦折磨，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佛教的缘起论并非人人都能理解，更何况这样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当他行尸走肉般地移动到快到青树镇的时候，终于被疯狂寻找了他一个下午的刘晓曼追上，心里空荡荡地被带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