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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追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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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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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者
01
这是一个无比寻常的纽约的初春,太阳很低,前几日来了一波不大不小的冷空气,裹挟着大西洋的水汽卷过了整座城市,直到今天还有些潮冷。
这是二十七岁的让·基尔希斯坦来到纽约的第三百六十二天,准确来说,是他来纽约警局总部——赫赫有名的NYPD工作的第三百六十天。
他并不是一个警察,虽然他也在警察局总部大楼里上班。他是一名实习法医助理,距离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医,还差一年整的实习期和一次全国性的执业考试。
让是今日凌晨四点才回到的家里,不过他还是顽强地在三个小时之后起来了,警察局的上班时间是八点三十分,但是佐耶法医实验室的上班时间是八点钟,在过去的三百五十九天里,他从来没有迟到过。
七点五十八分,让拎着两杯咖啡准时迈入实验室里,实验室一把手韩吉·佐耶博士已经开始了今天第一具尸体的解剖。
这位全美国赫赫有名的法医是一位猛地一看没有什么女性特征的女性,她有着暗棕色的卷发,但是很少打理,往往是用发带一卷了事,巨大的茶色眼镜遮住了半张脸,巨大的无影灯下,那双眼睛并不清晰。
“博士早,”让把其中一杯咖啡放进她的办公室里,“您没有回家?”他已经认出了解剖台上躺着的就是凌晨那个案件的死者,“我送血样去检测。”
韩吉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嘶哑的“嗯”,仍专心地做着手中的工作。
这座全美最大的城市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外衣,也有着最肮脏不堪的内里。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怀揣着或大或小的梦想涌入这个城市,企图在这里出人头地;每一天也有无数人带着碎成了一地渣滓的美梦黯然退场,只不过有人是在人间神伤,有人却只能去了天堂或地狱。
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个位于警察局里的法医实验室除了帮助警方侦破命案之外,这座城市里所有非自然死亡的人都会被送来这里。
让每天都见着形形色色的死去的人,有的人死于车祸,有的人死于药物过量,有的是被医院送来做司法鉴定,有的人悄无声息地在公寓里死去。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有人来认领尸体,有的人黯然沉默,有的人嚎啕至失声。
但是有更多的人,会带着“无名氏”或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名的死亡证明,一直呆在地下太平间里,等到了法律规定的日子,就会被统一送去火化,骨灰再被保留在固定的地方。
人的一生,归宿也可以很潦草。
让从检验室下来的时候顺便带回了两份报告。昨天他解剖了两具家属委托司法鉴定的尸体,这涉及到后续的保险理赔事宜,作为法医助理的他并没有签署报告的权力,尽管这方面的事务很多已经由他全权负责了,他仍旧需要韩吉做最后的审核和签字。
韩吉抱着手臂坐在一旁沉思。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韩吉突然问道,“你还有印象吗?”
让回忆了一秒:“如果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性的话,因为药物过量死亡的有三个。”
“但是她已经四十岁了。”让翻着档案,“根据社工提供的资料,她还有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五岁,很奇怪的是,两个孩子都是唐氏儿。”
“准确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韩吉说道,“我们是凌晨两点被通知去的现场。”
“是因为她死后那两个孩子无人看管,厨房的锅烧干了,引发了消防警报,消防警察和社工上门之后才发现她已经死了。”让回忆着昨晚的经历,“社区警察无法确定死因,又怀疑入室抢劫杀人,就报来我们这里了。”
“博士,没有头绪么?”
“死因很明确,太明确了,药物过量,是安眠药和止痛药的混合物。”韩吉坐到电脑前敲字,“但是我觉得不对劲。”
“我找利威尔要了一份昨天晚上的笔录,你过来看看。”
让只能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凑到电脑跟前。实际上比起各种奇怪的谋杀案件,药物过量的死法对于法医来说实在太过普通了,他不明白有什么好查的,在底层的穷人里面 ,对止痛药上瘾可以说是最体面的一种药物上瘾了。
看着看着笔录,让也沉默了。
这是一份由社区巡警转述给利威尔警探的来自社工的描述。据这位社工姑娘所说,这位死去的女士已经接受药物戒除治疗三年多了,白天会把两个孩子送到社区中心由社工照顾,之后才去做十公里外的一栋大厦里做清洁工。这份工作也是社区中心帮忙找的,她已经做了一年多了。死亡的当天中午,她突然就提前下班回来了,从社区中心接回了两个孩子,同时还找社工姑娘借了二十块钱。
“她家里的冰箱里有足够三天吃的食物,应该是周末刚刚领过救济食品,”让握着鼠标,“她要二十块钱做什么?”
所有在警察局上班的人都知道,瘾君子们的二十块钱能够做什么。
“但是我在她口袋里找到了七块五毛钱。”韩吉把证物袋拿了过来,“同时尸检发现,她应该是刚刚到了生理期——十二块五是两盒卫生棉条的价钱。”
“但是我们能出具的也只是药物过量致死的死亡证明。”让很明白程序流程,“尤其是现在只解剖了尸体,血液检验无法马上出来,如果检出的药物含量和胃里的一致的话,那么也只能解释为自己服药过量导致的死亡。”
韩吉拿起了内线电话,让知道整栋楼里能让佐耶大法医屈尊亲自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高级督察埃尔文·史密斯,另一个是重案组的利威尔警探。
“作为一个法医,我已经尽力了。”她歪着脖子夹着电话,接过让递过来的打印好的死亡证明签字,“医学上没有任何疑点,如果是其他疑点,那就是你们警察叔叔的事情了。”
她放下电话还没有到五分钟,重案组赫赫有名的利威尔警探果然就跑进来了。
“一点儿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吗?”利威尔毫不客气地挤开让,翻看着法医报告,“送样本血检没有?什么时候能拿结果?”
“在检验室排队。”让说道,“具体什么时候有结果要看他们。”
“不能加急?”
“这没有任何加急的理由,一个有药物上瘾史的底层女性因为服用过量药物死亡——这个事件没有任何加急的理由。”让从利威尔的手里拿回报告,“神探先生,虽然你上个月刚刚解决了一个连环杀人案件,但是在医生的眼里,我们只看实际的证据。”
“这个月里的第四个因为药物过量死亡的青年女性,”利威尔说道,“她们都来自同一个社区——五十八区,所有人都有药物上瘾史,但是又有证据表明,她们正在努力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如果是五十八区的话,”让已经回到电脑前开始工作了,“每个月都有十个八个人因为药物过量死亡,你到缉毒组问一问,每个月要从那里逮捕多少人。”
让不喜欢那个臭名昭著的社区,更不喜欢那些自甘堕落的人。然而他又是个职业道德极高的人,虽然私心不喜欢,但是工作上从来不受影响,“如果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那么他们和我们要做的事情应该要更多一些。”
韩吉上来打圆场:“让子,去找行政助理联系一下那两个要司法鉴定的家属,其中有一个比较激动,你和他们沟通一下。”
让拿着档案走远了。
“你不觉得你的徒弟有点过于傻白甜了?”利威尔毫不客气地坐在电脑桌上,“他的道德高地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哪里,我很喜欢让子的。”韩吉推了推眼镜,“这年头这么纯粹的好孩子不多了,他可是很严于律己的。”
“狗屁,你没看见他气哼哼的?”
“他可不是讨厌那个地方。”韩吉笑了一声,“他在愤怒——所以说让子是个好孩子啊,他可以是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愤怒,愤怒人家不肯好好地生活,愤怒自己不能帮助他们。”
下午的时候有家属来领司法鉴定的结果了。行政助理汉娜溜出去买咖啡,让在替她顶班。家属果然不太好打发,对方对结果不太满意,一直在叫嚷着不肯离开。
韩吉是不喜欢见家属的,让也不喜欢对方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平,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着,并试图让家属签字领走尸体。
对方显然把他当成了行政助理,言语间不太客气。让心想幸好汉娜不在,不然这个娇气的姑娘估计早就被气哭了,他不想和对方纠缠:“如果您不满意的话可以按照流程提出抗议或者投诉,但是请不要冒犯我。”
争执不下之间,利威尔正好上来了。挂在胸前的警探工作牌显然比白大褂更有威慑力一些,三言两语之间对方就乖乖拿走了报告。
“法医办公室好像不负责对家属的心理辅导吧?”利威尔甩着警棍,“你第一天来上班?他们不满意就让他们去投诉,和他们纠缠什么?”
“他们唯一的女儿死了,但是鉴定表明是自杀,他们不愿意相信,我也可以理解。”让继续坐在行政前台这儿等汉娜,“博士去楼上检验室了。”
“我不找她,找你。”利威尔丢过来一把车钥匙,“和我出个现场。”
“有案件?我是法医助理,不能单独跟你出现场……”
但是利威尔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揪着他脖领子往外拖,“不是新案子,我有点疑问,你过来帮个忙。”
让说要去征求韩吉的同意,他本想韩吉能帮他拒绝,没想到韩吉十分大方,还和他说如果出完现场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回家吧,不用再回来打卡了。
“这不是正式的调查吧。”让有些无奈,“我怀疑利威尔警探是出于私人目的过去的。”
“让子,有时候呢不用这么讲规矩的。”韩吉说道,“和利威尔去吧,他也是个很可靠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让对这个说法持有不同的意见。他有理由相信对方只是需要一个司机,并且需要一个法医工作箱。
半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感谢利威尔先生非要带他来出现场。
五十八区的巡警康尼·斯普林格接待了他们,并且带着他们去了社区中心,找那个长期帮助最近那位死者的社工。斯普林格巡警唯一为难的地方在于,那个社工姑娘是个哑巴。
“她挺腼腆的,你们和她说话要慢一些,不要太着急,别吓到她。”
“腼腆还当社工?”利威尔一向对人不太留面子,“或许你应该换个词,她可能有点勇敢过头了。”
巡警先生挠了挠几乎见到头皮的短发,不太明白这位有名的警探的奇怪的幽默。
让知道利威尔的意思,出警的资料显示,第一位冲进现场的就是这位社工姑娘,无比准确地对已经死了的人做了急救。
“我懂手语,我和你们一起见她吧,不过你们得等我先进去找她,她今天是在照看那两个有点问题的孩子。”
康尼很快就出来了,却无奈地摇头:“能等她下班吗?”
利威尔不太高兴,“我们难道是来看病吗?还要预约?我们现在是要求她接受问话。”
这间教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发的年轻姑娘走了出来,她比利威尔高了半个头,所以让一眼就看见了她——应该说是认出了她。
他却听见康尼喊出了一个很陌生的姓氏:“这就是冬月铃兰小姐,Fuyutuki suzuran,是这里的全职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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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0-03-30 12:46回复
    02
    让还记得,十三年前他和这位姑娘成为中学同学的时候,对方还叫做三笠·阿克曼。在波士顿圣玛丽私立中学里面,三笠·阿克曼是一个很出名的人。
    当然,私立中学里的学生大多是中产精英以上的家庭的孩子,尤其是在波士顿这个名校林立的地方,许多人都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让还记得三笠的父亲是一位很成功的汽车工程师,母亲是日本人,当年阿克曼先生外派到日本的企业里工作,认识了三笠的母亲,从而组成了家庭,有了三笠。
    让能知道这么多详细的细节,还要多亏了他曾经的好朋友,马可。三笠在转学来的第一个学期就成功摘走了所有考试的第一名,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连续夺得地区奥数竞赛的桂冠——这可是波士顿,不是什么快乐教育的乡下,再然后三笠还成功挤掉了马可,中途成为了科学学术竞赛队的的队员——
    某种程度上来说,三笠和让应该是很熟的熟人,毕竟曾经同队作战过。
    马可后来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不过他最耿耿于怀的还是让·基尔希斯坦这个邻居兼发小最后不但没有帮他挫一挫这个“日本来的小姑娘的锐气”,反而开始暗恋上了对方。
    暗恋最终无疾而终,因为这个美丽聪明的姑娘在九年级毕业之前突然转学走了。有人说她回了日本,有人说她已经提前进入了大学。
    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在十余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全纽约赫赫有名的混乱的社区里,他见到的一个普通的社工姑娘就会是她。
    利威尔在社区中心外面的花园里“问话”,当然康尼一直跟在旁边当“翻译”。
    “fuyu……冬……”利威尔拼了两次都没有拼对这个社工姑娘的名字,“你名字有点拗口,你是移民?”
    “你叫她suzuran,或者直接叫sue就好了,这个好拼一些。”康尼替她回答,“她不是移民,她爸爸就是美国人。”
    “你在这里当社工多久了?”
    三笠比了一个“7”,又转过头来对康尼比划了什么,康尼有些犹豫,“mi……铃兰,警探只是过来了解情况。旁边这个是法医。”
    “法医助理。”让补充道。
    康尼看着三笠的手语,“警探,铃兰说你可以把你想问的问题全部写下来,她再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这样……试探性的问话让她不舒服……”
    他还越说越无奈:“人家怎么可能拿搜查令来给你呢,你又没有犯罪,只是按照惯例来了解情况而已。”
    利威尔翘起了二郎腿,他已经觉得对方是故意不愿意配合:“算上昨天的那个女人,这已经是你负责的‘问题’人员中第五个死亡的了,你不觉得这会让人疑惑么?”
    三笠把脸上平和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一瞬间让甚至觉得对方有些凌厉,不过这样尖利的气氛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表情。
    “你说话要有证据。”康尼继续翻译着她的手语,她不见慌乱,不疾不徐,“我负责的都是问题最严重的人员,从去年秋天到这个月份确实有五个人死亡,但是本来冬天里意外死亡的人员就会比平常更多一些,我对我的工作问心无愧,如果你真的怀疑我的话,请拿立案的证据来带我回警察局询问,请不要来打扰我的工作。”
    她不愿意再接受询问,利威尔也不能强求,毕竟今天确实师出无名。临走前让突然叫住了康尼:“你能把她的电话给我吗?我有点事情想找她。”
    康尼“诶~”了一声,“她能帮你做什么?”
    “我们带回来很多要检验的证物,现在也检验得差不多了,其中好像有一个东西不是死者的,我看现场记录上显示,她也曾经进过现场,我想回去拍照片给她看看,这是不是她的东西。”
    利威尔猛地看了让一眼。
    “我不记得我们有规定说可以私自拍摄证物的照片外传,不应该让她上门去认领吗?”回去的路上,利威尔斜了开车的让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在法医的角度,那个女人确实是药物过量意外致死。不过……”让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对利威尔说实话,“我认识她,她以前是我中学同学,但是……总之我很在意,我觉得她变化太大了。”
    “中学同学?那不得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人变化很大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啊。”利威尔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你要是成功能套上近乎的话,记得帮我多问一些情况。”
    “她原来不是哑巴。”
    利威尔也愣了一下,“……会是突然生病导致的吗?”
    “所以说我很在意这件事情啊,重病导致失声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毕竟到十五岁为止一切都很正常,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生过重病的样子。”让叹气,“太可惜了,她原来还是合唱团的领唱呢。”
    “……你丫不会是当年喜欢过人家吧。”
    让的脸微微一红,算是默认。
    时间还早,让和利威尔回到警局之后,他先上楼找汉娜,托她帮忙到点打个下班的卡,然后换了身便服,下楼换了自己的车离开了。
    社区中心里。
    “你认识那个法医?”康尼很震惊,“那你刚才怎么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点交情……那也是交情嘛,唉,真是的,早说嘛,搞得我还不好意思告诉你我把你电话给他了。”
    三笠果然投来不赞同的眼光。
    康尼笑嘻嘻的,“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嘛。你今天能早点下班吗?不是说福利院要派人来把这两个孩子带走?这两天忙着那个案子,都没有带小白出去散步,它肯定不高兴了。”
    小白是一只三岁的金毛犬,油光水滑膀大腰圆,当初是被康尼从垃圾堆附近捡回来的,无奈他的室友严辞拒绝养宠物,他只能送给三笠养了。
    三笠看了看时间,沉思了一会儿,把家门钥匙给了康尼,让他自己去遛狗。福利院的人还要过一个小时才来。
    康尼很开心地走了。
    让开车到社区中心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钟。门口除了他还停了一辆面包车,几分钟之后,社区中心里面出来了好几个人。
    三笠就在其中,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稍大的孩子,和其他人一起把孩子送上面包车,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传来,又过了几分钟,车子就开走了。
    独自一个人站在原地的三笠才发现了刚才被面包车挡住的让。让从车里出来,“我有点冒昧,不过我想请你吃个饭,方便吗?”
    三笠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示意他稍等,走进了社区中心,没过几分钟又走了出来,背着个双肩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她在车里给让指了一条路,让发现这并不是去商业区的路,三笠从包里翻出电容笔,在平板上写字:“去我家吃饭吧。”
    这个展开有些突然,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不过还是往她指的方向开去。
    三笠住的地方离社区中心不算远,准确来说已经到了五十八区的边缘了,是这一片区域里比较老的住宅区之一,不同于后来建的很多公寓楼,这片还是独栋的小型独立住宅。
    让本以为还会见到三笠的父母,但是把车停进车库的时候就发现不太对劲,车库显然很久没有停放过车了,有一面墙还被改造成了储物架,但是架子上也空空荡荡。
    他走进玄关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因为这栋典型的美式住宅里面居然是日式的装修,玄关进去就是一道走廊,两面都是木制的推拉门,地板当然也是木地板,看起来有些旧,但是仍旧泛着保养打理得当的光泽。
    三笠递给他一双拖鞋,谢天谢地是普通拖鞋,他还真怕三笠给他一双那种奇怪的木头拖鞋。走廊左侧的门拉开进去就是客厅。
    让不习惯这种古老但是十分简朴的装修风格,更不习惯要坐在地上,尽管三笠给他拖来了一个懒人沙发,他也不好真的瘫在上面。
    一杯热茶下肚,让也从三笠的“描述”中知道了她的近况。当初她突然转学是因为想来纽约准备跳级上纽约大学的测试和面试,而她确实也在那一年的十一月份通过了所有的考试,等着来年九月正式入学。但是很不幸的是,圣诞假的时候父母本想带她回日本过年,没想到在去机场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而三笠也因为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突然间无法说话了。
    她推迟了大学的入学,花了一年的时间治疗和整理心情,但是并没有什么起色,最终她也放弃了,于是就一直到今日都无法说话。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得到了社工们的帮助,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最后还帮她找到了律师成功处理了父母的遗产问题,所以三笠在大学毕业之后就选择了做社工,继续去帮助别人。
    “那你为什么要改掉名字呢?”让看着表情并无太大波动的三笠,发自内心地心疼这个坚强的姑娘,原本这么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坍塌了,这十多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自己度过的,“是你妈妈的姓氏么?”
    三笠的神色暗了暗,让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你别在意,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不只是我妈妈的姓氏,”三笠在平板上写道,“冬月铃兰是我妈妈的名字。我的外祖父母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我妈妈走后他们很伤心,为了安慰他们,也为了重新振作起来,我就改成了我妈妈的名字。”
    “请你节哀。”
    然而十余年的光阴也这样孤独又悲伤地过去了。让看着继续给他沏茶的三笠,在他稀薄的回忆里,三笠应该是一个很典型的美国姑娘,虽然沉默却极其干练,事事争先,十四五岁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骄傲的光芒,如今却住在这个装修得像个古董的房子里,跪坐在垫子上,温柔地摆弄着他看不懂的茶具。
    他不自觉地叹气。
    过了一会儿,大门突然有响动,让正疑惑着,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诶?怎么有男人的鞋子?三笠?有客人?”
    紧接着又是几声狗叫声,叫得很欢快。
    三笠已经起身去打开了客厅的门,让惊恐地看见一头巨大的狗扑了进来,被三笠拎着前腿站了起来,然后给了这头狗——是的,不是“只”,应该是“头”——一个巨大的拥抱。
    让默默地往里面缩了缩。
    康尼已经走到门口了,“哦哟?这不是法医先生吗?”
    三笠把狗放了下来,金毛已经发现了客厅里的陌生人,它兴奋地蹿了过来,在离让半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嗅了嗅,然后伸着舌头就往上扑——
    让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要!不要!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你快一米九的大个子,你怕狗?”
    三笠去厨房做晚饭了,康尼搂着金毛坐在地上,让已经缩到了一米远的懒人沙发上了,仍旧心有余悸:“这只狗站起来都快有人那么高了。这是普通的狗吗?”
    “你不要这样说,小白听得懂人话的。”康尼揉揉金毛的耳朵,“而且小白很乖的,对不对。”
    “你色盲?”
    “有谁规定了金毛不能叫小白?社区中心的白猫还叫小黑呢。”
    “……你和她住在一起?”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我看你是直接开门进来的。而且……你认识三笠很多年了?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吧?”不但有家门钥匙,还遛狗,还问“是不是有客人”,摆明了一副主人的姿态。
    “啊?确实认识很多年了,她现在不喜欢别人提起她以前的名字。”康尼愣了一下,“不过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合租,小白是我捡到给三笠养的,所以常常帮她遛狗。”
    “那你们……”
    “哎呀呀,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纯粹的朋友,你别乱说话啊。”康尼连连摆手,“她毕业得早,比我早两年来这个社区工作的。我原本还担心她一个单身姑娘自己住在这里呢,不过还好,她这么善良,大家都很关照她。”
    让看见系着围裙出现在客厅门口的三笠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真切了起来。康尼拽着狗出去了,招呼让也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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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2020-03-31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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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4 20:2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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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4-01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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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这一夜让辗转反侧。
        久远的回忆在深夜里开始变得清晰,一缕一缕地飘入脑海里。他一时看见那个刚刚开始拔高的自己,躲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隔着书本的缝隙偷偷地看认真读书的三笠,一时又看见组队去参加科学竞赛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在开往华盛顿的火车上,换了位置坐在三笠的身边,三笠带着耳机打瞌睡,他装模作样地翻着书本,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她无比光滑的侧脸。
        他又看见了那个每个一三五的傍晚都悄悄站在学校小教堂的侧门外,听合唱团排练的自己。这一幕长得有点过分了,就像是满足了他当年的祈愿一般。他曾希望合唱团的排练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他可以多听听她的歌声,然后就可以鼓足勇气,在团员们结束排练的时候,在侧门等着一定会从这里出来的三笠,给她递上一瓶水,说一声“你唱得真好听,辛苦了”。
        让踏进法医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十五分了——他甚至比汉娜还晚了五分钟。
        韩吉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让暗暗松了一口气,查看了邮件,确定了韩吉并没有留什么特别的吩咐,才开始打开今天的工作列表。
        汉娜显然很惊异于让这个人也会迟到:“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大的黑眼圈,昨晚的案件又出到很晚?”
        “昨晚能有什么案件,我不小心喝咖啡喝多了有点失眠。”让接过汉娜递过来的文件,今天没有司法鉴定,检验室返回了一些血样和证物的检验结果,各区的巡警没有新的上报案件,昨晚应该是个平安的夜晚。
        “昨晚没有案件吗?”汉娜显然有点诧异,“我刚才去买咖啡的时候可是听楼下的警察讨论,利威尔警探昨晚半夜杀回警察局,带着佐耶博士出现场了,他们好像在电梯里吵架来着,我以为博士肯定拖你去了。”
        让一个激灵,急忙打开手机,但是手机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他又转去韩吉的办公室里面找了找,韩吉也没有留纸条说干什么去了。
        让于是按部就班地整理了各类档案和证物,以及归类最近的报告,把它们都整理进数据库里。过了一个多小时,汉娜就接到了电话,运尸车已经到楼下了。
        这一次的案件性质严重得多,死的是一个加拿大男性,也死在五十八区,但是他却不是五十八区的人。
        “伊万·拉沃斯,男性,二十八岁,非常成功的芭蕾舞演员——”让一边记录信息,一边指挥利威尔正确地把尸体放上解剖台,韩吉去拿她自己的工具箱了,“今天凌晨四点被发现死于五十八区第十八街道的十字路口——怎么是个俄罗斯人的名字,他是移民?”
        “芭蕾舞确实曾经是苏联人的天下——他父母是移民,他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那附近是一条酒吧街。”利威尔补充道,“你们要做一个酒精检测。”
        韩吉“欻拉”一声戴上了手套,“这件事情比较紧急,大使馆已经出面了,我们要尽快有个结果。让子,你先筛一边现场带回来的证物取样,送到检验室,排一号,马上做。”
        这位舞蹈演员先生是来纽约演出的,计划连演五场,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场,没想到突然横尸街头——还是横尸在纽约赫赫有名的混乱地区,五十八区第十八街可以说是混乱地区的混乱中心,往北是一条酒吧街,在酒吧街鱼刺一般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又隐藏着许多的地下场所。一个年轻且事业有成的男人为什么会流连这种地方呢?很显然大家都会推理出一个难堪的答案。
        内线电话果然打上来找利威尔了,有不少记者来了警局,已经在楼下围住了,想要采访相关情况。利威尔本想全程看解剖,无奈组里的人一直催,只能先下去应对了。
        汉娜听说是个很帅气的舞蹈演员死了,好奇地过来围观,没想到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她当然不是什么高雅艺术的粉丝,她告诉韩吉,对方在社交网络上很火。
        “是个gay,他男朋友也好帅哦,两人经常一起发健身和旅游的vlog。我天天看呢。不过他好像和他男朋友吵架了。”
        拿着肋骨剪的让手一抖,差点剪歪:“……我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的趣味。”
        “让哥,我只比你小四岁,而且谁不喜欢美丽的人呢?二十三岁的女孩子不喜欢美丽的男孩子或者美丽的女孩子的话,这样的生活也太无趣了。”
        “没有外伤,器官没有明显病变,”韩吉说道,“看一下脚上是不是有针孔。”
        “有。双脚膝盖内侧以及脚后跟都有。”让将针孔的位置标记了出来,“应该是自己注射封闭针留下的。”
        “还能自己打针么?”汉娜有些好奇,“他这样的人,会有私人医生吧。”
        “一般情况下,医生只会为病人做必要的治疗,医生管救命,不管你的职业生涯。”让解释道,“但是像这样的特殊职业的人,比如舞蹈演员和某些职业运动员,往往就会过量注射这些针剂,甚至会对这些产生过度的心理依赖,尽管医生不建议,他们也会自己注射更多。他身体上的针孔分布得太过密集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馈赠都是有代价的。”韩吉说道,“针剂短时间内有效,但是会更早地断送职业生涯——有的人职业生涯虽然短暂,但是能够站上最高峰,所以他们觉得这个代价值得,这就看个人的选择了。”
        汉娜询问自己要不要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重案组的警察们,让说这个倒是不必,警察们肯定会排查他的这些社交账号,况且这个人身份又特殊,估计早就被查个底朝天了。
        死因初步鉴定是窒息,准确点来说,他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韩吉在他的食道里和气管里提取了呕吐物,让也将胃部打开了,取了胃容物去鉴定。
        汉娜在十分钟前就被熏跑了,她是胆子挺大的姑娘,不过也顶不住这些熏人的气味。
        下午的时候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了,酒精含量远超醉酒的标准,结合死亡时间来看,这位体面的先生当时应该已经酒精中毒了,过量饮酒的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离开,然后倒在了地上,最后死神就降临了。
        “毒理和病理检测没有这么快,”让对来拿报告的利威尔说道,“这份法医鉴定足够你们应付大使馆了,不过……”
        利威尔挑了挑眉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让叹了一声:“他还是个艾滋病患者,但是根据检测,他应该一直在坚持治疗……警探,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意外。”
        同性恋,艾滋病患者,有稳定的恋人,但是死前又流连灯红酒绿的特殊地区——怎么看都觉得他的死亡有蹊跷。
        法医有法医的工作,警察有警察的工作。但是利威尔是一个很喜欢拖着法医反复出现场的警察。让在傍晚的时候又当了利威尔的司机,一路往案发的地点开去。
        然而他逐渐沉默了。
        这个路口他很熟悉,昨天晚上他才来过,站在路口的中央往北边看,还能看见三笠家的屋顶——她的房子有个小阁楼,所以比一般的二层独栋略高了一点。
        “第一发现人又是个熟人哦,”利威尔抱着手臂,“那个社工姑娘——你和我说实话,你昨天是不是找过她?”
        “在这里能看见她家,但是隔着一家住户,”让终究还是指了指三笠家的方向,“汉娜说你们是凌晨四点接到的报警电话——凌晨四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他?”
        “好问题,我们也是这样问的。”利威尔注视着拉起了警戒线的那个角落,“她的说法是,红灯区里有个带孩子的妓女是社区帮助的对象,她是半夜接到了那个孩子的电话,于是她带着狗出门,是狗一直把她往这个方向拖,然后她就发现了。”
        “你们去证实过了?”
        “那个孩子五岁,不会发短信,只会打电话,但是社工小姐是个不能说话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交流的。”利威尔说道,“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断定,对方是需要她凌晨四点出门,一个人去找他。”
        “你也觉得很多疑点,对么?”利威尔问道。
        “基于现有的法医鉴定和证据,没有任何疑点。”让避开了利威尔的目光,“可能在警察看来会有别的解释,但是在目前看来,他就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了,窒息而死,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排除了被人殴打导致倒地呕吐的可能,如果是……其他的可能的话,在毒理检测结果出来之前,这不是法医能做出的推测。”
        “你的老朋友,真的只靠做社工挣钱生活吗?”
        “你什么意思?”让的表情一下子凌厉了起来,“警探,你不能做这样冒犯的假设。”
        “年轻人,你在学校呆太久了。”利威尔冷笑了一声,“这已经是和那位女士有关联的第六起命案了,你仍旧相信她每一次都是碰巧么?”
        “有确凿证据立案侦查的才叫做命案,否则,就是意外死亡。”让显得有些烦躁,“所以这两天你是故意找我出现场的是吗?博士知道你的打算么?”
        “韩吉很在意你的想法,不过她默许了。”利威尔双手揣进裤兜里,有些懒散地站着,“我相信我的直觉,这个姑娘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你也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立案。”
        “所以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利威尔不再回答他的问题,甚至也没有像让想象的那样,再去三笠工作的地方找她或者直接去搜查她的家,而是独自开车走了,把让丢在原地。
        理智告诉让,他应该打车回家,然后什么都不必管——他是一个法医,他每天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死亡的人,和活人打交道不是他的工作——他也没有权力去审判一个人是否有罪。
        他在路口一直发愣到天黑,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TBC——————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5楼2020-04-01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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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吗


          IP属地:山西7楼2025-08-06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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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把坑填了吗?aww


            IP属地:山西8楼2025-08-08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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