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女儿,儿子,儿子,又是女儿。她将每个孩子的诞生视为一个奇迹。对新生的孩子她总有无限爱恋,怎么看也看不够。他装作对新生儿不屑一顾,却在夜晚仔细留意孩子的动静,偶尔露出微笑。然而,这样的欢乐甜美注定无法长久。一种隐蔽、深沉的惆怅分隔了父母与儿女。在孩子听不到的地方,她与他常常谈起这种难以独自承担的惆怅:它因毁灭而生,属于过去的整个世界。
“我们能给他们什么?让世界化为腐尸的捷径?”
匆匆扫视天空与大地,他问她。
她意识到,他们与孩子们有着本质性的不同。逝去的世界只属于她和他,他们从头到脚浸透那里的味道。可他们的儿女没必要背负整个世界沉重的尸体。所以,要守住这份惆怅不让它蔓延,他们必须离开。这既是为孩子们着想也是为他们自己——生儿育女对解除痛苦没有任何助益,他们必须另寻解脱之道。
于是他们离开了,将这个世界托付给生于此长于此的儿女。随着时间的流逝,属于他们后代的未来已诞生。然而,对离开的父母而言,这种未来变化多端,不可预测。不知为何,正是它的不定性弥合了丧失半身后胸口的空虚。因为,那原本空无一物的万籁俱寂,孕育着千千万万哭泣与欢笑的可能。
太阳东升,太阳西落。
四季以不变的节奏更替。
他们走遍世界,旅途的终点是她生命的起点。
迅速回想,一生不过一瞬。不同经历构成了支离破碎的梦境:剑、王位、荣耀、山丘、堆积的尸体、火焰、琴声、泪水、黑暗、血……生命中的事物出现、变化又解体。直到一切烟消云散,出现了遥远的青空与太阳。
一路走来,他们知道紧缚二人的荆棘之蟒永远不会消失。时间是唯一的救济,教会他们如何依靠彼此与痛苦相处。
他来到她身后,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说:“猜猜你会看到什么。”
她猜是海鸥。鸟儿飞翔时的优美姿态使她难忘。它紧贴波浪翱翔,精神抖擞,羽翼充满力量,似乎已化身为波涛,按海的节奏振翅。
作为答错的惩罚,他松开手后吻了她的脸颊。她看到海天交界处有移动的小点。等它再靠近一些,她会发现那里有帆,有船。
他们的后代漂洋过海,来到她出生的国度。定居,生儿育女,衰老,然后死去。人终将归于死亡,但人类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
——我们的血脉得到延续,我们的罪孽也会被冲淡。
风带来海涛的声音,也让人手脚冰冷。他从她身后抱住她,几乎把她裹进怀里。就让影子去喝血吧,因此而鲜明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羁绊。而在心底不流血的那部分,也会淌出一些温暖。如果他们愿意,完全可以称之为“幸福”。
The Bloody Garden——After Story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