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放学,我还是走那条熟悉的路回家——骑着自行车,以平常的心情和速度。
忽然,一抬头,前面正有一辆单缸的农用自卸车。这辆车拉得真不少;盖着防水布的鼓鼓的货斗、重重沉下的后桥弹簧钢板、喷着浓黑的碳烟的排气管......我骑着车追了上去,仔细的聆听着,聆听着它那有力的喘息。那一声声的燃爆渐渐急促了,也越发沉闷了;还夹杂着一点敲缸声,越发明显的敲缸声!它在加速,竭尽全力的加速,犹如一只猛虎拼死搏斗,以生命为代价在咆哮着!
我痴迷于这沉稳而有力的爆燃声,更被它那明快的节奏所征服。因而我加快了骑行的速度,努力想挽留住这一声声沉稳而有力的爆燃、这一曲生命的交响。那浓墨般的黑烟自消声管喷涌而出,几乎遮蔽了后桥的右半部分。还包括那注定肮脏的挡泥板,没了它,这还不算陈旧的车早就该浅满那些浑黄而肮脏的泥浆了。
我慢慢的落后了,是我变慢了。我不甘心就这样被甩掉,但我那沉重的双腿开始感到乳酸造成的酸胀。我无法过长时间的维持这个令我过载的速度。于是,它渐渐离我而远去。毕竟我是血肉之躯,怎能和它那钢铁之躯相比较?怎能如它一般不知疲倦的飞奔?
它那无私的精神感染了我。它不惜生命,每一声敲缸爆震都是对它的一次摧残呀!我对它肃然起敬。
我何不想我就是一台柴油机?单缸、双缸、四缸、六缸、八缸、十二缸都可以;直列、卧列、V型、水平对置都行!但我定要从总成装配开始。享受着活塞连杆组被装进气缸体;连杆大头被保险螺栓牢牢的固定在曲轴轴颈上;气缸盖也被装上了气门组,装上了摇臂;还有挺杆、推杆、凸轮轴!当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紧固螺栓被气动扳手飞速上紧时,我便有了蓄势待发一般的活力。随后,我被吊装进车,上紧在车架上!
等待热试总是不确定的慢长。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感到身体里一阵冰凉,我的水套里加进了冷却水!随后我闻到了柴油和机油的味道,我感到属于我的血液注入了我空虚的躯体里!终于,起动机磁吸把起动齿轮拨向我的飞轮,飞轮慢慢转了,转速缓慢提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一声异响,打着了!我开始兴奋地咆哮;又不知过了多久,当各个部件完成初期磨合后,带着挡的离合器从动盘在离合踏板的控制下,贴紧我转动着的飞轮,我的各个工件默默地承受着加载带来的巨大应力,缓缓地开始推动整车!从这时起,我的高压油泵将在调速器的作用下,命我随时增减转速。我将无怨无悔的履行着我自己的使命。不管这个调速器是两速的,还是全速的!
从今往后,我定会竭尽全力输出功率,直至整机损毁!我可以释放着柴油的化学能,推动着车架上的其它朋友高速行进,微笑着放出金色的生命之光!我生存的意义只在于此;我的铸造,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输出功率——以磨损自身为代价。我不会吝啬于此,因为这是我唯一的使命,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当有一天,我的各个部件因为长期的热应力和外部作用力而疲劳,整机磨损量严重超标时,这生命之光也就如夕阳般暗红了。我也许会在某一次运转时磨断了调速器浮动杠杆上的那根致命的锁销,然后我的转速不再受控制,越来越高,飞车了!虽然我感到减压手柄已经顶开了我的气门,阻气制动阀也已经关闭。但是,太晚了!我的缸套早已被失去控制的活塞拉出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气缸垫也已经被冲穿,突然,曲轴断了,断掉的曲轴把曲轴箱内打得一片狼籍,黑色的机油流了一地“没法再修了”
至此,我终无怨无悔的走完了我平凡的一生。我静静的卧在那里,等待回炉。
但着并不意味着最终的结束!当我停转时,当这束生命之光淹没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时,我则将化为一炉火红的铁水,迸溅着金色的钢花,重新充满那些我所熟悉的砂模,等待着谱写又一曲壮丽的生命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