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十二，自畿辅迢递的风烟尚紧。燕都城也未涤尽残冬的濛濛灰褐，新绿尚是伶仃、淡薄的。但因循时令，花朝节已然到来）
（好在长空一扫霾翳与岚霭，令行人熙攘的街衢尚有可观。邻邸王氏的格格自幼崇道，今岁尤蒙殊幸，遴选为白云观中为花神元君侍奉盥洗的女冠。“圣诞朝贺场面很好看，又庄严、又有序。宝诰写得也很好，虽不称班香宋艳，却颇有一番天然旨趣。届时愿你来看。”她语我如是，自欣欣然应下。然谒访清观，总不好两手空空，好在千春巷离家宅颇近，脚程尚不盈香柱之暇，顺路撷选一束罗浮仙，登门好为微薄之新意）
（小巷中熏风骀荡，处处琼灵与芝华似真将千春渠汇一处。正是悉心拣择，恍然得见远处凌波横履，通身修姱之态，颇为谙熟。登时放下指尖玉蕊，亟步向前寻去）

【长兄的行程定在当月廿七，额涅翻过黄历，接连十余天都写着“不宜远行”，唯有那一日毫无染渍地空下来。好似寰中种种、靡琐到凡介去留的日期，都早有皇天决剔。准话一旦落到堂上，该张罗着置办的忙活工夫就有了底儿，朱红色的墨在离月尾前一天的笔画间，晕出一个镂空、无芯的圆，大刺刺地摆在萨尔都府正厅的八宝桌上。】
【离愁的阴翳成形得慢、聚散得迟，与人握别门前的时候，永远想不到，将来或会有不再相晤的一日。缓缓叹了口气，因思绪漫向怀信姑姑暌违数载的旧岁芳颜，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失落；而六姐儿呢，尚拜竟日来的放晴悦怿不减，欢腾得像一尾身鳞光滑的小鱼儿、游进嚣华喧阗的人群，如同游进蔚蓝不见底的海域。】
“三姐姐！”
【倏尔一语唤来，猛然自怅思中醒素。她手里握着在前面铺子刚买下来的小风车，朝我努了努嘴、要我向后看。我便依此照做，抬眸顾睇，黛娥俨在咫尺中。】
【稍一瞬目，笑靥渐渐浮上唇畔：】
前一刻路过那个投壶摊子时还跟小丫头念叨，上回去公主府中赴宴遇到的陆格格，可是个中好手。只可惜没能来得及介绍给她认识。

（年关总是碌碌匆匆。自蜡月始，短促得惹人哀怜的白昼，便揶填进形形色色的内宅庶事，我协母亲筹措置办，时常难以抽出身与神。以致与平国上次的晤遇，回忆竟有些许漫漶，直迨珠履趋近，才始知并未错判）
（目风噙笑，自平国朗润的中庭亲昵点过——我素爱这般与人招呼，有别于四目交接的迫仄，又不至令觉轻忽懈慢——再拂掠向她身后亭亭伫着的、形容尚小的娇女。为她的幼妹无疑，只是此番穿引缔交的侃辞着人羞透，只恨缺一柄团扇在手，好将斜飞的霞痕尽数遮挽）
可别可别。叫你把人家吹捧得名高难副，下回拉开比试，妹妹要笑我哩！
（小女不测我道行深浅，只是一味清浅地笑。遂顺势一低修翠柔嫕的眉黛，予她道）我叫陆莘。“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的莘。你呢，叫什么名字呀？

【六姐儿仰头，两排榴齿各挨各儿地绽开，极是大方地笑道：】
“陆格格春褀！我是三姐姐的妹妹，汉名叫‘庆焉’——府里的人都叫我六姐儿，既然格格是我三姐姐的笃友，也管我叫六姐儿就是了。”
【额涅不常带她见客，也未料想幼子敏察颖悟，当下与人言谈的两三句内，已可初见为长者持衡的端方敦祗之风、正于字里行间酝酿头角；一双掺了秋泓的目波盈盈在望，毫不见怯场的退缩与面腆。】
【轻捏了捏她温厚的掌心，复举眼与对座话叙：】
叫她在家中闷得惯了，怕要凿墙卸瓦，额涅才叫我把她带出来放放风的。我这临时起意的一趟，提前没怎么打听，注定只能随走随逛着——但我瞧格格今儿像是有备而来的。
【四下略扫过一趟，又问她：】今儿花朝节，这里有什么好顽的么？

【关于六姐儿一名的渊源，自然是府中心照不宣的一段秘事，提起来难免带着慨叹与伤情，故然如有外人问起，泰半都是囫囵着一笔带过、随口应付过去的。小孩儿尚未长成记仇、知事的年纪，那些无必要的哀愁，更无人有意使她再多负担；她只肖扬着一双鸦髻、晃着鬟心簪着的那粒银铛，毫无顾虑与牵绊地冶游花间——在她眼里，处处是春熙、烘霁、万象昭朗则已。】
【人烟众盛的地界，能留下一方短暂的闲辰、供两位不期然而遇的谈晤，毫无阻澜地进行，业已是难得的事。这下浅作面叙罢，便不再追道更多，两厢见过礼，则向各处奔去了。】

可不是。早些时候我还同额涅念叨，什刹海的冰面都迟化了一时。
【关于六姐儿一名的渊源，自然是府中心照不宣的一段秘事，提起来难免带着慨叹与伤情，故然如有外人问起，泰半都是囫囵着一笔带过、随口应付过去的。小孩儿尚未长成记仇、知事的年纪，那些无必要的哀愁，更无人有意使她再多负担；她只肖扬着一双鸦髻、晃着鬟心簪着的那粒银铛，毫无顾虑与牵绊地冶游花间——在她眼里，处处是春熙、烘霁、万象昭朗则已。】
【敛衽向后退一步去：】
既然今儿个格格是有事来的，我们也不便多叨扰。记着西处曾有个极其僻静的小园圃，要是别的地方找不见，格格许可以去那里瞧一瞧。
【人烟众盛的地界，能留下一方短暂的闲辰、供两位不期然而遇的谈晤，毫无阻澜地进行，业已是难得的事。这下浅作面叙罢，便不再追道更多，两厢见过礼，则向各处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