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戬】熏风南来

01
午后蝉鸣声声，沉香故意走了教学楼后门，却还是被不午睡也不肯坚守岗位，却搬了把躺椅在树荫下纳凉的看门柳阿姨察觉了。
“沉香！”她嗓门也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又来找杨老师呀？他在实验室呐！”
“噢，知道啦！”沉香边跑边应声，快速上了三楼，熟门熟路沿着绿荫环绕的教学楼走廊走到了底，就看见“物理重点实验室”的门牌。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很容易就看到了杨戬。他似乎还在整理东西，旁边已经堆了几个纸箱，放的都是些实验器材。
不重。沉香下了定论，直接推门进去:“杨老师~”
杨老师闻声，总算舍得抬头看了沉香两眼。透过薄薄的两块眼镜片，他目光冷冷淡淡，再搭配上物理实验室必备的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足以令人在炎炎夏日都倍感清凉。
当然，前提是得有那个本事去忽略杨老师堪称艳丽的眉眼。沉香故作矜持地咳了一声，最起码和杨老师认识快五年，他还没能完全做到。
“沉香？”杨戬有点意外，“今天周三，你怎么来了？”
“今天放假，高三高考呢。”
“……噢，”长期在初级中学埋头苦干的杨老师此刻终于想起来还有高考这事，也就不浪费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了，“那就帮我搬两个箱子去我办公室。”
“好，没问题，”沉香答应得干脆，一只手放在裤袋里用力抖了抖，故意让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杨老师，坐我的车去吧，搬过去也要好几百米路呢。”
“车？”杨戬疑惑，“你买车了？谁给你的钱？”
说话间，沉香已经推推搡搡，把杨戬推出了门，自己抱了一个纸箱，反脚把实验室的门掩上了。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我的劳斯莱斯幻影。”他眨眨眼。顿时，他感觉杨戬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忧虑。
杨老师，就是爱操心。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想怎么把沉香的劳斯莱斯幻影给退回店里，再去警局查一查款项来源……不过沉香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下了楼，沉香把箱子摆在后座上，掏出车钥匙，低头打开后轮的车锁。
杨戬:“……”
沉香幸灾乐祸，满脸忍俊不禁:“看，杨老师，我新买的劳斯莱斯幻影！”说着往车把手上面指了指，果然贴着一张劳斯莱斯幻影的贴纸。
小孩子，高中生……皮。真拿他没辙。杨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方才紧绷的弦明显松下来了。
“走吧。”杨戬只能从善如流，“试试你的单缸发动机。”
于是就演变成了杨戬抱着箱子坐在后座，沉香在前面发动。
一辆半新不旧的二手自行车，车轮碾过夏日午后滚烫的柏油马路。而夏天的风，聒噪的蝉，满眼闪耀的林荫道，还有清脆悦耳的车铃声，都变成了沉香哼唱的怪异曲调。
最后沉香在办公楼下停车，一边给车上锁一边问杨戬:“杨老师，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杨戬已经抱着箱子踏上楼梯，远远回答了一句“难听”。沉香愣了一下，苦笑着揉了揉鼻子，心说原来同桌和舍友叫他别开腔，是真的因为难听。
02
这是属于他们的夏天。
——沉香中二病发作，就爱这么想。
他拎着两个便当盒大摇大摆就进了杨老师的办公室。吃饭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老师，见了沉香来，也都开他玩笑:“又来找杨老师啊，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在，杨老师可要被你折腾得找不着老婆了。”
“那不是正好，”沉香嘿嘿一笑，言语间还真有那么点嘚瑟的味道，“便宜你们了。”
哄笑声中，杨戬堪堪从午睡中醒来，喝了口水清醒清醒，紧接着身前就多了一个人，桌上多了一份便当。
“我刚做的，闻闻香不香。”沉香猛献殷勤，打开便当盒盖，“看，色香味俱全！”
杨戬皱着眉看了一眼，只看见满眼花花绿绿，摸了一阵没摸到眼镜，只能认命地凑近了细看。
“虾……豇豆？”总算认出来红的是虾，绿的是豇豆了。噢，还有金黄色的是炒鸡蛋。
沉香得意:“是鸭，不过杨老师你也太浪费了，家里买的调味料都快过期了，也不知道用。不过没事，我放暑假了，我帮你用。”说完又把便当盒盖上了，从杨戬眼皮底下夺走了便当，“走，杨老师，我们去天台吃。”顺便从背后掏出了杨戬的眼镜。
说是去天台，其实只是天台的一个得天独厚的角落，常年树荫浓郁，凉风习习。昔日的师生俩一人捧着一个便当盒，坐在长椅上细嚼慢咽。
“我试试你的，”沉香筷子伸过来，“嗯……好像你的比我的好吃。”
杨戬觉得奇怪:“不是同一锅烧的？”
“是呀，”理不直气也壮，“但就是你碗里的比我碗里的好吃。”
杨戬深感无语:“认真吃饭。”
被鄙视了。沉香“嗷”了一声，委委屈屈，却又抬眼去看头顶清透的蓝天。
凉风拂过稀薄的白云，吹走了五年光阴。
但幸好，他长大了，杨戬还在。
会一直都在。

03
初见杨戬，是在五年前。
彼时沉香还是个初二学生，更致命的是因为成绩不好，在父亲的棍棒下不得不留了一级。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叛逆，沉香因为留级而变得愈加不合群，渐渐和一群狐朋狗友走得太近，卷面分更加一落千丈。而就在学期中，学校突然来了个实习物理老师。
这老师年纪轻轻，乍看之下大概不超过25岁，而且长得眉清目秀，在整个华山二中的教师群体中简直是一股清流。但杨老师十分不平易近人，也丝毫不循循善诱，反而态度冷淡，除了上课之外，基本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搞得学生们都不想接近他。只有沉香这个问题少年不一样，对这个冷冰冰的杨老师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于是杨老师开始收到沉香写给他的情书。
字迹不算工整，但看出来是用了心思，查了百度的。杨老师第一次收到，以为是哪个小姑娘干的，根本没当回事，随手扔在抽屉里就揭过了。万万没想到，之后的两个月内，他又陆陆续续收到了三四封情书。
迟钝的杨老师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了，开始思考落款的“沉香”到底是谁。结果办公室里随便一问，立刻得到回复:刘沉香，就是那个留级生嘛，烂泥扶不上墙那个。
于是这些情书，在杨老师见识过沉香是怎么迟到早退旷课之后，彻底被打入冷宫，归结为“恶作剧”。
然而正所谓缘妙不可言，后来大概年级主任终于意识到了杨戬过于孤僻的毛病，就把召开期末家长会统计名单的工作给了他。于是杨戬开始东忙西忙，一个个联系家长核对名单走访家庭，大概有大半个月时间没能回他心爱的物理实验室。
最后，他还在沉香身上栽了跟头。
沉香的父亲刘彦昌，人在外地，是个社畜。沉香的母亲杨婵，也在外地，支教。
杨戬看到这两个名字，从记忆深处挖出了零星的亲切感，决定找个机会和沉香单独会面。而沉香一身是刺，涨红了脸说:“你既然不接受就算了，我已经没再给你写那些，不需要你啰嗦！”
杨戬有点头疼，揉了揉眉心，指了指电脑屏幕上杨婵的名字:“这是你妈？”
沉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杨婵，杨戬，”杨老师语出惊人，“我是你舅舅。”
说是舅舅吧，其实是远得不能再远那种。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是“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从年纪上来说，沉香的母亲杨婵，比他大了十多岁。奈何人杨老师辈分高，这一声“舅舅”，沉香只能认命叫了。
然后杨老师就亮出了真正目的。
“既然你是我外甥，那我就不能放任你再这样下去了。已经留过一次级，今年还想再留吗？”他打开一个文档，把笔记本屏幕转向沉香，上面一排红色数字足以闪瞎沉香的铝合金狗眼，“全是不及格，之前是你父亲要求留级，现在怕是学校都不能放你升初三了。”
大实话，更加刺痛了脆弱的少年心。沉香索性不搭话。
“怎么说我们也是重点初中，”杨老师苦口婆心，“这样的成绩出去太难看了。”
“再难看也是我难看，我爸妈都不管我。”沉香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杨老师沉下脸，“是男人就大点声。”
这半路杀出来的小舅舅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沉香干脆就把心一横：“我说我爸妈都不管我的成绩，又关你什么事了！”说完，心虚似的夺门而出。
两人第一次独处，不欢而散。从此沉香能避着杨戬就避着杨戬，至于什么情书，更是想都没再想过。

然而到了第二学期，杨戬居然被调到了沉香班上，给他们上物理课。为了给杨戬一个下马威，沉香第一天就把物理课逃了，和敖春丁香一道混酒吧压马路，玩到了半夜十一二点才回学校。然而等沉香翻过围墙，才想起宿舍楼十点就关门了。这下好了，夜深人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于是只好沉香厚着脸皮，跑到了物理实验室。
杨戬果然还在实验室里摆弄他的那些宝贝器材，LED日光灯+白大褂的组合，看着整个人更冷清了几分，而且似乎比白天显得更瘦了些。果然那时候不该和杨小舅舅顶嘴，现在想开口求助都有点……沉香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算了，大不了再去求求宿管大叔，希望他别再睡得那么死了。
谁知他刚一转身，就被杨戬给抓了。
“沉香？”这严肃认真的小舅舅，叫他叫得还挺亲切，“你没回家？”
沉香只好拖着脚步进了实验室：“宿舍楼关门了，我进不去……能不能让我在实验室住一晚？”

杨戬似乎有点无奈，脱下白大褂，转身摘下手套洗了洗手，从衣架上取了外套，将鞋套摘了放进垃圾箱里。
“出去，”他说，“忘了进实验室要穿鞋套？你认真上过一节课吗？”
沉香：“……”伶牙俐齿却被怼得说不出话。算了，为了今晚能有瓦遮头，忍。
然而杨戬反手就把门给合上了。
“去我家。”见沉香还愣着，杨戬趁机占他便宜，往他头顶捋了一把，一头毛刺呼啦的短发还有点扎手，“跟着。”
小少年沉香感觉自己有点像被拐骗了。特别是杨老师的车开着开着，居然开进了一个小区，从前门开进去，又从后门穿了出来。三更半夜的开夜车，又好像是台新车，难闻的皮革味都还没完全散掉，和空气清新剂混在一起。沉香在副驾驶如坐针毡，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手机：“杨老师，你家住在哪里，地址给我，我导航一下？”

杨老师没回答他。沉香偷偷打量他，见他一脸镇定，眼神在镜片后仿佛迸发出精明的光，心说难道是我要导航回他的家，伤到他的自尊心了？只好把手机放回书包，不敢再吭声。然而才开出去三四百米，杨戬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冲到垃圾箱旁边……吐了。
沉香：“……”
摊上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小舅舅，还是只能认了。
幸而他包里还有半瓶矿泉水，等杨戬吐得差不多了，递过去：“我喝过的，你要是嫌弃就算了。”
杨老师吐得有点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哪里还听得清大外甥说的是什么，接过来漱了漱口，又稍微灌了一点到空空如也的胃里去。冷水入腹，又是好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杨戬皱着眉扶着垃圾桶全给忍了，随手把捏到扭曲的矿泉水瓶扔进可回收垃圾桶里，跟外甥兼学生解释：“新车味道太大，晕车。”
沉香点了点头，淡定地从书包里翻出半个没吃完的面包：“你是没吃晚饭吧。”
杨戬：“……”
“还迷路了？”
“……”这臭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丢人。
“哎呀书包好重，我要在这里坐一会。”沉香直接溜达到长椅边上坐下了，“杨老师，你也坐。”
杨老师也确实需要坐一会，便一脚深一脚浅走到他边上，跟他一道坐了。
正值深夜，街道上灯光黯淡，只有头顶一盏昏昏黄黄的路灯照亮身旁一隅。沉香抱着他的书包，杨戬拿着他的面包，既是舅甥又是师生的两人一时无言。
“吃啊，垫垫肚子，”沉香完全不觉得尴尬，调笑似的说，“水也是我喝过的。”
杨戬：“……”闷闷扫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剥开外面的纸包，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沉香总觉得杨老师眼尾似乎有点泛红，不知是吐得红了，还是被自己气红的。
但总之，衬得他不那么冷冰冰，甚至容貌更显出几分绮丽。
以后我一定要学好语文，沉香想。奈何老子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总不能永远用一句“卧槽”来形容杨老师的美貌吧。

04
自此，沉香正式开始了把杨老师家当成自己家的反客为主新生活。
杨老师家里，怎么说呢，第一印象大概是“杨老师果然住在物理实验室里”。至于为什么有个“果然”，沉香也很难跟你解释。
以及家里的种种迹象，都证明了杨老师是一条活生生的单身狗，而且是那种彻底没救的单身狗。比如玄关处的鞋柜里只有两双鞋换着穿，拖鞋只有一双可以换，甚至都没给客人准备一次性拖鞋；比如说好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另一间房被装修成了书房，而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嗯，而且也没有任何娱乐设备，包括标配的电视——但却有半面墙那么大的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塞满了书籍，整个一个图书馆。
沉香终于明白杨老师为什么戴眼镜了。以及，如果杨老师找女朋友，多半得找个和他一样热爱学习的人，那教导主任就挺合适，人家虽然五十多了单身，但她热爱学习，每年发表论文，还喜欢小鲜肉——啊不对，看来以后得保护杨老师，不能让他被教导主任拐走了。
杨戬却不知道沉香小脑袋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鬼登西，让他在客厅歇会，自己去厨房做夜宵。十分钟后，端出了一盘猪肉馅的速冻水饺，和沉香一人一双筷子。沉香早就饿了，半个面包还被杨戬吃了，于是一点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似的全给扫荡干净。杨戬大概一共动了两筷子，看沉香吃得高兴，又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给他。沉香很快也都解决完毕，末了擦了擦嘴，问：“杨老师，几点了？”
杨戬看了看表：“一点。快洗澡睡觉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洗了澡。杨戬从浴室走出来，却看到沉香坐在卧室的椅子上发呆，便问：“怎么不上床躺着？”
沉香：“……”他总不能说，感觉他上床等杨戬过来挺诡异的，这不是坐着还是躺着的问题；特别是看到杨戬头发还带着点水汽，身上还裹着浴袍的时候，这种错觉更加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两个人一起上床，这好像更奇怪好吧？！
那如果换成杨老师先上床，他再爬上去呢？话说这样不会感觉自己才是被临幸的那一个吗？
沉香的脑回路千回百转，纠结得嚓嚓冒出火花，最后在“杨老师临幸我”和“我临幸杨老师”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于是杨戬就看到沉香跟小宇宙爆发似的，极其果断地跳上了床，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拉，伸出一条胳膊来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杨老师，来来来，上来。”
杨戬：“……”这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将就一晚。
熄灯，睡觉。
……不是，睡不了。沉香这少年人火气大，身上暖烘烘的，睡相还不好，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不说，还要踢被子。导致这天晚上本来就没几个小时睡眠时间，杨戬不是被踢醒就是被冻醒，后来干脆不睡了，开了床头灯调到最暗，看他的学术书。结果刚翻了两页纸，身边那小子一个回旋踢，被子就飞到了床的那头。
杨戬叹气，又帮外甥把被子扯回来，盖在腹部。
折腾到了天亮。
沉香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差不多七点。他迷迷瞪瞪往旁边一摸，没摸到人，顿时就惊醒了，心说难道杨老师被我踢下床了？！猛地坐起身来，总算听到了杨老师的脚步声。
很好，步履稳健，最起码没被我踢残。沉香松了口气，穿好衣服起床。洗手台上摆着崭新的牙具和毛巾，俨然一副想让他长住的意思——沉香是这么理解的。

05
和杨老师的一夜情……啊不是，去杨老师家蹭的这一晚，很快就在沉香终于觉悟的学习状态中被时间冲走了。
其实沉香本来成绩就不错，只是从初中开始，父母都对他放任自流，留级更是雪上加霜，所以自暴自弃，荒废学习更多的是出于主观原因——脑袋瓜子还是挺聪明，说要认真学习语文，一个月后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总分120，他考了102，距离班级前五，就差临门一脚。
语文老师为此非常高兴，专程把沉香叫到办公室来当面表扬。语文老师的办公桌和杨戬在同一排，虽然相隔有三五米，但沉香还是非常嘚瑟，不时往杨戬那儿看，恨不能拿着成绩单冲到他面前去讨赏。
但杨戬连头也没抬一下，沉香不进开始怀疑，他可能不止眼睛近视，耳朵也有点失聪。
尼玛，又聋又瞎，这也太惨了吧？！
大不了长大了养他呗，但现在只能让他再自力更生几年。沉香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表面上十分乖巧，顺着语文老师的话锋点了点头：“放心吧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那个……”
语文老师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哦沉香同学。”
“那个，”沉香问，“我如果想形容一个人长得非常非常好看，应该用什么词语？”
语文老师愣了愣，大概很是意外，不过既然学生问了，那她自然就认认真真回答：“花容月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句末加个问号。
然而沉香摇头：“太俗。”
“……”那换个不俗的，“出水芙蓉？”
“档次不够。”
那就来个档次高的：“国色天香。”
沉香还是摇头：“有没有形容男人的？”
一瞬间，语文老师看着沉香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你想形容谁？告诉老师。”
沉香顿时感觉不对，立刻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不过他其实只是出去转了一圈。两分钟后，统计距离下节课还有三分钟，他把成绩单夹在物理书里，拿物理书有意无意遮着脸，打算再偷偷溜进办公室去。结果刚刚走出教室，就和人迎面撞了满怀。
物理书掉在地上，飘出来一张成绩单。
等沉香看清楚撞的是谁，就在原地愣住了。然后整张脸，肉眼可见地转成通红。
杨老师饶有兴致地帮他捡起书和成绩单，看完第一页，又翻第二页。沉香试图阻止，可惜太迟了。
第二页的数理化，还是飘红。
和沉香的脸一样红。
杨戬却看笑了，又翻回去第一页，原模原样帮他夹回书本里：“我听说你语文考了班级第六。这星期你看哪天有空，请你吃顿饭庆祝一下？”
不错，吃上了杨老师的软饭。沉香脑子里一时冒出了这个奇形怪状的词，但他的身体反应要比脑子更快。
“好！”沉香高高兴兴答应，“今晚就有空！”

先TBC
这个贴是为了混吧主任务，哈哈哈哈嗝

06
酷热、冗长、无趣，却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暑假，悄无声息地过了小半。午后寂静得没有一丝风，杨老师家在一楼，门前自带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小天井，沉香在树荫下面逗留了一会儿，回头就喊：“杨小舅舅，葡萄紫了！”
杨戬躺在沙发上吹空调，手里拿着本书，随口应了一声。随即就听见沉香踢踢踏踏推开纱门冲进厨房，稀里哗啦拧开了水龙头。
“尝尝，”不一会儿，沉香拨开杨老师的书，把一颗剥好的葡萄放到他嘴边，“好甜哦。”
杨戬张口吃了，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继续看他的宝贝书。
“甜不甜甜不甜？”
杨戬含含糊糊说：“甜。”
沉香又把手伸过去，接了葡萄籽扔进垃圾桶，目光在不经意间往杨老师的书本封面上一瞥，顿时吃了一惊：“高一物理？”
杨戬也惊讶地看了看他：“我没告诉你吗？”
“？”沉香用眼神表示没有。
“我要调去高中部了。”
“……”沉香心说你怎么就不早两年调过来，“那我有空能来找你吧？”
说得好像现在他就不来找似的。杨戬拿书往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下学期就高三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别念了别念了，”沉香抱头，“高三了，该好好学习了，考个好大学，以后才能赚钱养活你……”
杨戬：“？是养活你自己。”
“养活我自己，然后养活你，赡养长辈，”沉香笑，“我再去摘几个，放冰箱里冰一下。你下午还出去家访吗？”
“三点走。”
“现在才一点半，要不先睡个午觉？两点半我叫你起来。”
家有大外甥，给杨戬把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有时候杨戬也搞不懂，为什么他学生时代根本没人管他，等他做了老师，反而成了被管的那一个。
不明白，那就算了，不想了。
“你不睡？”
“我也睡，定个闹钟。”沉香端着碗起身，顺便抽走了杨戬的书，几步就又进了院子摘葡萄去了。过了五分钟他再回来，躺在沙发上又没书看的杨老师已经快睡着了。
沉香就去把葡萄洗干净了，用保鲜膜盖着放进冰箱，轻手轻脚回了客厅。午后静得只有蝉声，和挂钟秒针有节奏的滴滴答答。沉香靠近沙发，在杨戬身边坐下。杨戬还远没睡熟，沙发往下一陷，他立时就醒了，意识朦胧地问：“沉香？”
沉香拉过一旁的毛巾毯，替他盖上，轻声说：“睡。我也睡了。”
杨戬闭着眼，思绪很快沉入深邃的睡眠中。沉香拿起杨戬的手机，食指在手机后面轻轻一点就解了锁，定了闹钟，再把手机放回茶几上。
顺便转个方向，占点小便宜。

07
时长两个月的暑假，杨戬一半用来家访，一半用来备课。
而沉香，几乎都窝在杨老师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买菜都是叫进家门来的，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
以上是死党敖春的原话。
沉香对此很不服气：“你见过大家闺秀在家里又是拖地板又是做饭的吗？你见过大家闺秀铺草席打地铺的吗？你见过大家闺秀还给人打扇子赶蚊子的吗？”
敖春顿时一脸五雷轰顶：“杨老师莫非是缺个保姆？你看我行吗？”
沉香：“？你凑什么热闹。”
“害，杨老师长得这么好看，去他家做保姆也赏心悦目，”敖春高深莫测说，“提升审美。”
“滚滚滚，边去。我是杨老师的外甥，你又是哪根葱？”
说完，沉香都忍不住嫌弃自己寒碜。平时想到自己和杨戬之间有层亲戚关系，都觉得愁煞人，现在倒是拿这个出来秀优越了。
烦人。他刘沉香作为一个男性，喜欢同性只是基本操作，这个同性还是他舅舅，这就……很微妙了。
远房，远房。沉香提醒自己，是远房，问题还不是特别大。
“我滚我滚，我这就滚，你是外甥你牛逼，”敖春哈哈大笑，“当心被他抡起来过肩摔，摔得你鼻青脸肿，妈都不认识。走喽！”踩着自行车飞也似的跑了，留下沉香在杨老师家，继续空调wifi西瓜——哦，是给杨老师切西瓜，切成小块放进冰箱，等杨老师回来，再插上牙签，端过去给他解暑用。
沉香边切西瓜边嘚瑟地想，只要他一直乖乖的，当然就不用担心被杨老师抡起来过肩摔——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梗大概是过不去了。
具体情况，要追溯到沉香的初三下学期。
那简直是无比混乱的一个学期。

08
整个初二下学期，沉香和杨老师算是混熟了，时不时去他家里蹭顿饭，还要以补习为由，隔三差五去他家住上那么一两天。暑假期间就更加放肆，几乎一住就是从头住到尾，而杨老师这条单身狗，也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完全放任自流。
别人要是好奇问起来，就是补课；补课不行，就是外甥。理由十分正当且充分，杨老师自己都被说服了。
再加上沉香大概发育比较迟缓，别的同学在他这个年纪，有些都拔高到一米七八了，他却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身高在一米六五徘徊，还瘦，怎么看都有点楚楚可怜的感觉。杨老师本来不觉得他可怜，自从知道这是外甥，立刻有所改观，发自内心地怜惜起来，致力于把外甥留在身边养成小帅哥。
初二的暑假，同样的沙发，同样的午后，同样的杨老师，同样的看书，整个都是类似的剧本。只不过那时沉香还是细细瘦瘦的一只，杨老师不忍心他替自己干家务活，一边躺着一边随手把他往怀里一带，叫他跟自己一起看书。
杨戬看书，多半都是些论文集之类，各种实验步骤、实验图解、公式推导、数字演算，枯燥得不行。沉香枕在他胳膊上，被他臂弯拥着，不好意思挣脱更不想走，只能硬着头皮看书。看着看着，就昏昏欲睡起来，于是偷偷小憩了一会儿，突然被书劈头盖脸给砸醒了。
沉香只好懵逼地醒了，把脸上的书拿开，稍微抬起头去看杨戬——好的，他先睡着了。
后来沉香就发现，杨老师很喜欢在沙发上睡觉。时间一长，沉香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沙发上是不是有什么封印，把杨老师往上面一放，他就会启动睡觉模式——甚好，方便占便宜。
简单地说，沉香当初给杨老师写情书的贼心不死，即便知道他是自家舅舅，还是很想继续追求，撞了南墙也不想回头。
和严肃认真的杨老师出双入对久了，沉香的成绩渐渐攀升，到学期末，顺利消灭赤字，升到初三。初三，为了考一个重点高中给杨戬做交代，沉香很忙，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乃至于几乎一个星期才能和仍在带初二班的杨戬说上一次话。
而杨老师长得太好看的副作用，也在这一年显现了——虽然他待人接物总是冷冰冰，但这并不妨碍女孩子们喜欢他，谁让他漂亮呢。
没错，就是“漂亮”。这个诡异但贴切的形容词，是沉香从丁香口中听到的。
沉香一开始心想，杨老师站在冰箱上，又是个钢铁直男，哪个姑娘能追得上？没想到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傍晚，沉香去找杨戬一起回家，居然看到他和一个姑娘公然走上了学校里知名的情侣小径，有说有笑还挺亲密。
霎时间，沉香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十一月底，黄昏的风携着些许冷意，不由分说，呼呼地往心里钻。
他想叫住杨戬，然而一开口，非但没能出声，还被灌了一嘴的冷风。
好似吃了满口冰碴子。

10
所谓“来办公室”，还是“周一晚上”，这摆明了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整个晚自习期间，沉香把作业撂在一边，托腮望着教室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第N次叹气。
敖春偏还不在，没人能听他诉苦。沉香只好偷偷摸出手机，在桌肚里登陆天涯论坛，发了一个吐槽贴。很快就有一个ID为“仙闪闪”的热心网友回复：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告诉他了，LZ干得漂亮。
沉香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就和“仙闪闪”东拉西扯多聊了几句，貌似还挺投缘。但他总感觉自己可能没说清楚，毕竟他和杨戬之间，根本就不只是单纯的“喜欢”和“被喜欢”的关系。于是他回复“仙闪闪”：如果我喜欢的人是我的老师呢？
“仙闪闪”八卦得不行，兴奋秒回：老师？多老？
沉香：“……”什么鬼，刚才还挺正常，现在怎么脑回路突然清奇起来，还能不能正经沟通了。难道带个“老”字的人就一定老吗？这届网友智商堪忧。索性关了手机，不再回复。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更尴尬的是，杨戬这天负责晚自习，沉香在论坛发帖回帖的时候，还正巧被他看到了。
看到了就看到了，本来其实也没什么。但杨戬是和自家物理课代表一起从走廊上路过，课代表风凝虽然眼镜度数很高，但眼神在某些方面特别好使，一眼就看到了沉香在玩手机，还告诉了杨戬。
杨老师顿时陷入被动，想逃避都不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告诉课代表，稍后去沉香班上，通知他罚抄物理公式就算了。末了还特别交代，抄完了给课代表看。
风凝作为学霸，对惩罚学渣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高高兴兴就答应了。跟杨戬回办公室拿了明天的作业本，尽职尽责的风凝就前去通知沉香这个好消息。
——真的是好消息。沉香的某同学林缘就是一脸羡慕：“沉香，你又引起了杨老师的注意！我什么时候能被他多关注一点就好了~~~”
沉香苦笑，心说你要是成为问题少女，门门功课不及格，可能就会被他盯上。还有个前提，得是他班上的学生。
于是第二节晚自习，沉香就在那抄物理公式。整本教材20个公式，每个抄五遍，抄了大半节课。搞定了，沉香完全无视风凝说的“拿来给我看”，直奔杨戬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想来杨戬大概又去各班巡逻了。沉香在杨戬这里胆子本来就大，索性站在边上等，眼神一飘，看见杨戬的笔记本开着，就随便瞄了两眼：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
关键词：早恋、师生恋、青春期叛逆。
沉香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一片真心，也没想真的给杨戬造成什么困扰，他却把这份感情当成了叛逆期的心理问题。
他把抄完的公式从本子上面撕了下来，压在笔记本下面，走了。
哪怕在门口遇到了回来的杨戬，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
杨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香则是不想和他交流。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

11
长达数月的冷战，跨越整个寒假春节，都还绵延不绝。
沉香的成绩忽上忽下，极不稳定。杨戬的恋爱没再往下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凉了。
春节期间，沉香的父母从外地回家过年。闲聊时，杨婵谈起有个远房亲戚过来华山二中教书，沉香秒秒钟竖起了耳朵来听。结果杨婵只说，大概十多岁的时候见过一面，就记得长得挺俊，不过人瘦了点，看着可怜巴巴的。刘彦昌嗑着瓜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他不是姓张吗，怎么姓杨？”
“什么姓张，”杨婵笑着踢他一脚，“他什么时候姓过张！”
一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沉香倒是很想问问杨婵，杨戬到底怎么会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可怜巴巴的杨戬又是什么样子，可杨婵除了这个初步印象之外一无所知，想了半天只说杨戬还有个表哥，表哥人很好，长得也俊。
颜控，没跑了。
初三下学期，沉香过得很有些浑浑噩噩。敖春和丁香知道他心情不好，经常陪他一起去酒吧喝酒。一次喝多了回宿舍，还被杨戬逮个正着，灌了一碗醒酒汤，带回家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沉香默默无言，只管点头，过几天依然故我。
可以说他是自暴自弃，也可以说他是故意。
如果不这样做，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更靠近杨戬一点。
杨戬也很头疼。他的执教生涯才刚刚开始，就遇上了沉香这么个刺头，不知道是福是祸。总之整个下学期，杨戬更加频繁地申请主持初三晚自习，为的就是尽可能地管住沉香。然而沉香依然能溜就溜，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
他们舅甥之间的捉迷藏，就连林缘都看出来了。她还开玩笑说，杨老师就差在围墙下面搬个凳子坐等沉香跳下来了。丁香哈哈大笑，说杨老师可能还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
两个妹子说得跟真的一样，害得沉香每回翻围墙回学校，总会期待一下：会不会杨老师在等我呢？
期待了很久，无疾而终。事实证明，杨老师并不会做这种事。
他只会把逃课的沉香叫到办公室里去教育。次数多了，杨戬显然也很痛苦，一次教训完了，他看着沉香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息说：“别再这样了。我累了。”
沉香敏感地察觉，那是他放弃的前兆。于是他立马变本加厉，想出了新的玩法。
几天后的晚自习，林缘狂奔到杨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杨老师杨老师，沉香敖春他们，和别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