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小杜哥哥来喝酒

【第十一幕】
【京中业已整顿结束，谩骂不绝于耳，我顾妻儿而不愿重现昔年显义侯府前旧景，教往生钱冲撞了家小，故令家日夜轮守，如遇敌家则劝御赐府邸，作恶与不敬天恩无异，逐一劝返。】
【是日，我於书斋阅上个月蔡黎汇编的暗闻，心思忽动，传命门房】
喊蔡涉来。

【北镇抚司奇人纷众，蔡涉算是独得一筹。无他，佛门俗家子弟尔。抬手免他礼，准其自行落座】你来的刚好，新得的碧螺春。
【顾章奉茶不必多提，我闻得他身上挟来的铁锈腥味，料知该从诏狱来，笑道】淡香除污正好。但是这盏茶妙不在茶，而在水。京郊山寺旁边有汪泉知道吧，取得今夜新涌的泉水。
【车马加急回府，一小捅水颠簸的只剩三分之二，甘冽有余，存留不易。】

【高门杜氏，太后内侄，天子近臣，指挥使。若干身份于此交叠，一声寒暄、亦不若寻常】
【谢过奉茶的顾章，杜大人座下第一人，身为下属，实在很识得。静坐其中，看这一盏碧螺春，清流岂受俗尘污，就在杜指挥闲语中，清流只可屈身化为雅趣，净暮中行走的井花不及富贵金雕的花动人，徐酌慢饮自半口，才自顾笑】
树下清泉带露香，树下清泉带露香。
【水是珍而贵，在徐话中晕染出的“座上宾”，更不好当】涉是俗人，更在济兄“辖制下，若不是大人，恐要战战兢兢任职数月，才能用俸禄换来这一盏，【杜府的贵已烘云托月，先侃钱财的窘迫，矫伪清流的位卑者彰洁清明的手段】
【更要紧在调侃中将自己拨于上司的一途】等涉得了一盏，定先投桃报李，奉指挥使头一个受用。

【从前为姑母游刃，老勋贵们好话就如山间溪泉，长流不殆，其中真假和杂，混当一体。如今再听蔡涉几番言辞，亦不客气地笑说】
那我记下了，涉要请我喝茶。【我倦於应付各类谦词虚话，却热衷于探听，无论是蔡黎整理的官邸杂闻还是个人半生诸事】佛家讲悲悯，讲慈悲，也讲渡苦厄。
涉到卫所，职从拷问审讯，猩红塑身，从前的师父和师兄弟都支持吗？

【一句佛家，如流相饮的动作先悚顿，乌沉的眼窥伺他，心中未尝不感慨，锦衣卫的作风，原是从指挥使这里描摹：耳听八方，不动如山，待有令、有需时，迅若疾电】
【忽也生好奇：天下在这位指挥使的眼中，是否亦是可随意取用一瓢的山寺汪泉】
【然勿论如何，要恭禀】大人有所不知，【少年人记忆里那恨不能与氏族决裂般浓烈的爱恨，此刻截来平淡与他分享，宛若是第三者的事迹】家父并不热衷此道，涉虽谈佛解偈，实则……
【尽在不言中的一笑，便罢了。华藏界觉明大师昔日的严绝，于顺天府若年后埋笔：我确实凡根太重，恋世太深】不敢在大人面前诳语称一句师父师兄，兄弟们耳聪目明，恐逃不过。
【对锦衣卫的势力之评语，实不作假，对举荐我入京师，投锦衣卫门下的父亲，七尺敬重之下亦有不羁桀骜者的暗嗤：只怕他凡心更重】家父却是十足十的支持，【未尝无借此背乡离佛的况味，但紧而接之的是另一条不复的歧途】杜大人的声名，真定乡间，亦有闻悉。
【至于觉明大师，先是哂然】涉当年行前，亦与大师作别，【神回那时淅雨的暮后】那条山路泥泞，恐不适宜官靴而行。【话一转，脸上又有几分当年初入司所，不谙尘埃的神气了】所幸记忆尚佳，在蔡邸书斋中，亦可默昔日大师语诫。

【释迦摩尼诞生之日手指天地，立言道“天上地下，以我为尊”，可见尊卑分立处处有之，佛宗亦不能免俗，又或者他从来如此，只是凡夫虔信，不谓有误。与其敬颂漫天神佛，不如街头施金济小乞儿。】
蔡涉，佛家典章，你还记得多少？超度的经章尚能背否？【人行於世，各有其道。诸官斥我毒辣，多诘诏狱凶残，我偏要用世人的道来灭世人的妄语评判。】
你父亲既然送你来，断然没有进了卫所就要舍弃前程往事的道理。【我观蔡涉如宝藏，自有其珍。】山路不容你再行，我保你前行，且泥泞不污官靴。

【“佛家典章，你还记得多少？”若出于蔡释口中，这无异为世间最深刻的诘问，而于指挥使这盏碧螺春面前，有不同的意旨】
【半垂的目，迷惘间是数年的执着求索】济幽度亡……【一声笑，卷尽云雾，那条泥泞的山路悉已化为泡影，再抬眼时是笃然】长类地藏经，短若往生咒，凡是卷中，大人要哪一句、哪一字？
【拱手肃目，自檐间有慧风来，锋芒如凛霜】尽为大人所用！

既是都记得便回家去吧。【我召蔡涉本为一念之起，他实不负我这一思之青眼。始付真笑说】明日启程，随我去南京。
【南直隶历为旧弊沉珂的聚集象征场地，官身不奉职，廖以养天年业已成风。可惜，我不认他这番理，我偏要攻武重器，迫得两京利锐长凛。】
【京卫革弊，该从本卫起。】

【第四幕】
【我于明宫外见杜指挥使，吴王一案牵连众多，至今未算了解，且知有本参诏狱酷刑，暗觉可笑，却未曾表明，领翻查文档一事，便未多聊。】
【卷宗繁琐，我于月色初上时拿在手里，携相关文档，夜行杜府。】
【月色正浓，园中景致尚好，我且无心观赏，掩于夜色之下，行廊间，入廊尽头烛火书房。】杜大人。【所查事件皆已了然，刑部侍郎自诩清白忠君，欲为吴王鸣鼓伸冤，大约不知，自己也是时日无多。】

【我领鹿卢归府，下马甩鞭令对门房单一句】叫沈瞻带郑克羽卷案来。
【诸星高悬，拱月而围。天下檐牙高舍次第层出，从南居贤坊到锦衣卫衙门再到灵椿坊，过三道弯，行五条街，计时沙漏换到第三转，终于到了。我抬眼，甫有了今日第一笑】
比我想的快，脚力有精益。【乾清宫的茶难喝、砖难跪，小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历历难忘，屈指叩桌，先试沈瞻】说说郑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