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_01_下半月号】时之砂

TIMES BANK‖PART 5
　　小麦上完第七节课走出教室，那个男孩子正抱着只小狗静静地蹲在台阶上，苍山洱海的模样，他一看到她便笑了，一步一步地穿过人潮走过来。
　　她的整个身体都消失了，只剩下砰砰跳着的心，呆呆地留在原地，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的嘴巴才回来，对……对不起，我今天没有那么多钱买您的时间。
　　他的笑容比向日葵更明亮，小狗崽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看着小麦高兴地低吠起来。
　　没关系，今天优惠大酬宾，整个晚上都免费送给你。
　　他带着小麦在她向往了很久的西餐厅吃饭，帮她给面包涂黄油，教她怎么样最占便宜地装一碗水果沙拉。烛光摇曳，食物甘美，对面的人眼神温柔到极致，然而小麦一口一口费劲吞下去的，全是离别之伤，她是聪明的女孩子。
　　吃过晚餐两个人一起在江风猎猎的堤岸上散步，他说出了他的决定，这个时候小狗崽已经赖在女孩子怀里不肯走了，她微微笑着梳理它全身的绒毛，也就是说，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了对吗？我丢失了所有的机会？
　　我也想和你有个荡气回肠的结局，可惜，只是我想而已。
　　他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栗子色眼眸里装满了漆黑如墨的潮水。
　　嗯，那好吧。小狗可以留给我吗？就当作……留给我的惟一的东西？她把眼泪全都储在眼眶里不让它们流下来，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微红的草莓鼻子，锋利的薄唇角，尖尖的下巴，精致的锁骨，在宽大的白棉布裙子中瑟瑟发抖的身体，头脑中所有顽强坚守着的念头刹那间溃不成军，他鼻子一酸，两只手伸出去就要揽过她的肩头，他如此急切地渴望拥抱眼前这个女孩子，就那么，抱一抱而已。
　　然而最终他的两只手在空中划了一圈，又收回了身侧。
　　嗯，留给你了。我送你回去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缓缓地走在江风里，夜真是太静了。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正好遇上红灯，他们肩并着肩齐齐停在斑马线旁边。
　　小麦抬了一只手抹眼泪，小狗崽从她另一只手中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女孩子想都没想冲出去追它……
　　大果粒先生的声音来不及出口，然而整颗心已经在胸腔里爆掉了。
　　世界在那一瞬间静止了，肇事车慌不择路地掉转车头，剩下瘦削的美少女抱着被撞飞到路边的女孩子蜷缩在大树的阴影里。
　　她全身都是血，身体却慢慢凉下来，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凉，冷硬如铁，眼泪一粒又一粒滴落到她苍白的脸颊，小狗崽似乎明白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呜咽着不停地舔她垂在身侧的手，希望重新被温暖包围。
　　我没有抱住她，我没有抱住她，我没有抱住她。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如果没有她在身边，活着，活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活到时间的尽头，是多么可怕。那些所谓的有意义的事情，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俯下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亲了又亲，然而再灼热的吻她亦无从感知，就如同他隐藏至深连自己都不能了解的爱意，已经再没机会表达。
　　她让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整个世界。
　　两百年来，他从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温暖，更安心。神的爱人之心，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回归到身体里。
　　他紧紧抱着她，天地因为绝望而变得澄净透明。
　　殿下，我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买回刚才5分钟的时间流。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伤悲。
　　你考虑清楚了吗？满身华彩的波斯王子从黑暗中渐渐显影出来，站到了他的身边。
　　不能再清楚了。

TIMES BANK‖PART 6
　　嗯，那好吧。小狗可以留给我吗？就当作……留给我的惟一的东西？她把眼泪全都储在眼眶里不让它们流下来，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他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微红的草莓鼻子，锋利的薄唇角，尖尖的下巴，精致的锁骨，在宽大的白棉布裙子中瑟瑟发抖的身体，眼泪突然泫然而下，她还会说话，还会动，还会伤心，还，活着。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伸出自己的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泪水浸透了她的肩头。
　　他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恨不能将她还原成胸腔里的那根肋骨。
　　然而他不能在她耳边说出那三个字，不是没有勇气，是不能。
　　小麦的抽噎声从夹缝中传来，那么，大果粒先生，您还走吗？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笑着跟她说话，我当然要走，不过在走之前，让我抱完这5分钟好吗？
　　嗯。小麦的泪也落下来了，让他的胸膛一阵温热，小狗崽被挤在中间，知趣地一动没动。
　　春天的夜空中，狮子星座和北斗星座释放着它们最璀璨的光芒，大果粒先生和草莓小姐在隔岸的灯火和猎猎江风之中默立相拥，以最爱的姿态。
　　然后，在5分钟的最后一秒，大果粒先生头也不回地松开手奔进茫茫无边界的黑暗中，留下草莓小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怀念那个怀抱的温度。

TIMES BANK‖PART 7
　　5年之后，早春寒意未消的街头，流浪的老艺人专注地拨弄着三弦琴，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子牵着一条狗，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她的眼睛漆黑如点墨，鼻头微微地红着，可爱如一颗动人的草莓。
　　那条狗忽的一下扑向弹三弦琴的老艺人，在他身上蹭个不停，欢快地发出嗷嗷的叫声，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起伏如沟壑，惟有那双栗子色的眼睛，仍然灼灼地明亮着。
　　他伸出手在小狗的身上细细抚摸，声音沙哑如磁，美丽的小姐，您的宠物和我好像很投缘。
　　女孩子蹲下来跟他一起爱怜地拍着小狗的头，明媚地笑了，可惜我今天没有那么多钱买您的时间……要不然，能听您一直唱下去也是挺美好的事情。
　　大果粒先生，我们走。她站起身来，回头说话。
　　老人浑身一颤，旋即明白了她叫的是小狗的名字。
　　大果粒先生……大果粒先生……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快跟你的主人走吧！
　　女孩子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小狗的绳索，留了一个背影给早春街头孤苦伶仃的老人。
　　他看了又看，倾心尽力地刻进眼眸里。
　　她的脸上，泪水正滂沱而下。
　　她怎么会认不出他。
　　纵使一切都改变了，她怎么会认不出他。
　　走出不到10步远，行李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转过身飞奔回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将她的吻印上他的额头。
　　为什么要躲这么远，我最美好的几年，居然全部不在你身边？
　　女孩子伏在他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亲爱的草莓小姐，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巨大的喜悦和最后的拥抱耗费掉了迟暮美人身体里全部的力气，他紧紧抱着她，舍不得松开手，微笑永久地停留在唇角，美丽的栗子色眼眸却渐渐渐渐地暗下去，女孩子安静的侧脸在里面定格成最后的影像。
　　女生的哭泣演变成小兽一般低哑的嘶叫，她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他慢慢冷却的肩头上，这样，就不会再认错了吧？你还有其他借口吗……还有吗……
　　你还可以，再离开我吗？
　　泪珠在她的睫毛上幻化成彩虹。
　　她在彩虹之巅看到多年前那个嗜睡少年无与伦比的脸。他朝她坏坏地笑，然后害羞地红了脸，低了头。
　　他们的身后，是一串又一串早早醒过来的迎春花。
　　（时光银行交易法则第一条：逝去的一分钟=未来的十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