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夏裳清。浓厚的紫和红要在秋冬才显出它们的正统，夏日是月白和豆绿的主场，特别是遇着蒸笼一样的午后，再往身上压一件绛红的袍子，便整个人都沉下去了。所以，我对着库房里多出来的一匹绛红四股罗陷入了沉思——看着花样，确实是夏日的时新花样没错。但这却已经超出了我往日的份例。]
[我想留着秋日再着，又怕被人拿住了错处。]
白苏，找人来问问，这单子上写的和拿到手的东西不一样，别是送错了。

柔仪遣来的女史问时，说的是有张单子出了错处，急询负责的女官前去答话。然而又问详细的，却说不出是什么单子，便潦草地分到了纸张最多的司记司来，着人前去看看。
从尚宫局到柔仪是自西向东，耗不去多少时间。及至望见那位阆苑佳人，方垂首道礼，自报家门。
“ 尚宫局司记，陈元瑂。”
“ 请季娘子安。”

[陈司记……当我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我想我大约是找错人了。衣服布料一类的事情，理论上该由司衣司的人负责。]
陈娘子，请坐吧。
[这人脸生得很，但倒是不丑，圆润的一张脸儿，看着是可亲的。]
景春的月例登记可是你们负责的？我看有些数目对不上，所以请你来问问。
[女官是自食其力值得尊敬的娘子，她们有些独特的本领在身上，或者是算数好，或者是记忆好，或者是手艺好。只不知道，这位陈娘子身上有什么样的本领了。]

“ 是我们负责的。通常由六尚各部报上来，审核无误后由司记司汇总录册。”
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坐了，却听她后话问及数目与份例不符，心里难免惴惴。
“ 是少了吗？”
送份例内的布匹绸缎首饰笔墨等的工作，是轮不到司记司插手的。可如若当真出了差错，六尚荣辱一体，亦是讨不得什么好处。

[她很是拘谨地坐下了，仿佛那椅子上铺着一层刀片。唉，我想到底还是我吓着她了，这是我的罪过。]
倒不是少了，反而是多了。
[这是更加奇怪的一件事，少了只当是送错送漏，多了却说不过去，而且多出的还是这样亮眼的颜色。白苏把单子递给她，教她仔细看。]
昨日查库房发现多了一匹红罗，我这儿多了，便该有旁人短了，只好劳动陈娘子再去查查，抑或是登记的时候笔误了？
[我心里是有点儿希望是笔误的，这是一匹好料子，做成下裙肯定好看。这样一想，是真有点儿舍不得了。]

绫罗绸缎的单子是尚服的手笔，却也经司记司的备案，当是无误的。听得是多不是少，又是一匹红罗，才将将恍然，舒了眉梢轻笑道。
“ 那是前月会宁晋贵妃，阖宫同喜拨下来的。录的册在赏赐那栏，自然不属于份例。”
将单子还给女史，又微赧地补上半句。
“ 约莫是尚服宫人想讨个方便，便一起送了，又没有特别说明，才闹出这个岔子。确实是我们的不是。”

3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微微一点头，白苏便把单子收回去了。]
原是这样，会宁那边有了喜事，你们可也得到了赏？
[我想，如果是从前的那位皇后，只会把这些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虽然，我也并不是因着这些小恩惠才信服沈娘子，只是，大约在沈娘子眼里，我们还有个人的模样，而不是只剩含糊的姓字位份。]
还有一样，拨下来的赏都是红的？还是各个阁子里都有不同的花色呢？

“ 我们也有赏的。” 至于后半句，摇摇头不知了，“ 尚服局那边做主这件事，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
六尚各司其职，说是分工明确，实际也是相互牵制。只道是喜晋贵妃的赏是宫人皆知的，毕竟此乃经年以来最高位分的晋封，便连先前那立后的谣言也显得真切几分。
但到底只是谣言，还容不得下面的人置喙。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娘子瞧不出或喜或怒，只好连话也捡着中间的说。
“ 要是您宫里的不合心意，我去同尚服说一说，兴许也能换的。”

[听她说能换，别说这样的颜色是我喜欢的，便是我不喜欢的，我也做不出这样兴师动众的事情来。每一个人的劳动都应该被尊重，也都不应该被白白浪费掉。]
那个倒不必，这颜色我很喜欢。
[看她仍然是很拘谨的，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
也不知道崔娘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我，我总觉得，你很怕我。放松点，景春又不是什么妖怪洞府，我也不吃人。
[她这样的小姑娘，活泼开朗才好，老是小心翼翼地低眉顺眼，看着总不得劲。]

除却宫阙东隅的尚宫局，最常去的莫过于清居殿。清居与柔仪相隔不远，骤然听她聊起崔娘子，便不忍舒了舒眉梢，连薄红的眼角也缀上柔软的笑意。
“ 没有怕的意思。”
只是聊起职事，下意识觉得该肃然些。还有——
“ 崔娘子叮咛过我的，可不许我给她添麻烦。” 笑着垂了眼，话里总算添些打趣儿的意思，“ 您与崔娘子亲近，我便更不敢马虎敷衍了。”

5

[我很喜欢看小姑娘的笑眼，黛青的眉一弯，仿佛天下便没有什么难过烦心的事情了。]
你做得很好，并没有辜负崔娘子的期待呢。
[她的嘴上虽然说着很严谨的话，但实则上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相对我而言的小孩子。我不自觉地拿她当小孩子来看，只是，她大约比别人要强些。]
其实你的活做得很好，什么事情都很有条理，该赏的。
[白苏会意，给她递上小荷包。]
等下，早上还留了碟琥珀核桃，也给陈娘子包了带来。
[我特别喜欢吃小零食，甜的咸的都喜欢。不自觉便推己及人了。话出口了，才觉得要多补上一句。]
你吃甜的不会牙疼吧？

“ 不牙疼——我也很爱吃甜呢。”
忍不住笑弯了眼，话里也藏着蜜。琥珀核桃是收下了，小荷包却实实地回拒过去，不肯收这额外的恩惠。
“ 本便是分内之事，不需这些的。没有旁的错处就行，我便不耽误您了。”
颔首告退离去，旁的不提。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