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先知气得嘴唇抽搐，但坐在怜悯先知左侧的真相先知抢先接话。
“司令官，比起这里，你的胆量在战场上更有用武之地，”觐见三大教宗的人普遍认为真相先知才是三者中最有权势之人，他的年龄介于怜悯先知和悲怆先知之间，肤色偏粉，细小的鼻孔几乎隐藏在鼻部的肉褶下。“但你提到的这个‘力量之源’……又是所指何人啊？”
“我所指的并非某人，至高无上的大人，”尼扎特说，“它和寂静之影一样神出鬼没，人类称其为ONI。”
“ONI？”真相先知问道。
“ONI是人类语中海军情报局的简写，”尼扎特解释道，“我从浴血之星的先锋之刃⑤特尔.沙图来处得到了这条情报，此人曾率部对抗斯巴达瘟疫。据他所述ONI是人类诡计的孕育之地，这个ONI正是袭击卓伊斯特星的幕后主脑，是它创造了斯巴达，建造了它们使用的战甲。”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怜悯先知问道，他瞧了两位同僚一眼，“这情报似乎……过度详实了。”
“通过审问战俘，他还从异端分子手中取得了部分恶魔盔甲的图纸。”尼扎特不敢明说图纸实际上是妄图与星盟结盟的一群人类叛徒主动交到沙图来手上的。即便与此等孽畜交谈都不会获得至高先知的首肯，何况他现在本就处境不妙。“大部分信息都在随后发生的战斗中得到了证实，并无半分虚妄。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这些情报全部准确无误。”
怜悯先知俯下身来。“恶魔盔甲的图纸现在何处？你可曾将其呈交给异端司执祭？⑥”
“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听罢尼扎特的回答怜悯先知靠回权座的椅背，与其说失望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对于先锋之刃此前报告的内容我只是略有所知，丰沛之环被毁时他的旗舰就停泊在空间站上，据我推测图纸已经和圣洁低语号一起在卓伊斯特的大气层中烧毁了。”
“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怜悯先知又瞥了两位同僚一眼，说道，“谁知道这样的文献中会包含怎样的异端邪说。”
另外两位先知点了点带着硕大头冠的脑袋以示赞同，尼扎特险些没能抑制住惊诧之情。不管图纸中包含了多少异端邪说，它们都蕴含着可以帮助异端司执祭司领会人类思维和实力的重要情报。这一悲剧造成的损失堪比信念之锤号的毁灭，甚至足以和丰饶之环空间站的覆灭相提并论。
可是以尼扎特的身份，无法妄自揣度至高先知们将何事列为最高优先，只能引导他们踏上凯旋之路。他鼓起勇气，略显唐突地提出了最后一条建议，身为舰队司令他理应直言不讳。
“大人们，当我乘坐挚诚狂热号靠近博爱之城时发现了你们即将派去消灭人类的庞大舰队。”
“一支所向披靡的舰队，”悲怆先知吹嘘道，“其威势之盛冠绝银河系。”
尼扎特选择性忽略了悲怆先知声称这支舰队的兵力比先行者更强盛的渎神说辞。教宗必定只是失言，至高先知不可能蓄意宣扬这样的言论。

“的确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规模最庞大的舰队，”尼扎特措辞十分小心，“但这还远远不够。”
悲怆先知双眼突出，尼扎特还以为它们要从他的面颊上滚下来。“什么？”
“徒手不能击碎水流，”尼扎特说，“你必须从源头将其截断。”
真相先知抬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抢先止住了悲怆先知的暴怒，在权座上居高临下问道，“你说的还是这个ONI？”
“是的，大人，”尼扎特回答，“ONI是人类狡诈和计谋的源头，想要消灭人类就必须先铲除ONI。否则人类将继续从指缝中溜走，随后会有更多的隐身飞船和地狱炸弹不期而至，更多的斯巴达将身穿新型恶魔盔甲携带新式武器反戈一击，形势之严峻将远超探索司的想象。”
“这一前景的确令人担忧，”怜悯先知说道。他几乎懒得看上尼扎特一眼，反而凝视着两人之间的地板。“事业未竟，不容有失，如果我们——”
“在诸神庇佑下我们决无失败的可能，”真相先知刻意打断了怜悯先知。他又问尼扎特，“但断然认定敌人无法构成挑战更是愚不可及。我们需要多少舰队？”
“去毁灭ONI？”
“这不正是出于你的提议吗？”
“是，大人，”尼扎特被这一进展震惊了。他曾与圣迹调查司副执祭共事，那个年轻的圣西姆人被安插到尼扎特的舰队，为净化过后的异端星球涤罪，这段经历使他不曾料到教宗竟如此善于纳谏。“但在找到ONI之前我无法断言需要多少舰队。”
“看到没有，”悲怆先知怒指尼扎特，“他在诓骗我们。”
真相先知一直凝视着尼扎特。“我确信这并非问题所在，舰队司令。”
“大人，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无半分虚言妄语，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效忠诸位。”
“我也这样认为，”真相先知说，“那么我们该去哪里寻找这个ONI呢？”
尼扎特摊开双手，“它无处不在却又难觅其踪，”他说，“如同战场上盘亘不去的亡灵，因此我不敢断言。”
“毫无疑问，直到我们再给你一支舰队。”悲怆先知举起长着三根指头的手，每迸出一个字都用一根弯曲的手指戳向尼扎特，“你不过是想靠这无稽之谈保住官位，而这种行为绝不会得逞。”
尼扎特答话前思索片刻，他提醒自己这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教宗将他传召至圣所并非为了吸取他的教训，而是为了寻找顶罪之人。
罪责显然将由尼扎特一人扛下。对人类发动的战争后他所向披靡，因此也滋生出了和教宗一样的鲁莽情绪，正因为这个错误，ONI夺走了他的一切。如今的他仅存的责任便是分享人类给予他的惨痛教训，进而帮助其他舰队司令免遭相同的厄运。

终于，他说道，“大人，除了赢得战争我别无他求，比我更有能力摧毁ONI的舰队司令官何止百人。”
“但其中无人曾与ONI直接交锋，”真相先知这番话是说给悲怆先知听的，“这样的经验不应等闲视之。”
“丢掉一支舰队、一座环形补给太空站和两座圣城同样不能等闲视之！”悲怆先知驳道，“这样的失败决不能重现！”
“因此我们做出选择之时才需加倍谨慎，”真相先知说道。他驾驭权座上前，俯视着尼扎特，“可是如果我们不能找到ONI就无从摧毁它。舰队司令，若我并未猜错，你应该对此早有谋划了吧？”
尼扎特下颚低垂。“大人，至高先知确然无所不知。”他犹豫了。他知道接下来的提议不啻为亵渎神灵……但是若要找到ONI的神经中枢，除此之外绝无第二条路可走。“我确有计划，但细加思考似乎又有不妥之处。”
“是否妥当岂不应由我们评判？”真相先知的语气逐渐不耐烦起来，“但说无妨，你绝不会因言获罪。”
“遵命，”尼扎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需要使用光明信标⑦。”
三位教宗听后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下巴大张，目瞪口呆。光明信标在星盟持有的先行者圣器中最为稀有神圣，其使用的先行者技术就连探索司都无法理解，至今他们都无法仿制。
据尼扎特所知，这些小巧的信标依靠量子点团处理机和集成传感器通过重力波瞬时扭曲分析并追踪彼此的方位。当然，许多类型的导航设备可以使用更简单易懂的方式完成相同的任务。光明信标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使用了另一种被称为量子纠缠的先行者科技，能够即时将所在方位传输至博爱之城信标收纳库的接收单元。
悲怆先知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我明白诸神为何弃你而去了，”他呵斥道，“你比人类更加堕落，它们至少对自身的渎神行为一无所知。”
“大人，我的舰队并非毁于诸神之手，”他面朝敦促他畅所欲言的真相先知，继续道，“ONI只派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斯巴达恶魔就将其彻底摧毁了。”
“斯巴达可以依靠运气得逞一次，”悲怆先知说，“但他们不会次次得到好运的眷顾。不是每个舰队司令都像你一样庸碌无能。”
“但他们也缺乏经验，”怜悯先知目视悲怆先知说道，“智慧与经验相辅相成，头脑灵光的指挥官足可避免鲁莽者的战败结局。”
悲怆先知吃了一惊。“你同意了？将神圣的信标交到人类的手上？光明信标如今只剩三个了！”
确切说来尚能运作的信标仅余两颗，但尼扎特全然没有对先知披露事实的打算。在迄今为止搜索过的先行者遗迹内星盟只发现了四颗光明信标。被视作圣物的信标仅被托付给进入未探索星域的舰队，其目的只有一个：宣告传说中能够开启朝圣之旅所需的圣祭环带的发现。
一部信标——在寓言中被称为失落信标——在五千循环前遗落，携带它的舰队也一同失踪。尼扎特接管坚忍恭顺舰队之时被委以重任，接掌仅存的三颗信标中的两个，仅由此殊荣便可知其使命之重大。在派遣他消灭人类之前三大教宗向他透露，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寻获圣祭环带的秘密之所在就位于人类的疆域之内。教宗谨而慎之地讳谈这理由从何而来，对此他也不敢深究。但这正是他们将两颗神圣信标有违惯例地托付于他的原因所在。其中一颗信标在卓伊斯特星遇袭期间随普世信仰号一同毁于人类的地狱炸弹，这是他毕生难以洗刷的耻辱。
现在可用的光明信标仅剩两颗，其中之一收纳在位于圣光之阶的信标保管库里，另一颗就装在教宗圣所外塔姆.拉克西手上的霰石匣内。
尼扎特将用这颗信标找到ONI。
悲怆先知的质疑悬而未解，尼扎特发现怜悯先知正望向他，想让他来回答诘问。
“请宽恕我，大人，”尼扎特对悲怆先知毕恭毕敬，“此举并非将信标交于人类之手，而是利用信标将人类斩尽杀绝。”
“这也正是诸神赋予我们的任务，”怜悯先知此言并非说给悲怆先知，而是真相先知。“如此善用诸神的馈赠岂会徒增疑虑？恕我直言，假使将信标赠予我族、令我等将其用于此途皆出自诸神意旨，也属实不足为奇。”
真相先知凝视怜悯先知长达数息之久才终于说道，“谁又能洞悉神旨呢？”他并未等待答复，而是转向尼扎特。“我可以批准，但使用完毕后信标必须即刻归还，让它们失陷于人类之手将是无法想象的亵渎。”

“绝无这种可能，大人，”尼扎特说。他意识到不可思议的情况即将出现，教宗将撤销寂静之影的暗杀令并对他委以重任。“信标将为我们揭示通往ONI要害的道路，ONI覆灭后信标将会回到我们手上，人类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但愿如此……这也关系到你的命运，”怜悯先知朝真相先知点了点头，“也许你所言不假，解决ONI的确是我们被赐予光敏信标的原因所在。”
悲怆先知的喉咙发出一阵不屑的咕哝，他靠在权座的椅背上。“这是个错误。”
“至高先知从不犯错，”真相先知回答。他又对尼扎特说道，“告诉我你的计划。”
“并不复杂，”尼扎特说，“ONI急于俘获我方科技并加以研究，它们至少不止一次派出一队恶魔试图夺取我军战舰。有理由相信它们使用一部被俘的星图仪后才发现了卓伊斯特星。”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怜悯先知再次忧心忡忡地问道。星图仪是测绘跃迁空间路径并提供导航的设备。“它们能用它找到博爱之城吗？”
“它们在博罗丹的卫星上击落了一艘潜入巡游舰，”尼扎特回答了怜悯先知的第一个问题。“在我们赶到并摧毁坠落地点之前它们有足够的时间搜查飞船残骸并找到这部设备。”
“我问的是博爱之城有危险吗？”怜悯先知再度问道。
“它们未必知道博爱之城所指何物，”尼扎特说，“星图仪不过是星系分布图，里面包含的名词多如繁星，人类不可能读懂。”
“可是ONI还是找到了卓伊斯特，”怜悯先知的目光逐一扫过其余两位教宗。“也许我们应该转移博爱之城。”
对于另外两位先知马上点头赞成尼扎特并不感到意外。圣西姆人对于星盟移动首都的珍视远不及对个人安危的担忧。
“无论你选择什么作为诱饵，”悲怆先知说道，“我希望它对于我们的危险程度都不及星图仪。”
“但也必须具备一定的诱惑性，”真相先知说，“既然我们已经拿光明信标冒险，就必须确保ONI会将其带回它们的创新圣堂。”
“这种可能性极大，”尼扎特说，“而且光明信标非常之小，我们绝对可以将其藏在某台设备内，既能引诱ONI，又不至于危及自身。”
教宗能领会他的计划令他十分欣喜。正如他对圣西姆人承诺那样，光明信标被人类探测到的可能性绝不存在。被安置在诱饵内部的圣器将揭示所在方位，他期望目的地能如真相先知指出那样，直指ONI主要的创新圣堂。
“ONI能否被信服之刺引诱？”怜悯先知问，“或是一部全知仪⑧？随便哪件被人类俘获都不会造成过大的损失。”
“鉴于人类已经拥有自己的通讯节点和处理设备，”尼扎特说，“无论我们将光明信标隐藏在任何一件装置内都无法保证它们能将其视若珍宝，急不可耐地带回创新圣堂。我们必须选择人类没有的，能对ONI产生无法抗拒诱惑的设备。”
“你的建议呢？”真相先知问。
“有两种绝佳的可能，大人。异端们尚未拥有反重力装置和能量屏障，至于哪件装置更加诱人还有待论定，但它们的构造都足够复杂，足以隐藏信标的所在。”
“何不两个都用，以确保万无一失？”真相先知问。“你不是有两颗信标吗？”尼扎特踌躇不语。普世信仰号被毁后他只剩下了一颗信标，对至高先知说谎是严重的渎神之罪，欺瞒试图支持他的先知尤为如是，但坦白无异于断送摧毁ONI赢得救赎的一切希望。如果教宗得知他已经丢失了一颗他们郑而重之托付给他的信标，他们会驳回有可能危及另外一颗的计划。
眼见尼扎特没有立即回话，真相先知焦躁地歪着脖子，“怎么？”
“绝妙的计策，大人，”尼扎特说，“我只是在思索计划是否尚有缺陷，不过考虑过后——”
“且慢，”怜悯先知俯低权座压向尼扎特，角度大到几乎从座椅上跌落的程度。“对于真相先知的提问你似乎含糊其辞。”

即便是当下，即便凝望着安博星翻涌的棕色云团，尼扎特的思绪仍在博爱之城徘徊。他和卫兵闯入信标保管库，发现年事已高的圣西姆保管员正在反重力座椅上打盹。在叫醒并逼迫他打开放置最后一颗信标和接收单元的收纳库后，尼扎特命令管理员钻进收纳库并将之反锁，以免他过早按响警报。
尼扎特的护卫之一，耶伊.穆塔西提出反对，他指出信标保管库对他们而言迷雾重重，若想确保这个老家伙不会触发警报进而妨碍他们执行神圣的使命，就只有一个办法。其他人也纷纷同意，九名舰长加上塔姆.拉克西同时用能量剑刺穿了年迈的圣西姆人的胸膛。
自此之后，他们将投身于尼扎特的神圣使命，绝无二志，而他已将众人视为自己事实上的信徒。他暗自希望自己的能力足以配得上众人的献身。
尼扎特的思绪被急促的下颚叩击声拖回了现实。
“恕我打扰，”拉克西就站在尼扎特身后一步开外，站在泡状观察舱的门廊外说道，“此事亟需您亲自过目。神圣轻语号⑨正在追踪异端的运兵船，敌船很快将超出射程。”
神圣轻语号是耶伊.穆卡西指挥的潜入巡游舰。“什么型号？”
“运兵船中的一种，”拉克西报告道，“尚未发现母舰。”
“肯定是艘隐身飞船，”尼扎特断言道。
上一次与人类的隐身飞船对决时它们将斯巴达和黑色短剑太空突击部队运送到卓伊斯特，重创了他的舰队。
“司令？”拉克西说道，“时间不多了。”
“如果运兵船运送的是恶魔的话，异端的打捞船确有机会俘获迅捷之击号。”这正是尼扎特万万不愿发生之事。他的计划是放一群人类登上护卫舰并找到装有光明信标的两件设备，然后派一组精干的舰上突击队将它们赶下飞船。等异端分子撤退到安全距离后迅捷之击号将自毁，既能让计谋看起来更加逼真，也能彻底除去飞船被二次攻占的可能性。“我们的舰上突击队不是成群结队的斯巴达的对手，恶魔会杀光他们并占领飞船。”
“难道我们此前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拉卡西问，“现在仍有时间发射护卫之矛。”
“立即发射，”尼扎特下令，“找到那艘隐身飞船。斯巴达就像莫列跳蚤⑩，哪怕只发现一只就代表附近还有上百只。”
① 精英的军礼。
② 星盟刑求的装置。
③ 精英有两颗心脏。
④ 剑术精湛的精英的头衔，并非军职，他们的身份因身穿镀金盔甲而容易辨认。
⑤ First Blade的暂译，寂静之影的指挥官，主要特征为使用红色能量剑，头盔面罩也为红色，其部下的面罩则为蓝色。
⑥ 星盟负责具体事务的部门过多，翻译为“部”似乎不恰当，因此译为体量更小的“司”，执祭取自minisiter一词在宗教中祭典执行者的含义。
⑦ Luminal一词除常用含义外似乎有光源一意，此处存疑。
⑧ 这两种装置都是初次出现，用途不明，只能通过下文猜测功能对应人类的通讯节点和计算机。
⑨ 神圣轻语号与前文的圣洁低语号是名字相近的两艘船。
⑩ 一种类似跳蚤的生物，寄生在精英头上。

第六章
2526年6月7日（军历），04:50
艾菲拉星系内斯洛浦星，近极地轨道
UNSC剃刀级巡游舰守夜人号
为期两天的跃迁空间飞行已告结束，约翰-117站在艾米莉亚.佩特罗夫的飞行甲板上，注视着远方一架D75-TC/r侦察艇的光点消失在内斯洛浦星逸散层那珠光白色的辉光中。守夜人号进入轨道后便即发射的侦察艇只是一艘装备特战侦察吊舱的标准型鹈鹕，这让约翰心中极度不快。
在派出侦察机前，巡游舰通常会在轨道的随机位置上停留十到十二个小时，藏匿在星球昼夜交会区域的暮光之中执行被动观察，搜索敌舰。可是这次佩特罗夫少校刚建立绕行轨道便立即派出侦察机，这根本就是为了绕过侦察窗口期用鹈鹕运兵船和三名船员去试探敌军火力。
约翰知道她只是想加速推进任务进度。他的部队空降内斯洛浦并抵达星盟护卫舰所需的时间越长，完整俘获坠毁敌舰的可能性就越低。但是一艘剃刀级巡游舰的停机舱内只能携带两艘鹈鹕运兵船，登舰部队若想一次空降就运送全部部队就同时需要这两艘运兵船。
“三分钟后抵达，”导航官报道道。他漂浮在飞行员身后，双臂的动作在失重环境下仍不失流利优雅。“十五秒后到达对流顶层。”
约翰逐渐放松。穿过对流顶层后鹈鹕飞船的处境将安全许多，飞船将隐蔽在内斯洛浦上空覆盖的密云内部，纷扰不定的大气环境产生的静电能甚至可以屏蔽部分传感器扫描。若是它能成功确认目标的位置并搜集部分防御部署的情报，佩特罗夫所冒的风险也许并非毫无用处。
“少校，”传感器操作员说，“我在上层尾随轨道上发现寻的信号辐射，距离两万公里。”
佩特罗夫按下指挥席扶手上的控制板。“全员注意，预备冲击。”
约翰手抓仓壁上的内陷式加固扶手，双脚蹬住甲板，构建了两个接触面，就算飞船在敌袭时剧烈抖动他也不会被甩离甲板。虽然并未有人断言守夜人号已遭瞄准，但太空作战展开极快，待辨明目标身份后就会立即发动第一波进攻。
“冈巴兹少尉，是否有——”
一束炫目的白光遽然从远方射出，自昼夜交会区向下刺向逸散层内尚处于白昼的区域。
“敌军在向侦察艇开火，”冈巴兹报告道。光束突进的速度奇快无比，用肉眼几乎无法追踪，射线尖端形成灼热的面杀伤锥。“按诸元解算将命中目标。”
“很好，”佩特罗夫声音发颤——即便被舰载等离子火炮擦边命中，鹈鹕飞船也绝无幸存的可能。“能锁定开火敌舰的位置吗？”
“暂时可以，它应该已——”冈巴兹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报告长官，与鹈鹕飞船的联络中断。”
“谢谢，准尉，”佩特罗夫的语气十分不耐烦，“现在你只需要关注开火的敌舰。”
“目标再次消失，”冈巴兹说，“敌舰可能具备隐身能力。”
“如果我舰主动出击我能就发现并锁定敌舰”，武器控制员说，“也许能将其摧毁——”
“不，维持潜航状态，”佩特罗夫看向约翰。她的安全带系得并不紧，扭头的动作带动了全身。“有什么想法吗，士官长？”
“目前来看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鹈鹕飞船的机组人员因佩特罗夫并未预先进行被动扫描命丧黄泉，约翰对此深恶痛绝，可是在巡游舰舰长的飞行甲板上直斥其过绝无半点好处。“即便消灭这艘船，我们仍无法确定周围是否还潜伏着其他敌舰。”

“你想让守夜人号进入大气层？”约翰这才开始意识到佩特罗夫俘获‘时来运转’号的决心，也懂得了与他相比她的先见之明之所在。她派出侦察部队的唯一目的就是确认运兵船是否会遭击落，事已至此，她完全可以假设敌人的真实意图并非是利用被击落的护卫舰设置伏兵，而是拒登船之敌于护卫舰之外。
“希望你有备用的撤离方案，”约翰说。虽然生死攸关，他和佩特罗夫唯一的争议只在于她对自己有所隐瞒，正如被她随意牺牲的r型①鹈鹕的机组人员也被蒙在鼓里一样。“下去之没准会发生什么变故。”
佩特罗夫回头看着飞船状态显示器。“动作快，士官长，”她说，“我们也许搞不懂外星人的思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对不蠢，完全可以假设他们已经在搜索守夜人号了。”
“遵命，长官。”
约翰通过舰上通话系统传达命令后走向舰尾和蓝军汇合。一排士兵已全部穿好真空环境作战服——基本上由套着躯干盔甲的七层真空服、CH252密闭式头盔、气密手套和气密作战靴组成。卡其亚克中尉命令他们按班列队，彼此检查快松式固定索是否拴好、以及八点式稳定绳是否紧紧固定在位于甲板和天花板上的内嵌式D形栓挂环上。瑟曦.卡其亚克是个在重力环境下站直身子顶多能到约翰胸口的女军官，她留着黑色短发，圆脸上长着扁平的宽面颊和一双淡黄色的眼眸。当看到约翰朝船尾走来时她推开在她的指导下栓挂固定索的大眼睛二等兵，朝他飘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计划是什么，士官长？”
“暂时还没有计划。佩特罗夫少校打算在敌军拦截前将咱们送达目的地。在那之后的计划应该只剩下快速行动，果断出击了。”
卡其亚克眉头紧锁。“这也能行？”
“当然能，长官，”约翰说，“我们会想办法让它成功。”
“很好，士官长。”卡其亚克算不得信心十足，但至少暂时放心了一些。“需要一排时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会的，”约翰说。卡其亚克比约翰大十岁，作为尉级以上军官，从技术角度上来讲她是他的上司。但绝不会有人误会降落后主导任务的会是何许人也。科尔中将的命令十分明确，一排负责支援斯巴达，这就意味着约翰才是负责人。“谢谢你，中尉。”
约翰将自己拉向跳伞舱门，蓝队的队友们正等在那里。当剃刀级巡游舰开始规避敌军火力时任何安全带都无法固定重达四百五十公斤、身穿雷神锤盔甲的斯巴达战士，所以蓝队只是半跪在甲板上，抓紧用于固定疣猪轻型装甲车的内嵌式绑扎固定栓，就算有人被甩脱后在空投舱内跌跌撞撞也绝不会是斯巴达中的任何一个。
警报鸣响，舰上广播系统内传出一个女声。“全员注意，准备战区降落，重复，准备战区降落。”
她的通知结束后上层甲板上一组舱门应声开启，空投舱内也为之微微一颤。巡游舰搭载的最后一艘鹈鹕飞船启动氢聚变引擎并起飞时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这一举动约翰和佩特罗夫并未讨论过，但由于蓝军将乘坐守夜人号空降，D75-TC/g上必定只有三名船员组成的机组，这强烈预示着佩特罗夫根本没打算它能在降落过程中侥幸逃生。瞬息过后巡游舰减速并脱离轨道，约翰的重心也随之升高。
琳达-058回过头去，望向船尾上方，推断着鹈鹕号行进可能的航向，在班组频道里说道，“发射得太早了，”她那光学元件凸出的面罩扭转约翰，“她想拿飞船当诱饵？”
“应该是，”约翰说，“第一艘鹈鹕她就是这么用的。”
“这下咱们没有空中支援了，”琳达摇头，动作幅度很大。“但愿少校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约翰话音稍停。他已经将佩特罗夫的意图转告给卡其亚克中尉，只是并未透露个人想法。但对队友他必须直言不讳。如果他有所担心，他们就必须知情。“但她没提前通知我，少校可能只是在随机应变。”
“她没计划我就放心了，”弗雷德立即接话道，“我正担心她又要搞什么新花样呢。”
“奢谈计划就言过其实了，凯丽说，“尤其是在没时间制定计划的前提下。”
约翰对着她歪了歪脑袋。“像这样盲目出击你居然豪不担心？”

约翰稍作停顿，确定他们都在听他讲话，而不是专注于敌军火力命中船体的回声。
“空投舱门开启前飞行员会关闭聚变引擎并掉头，巡游舰将以接近五十公里的时速继续前进，空投舱会朝向飞船航行的相反方向，你们要一手抓紧主武器，另一只手拽住安全索的快松拉环。”
大部分一排的士兵和约翰一样熟悉这套流程，“机动离船”是陆战队基础训练传授的标准技能。但是他怀疑他们中不曾有人在全面交战状态下顶着敌人进攻的同时还要忍受进入大气层的长途奔袭后胃里翻江倒海的痛苦来执行这项任务。他希望这寥寥数语的提醒能帮助他们保持专注。
“舱门打开后，空投舱尾部伸出一截坡道，第一排的陆战队员拉下安全索的快松拉环后跟随斯巴达走下坡道，从边缘跳下去后做全速冲刺的动作，直到双脚触地，你们的惯性将——”
前方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几十只凸起的眼球齐刷刷地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听着！对于前面发生的事你们无能为力！”所有目光又回到约翰身上，“前一排陆战队员下船后下一排拉快松环，然后——”
又是一声巨响，爆炸声比上次的更剧烈更尖锐。随着三声爆炸接连而至，每声都响于上一声。约翰攥着的固定栓剧烈震动，聚变引擎的轰鸣声变得更大，飞船的减速也更加猛烈，约翰腿部承受的力量陡然提高两倍，进而又增加到三倍。固定束带啪啪作响，陆战队员们在面罩内放声尖叫。
就连约翰都说不清他们抵达空降区的机会有多大。盔甲的内置计算机甚至没有进行估算，只是在HUD上投射出一组倒计时：27秒，据降落区99km。
舰上频道内传出一个被过载的重压拉长的男声。“抓紧——抓——紧——抓——紧！”
“我们——还——能往——哪抓——才更——稳——妥？”弗雷德问。
HUD上的倒计时变成了“24秒，距离降落区94km。”
聚变引擎不再发出响动，空投舱内只剩下自动炮塔断断续续的炮声和被等离子束击中发出的乒乓声。挂在安全索上的陆战队员身子自然下垂，约翰腿上的压力也回到了几乎正常的水平，守夜人号掉转船头时他的重量转移到了身体的一侧。
他和斯巴达们试图转身再度面对空降舱门，但飞船的反应十分迟钝，似乎正进行侧向滑向，每次中弹船身都剧烈颤栗，向下坠落也偶有发生。飞船的高度掉得太快，面朝左舷的约翰双膝离开甲板，整个人都被抛到了空中。
倒计时变成了“14秒，73km”。
一秒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彻船舱。右舷舱壁向内翻卷，铆钉和钛金船体装甲像弹片一样在飞船内四散飞溅，破片刺穿增压服，切断安全索，五六个陆战队员尖叫着撞上天花板，血流如注，固定他们身体的只剩下挂在天花板上的安全索。
巡游舰的船头调转方向，船头拉高，约翰和斯巴达们借力转身，膝盖和双脚牢牢地抵在甲板上。
佩特罗夫在舰上通讯频道里大喊一声，“预备冲击！”
她的警告只提前了几秒钟。约翰趴在甲板上，提醒自己保持呼吸，在陆战队员的大呼小叫声中注视着空降舱外内射来的星盟炮弹。他满心希望弗雷德能来点俏皮话，是对他那些能缓解紧张的金句还小有期待，可是所有斯巴达都保持着沉默，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命中面前半米远处的炮弹上。
冲击终于到来了。
甲板猛地一抖，所有人都被甩向半空。约翰感到雷神锤的反馈电路锁定护手关节，让它抓紧固定栓，巡游舰正在减速。燃料炮的轰击戛然而止，敌军战斗机纷纷飞到了猎物前头。约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战队员们挂在安全索上向后荡去，呻吟哭喊声几乎盖过了船体撕裂处发出的吱嘎声。空降舱门蹿出小股浓烟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环形，飞行甲板上有人——可能是佩特罗夫，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炸断了应急插闩。舱门一分为二被抛向船后，模糊的棕黄色沙漠地貌在守夜人号的下方一闪而过。
约翰高喊一声，“行动！”
他一马当先跳出空投舱昏暗的灯光，落入内斯洛浦星琥珀色的尘雾。HUD上的倒计时显示着，“8秒，据降落区60km”。
① 原文用slash-g和slash-r也就是/g和/r作为鹈鹕改型的缩写，分别代表ground support和reconnaissance

第七章
2526年6月7日（军历），05:12
艾菲拉①星系，内斯洛浦星
UNSC剃刀级巡游舰守夜人号迫降地点
艾米莉亚.佩特罗夫从没觉得通讯终端上的按键竟如此之小。她进行过上百次灾变事态下对自启动式自毁装置进行超控的演练，没一次不能在规定的45秒内完成任务。可是巡游舰坠毁后倒计时已经开始启动，她跪在工程站前，解锁自毁系统的安全盖后将其掀开，她的手指头仿佛变粗了，很难精准按键，输入正确的代码。
艾米莉亚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腕戴式通讯终端，让它靠近系统的指令接口。系统显示其上出现一条信息：请输入识别代码。
这次她换了种方法，并没有像前三次尝试时那样小心翼翼地逐字输入，而是像对手下下达紧急命令那样快且自然地连按触控板。
AMALEA78^&9 PETROV TANGO VICTOT FOCTROT.
这段代码中至少出现了两处打字错误，但这种情况在她发送的信息中十分常见，守夜人号的AI似乎认出了她那出于自然的录入模式。
指令？
将佩特罗夫的通讯终端和守夜人号的自毁控制系统同步。
显示器上一片空白——这种设置是出于安保目的而刻意为之，旨在让未授权用户误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即将成为全舰搜索的目标。她等待着，因为她知道十秒钟后下一条信息才会出现，操之过急只会导致整个流程重新来过。她怀疑将这种预防手段设计进系统里的人肯定从没亲身经历过紧急弃船，不过倒也认可这样的先见之明。如果一个舰长连十秒钟都腾不出来，也就没有接管巡游舰的自毁程序的必要了。
也许额外浪费这十秒钟对于艾米莉亚而言是个错误。她并不认为星盟指挥官的智谋远胜于她。毕竟他——艾米莉亚姑且假定对手是个雄性，因为她读过来自ONI的情报简报，文中指出从战场上回收的外星人尸体中超过九成都是雄性——在守夜人号进入轨道后立即中计，击落了她派出的R型侦察鹈鹕。随后发射的S型对地支援型鹈鹕让他措手不及，让她有机可乘，抵达被击落的护卫舰六十公里以内，将蓝军空投在了他的脸上。可是外星人手上战斗机的数量令她大惊失色，她原本指望第二艘运兵船，即D75 TC/s型对地攻击炮艇能引开全部敌机，让她心无旁骛地运送蓝军。
但对手派出了两拨战斗机向她发起了进攻，这片星域潜伏的星盟隐身飞船的数量比她预想的还要多。如果艾米莉亚依循惯例进行十到十二小时的被动观测，也许能提前察觉到这点。可是如果任由星盟战舰陆续抵达并掩护坠毁敌舰，蓝军可能会完全丧失完好无损地夺取敌舰的希望。这是个艰难的决定，即便清楚此举将让她失去守夜人号，她仍坚信这一决定并无不妥。
不过士官长似乎并不支持她的决定，这令她有些困扰。在之前的互动中，她对约翰-117的印象是此人好战成性，所以她原以为他会热情洋溢地称赞她的无畏精神。如今反而是她想不通对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他真觉得她过分冒进？还是单纯厌恶她那冰冷无情的算计对斯巴达的战斗力产生的微妙影响？

系统显示器再度被唤醒，出现一条新的信息：授权码？
艾米莉亚再次开始触控通讯终端：FLEET^DMIR^ PETROV②.
她选择这样的密码并非出于狂妄自负。它提醒着艾米莉亚她是为何而奋斗，它激励她专注地实施计划。
计划的下个步骤是确保蓝军占领“时来运转”号。如果艾米莉亚成功夺取这艘外星护卫舰，开战以来最伟大的转捩点将归功于她。斯坦福斯将军和科尔将军将无法忽视她对蓝队的助力，是她将蓝队的潜能推到了极致。他们会让所有的斯巴达小队都加以仿效。
如果艾米莉亚能像协助蓝队一样砥砺全部斯巴达作战小组的锋芒，她的前途将不可限量。舰队司令部会将其他事关生死存亡的计划托付于她——就是那种直到她接受指挥岗位那一刻才会得知的敏感计划——此后她将从容稳健地慢慢爬上UNSC的最高指挥层。
只需要俘虏一艘孤立无援的护卫舰艾米莉亚就能得偿所望。
三秒钟的延迟过后，艾米莉亚的通讯终端发出蜂鸣，指令接口上方的系统显示器上出现一条新信息：
灾变事态下自启动式自毁已超控成功。
守夜人号搭载的狂怒型聚变自毁装置的控制权已移交佩特罗夫少校。一旦佩特罗夫少校阵亡或失联，自毁启动将重新交由守夜人号负责。
是否确认？
艾米莉亚输入“确认”。

系统显示器关闭了。她推上安全盖，用拇指按在生物识别锁上。蜂鸣连响三声，此后任何人试图开启自毁系统柜她都会得到通知。她站起身，查看过通讯终端上的计时。在正副飞行员的操作下守夜人号在两分钟前令人难以置信地掠过狭窄的板凳形山口，完成了无动力滑翔着陆。飞行员们在高压环境下展现出的高超技艺和从容不迫令她十分欣慰，这都是她坚持严格的日常训练所带来的成果。
反倒是超控自毁装置让她大费周折。现在敌军战斗机可能已经在折返迫降地点的途中，这就意味着离开守夜人号时她将面临遭到敌机扫射的危险。让艾米莉亚恐惧的并非中弹而死。真正令她担忧的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守夜人号自毁装置的起爆器。
如果她死了，狂怒核弹将随即引爆，热核爆炸会焚毁飞船周围的一切。理论上来讲，一艘巡游舰被敌舰包围时才会到达必须自毁的紧要关头，此时与近身敌舰同归于尽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这种设计亦非出自某个巡游舰舰长的手笔，但其中蕴含的冷酷无情让艾米莉亚钦佩不已……
不过就事论事，眼下这个功能可能会适得其反。如果她死了，蓝队也生还无望，这也就意味着任务的全盘失败。
艾米莉亚刚要动身前往船尾的空投舱就看到正走出生命维持舱段的约翰。他双手各拎一个一百升的储水箱，盔甲背部的硬点上挂着一台过滤净水器。他猛地转向她所在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对方要把储水箱扔进过道砸在她身上的错觉。
“少校？”当发现来者是她时约翰的姿态明显放松，他走下舱门，让蓝队的其他队员先行通过。他们的胳膊底下都夹着储水箱。“你怎么还在船上？”
“这是我的船，要下船也得你们先请。”艾米莉亚朝约翰走去，“你们为什么卸掉储水箱？”
“长官，外面很热，非常热。”
“哦，”她说，“很有先见之明。”
约翰歪了歪脑袋，仿佛在琢磨她为什么又回到船上。“你呢，少校？大副说所有幸存船员都已经疏散了。”
“约翰，我不是普通船员，”艾米莉亚非但没有隐瞒自身动向的理由，反而有必要确保他搞清状况。“我必须接管舰上自毁装置的启动装置。”
“哦，了解。”约翰直起脑袋。“狂怒核弹。”
“我想你应该明白。”狂怒中型聚变自毁装置的当量接近一百万吨，这意味着在存在大气层的星球上，爆炸制造的弹坑将达到六十米深，四百米宽。高温能将两公里内的一切化为灰烬，火灾地带的半径更将达到这一距离的数倍。“另外，士官长？”
“怎么了，长官？”
“离开巡游舰后你必须确保我的生命安全，”艾米莉亚说，“能做到吗？”
“当然，少校，”约翰朝过道下方望去，蓝队已经驻足，在队伍中间为她留好了空间。“只要你待在中间，大家都能安然无恙。”
① 另一常见译名为爱费拉，为古希腊城邦科林斯旧称，以海中仙女命名，在希腊神话中爱费拉可能与泰坦厄毗莫透斯之女、丢卡利翁之妻皮拉为同一人，相传皮拉与丢卡利翁乘坐大船在宙斯降下的洪水中幸存，两人最后成为现世人类的祖先。作者将星系做此命名，可能与下文中出现的几位角色的身世有关。Ephyra在生物学上意为碟状幼体，是珊瑚虫无性繁殖的一个阶段。
② 意为舰队司令或海军上将佩特拉。

第八章
2526年6月7日（军历），07:15
艾菲拉星系，内斯洛浦星，绝望山脉
守夜人号迫降地点
畸形的烈日投下的阳光穿过低矮的棕色云层，照射在尘土飞扬的山麓阶地①上。阶地紧邻寸草不生的山坡，因其坡势陡峭，粉末状的灰土成片滚落，形同雪崩。向上望去，直刺天际的群山仿若没有尽头的高墙，众多高耸入云的顶峰消失在棕色的矮云之中。在下山方向，山麓的尽头紧接山崖，崖下是幻景充斥的灼热盆地。由于盆地极深，底部的地面浸没在折射光形成的蓝光之海的下方。
约翰知道守夜人号的迫降地点条件更糟，不过此处也绝非惬意的所在。幸存者们两个小时内徒步跋涉了八公里，正朝“时来运转”号附近的预定降落区所在的大致方向行进。约翰，佩特罗夫和蓝军剩余的官兵仍想要俘虏这艘被击落的护卫舰。实话实说，“想要”对于部分一排的陆战队员而言似乎言过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挥汗如雨，因为热痉挛而直不起腰，正举步维艰，头晕目眩。但他们并未倒下，如果他们能步行五十公里到达“时来运转”号，约翰并不怀疑届时他们仍能保有一定的战斗力。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徒步行军是眼下最大的难题。目前为止外星人并未派战机对这支队伍进行扫射。佩特罗夫声称这可能是由于可供星盟指挥官调遣的女妖战机数量不足，对手不会冒其中任何一架被轻武器击落的风险。这么解释也许不无道理。琳达用SRS99狙击步枪击落了两架侦察机，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再也没见过敌机。
约翰的理论则更为简单明了。
外星侦察机的飞行员已经发现了守夜人号的幸存者在酷热中奄奄一息，星盟指挥官只是在以逸待劳。毕竟有致命的环境代劳，对方没必要赌上女妖战机，额外浪费弹药。而且在滚滚热浪中长途步行后幸存的目标也更好杀。
如果能易地而处，约翰也会这么做。他同样会选择以逸待劳。
“这里怎么样？”佩特罗夫少校指着位于阶地上方的一个大裂谷，陡峭的谷壁深入山体之内。她身穿蓝色的飞行制服，自从离开迫降地点后她就一直和约翰并肩行军，在内斯洛浦的高重力下她仍能跟上他的步伐，这点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够大，能容纳所有人。”
约翰停下脚步，检查裂谷。谷内到处是橙色的无叶植物，好似一排排齐胸高的大烛台，背风的谷壁边缘上挂着风积土形成的“屋檐”，在冲击波的轰击下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不合适，”约翰指着檐口，“看，上面的土一定有几千吨重。要是我们斯巴达没被爆风吹走也许能幸存下来，但一排的大部分人会被活埋，没有随身空气补给的都会死于窒息。”
佩特罗夫脸色煞白，她望着阶地下他们来的方向。陆战队员和巡游舰船员混编而成的队伍在他们身后足有半公里长，他们带着伤员、拖着水箱艰难跋涉，在高重力加45℃高温的折磨下已经步履蹒跚。陆战队员的应急加压服没安装任何的温控设备，他们摘下面罩，扯下上衣搭在腰间，船员们则解开了飞行服腰部的衣扣。可是气温比人的体温还高，仅有的降温效果只能来自他们排出后在干燥空气中蒸发的汗液。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掩体，”佩特罗夫说，“如果继续这样强行军，飞船自爆时我们的距离远近就无关紧要了，所有人都会先死于中暑。”

“没有，”琳达在阶地下方两公里处使用狙击步枪的光学瞄具监视着外星人的动向。“我计算了折射角，就算看起来不像，守夜人号也还停留在地面上。”
“飞船附近有没有侦察机出没？”就算星盟不能拖走整条飞船，他们仍然可以进行测量和摄像。“有没有正在竖起的通讯塔？”
“有的话早就向你报告了，”琳达听起来有点恼火，“绝不会耽搁。”
“飞船附近有动静吗？”约翰又问。即使星盟没有摄像测绘，至少也会尽其所能拆卸设备和工程系统。“敌军有没有搜集装备的迹象？”
“难说，热流闪烁妨碍了瞄具的高分辨率解析。”琳达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不过，约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这话我快听腻了。”约翰的目光转移到正列队行军、被热晕头的陆战队员和船员们身上。即便外星人还没做好将巡游舰的设备搬回母舰的准备——考虑到已经时间的流逝，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斯巴达也是仅有几个身穿环境控制助力盔甲的人。这也意味着还能继续行军只有他们四个。“好。停止监视，归队。蓝3？”
凯丽的状态灯绿光一闪，表示她在听。
“把所有爆炸军械交给蓝2，寻找观察点，继续监视。”凯丽和弗雷德正在约翰前方半公里处寻找能抵御自爆装置爆炸的掩体。“发现星盟战机离开迫降地点立即向我和佩特罗夫少校报告。”
“收到，”凯丽说。
“蓝2？”
“我先猜猜看，”弗雷德说，“你想让我去处理上面的土檐？”
蓝队向来如此。他们从幼时起就共同接受训练，有的时候他们的大脑就像通过神经植入物和内置计算机连接在了一起。
“能办到吗？”约翰问。
“应该能搞定。”弗雷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只要它们不还手的话。”
“需要多久？”约翰问。
弗雷德半晌无言，最后他说道，“我猜这取决于我在云层上会发现什么。”
弗雷德用了十六分钟猜攀上裂谷，爬进低矮的棕色云层。要不是为M41火箭发射器带了两组二联装火箭，又戴上了能填满一顶鬼面兽头盔的手榴弹，他爬得会更快一些。内斯洛浦星的高重力制造的额外重量也让他难以判定在土坡上的落脚点。
那些品种不明的古怪植物对他的攀爬根本毫无帮助。他很快就学会了避开橙色烛台树附近的区域，因为露在外部的只是它们的树冠，树的其他部分都隐藏在粉尘化的地表之下，纠缠不清的弹性细枝勾住腿脚的效率丝毫不逊于稳固尘土。为了到达一片足以充当稳定落脚点的红色板状页岩，他必须先奋力摆脱一片齐胸高的食肉性灌木丛的纠缠，他马上给这种植物起了个“船桨树”的绰号。
船桨树趋向于聚集在页岩凸起迎风侧的边缘。它们长着巨大的灰绿色肉垫，上面布满了弯曲的白色细毛，毛上挂满了被困住的小虫……至少它们看上去是昆虫类。这种生物有半根小指大小，长着蓝色的光滑表皮、三只翠绿色的眼睛和五条腿。大拇指长短、分别通过蠕动的脐带状组织与肉垫相连的蛆形生物正将被困的小虫生整个吞下。
内斯洛浦这地方简直是绝了。
在爬进云层寻找裂谷的顶端之前，弗雷德先低头查看谷底以确保每个人都离开了谷口。他发现看似坚不可摧的风积土形成的土檐都悬挂在他这侧的坡道上，有些已经跨过了半幅山谷。在最底部，裂谷直抵一片低洼地带，洼地连接着一座贯穿阶地的钻石形巨洞，洞穴在另一侧直通外部空间。洞口的各个边并不对称，底部被埋在沙土中。但除了少量贝壳形的碎裂凹痕，洞壁的表面像混凝土一样光滑，顶部极为平整，就是让工兵来修成品可能也不过如此。
洞穴跟人类巨型管廊的设计大相径庭，但明显并非出自大自然的手笔。
弗雷德接通班组频道。“要是我说你们脚下踩着的是条被遗忘的高速公路，你们会作何评价？”
“我会催你快点搞定沙檐，”约翰说。“凯丽觉得星盟正在往六翼天使战斗机上搬东西。”
“不然就是热流闪烁制造的幻象，”凯丽说，“我也说不准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没看错，”琳达说，“我也发现守夜人号和最近那架六翼天使之间有黑影移动。”
“交给我就好，”弗雷德说。为了避免提前压塌沙檐，他小心翼翼地退回裂谷边缘，朝灰云中的一块页岩突起爬去。“裂谷底部有一条管廊，我炸塌沙檐后如果你们挖得进去就能拿它当掩体。”

“管廊？”
约翰似乎没有预想那般诧异。蓝队在撤离麦萨拉星的跃迁途中一直在为任务做准备，研究了UNSC对内斯洛浦为数不多的了解。无人行星军事调查署将内斯洛浦星标注为无人居住，能勉强维持生存，战略价值极低，无可开采资源。评估员记录补充道，恶劣的环境让调查任务很快中断，记录结尾建议应派遣携带相应装备的考察队继续进行调查。但一份ONI的机密附录将该星球标注为“可能遭废弃”，无论调查中发现了老式殖民地宜居探测器，还是该星球存在经过人工改造的地貌特征，都会导致这颗星球被归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分类。
弗雷德能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某个办公人员读到“战略价值极低，无可开采资源”就将其归入调查署的电子档案中，评估员的建议直到上次蓝队被派到内斯洛浦夺取星盟侦察舰之前都无人问津。
在那个时候，UNSC已经无暇旁顾了。
“你说管廊？”约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我只能保证它可以当掩体。”弗雷德已经深入云层，被浓密厚重的棕雾围绕，面罩上仿佛覆盖了一层油渍。“你上来看看就明白了。”
“你说可以就是可以，”约翰说，“动作快，只要有东西离开迫降地点，佩特罗夫中校都会立即引爆核弹。”
“明白，”弗雷德说。
他再清楚不过了。UNSC不想让星盟掌握绝密的巡游舰隐身技术，正如星盟不想让UNSC染指能量护盾和等离子武器，因此决不能让外星人活着离开迫降地点，一个人都不行，哪怕这意味着守夜人号上的所有人都必须一同陪葬。
在进入云团后一百米的高度上，裂谷终于缩窄到几米宽，最终在一片页岩的基座下到达顶端。页岩继续向上延续，直至消失在两百米上空的乌云内。和之前一样，突岩的迎风面上布满了纠缠在一起的船桨树，但在离谷顶几步远处，这些形状古怪的植物被扯出了一道三米宽的口子。
有个大块头冲开树丛的纠缠，爬上了突出岩，但弗雷德没那么多时间细究内斯洛浦的群山中徘徊着怎样的大型动物群落。他绕过植物的迎风面，在那里他发现了两组相互平行的圆形蹄印，每列之间相距两米，纷纷指向被撕开的树丛。蹄印从中间一分为二，和山羊蹄印有几分相似，但蹄印的形状和尺寸都完全一致，不像是来自动物。或者应该说这绝非动物的蹄印。自然界不存在如此浑圆的兽蹄。
但现在不是解谜的时候。他经过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船桨树丛，攀回裂谷，尽量将身体置于裂隙上方。攀爬过程中他注意到船桨形的叶子被从树茎上扯落，地上到处是表皮粗糙的肉蛆，它们从脐带组织上脱落后被尽数踩扁。在尘土里他又发现了十几个与人类孩童的脚印惊人地相似的足迹，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许多动物的足迹都与人类有些微相似之处，比如说熊。不过他可不觉得内斯洛浦上存在任何一种熊。
弗雷德来到预先选择的目的地，那里处于裂谷的正上方。他看到一个宽阔的沙檐从谷顶伸出。如果他试图跳到对面，山体会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坍塌，他将掉进斜坡，浪费几分钟才能止住下滑的势头，还要重新爬回现在的位置。
弗雷德抓起一枚手榴弹，开启公共频道。“被遗忘的高速路上的人员是否撤离？”
“什么高速路？”佩特罗夫问。
“就是你们所在的位置，”弗雷德说，“刚才就和你们说过——”
“安全，”佩特罗夫说道，“人员已撤离。”
“我需要多试几次，”弗雷德说，“在我通知你们之前离管廊远一些。”
“我们尽量，”佩特罗夫说，“抓紧时间。”
“遵命，长官，”弗雷德推动手雷的启动滑钮。“注意隐蔽！”
他将手榴弹丢到土檐上，看着它没入尘土后消失。一秒钟过后，它掉出土檐底部，朝裂谷滚去……忽然，伴随着尖锐的轰响和橘色的火光，手榴弹爆炸了。
一段土檐随即土崩瓦解化为尘云，飞上十米高的半空，坡下的檐体被炸塌后坠向裂谷。之后弗雷德只能看到翻滚的尘雾，但沉闷的隆隆声传上斜谷，表明至少有东西正以雪崩之势滚下裂谷。
他将M41火箭筒从背挂点上取下，朝尘雾射出第一发火箭弹，瞄准的是下方两百米处裂谷的迎风面。这次的响动比手雷制造的爆炸声更大更低沉，但由于空气中的尘土过多，火球的橙黄色几乎被完全掩盖。
不过沉闷的轰隆声越来越响，他知道山崩正在加剧。他又瞄准他希望是裂谷下方四百米的位置发射了第二枚火箭弹，这回他甚至没看见爆炸的火光。
“干得漂亮，”约翰在班组频道上说道。“裂谷上方五百米还有一截土墙，那应该是最后一段了吧？”
“你说不清，我更拿不准，”弗雷德从M41上卸掉用过的装弹管，伸手去够备用弹药。“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建议你开始盲射，”凯丽说，“有人正离开守夜人号，人数还不少。”
“山崩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琳达说，“敌军正在散开……现在又不动了。”
“敌军大概是想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弗雷德说，“就跟你们一样。”
“有可能，”约翰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跳上女妖战斗机过来侦察。”
他大可不必明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星盟没派女妖机群来扫射他们，佩特罗夫也不会继续冒险。只要第一架外星人的飞行器离开守夜人号的迫降点，她就会立即引爆核弹。
“交给我吧，”弗雷德将弹药装填就位。在裂谷的背风面他的视角会更好，于是他开始沿着数量不明的神秘生物趟出来的小道爬上突出的页岩。“下山途中我会继续朝土檐开火，疯子少校决定引爆时提前通知我。”
“收到，”约翰说。“还有，弗雷德，这外号别随便乱叫，要是少校听到你这么叫他——”
“知道了，”弗雷德说，“抱歉，实话难听，不过倒霉的确实总是说实话的。”

“你说那机器蜘蛛还在附近？”约翰和凯丽对视一眼，她只是摊了摊手，然后调整了攀爬的角度。“弗雷德……你直到你在说胡话吧。”
“我知道听着像疯话。内斯洛浦本来就是个无人星球，”弗雷德伸出胳膊够到岩壁后翻过冲击波制造的土堆，开始往土丘上爬。“但是下面有条管廊，咱们行军时还走过了一条公路，这些玩意总该是人造的吧？”
“可是骑着机器蜘蛛的小孩还是太扯了，至少他们不可能是人类的小孩，”约翰说。据传直到2412年定居沙洲星，人类对边远殖民星球的开拓才宣告启动，在短短一百一十四年间发现内斯洛浦这样的偏僻行星原本就太过牵强，遑论在此创建文明，建设公路，然后将其遗弃。“时间完全对不上。公路只能修建于过去一百年间，可实际上它看起来要老旧得多。我甚至没法断定那就是一条公路。”
“可能那些小孩和机器蜘蛛跟管廊公路没有关联，”弗雷德说。他抵达裂谷外沿，回头面对着约翰。“何况去看一眼又能有啥损失？”
约翰默不作声，继续向上爬。既然鹈鹕运兵船来接人时只能选择他们所在的位置作为降落区，他确实想不出不去一探究竟的理由。
“好吧，就五分钟，”他说。“但是要小心，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可能是星盟的圈套。要是什么都找不到的话——”
“给我十分钟，”弗雷德说，“鬼知道冲击波把它轰飞了多远——”
“四分钟，”佩特罗夫宣布，“运兵船五分钟后就到，不能让他们等人，听清楚了吗？”
“是长官，”弗雷德说，“十分清楚。”
约翰来到裂谷外沿后一眼就看出他们注定一无所获。不知是因为冲击波还是随之而来的剧烈山崩，整面山麓都被推平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有红棕色的层叠页岩形成的山脊，相互平行的垂直山峰直插棕色的低矮云层，直至山巅也只点缀着几条和他们攀登的山谷相似的裂隙。
守夜人号的迫降地点只是远方幻景中的一点光斑，一个蓝色的小坑悬浮在离地表一指宽的半空。巡游舰已不复存在，外星战斗机群也已化为齑粉。
约翰眺望弹坑的视野被弗雷德一闪而过的身影挡住，他正爬向裂谷下方的石质阶地，也就是那条所谓的遗忘公路。在弗雷德的坚持之下他们才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
“弗雷德！”约翰也跟了上去，“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我还有三分半钟，”弗雷德指着他所谓的高速路上那山麓土崩形成的大土堆。“那东西可能就埋在土底下。”
现在约翰能断定弗雷德的脑筋不大清楚了。核弹爆炸时就算有人或者有东西站在山麓上，在这么多灰土下找到他/它们的可能性也近乎于零，尤其是在不到四分钟之内。
可是要说服弗雷德更加费力，这么做无非是浪费时间，所以约翰只能招呼凯丽跟上，朝山坡下走去。弗雷德调整下山的方向，以便前往公路上一座土丘的底部，这座土山堆在距离管廊五百米远的路中间。他先是停下脚步在山麓上寻觅，想必是在用头盔的放大功能搜索言之凿凿亲眼看见的小孩和机器蜘蛛。
几秒钟后约翰和凯丽跟了上来，也在山坡上搜索了一分多钟。约翰没发现任何与弗雷德的幻觉中出现之物类似的东西，眼之所及只有光秃秃的石头，还有几株乍看之下被他错当成人类肢体的植物根茎。
终于，约翰问道，“找到了吗？”
“暂时没有，”弗雷德说。“咱们再去公路上找找。”
他们回身看着一堆多得几乎完全盖过路面的灰土。这条土坡直通幻景盆地，坡度和山麓几乎相同，但是因为是由灰土构成而十分容易分辨。沿着路基的对侧——暂且假设那就是段路基——摆着几块硕大的长条层状页岩。约翰没看到任何像是人类或是蜘蛛的东西，甚至连它们存在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一组倒计时出现在他的HUD上——在他思索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安抚弗雷德的意识尚未形成之前，盔甲计算机就提前解答了他的疑问。
弗雷德快步走下山麓，一头扎进土堆，继续进行网格式盲搜，用双脚在距离路基一米远处趟着土丘，然后又左转，错开一米继续搜寻，然后又转向左侧。
“你们到底帮不帮忙？”弗雷德在班组频道内问道。
约翰瞧了瞧凯丽，她脑袋一歪，说道，“你肯定是疯了。”
“先试试再说，”约翰通过动作感应器数据和土丘里下陷的垄沟判断出弗雷德的搜索模式，然后跳进右边一米的土堆里，立即被尘土吞没，消失在灰黑色的灰土内，“总比跟他争论来得简单一些。”
凯丽也在约翰右边一米处钻进土堆，三人开始在灰土里摸索，用动作感应器进行协调，避免搜索区域重复。雷神锤盔甲拥有自给式空气储备，呼吸倒不成问题，而且这边的土层也没有公路对面的深。每当双脚碰到了通过感觉无法识别的物件时他们就将其拾起，然后你摸向盆地边缘，直到头盔钻出土堆后抹干净面罩，查看自己捡到了什么。
约翰只找到了四块原本被他当成脑袋或是脚的长石头，还有两条他以为是断肢的半米长的植物根部。直到HUD上的倒计时变成0，仍然没人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弗雷德的确没看错的证物。约翰钻出土丘较浅的一侧，扭头朝弗雷德刨出的垄沟走去。
“时间到了。”
“而且我们还有要完成的任务。”弗雷德对着头盔里的话筒长叹一声，钻出土层，一手攥着一块石头，另一只手拿着一片沾满灰土的船桨形植物。他摇了摇脑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都丢进幻景盆地。“活见鬼了，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又没人否认这点，”约翰说道。凯丽两手空空地钻出土丘，他们转身前往一排和守夜人号船员待命的管廊，“但是鹈鹕飞船一分钟内就到，这件事不是任务的一部分。”
“了解，了解，”弗雷德朝山麓望了最后一眼后来到路基的边缘，那里的灰土层仅仅没过脚踝。
幻景盆地上空的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约翰抬头一看，发现棕色的云层内迸出一团橙色的火球。火球拉成一条光柱掉出云团，化为拖着长带状火焰的楔形黑点。他放大图像，认出黑点是一艘燃烧着的鹈鹕飞船。一支女妖战机组成的四机编队出现在鹈鹕身后，它们全然不顾这艘飞船正朝幻景盆地一头栽下，不断地向船尾倾泻等离子束，直至四条尾随女妖战机的烟迹穿云而过命中了它们的机尾。四架女妖纷纷白光一闪，化作一团团迸射的金属碎屑，下方的鹈鹕飞船扎进折射光的海洋，伴随着爆炸在盆地底部摔成了铁饼。
佩特罗夫的声音传出通信频道，“约翰，立即回来！在最后一艘鹈鹕降落时——”
“我们会按时赶到，”约翰说道。三个斯巴达已经在向管廊的方向全速冲刺。“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