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民国35年的清明，我和妈一起去上坟。这里埋着很多人，有我妈，媳妇，儿子，家里的亲戚还有村里的乡亲，我找人把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木头的墓碑上。这里还埋着一个人，可是我不敢把他的名字刻上，甚至连“抗日大英雄”这种字眼或者画只乌鸦我都不敢，我怕妈看到了会胡思乱想，会伤心。
我叫六品，我还姓窦，窦村的窦，可窦村现在姓窦的只剩下我一个。八年前，我们村的二百多口被鬼子杀光了，带头儿的那个叫长谷川，这个人我下辈子都不会忘。我妈和我说：对好人要好，对坏人要提防。我这辈子没真恨过谁，头一次这么恨一个人，恨不得他祖宗十八辈儿都死光。那天我背着我妈漫无目的地跑，可跑着跑着，妈的手从我肩膀上滑下去了，身上也慢慢冷了……从那时候起，我脑袋里啥也不想，一门儿心思就是杀鬼子，也真杀了几个。直到有一天我碰到几个鬼子在打架，举起铡刀砍他们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居然懂我说的“操丨你祖宗”，原来他是个会说鬼子话的中国人，他伤得很重很重，我觉着他都快死了，可他还是强撑着要去城里报信，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人，我想，跟着他准能杀更多的鬼子，就一起到了沽宁。他叫欧阳，后来我们管他叫军师，他很聪明，懂好多我们压根没听过的东西，但他从来没有架子，愿意听我们每一个人说话，我们也就愿意和他亲近。
可龙乌鸦和军师不一样，他看不起我们，头一回见他我就知道。当时军师带着一群丘八去城外和他们会合，可是遇到了鬼子的埋伏，撤退时龙乌鸦一个人垫后，被鬼子逼入绝境时我救了他，他说欠条命给我，可他看着我拱起的屁股，却是一脸的不屑。我不生他的气，因为我知道，他在最后一个掩护大家，他是好人，对好人要好。
龙文章看不起我们，不爱拿正眼瞧我们，他说我们是乡下佬，农民，草头军，蕃薯，还总说我是最肥的蕃薯。其实肥有什么不好，拿得起刀，劈得起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身上多点肉也不那么容易饿死吧。他总嫌弃我们是农民，不愿与我们为伍，可也不是我们求着他留下的，他那些国字头的弟兄早都走了，我们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回来，留在沽宁，他的人留下了，嘴里却整天正规作战如何如何，心心念念盼着国字头打回来。
我们爱管他叫龙乌鸦，因为他是乌鸦嘴，老是死啊死的，可我们都知道，他最不想我们死。虽然是农民，可我们不傻，我们明白，就因为不想我们死，他才每一次打鬼子都冲在前头，每次撤退都最后一个；就是因为不想我们死，他才成天给我们训练，教我们用枪打仗，教我们那些军事上的术语，可我们学不来，就像他成天说的七点方向九点方向的，我们谁都没戴过表。他拿我们没辙，经常气得直跳脚；可我们对他有的是办法，他越急我们就越不吭声，实在不行就跑。其实每次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我们都想笑，但表面上却只能憋着。他可能以为我们都怕他，其实不是，要不然就他那个臭脾气，我们明知道他讨厌乌鸦这个词，哪敢成天喊他龙乌鸦。
平常龙乌鸦每次发牢骚或者骂我们，我们都让着他，可有一次，我彻底跟他杠上了，因为他想就那么把他妈扔在树林子里。那天，我头一次看见龙乌鸦飞了，平常打鬼子他都能沉得住气，可那天他一个人不要命地朝着好几十个鬼子就冲过去了，我们赶过去就看到他背着一个老太太往回跑，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仿佛又回到了窦村，背着我妈漫无目的地跑……“妈！”我脱口而出就喊了出来，“那是我妈！”龙乌鸦的一声吼把我拽回到了现实。后来龙乌鸦和我说了一堆，什么理想，什么窒息，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我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心虚，而且他说的这些根本狗屁不通，他却说我不懂。我是不懂，而且我们这些人都不懂，要是我们还有妈，一定走哪儿都带着，也许压根儿就不会出来打鬼子，龙乌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知道他怕他妈跟着我们挨饿受冻挨枪挨炮，可他不明白，她老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不图过好日子，你现在是她心里唯一的依靠，你不管，那我管，以后我背着她走，再也不会放下。
我叫六品，我还姓窦，窦村的窦，可窦村现在姓窦的只剩下我一个。八年前，我们村的二百多口被鬼子杀光了，带头儿的那个叫长谷川，这个人我下辈子都不会忘。我妈和我说：对好人要好，对坏人要提防。我这辈子没真恨过谁，头一次这么恨一个人，恨不得他祖宗十八辈儿都死光。那天我背着我妈漫无目的地跑，可跑着跑着，妈的手从我肩膀上滑下去了，身上也慢慢冷了……从那时候起，我脑袋里啥也不想，一门儿心思就是杀鬼子，也真杀了几个。直到有一天我碰到几个鬼子在打架，举起铡刀砍他们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居然懂我说的“操丨你祖宗”，原来他是个会说鬼子话的中国人，他伤得很重很重，我觉着他都快死了，可他还是强撑着要去城里报信，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人，我想，跟着他准能杀更多的鬼子，就一起到了沽宁。他叫欧阳，后来我们管他叫军师，他很聪明，懂好多我们压根没听过的东西，但他从来没有架子，愿意听我们每一个人说话，我们也就愿意和他亲近。
可龙乌鸦和军师不一样，他看不起我们，头一回见他我就知道。当时军师带着一群丘八去城外和他们会合，可是遇到了鬼子的埋伏，撤退时龙乌鸦一个人垫后，被鬼子逼入绝境时我救了他，他说欠条命给我，可他看着我拱起的屁股，却是一脸的不屑。我不生他的气，因为我知道，他在最后一个掩护大家，他是好人，对好人要好。
龙文章看不起我们，不爱拿正眼瞧我们，他说我们是乡下佬，农民，草头军，蕃薯，还总说我是最肥的蕃薯。其实肥有什么不好，拿得起刀，劈得起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身上多点肉也不那么容易饿死吧。他总嫌弃我们是农民，不愿与我们为伍，可也不是我们求着他留下的，他那些国字头的弟兄早都走了，我们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回来，留在沽宁，他的人留下了，嘴里却整天正规作战如何如何，心心念念盼着国字头打回来。
我们爱管他叫龙乌鸦，因为他是乌鸦嘴，老是死啊死的，可我们都知道，他最不想我们死。虽然是农民，可我们不傻，我们明白，就因为不想我们死，他才每一次打鬼子都冲在前头，每次撤退都最后一个；就是因为不想我们死，他才成天给我们训练，教我们用枪打仗，教我们那些军事上的术语，可我们学不来，就像他成天说的七点方向九点方向的，我们谁都没戴过表。他拿我们没辙，经常气得直跳脚；可我们对他有的是办法，他越急我们就越不吭声，实在不行就跑。其实每次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我们都想笑，但表面上却只能憋着。他可能以为我们都怕他，其实不是，要不然就他那个臭脾气，我们明知道他讨厌乌鸦这个词，哪敢成天喊他龙乌鸦。
平常龙乌鸦每次发牢骚或者骂我们，我们都让着他，可有一次，我彻底跟他杠上了，因为他想就那么把他妈扔在树林子里。那天，我头一次看见龙乌鸦飞了，平常打鬼子他都能沉得住气，可那天他一个人不要命地朝着好几十个鬼子就冲过去了，我们赶过去就看到他背着一个老太太往回跑，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仿佛又回到了窦村，背着我妈漫无目的地跑……“妈！”我脱口而出就喊了出来，“那是我妈！”龙乌鸦的一声吼把我拽回到了现实。后来龙乌鸦和我说了一堆，什么理想，什么窒息，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我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心虚，而且他说的这些根本狗屁不通，他却说我不懂。我是不懂，而且我们这些人都不懂，要是我们还有妈，一定走哪儿都带着，也许压根儿就不会出来打鬼子，龙乌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知道他怕他妈跟着我们挨饿受冻挨枪挨炮，可他不明白，她老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不图过好日子，你现在是她心里唯一的依靠，你不管，那我管，以后我背着她走，再也不会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