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露恰得，水殿披香。清宵雨罢，学了片刻临帖，那紫琼霜、金银线、翠亨春，一色顶好的笔墨纸砚，文房供开四宝，却托不起我一截皓腕。方书一句“此时金盏直须深 ”，扬眸便笑，急匆匆撂了素管 ）
这词妙极！东风又做无情计，粉艳娇红吹满地……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我都懂了，你们不懂？
（ 起身来，锦衣拂袖，翠羽连娟，天然一段艳色，乍得春光，更炽三分。也不拘那来教我诗文书法的女先生尚在书斋拿着我那残卷失笑，一壁携着白鹭、秦珠、彩袖等娇娥往莲池去，一壁错柳分花，莺声巧啭，妙音清琅 ）
前儿一场雨，海棠落了一大半，再不顽耍，一日热似一日，谁还出门？这么好的天，圈在阁里习字也太无趣。我看这池畔凉亭最好，咱们拿些点心、果子来，最好……最好能再拿一盏酒——
（ 声渐悄然，柳眉一荡，别开脸儿去，服软也有种理直气壮的不饶人 ）好啦，不喝不喝！咱们就在这儿吹一吹风，再说说话，总行了吧。
（ 净尘怀香题在此处，我被赐居披香殿，听闻这四字御笔亲书的来历自然比别处的要早。而今芙蕖未绽、寒梅尚早，临池唯见静水浮光，秾阴翠缕。花凋了满地，玉臼里碾碎脂粉似的，香自飘零水自流，想必不多时便有菡萏铺了满塘，像奢侈的一面锦幛，我倒盼着看一看，这被寄予深宫中最不可多得的眷恋的白荷，与寻常见的有什么不同 ）

芙蕖也好，桂魄也罢，该开的时节便开了，谁等它来。但能等得月中仙，算得未负良时了。
（ 撂下杯盏，朝赤阑外那仙客一笑，鹂音娇娇，答她所问 ）
（ 前日得了一套新茶具，宋人不仅用来喝茶，更用来清赏，我看不懂甚么兔毫油滴鹧鸪纹，却偏爱白鹭在我面前点茶时低垂的雪腻脖颈，美人斟来的枫露仿佛馥过玉净霖珠。掌中釉玉，触手生温，佐几碟精致糕饼，本是兴浓，更兼风移树影，香送玉人，一叠声的恭迎，声势围簇，巧云伴月也似，为之尽礼如仪，起身拜见 ） 丽娘子安。

（ 先前在霸州，我镇日无聊，常扮男装斗鹰走马，哥哥为拘检我几分，常教他麾下一位副将的妻房来和我学契丹话，我躲在宅邸深处最奢一处玉楼，持那宋女的柔荑，慢慢展开写满契丹文的羊皮卷，那边页都泛黄微卷了，我告诉她这是上一任国师留下的旧物，我在她耳畔逐字逐句地读来，间或能听见她很细碎的话声，像潺潺流水至，夜雨拂银铃——日子久了，我也习得一二宋人言语中最见惯的辞句 ）
（ 却也不必将这种微末故事讲给她听，只将弯眉一扬，连娟黛色深入春鬓，笑得自若 ）
您瞧瞧我身旁这几个小娘子，哪个不是玲珑的口齿？您再听听这宫墙里，哪个提到丽娘子，不是一连串的夸赞。妾虽笨，耳濡目染，见到美人也知道该怎么把心头想的说出来。
（ 听她后话，“若有机缘”四字，心头品来倒有百味，当下对上她的目光，熠熠的眸未有半分躲闪，光华一璨，艳炽十方 ）
好呀，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机缘。只是不知那时节，妾要专程邀丽娘子一同清赏，这个福分，能不能有？

（ 好一句问，心口被这句话锥得疼极了。她的声线那么好听、笑容那么好看，我却清清楚楚在这一切美丽之下感到了怜悯，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我，对一只被缚住双翅的鹰隼的怜悯 ）
娘子可曾见过真正鲜活的飞鹰？自由绝非它们唯一的心志。
（ 对她笑道 ）那么，人不也是一样？单为从前的一些事困住了，才叫自斫双翼，再也不得高飞。
（ 我有无上的怀缅留在千里万里外的地方，我从没和这里的任何人说过，今天的她也不例外，哪怕我的心还为她的一句话而彻彻底底地下了场雨，潮湿的裂缝就好像白蚁啮咬后的一条痕。还是又加了一句，轻渺渺的，没什么份量）不过还是很高兴，娘子第一次见到我，便猜到了我的从前。说明……我没变太多。
（ 随即一笑，荡开不提 ）重熙易至，妾却视娘子珍极，才有方才一句邀约，并非小心翼翼，只是一片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