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琛小心简洁地应答着饭桌上的人问的除工作以外的问，想逃离想保持沉默，但是他明白，无论是作为一名律师抑或律所的合伙人，这都是他避免不了的。世事，从来都不是想或者不想这么简单。
“何以琛，虽然上次的案子我们曾经做过对手，但是你应该不会记仇吧？”许影，绰号许霹雳，因在法庭上让对手防不胜防，处处毫不留情攻击对方弱处而得名，此时端起高脚杯站起来，一脸高傲地看着对面这个她费劲心思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人。最后她把这定义为，何以琛和她，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就算在法庭上何以琛处处胜她一筹，她也从头到尾都认为这就是一个“凤凰男”。而她则是与生俱来的公主，优渥的家庭背景让她足够自信去争取一切想得到的东西。
“当然不会，许律师是一个优秀的对手。”何以琛站起身，同样回敬着，依然淡漠的脸上勾起一抹客套官方的笑意。
这个何以琛，在饭桌上还像在法庭上一样滴水不漏地防守。向恒想着，不过这些年，好像从来也没见他放松过。
有何以琛挡着明枪暗箭，向恒也轻松不少，坐在窗户旁边的他也有机会跑神望向窗外。
不经意地，他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短发蓝衬衫女孩，拿着相机四处找角度拍着，大概是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唇角时不时勾着笑。
“这是……赵默笙？！”向恒不自觉说出口。
一旁的何以琛猛地一怔，“你说什么？”
向恒指着示意窗外，“以琛，赵默笙在外面。”这是肯定句，他肯定外面是赵默笙。只有赵默笙这个奇怪的女孩子，才会对着自己笑。有一次他看到赵默笙走着路在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奇怪就走过去问原因。这个小师妹的开心好像被他打扰到，愣了下笑着回答，人可以对着别人笑，对自己当然要笑得更多啊。于是他从此在何以琛面前都称呼赵默笙为“你们家小太阳”。只是谁能想到呢，小太阳也会灼人，灼得人满身伤痕。
他又看向何以琛，他毫不怀疑何以琛下一秒就会离开。
果然，何以琛欠身说了句“抱歉，我离开一下”，就迅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向恒，那姑娘是……”老袁代替众人的不解问道。
“以琛大学时候交的女朋友。”他这样定义着。虽然他不确定赵默笙的态度，但是以琛的想法是很明显的。
“没听过他有女朋友啊，怎么回事？”一个胖胖的中年律师八卦着。
“他的衣服在这里，一会儿还会回来的。”连衣服都忘了拿，赵默笙果然还是何以琛的死穴。
“我们可没指望能从何以琛嘴里套出什么话，向恒你就说吧。”另一个律师插嘴到，继续追问着。
“私事，还是以琛自己说比较合适吧。”向恒难得正经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老袁看出了向恒的不耐，放下了心中的疑惑，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对呀，一会儿以琛回来，一定要拽着他好好问问。”

何以琛快速走出去后立在了饭店门口，深深地看着对面的人，沉吟片刻后慢慢走近。
默笙此时专注于找角度，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找好角度后定格拍下了那个场景。“在繁华的街头，一个人落寞而又孤独地处在幸福里的一个角落里不为人知……这张照片很好配文字的吧，回去一定要告诉小红拍这张照片时的感觉。”默笙自言自语着，后从拍摄中回过神，开心地收起了相机，“OK，今天的拍摄就到这里了，幸福里呀幸福里，虽然你没有带给我幸福，但是还是要说句再见咯。”
收拾好东西就转身，在以琛意料之内的撞到了他身上。
糟糕，又撞到人了？默笙条件反射地退后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相机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撞到的话应该挺疼的吧，罪过罪过，不管怎么样按常道歉总是没错的。
以琛一言不发地看着低着头道歉的人，为什么对别人就能这么容易地说出对不起？从再见面到现在，却一次都没有对自己说过？有时候他想，只要她对他说一句对不起，他就原谅。
默笙此时已经抬起头来，眼睛里漾出惊喜，笑容绽开，“诶？以琛，你怎么在这儿？”然后更加内疚了，“刚才撞疼你了吧？对不起以琛……”。
“是挺疼的。”真的挺疼的，但是……甘之如饴。
“对不起以琛。”默笙继续低着头。
“嗯，原谅你了，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以琛把低着头的人一把拉入怀中，头抵在怀中人的头上，低声安慰着。只有他知道，这个原谅，原谅的是什么。
诶？
不该这样的，他们已经分手了，应该是距离要远一些的，她应该要离以琛远一点的。虽然回来后和以琛已经接触了几次，但这样距离的接触，已经足够让她不安了。
默笙轻轻推开，拉开了一定距离。
“你……”以琛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看着相机笑笑，“原来你真的在出外景。我还以为……”
“什么？”默笙抬起头，疑问着。
“没什么，我还有个饭局，你等我，我去解决下回来找你。”不容默笙拒绝，以琛便快速走开。
“其实不用的……”默笙叹了口气，愣在原地。
这边以琛已经走进，向众人告辞后就准备离开。那个胖胖的律师见状拦住，“这才待了一会儿。要不带上人一起吧？”
“不用了，她……”以琛耐着性子拒绝着。
“是啊，何以琛，没必要把女朋友保护得这么好吧？”徐霹雳不愧是徐霹雳，单刀直入，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
以琛看向许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峻。
向恒插入，“是啊以琛，让她一起来吧。”
以琛不解地看着这个从大学里就和他一起共事的兄弟，他了解自己的，也向来是明白他的，这次怎么会强人所难？
半晌，他从向恒看向默笙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以琛猜得没错，向恒就是想借这次机会问问默笙的底，替他抱不平。
这种情况实在不好走开，以琛拿出手机发消息过去。
“我走不开……”
默笙掏出手机，看到后呼出一口气，走不开呀，刚好刚好，“那你忙你的好了，不用管我了。”
隔着屏幕以琛都感受到了她的欢快，瞬间不悦，原本打算放过她的意图尽数散去。
“我走不开，你进来吧。”又一条消息进入，不容拒绝的语气。
诶？我可不可以当做没有看到？默笙四下看了一眼，就打算转身离开。
“这姑娘好像走错路了。”老袁打趣。
但是以琛怎么会看不出她想跑的意图呢？
“快进来。”以琛拨出去后说完这句话不等她回答就挂掉了。
然后他好笑地看到对面的人吐了吐舌头，认命地往这边走。

“对不起大家，实在是打扰了。”默笙已经收回刚才尴尬的表情，站在门口时已经就换上了官方乖巧的笑容，看到以琛旁边有空座位就坐了过去。
不知道以琛是怎么和大家介绍的自己，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的呢？基本的礼貌已经备齐，默笙不动声色地看向以琛。
以琛接过信号，随即向她介绍，“这几位是事务所的合作伙伴”，又眼神示意一旁的老袁和向恒，“老袁和向恒你见过的。”
默笙微微欠身，向那几位合作伙伴微笑示意，看向许影时惊讶了一下随即不露声色掠过去，又对向恒说，“师兄，好久不见。”
向恒接过话茬，“师兄愧不敢当，好久不见倒是真的。”
默笙看出了向恒面色不善，虽然心里疑惑着，但是碍于人多也就没在意，继续微笑着。
“赵默笙，大学的时候我们可是一个辩论社的，你没有认出我这个师姐吗？”许影认定默笙认出了她，不悦道。
赵默笙和许影凑到了一起，又有好戏看了。刚想说话，向恒下意识看向以琛，算了，人家男朋友都没有要帮忙解围的意思，他也不要多事了。
赵默笙好像愣了下，随即好像回忆似的皱了下眉，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上学的时候记性就不太好还有点脸盲，这次是真的记不起全名了，这样很不礼貌，我向您道歉。”
噗……向恒差点笑出了声，又四下看到众人惊诧的眼神，憋住了笑。
这个赵默笙！他就不信赵默笙能把这个欺负过她的情敌给忘了。这样说，不就是在指责许霹雳直呼她的全名没有礼貌，还内涵许影大众脸长相没有特色让人记不清、又直接用“您”来回应许影在她面前托大摆师姐的架子吗？
上次只是擦肩而过向恒就感觉到了赵默笙的不同。虽然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变了。但他知道，赵默笙是真的变了，变化还挺大的。从前许影怎么欺负她她都能为了以琛忍着，现在却会带着锋芒地回击了。
以琛也诧异地看向一旁的默笙，然后被后者回应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
“这是辩论社的许影师姐。”以琛介绍道。
默笙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许影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是许师姐。”
语气淡淡的，表情是淡笑着的，嘴里说着道歉却看不出一点抱歉的意味。
“没想到默笙竟然不记得我了”，许影虽然吃瘪却仍不打算这样放过她，胜负欲熊熊燃烧着，“不过我可是一直记得你的。当时我们也都没想到，化学系的一个小学妹竟然追到了我们法学院的何大才子！”许影说着转身看了看周围的几个朋友，寻求着众人的共鸣。
“对呀小师妹，你分享一下你们的恋爱事迹吧。”有人附和着。
“默笙，怎么样，不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成功经验吗？我可是听说，以琛可是很难追的。”许影得意地接过话茬，继续发问着。
不是听说，是心得吧。众人都沉默着，等着面前这个温婉乖巧得明显气势上弱了一大截的女孩子说话。
这世上总有人，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弄不清楚，就想过界打听或者插手别人的事情。
没有人想岔过话题帮她解围的意思，默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对，这里的人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何必为了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人呢。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以琛也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好像谈话里的何以琛不是他一样。
“其实……以琛他很好追的，你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以琛他就……他就缴械投降了。”默笙决定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
好追吗？那是因为他只给你机会缠着。向恒摇了摇头，看向装得若无其事的某人。
“我一直都以为，女孩子应该矜持。”许影表示不赞同，继续向她开炮。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你矜持，怎么就没有追到呢？
默笙把不满压进眼底，四两拨千斤地继续微笑着，淡淡说着，“当时……想不了太多，也没有想太多。”
这是实话。她一看到以琛，就忍不住想要靠近，一颗心全部投了进去，不管以琛多冷漠，她都能端着一张笑脸迎前迎后。
而言下之意，是在说许影想得太多、心思复杂。
许影继续咄咄逼人地攻击，“这样死皮赖脸追来的男人，他会对你有多少感情呢？没有灵魂的了解，他迟早会对你厌烦，然后把你抛弃的。”
被戳到心底的痛处，默笙一向温和的气质骤然收了起来，目光也不再柔和，脸上却是依然挂着笑。
以琛看到默笙桌下握紧的拳，他机敏地察觉到了默笙的变化，却并没有阻止。
“许师姐，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许师姐是律师，记忆力一定比我好。《名人传记》许师姐上次回去一定没看吧，不过也没关系，你的显赫家世不会让你跌落云端。”默笙顿了顿，看着许影迅速变难看的脸色。她其实鲜少对人这般疾言厉色，但是既然许影敢三番两次没有顾虑地挑衅她，她为什么要一再忍让呢？在座的人和她并不熟识，自然也不怕得罪什么人了。在这里，她比许影，更能放得开。
“既然师姐提起往事，那我也奉劝师姐。该是我的，那就是我的，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你不必因为得不到就对我怀恨在心，凡事留一步，日后好相见。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许师姐？”默笙依然笑着看向许影，和她对视着，没有半分退怯。
“赵默笙！你！”许影猛地站起来，气得火冒三丈，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回击。毕竟，无论谁被戳了痛处，都不会无动于衷镇定自若的。

“许师姐也觉得不对对吗？”默笙继续微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当然不对！”被气昏了头，许影反驳着，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默笙的文字游戏，想到她一个律师被人噎住，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难看。
“生气吗？既知疼痛，许师姐又为何专往他人伤口上撒盐？我从前见过辩论比赛上的师姐，所以我知道师姐的，把底牌总是抛得太快。底牌抛得太快，那说明没有什么别的招数了。”从头到尾笑着的默笙这时敛去了所有笑意，口气也变硬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必把我当做对手争锋相对，对人，还是和气些比较好。我早就不是以琛的女朋友了，你犯不着一直揪着我不放，你也不用对我说教，你没立场。” 知道对于律师来说人脉的重要性，怕牵连到以琛的默笙，用最后一句话解去了众人对自己和以琛的捆绑。
“我想，我也没有再坐在这里的必要了。走的时候再次向大家道歉，打扰了大家的雅兴。”默笙重读了“雅兴”二字，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不给人反驳的余地。今晚她已经说太多话了，也厌倦了这里，不想再说了。
以琛本想在默笙脸色变冷的时候就阻止，却没能来得及。他知道默笙的脾气，她从来都不主动招惹人和事，但是也从来不怕人来找事。只是默笙做事一向留余地，这次却……好像被许影气得不轻，要十倍气回去。这样带着攻击性的默笙，他极少见到，而上一次，也是面对许影。

那一次是在楼梯间，默笙还在辩论社，没有比赛的时候就帮社里打打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倒完垃圾后转过身就看到许影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赵默笙，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默笙明显愣了一下，但是随即也明白了这是许影日常的挑衅，“师姐，你在说什么？”
“我们法学院的大才子，不过是一个穷鬼而已，连出国做交换生的钱都没有，不得已才让给了我。在学校搞得像风云人物一样，出了社会，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别以为像捡了个宝一样。”嫉妒和不甘让许影的面目看上去非常可憎。
默笙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以琛收拾好后就出去寻她，刚好听到了这席话，脚步一滞。
“那又怎样？”默笙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
“那又怎样？赵默笙，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样一个男人，根本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你们的未来……”
默笙不耐地打断，“师姐，你现在所拥有的，不过是你父母给你的，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对，我父母所给我的，我现在所拥有的，就已经是他何以琛永远得不到的。”许影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默笙突然觉得又生气又好笑。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竟然塑造出有这样三观的孩子？她的家庭里，虽然妈妈不喜欢她，没有教过她什么，但是爸爸一直都在很用心地教导她。爸爸曾经告诉她，默笙，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是你要去努力创造争取真正属于你的。
是的，从小衣食无忧的默笙没有穷苦生活的概念，但是她想只要两个人一心在一起，她就会和那个人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为了共同的家而努力。她也曾私下里打算着，她要和以琛一起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家。
“我奉劝师姐，有时间多看看《名人传记》，有多少人出身贫寒却出人头地，又有多少人出身高贵却跌落云端。”默笙深深看着面前这个眼高于顶的人，“我相信以琛，他一定是前者，也希望师姐不要成为后者。”
“你……”许影似乎没有料到默笙会坚定反驳，愣了下，随即狠厉地撂下一句话离开了，“你就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吧！”
默笙转过身就看到以琛站在楼梯间，眼睛里闪过惊讶。
“以琛，你怎么在这里呀。”
“默笙，其实你不用这么做。”以琛觉得默笙为她做了太多。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呀，再说大家都挺好的，做这些也没什么。”默笙已经拽住以琛的胳膊，撒娇地晃动着。
又在转移话题。
“默笙，只要两三年……”以琛定定地看着默笙，沉沉地说。
“什么？”默笙抬起头看向他。
“没什么，我记得就好了。”
默笙，相信我，只要两三年，我一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好吧，神神秘秘的。”默笙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琛下意识拽住默笙的胳膊，看到对方回过头时略显疲惫的眼睛，心里一怔。刚想和她一同离开，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时，一直沉默的老袁突然出声了。
“啊！”老袁猛地站起来，“你就是那个甩了以琛去美国的大学前女友？”
何以琛被这个女孩子甩？还是为了去美国？这是什么剧情？
众人看热闹的欲望更强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故事的主角，连许影也镇定下来被人拉下来坐着继续看。
甩以琛？这从何说起啊？默笙停住脚步，低头不解地看着以琛。
半晌都没有等到以琛的解释，默笙否认道，“不，我没有……”
没想到当事人会否认，老袁决定采取迂回策略。
“不是？你是不是以琛大学的女朋友？”
“是啊。”默笙点头，可是她走的时候才大二啊，剩下还有一半多的大学生活呢。
“你大学的时候去没去美国？”老袁继续追问。
“去过啊。”默笙继续点头，可是去美国是什么稀罕的事吗？这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啊。
“那不就是你吗？”老袁当即定罪，“人证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罪名成立！”
诶？？？
现在的律师都这么草芥人命，这么难说话的吗？这个罪名她真的担当不起。以琛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解释呢？难道是另有隐情？
“你搞错了，你说的这个人真的不是我，以琛这么优秀，怎么看都不会被我抛弃的吧？”默笙看以琛还没有还她清白的迹象，思路清晰地理着这堆“乱麻”。
她刚想继续解释，何以琛站起身一把拉住她往外走，“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众人愣在当场没来得及阻拦。
老袁也呆住了，“以琛怎么回事？我们给他抱不平他都不领情？”
向恒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任谁守了七年的清白之身被人几句话一杆子打死，都不会舒服的吧。”
“啊？”老袁着急想知道真相。
“你在说谁？”

出来的时候天空中飘着小雨，以琛从车里拿出一把黑色的自动伞，“嘭”地一声打开来撑在两人上空。
默笙默默地站在以琛身侧，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以至于问不出口了。
“今天不该强迫你来的。”以琛想了想决定先道歉。
“啊？”沉默被打破，默笙愣了下，随即想到什么，从以琛身侧一下绕到他身前，歪着头对他笑，“你是在对我道歉吗以琛？”
以琛不自然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把伞撑好，“嗯。你刚才很生气。”
“不生气啊，已经气回去了，还气什么。”再生气岂不是很亏吗？
一下想到刚才的问题，默笙继续沉默着。刚才自己说话还是有点欠妥的，以琛会不会觉得她太唐突莽撞了呢？可是许影说话真的很过分，默笙自己并不觉得有错。
“以琛，她说话真的让人很不舒服诶，我没有说错什么影响到你吧？”
说出来的是无比坦诚道歉的话，可是以琛怎么会看不出默笙丝毫没有悔意呢。
“默笙，在我这里，不必如此小心。”以琛不作声地把伞往默笙那里移了移，毫不在意地任雨水打在他的肩上。
自己的心思被戳破，默笙一时无言，心里有什么酸酸的涌上来，带得鼻子也酸酸的，眼睛好像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只有自己的那七年，她每天都为了生活小心翼翼的，这才体会到了被生活束缚住的感觉。一切都要自己打算，一切都要自己来承受，忍受着一切的不好，时常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徘徊。那时她只能默默擦掉脸上的眼泪，一遍遍对自己微笑，对自己说，没事的赵默笙，都会过去的。
因为家庭和个人性格的关系，默笙从不会妄自菲薄，亦不骄不躁。去美国之前她唯一只在以琛面前尝到过自卑的滋味。去美国以后，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各种闯荡，尝着过去十九年里从未感受到的世间心酸。她从前在家里时特别讨厌有叔叔阿姨们来家里和爸爸谈话，其实默笙她并非不懂这些，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世界复杂的一面，只是那时有爸爸保护着，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回避这些。但是现在，她退无可避了，她必须直面迎接生活中这些被称为苦难的事情。在美国前几年活得很辛苦，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后面到她毕业了，有能力有勇气了，她才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状态，真正有了自己的处世之道。
她慢慢有了自己的保护壳，因为怕受伤，便不再一味地和人交心，温和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坚韧不可轻易靠近的心。这是人们成长中都要学会的。可是该为自己的变化开心吗？可知这世界上，如果有人一直把你当孩子宠着，有些本领原可以不必学会，也没有必要去学。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人的一生，能完全相信完全依靠的，其实就是自己，不是吗？如果自己不强大起来，一个附庸般的存在，能是一个有着独立健全人格的真正意义上的人吗？
本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只是突然间被人温暖，会突然想到多年前的自己，会觉得心酸、会觉得委屈。

江边的彩灯都亮了，雨也慢慢停了，偶尔传来一声汽笛声，衬得周遭更静了。
趁以琛收伞之际，默笙不作声地擦干脸上的泪珠。
“以琛，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呢？”默笙打破两人间的沉默。有些事，总要面对的。
“解释什么？”以琛望着她，反问。
默笙不自觉在这注视下低下了头，“他们……似乎都以为，是我……甩了你，少梅也这么认为，你为什么不解释呢？明明不是这样的啊。”那么骄傲的何以琛，怎么能忍受别人用那样的目光看待呢？
“解释什么？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以琛闭住眼睛，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
默笙猛地抬起头，她不明白，什么叫他也这么认为。
“我至今仍在怀疑，当年我的那些话，是不是正好给了你远走高飞的理由。”
以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头。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他居然这样说！
当初决绝的语气和神情，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神俱裂。可如今他居然说，她，负他？她，抛弃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默笙盯着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地问。
该怎么告诉她呢？如实告诉她一切？以她的性格，她怕是要怀着满满的愧疚继续躲起来，再也不会让他找到了。
不行。
他怎么会舍得？
“那天，你的父亲来找过我。”
瞥见她骇然的神色，他才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的女朋友竟然是市长家的千金”
市长千金？市长千金……
默笙脸色蓦地发白，头彻底垂了下去。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赵清源的女儿，那么他必定也知道……
默笙不稳地说：“我爸爸的事，你应该知道。”
“是。”以琛点头。赵清源贪污受贿千万之巨，事迹败露于狱中自杀，举国震惊。
默笙闭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以琛啊。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别人知道和她都没有关系，可是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以琛？
够了，赵默笙。难道你还期待着能和以琛重新在一起吗?你在期待什么呢？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爸爸，他对你说了什么？”
以琛垂眸，半晌，沉沉地说：“我一个靠打工和奖学金度日的穷学生，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默笙继续沉默着，她了解她的父亲，没有利用价值没有背景的人他向来不屑一顾。可是她真的想像不出敬爱的爸爸对以琛说了多过分的话。可是如果没说什么，以以琛的冷静，那天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爸爸他不会……”她最终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爸爸这么爱她，怎么会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情呢。她和爸爸约定过两人之间没有秘密，当时和以琛在一起后，自己就向爸爸坦白了的呀，爸爸也在她和以琛闹矛盾时耐心开导过她的。这样的爸爸，怎么会对以琛说出过分的话呢。
算了吧赵默笙，纠结于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以琛深深看着低着头，眼泪已经掉在地上的默笙，心里猛地一窒。
“对不起。”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长久以来的认知遭到彻底地颠覆，默笙思绪纷杂，只觉得翻江倒海一般的乱。
以琛松了口气，她看起来是信了。
“你这个‘对不起’是为谁说？为你自己，还是你父亲？如果是代你父亲说，那大可不必。”以琛冷冷地说。
默笙薄弱地辩解：“我……当时并不知道。”默笙心里其实依然充满着疑问，但是面对以琛，她说不出质疑的话。当初，就算她知道父亲找以琛了，应该也会认为只是正常了解的谈话而已吧。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以琛的声音宛如从地狱中来的冷酷犀利：“你连问都没问就判了我的死刑，赵默笙，你猜猜我这几年有多恨你？”
恨？
她问了的啊，只是现在她才知道那个时候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啊。
默笙惊惶地后退一步，却逃不开他的掌控范围，双肩猛地被他抓紧，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被捏碎。
如以琛所说，确实是自己没有问清楚就离开了，那以琛呢，这些年一直在想着她、恨着她？
“我从来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半途而废？”这样绝望而愤怒的质问语气让默笙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一种无力感猛烈袭来。
“我现在只想问你，”以琛渐渐平静，灼人的视线盯住她，“如果当时你知道这一切，你还会不会走？”
她还会不会走？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可是现在呢？现在她已经明白七年前的一切都是爸爸早已策划好的，她毫不怀疑当年就算她不想去，也会被押上飞机。
她能违背父亲的意愿吗？不能。如果当时知道了父亲的一切，她不会离开父亲去美国。但是她会主动离开以琛。不是因为父亲，她没有资格有这样的想法去想自己的父亲，她只会觉得自己会成为以琛的污点。
默笙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以琛，无论怎么样，无论哪一条路，我都不能再走到你身边了。

以琛明白了，倏地将她放开，眼中的失望和怒意简直可以将她生生凌迟。
可是他又能怪她什么吗？那是生她养她爱她的父亲，他怎么能要求她和他站在一个位置上，去指责自己的父亲呢？那样的她，也不是他爱的默笙了。
良久他才勉强镇静地开口：“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默笙，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是是非非都不在了，你还愿意回来吗？
什么现在？默笙不解。
“你现在要不要回到我身边？”以琛有些僵硬地说。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默笙惊愕地望着他，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以琛原谅了她？也不在意爸爸的事？以琛还想着她？默笙的心砰砰跳着。
“我不打算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也没有兴趣去重新认识一个人经营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适合，不是吗？”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将就，心里只有你的我也没有办法去静下来认识别人，赵默笙于何以琛而言，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好的。默笙，你听懂了吗？
是吗？默笙怔怔地听着，一颗心渐渐下落。
只因为认识，只因为合适？
可是以琛，你真的还认识你面前的这个赵默笙吗？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26岁的赵默笙，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19岁的默笙了呀。这个赵默笙，有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到时候你若再突然发现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或者发现现在的我根本不适合你，真的抛弃了我，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父母，难道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两个人，相互折磨互不妥协，她绝不要这样，不要。
曾经的她可以用自己的阳光去温暖淡薄的他，可是现在的她，连自己都温暖不了，又怎么能再靠近他呢。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再没有力气去追逐一颗遥远的心，再不想拥有一份随时会覆灭的感情，那种整个世界在自己周围轰然崩塌的声音，她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对不起。”
她竟然这么快就拒绝他。以琛定了定说：“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你……”
他的话被默笙轻轻打断：“我结过婚了。”
话音猛然煞住，以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问：“你说什么？”
既然自己死不了心，就先让以琛彻底放弃她好了，这样逼自己一把，她就算再不愿也会放弃了。
默笙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低低地说：“我结婚了，三年前，在美国。”
五雷轰顶不外乎此。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像一个傻瓜一样在原地死死等待，他还曾经想着，赵默笙也和他一样坚守着。每当他午夜突然被默笙已经不要他的噩梦中惊醒，默笙曾经坚定的面容和话语就会在脑海中闪现。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一直以来的坚守，原来都是他的自欺欺人吗？
以琛脸色冷冽阴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随时会伸出手把她掐死。
久久，她才听到他冰寒透顶的声音，“赵默笙，我是疯了才会这样让你践踏。”

擦肩而过的瞬间，默笙下意识地想拽住他的衣袖，却终究被尚存的理智控制，他和她，已经彻底告别了。
她不久之前还以为以琛又回来了，她的光又回来了。可是终究，从此赵默笙的世界，都不会再有何以琛了。这道光，她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就这样吧，她妥协了，只要不得到，就不会失去的。命运，你还能对我怎样残忍呢？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默笙蹲下身，强忍住的不舍和难过随着眼泪一次性泄了出来。
何以琛，再见……以琛，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何以琛何以琛，对不起对不起。
何以琛不知道是怎样恍惚地走回来的。
向恒看到他的样子，好像突然间又看到了七年前的他，心里猜测他大抵又是被赵默笙伤了心。
只是这次，和七年前又不同。
他如何等她盼她向恒是知道的，如果那时还捏着一丝希望，现在这个样子，却像是真的被当庭宣判了死刑。
以琛一口饮下刚才没喝完的酒，猛地咳了几下。
桌上的人看着一向冷静理智的何以琛突然变了个模样，都惊在了那儿。
老袁不明情况，和向恒笑呵呵地招呼人散了，在场的人也都是熟通人际的，都见势离开了。
许影走到以琛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赵默笙她这样对你……不值得你这么伤神。”
以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苦笑着，“她不值得？你就值得？”
“何以琛你什么意思？”许影又被噎了一下。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快走不送。”担心以琛说出更不顾面子的话，向恒快速回答打发她走。
许影走后，向恒走到以琛身边，手扶住他的肩，“兄弟……还好吗？”
以琛痛苦地抬起了头，“向恒，我这次，是真的放弃了。”
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其实过去，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可是放弃了会怎样，他不敢想。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却是回来宣判死刑的。这样了，不放弃，还能怎样呢。原来他七年的等待，在赵默笙那里，毫无意义。他七年里日夜坚持手里不断案子，只为了等她回来，让她看到他们的家，让她过上他承诺的更好的生活，他的房子现在还像样板房一样和他一起等她回来装满；七年里，在这个行业他见识过无数复杂难言的情况，他都咬牙坚持着守着自己的底线，为无数委托人伸张着正义证明着清白，每每感到无奈时，他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能帮一个是一个，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是他的光和动力啊……
向恒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和老袁一起把他送回了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以琛起身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落寞而孤独。
“以琛，以后我们一定要买一个有着大大窗户的房子，这样白天阳光可以暖暖的晒进来，晚上我们还可以一起躺在躺椅上看夜景……”
以琛猛地使劲，狠狠地一把拉上窗帘。
平静下来后，突然地，一声响亮的“何以琛”一下又清楚的在脑海回荡。
“何以琛！”
“你来得这么晚，你看我都数了多少个九百九十九了！数到一千我就不要再理你了！”逆着光，默笙笑眯眯地看着他。
九百九十九，纵然再不舍，最终还是要数到一千了吗。
一股强烈的辛辣冲上了他的鼻根，两颗泪珠便从他紧闭着的眼角里慢慢地滑落出来。

这次是13000字哦嘻嘻，有点强迫症，就想一次更完一章的情节呢，这样思绪比较连贯。本来就是因为喜欢何以这个故事才会着笔写，有了想法和感觉也才会写，所以不会像其他楼楼一样按日期或者字数来更，自己平时生活中也有计划的任务要完成，所以请见谅啦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也希望我每次的文字都能不负大家的期待。

好看 支持 还想看楼主改编得很好 很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楼主支持你，大段的，看的过瘾。加油

给楼楼点赞，喜欢默笙的伶牙俐齿！虐的以琛，我也落泪了！期待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