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身边坐定，“那日灭绝她……她是故意……你别放在心上，我……我怎的会看不起你？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的确叫不悔，我娘也的确对我爹不悔，可你细细思量，一段感情若非不悔，又何必开始呢？殷六侠，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可人生无非这些年，你怎的可以一直为难自己？你说你对我娘十几年痴心不改，那我且来问问你：我娘的生辰是哪一日？我娘最爱吃的菜是什么？我娘最喜欢的花是什么？我娘开心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我娘若哭了你便如何哄她？我娘的衣衫里最多的颜色是哪个？我娘最不喜欢的事情又是什么？我娘见了什么便会开心，遇见了何事又会懊恼？我娘最盼着的事情是什么？我娘最喜欢的事情又是什么？这些……这些你若能答的上一样来，我便从此不再在你面前出现，你是武当七侠，堂堂七尺男儿，未婚妻子被旁人抢了去你自然是懊恼万分，可是你又可曾问过你自己，你当真喜欢我娘亲吗？我娘亲温柔貌美，自然是个绝顶的好妻子，可她心里若没有你，怎的会拿出那温柔贤惠来待你？我爹爹去抢了人家的未婚妻子自然是万分的不该，可世间的两个人，有些却真真若是遇见了，便教谁也分不开，你心里苦闷痛断肝肠的，该是这十几年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吧！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关心你在意你的人，你便不为了自己，也该当为了他们好生活着，若是时不时便存了那求死的念头，怎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好汉？你被人打伤了周身关节，昏在沙漠里几乎丧命，靠着射杀秃鹰也要活过来，怎的我站在你面前你便没有心思活下去了吗？我杨不悔若有这般的威力，那我便日日站在六大派门前去，将他们一个个的便都活活看死！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明教便能得了这天下？”
他只静静看着我，秋风沿着窗缝掠进，吹动他衣衫一角，他唇齿微微一动，“若你是芙妹，你也不会喜欢我这样又无趣又懦弱的男子，是不是？”
我俯下身子，“若是你当真是那样的男子，我便不会求无忌哥哥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了，我知道你绝不是个懦弱的人，但你是不是无趣，我却还未看出来，你日日里也不与我说话，我怎的知道你有趣没趣？不过我日后总会知道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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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

他面上带了适意的笑容，点了点头，“我很开心，谢谢你，不悔。我只当……只当你不会回来了……”
那笑意荡漾开在他脸上，仿佛冰雪消融，瞬间便让整个人生动起来，如同是满园的荷花夹了清香绽放在身边，我仿佛觉得心跳的快了许多，耳边似乎都能听到胸膛里心跳的声响，夕阳铺满我整个身后，深秋里的阳光带了些灼人的温度，我只觉得面上仿佛忽然的热了起来，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看着他带了些孩子气的笑容望着我，不由得面上便挂了掩不住的笑意，“你瞧，有了一件的事情，日后便会相处更多开心的事情来，况且日后我在你身边，我虽然年纪比你小，做过得有趣的事情却比你多的多！”
他也禁不住笑出声音，“你这丫头，能做过些什么？”
“上山捕鸟，下河捞鱼，田里采瓜果，我爹还教过我弹琴，你呢？小时候做过什么？”我望着他，“像你这样的人，除了练功便是念书吧，张真人可管你管得很严吧？”
他不由得笑笑摇头，“你少来取笑我，我自幼其实也顽皮的很，记得当年刚刚上武当，大师兄带我下山去集市上，路过个村镇，我见了几个富人家的公子在欺负一个放牛娃，我便过去教训了他一下，将他丢进水塘里去了。”
我不由得撅起嘴，“这不是应当的吗？你怎的说自己顽皮？”
“是啊，只不过那水塘大得很，我挑了一处水牛刚方便过的地方将他丢了进去罢了！”
我不由得笑着捶他，“怎的你竟也这般坏吗？”
他正了正神色，“所以你莫要气我，当心改日我叫我的徒弟也将你丢进水塘里去！”
“殷六侠~”我站到他身后，轻轻推了一下摇椅，“你说若是我在你饭食里加些巴豆和安神助眠的药物，你猜会如何？”
他迟疑了一阵，才恍然大悟般的笑着摇头，“好啊，原来你是变着法的拿我开心是不是！你这丫头，若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定然将你抓起来好好收拾一番！”话毕他神色蓦然有些苦涩，“只是恐怕日后都不能了吧……”
“怎么会呢！”我戳戳他手指，“无忌哥哥一定能治好你的！不就是黑玉断续膏吗，既然胡青牛的医书里写了这东西，便是一定有的，殷六侠你放心吧，便是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为你寻着的！”
他摇摇头，宽厚的笑笑，眼神里的光淡淡的隐去，“傻丫头，便是寻不到又如何？所谓尘世种种，天意既定，又何必一定要逆天而行，若是上天当真注定我与三哥一般不能……三哥既然都能熬过来，我也定然可以。”
“殷六侠，你平常看起来又柔软又温和的样子，可是骨子里却透着像这竹子一般，又韧性又刚强，你这性子倒好的很。”
他笑着望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不必看我可怜，故意说好话来讨我开心。”
我退后了一步眯起眼睛望着他，“这哪里是好话啊？我是说殷六侠你啊，也和竹子一样，心里都是空的~前些日子怎的求你你也不肯好好理我！”
“你……”他哭笑不得的望着我，“你这丫头，便这样拿长辈开心吗？”
我摆摆手，微微撅起嘴，“你可莫要这样说，我心里可从未当你是什么长辈，你也别拿我当个小孩子，好不好？”
他无奈的点点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前几日不理你时你便一副又听话又温和的样子，这几日却整天价聒噪个不停，你这丫头，究竟心里在想什么？”
他眼神里都是笑意，便不带一丝城府的映着漫天的夕阳彩霞，那眼神纯粹的仿佛只是个稚童而已，我一时望着他黑亮的眸子却说不出话，心底里仿佛亦是千万个声音同时的发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前几日里见了他心痛不堪的样子，我便觉得心如刀割，仿若白蚁蛀洞般将心啃噬的千疮百孔，恨不得能替他受了那些苦楚；此时见了他淡淡的笑意，却又觉得任是那些疲惫苦难却都似云淡风轻，我抬眼望着他，口中淡淡答了几个字，“我盼着你开心，我盼着你日日能这般笑，再也没甚苦楚烦恼。”
“不悔……”他面色一凝，继而转过身不再看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了口，“这一路奔波可累坏了吧，下次别这么傻了。便是不说路程，那雪莲在大雪峰上，掘出来本来就不容易，况且这花若生在雪峰上，或许能多活些日子，虽说草木无情，可生在这世间，便也是条性命，日后你若要看什么，我陪你去便是了，好不好？你莫要这样奔波了。”
我望着他点点头，“我不碍的，我不累，你别担心……我日后听你的便是了，不再这般攀折草木了，好不好？”
他笑着望我，“那自然好，谢谢你，不悔，我知道你盼着我开心，只是以后莫要这样了，夜路难行，你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大安全。”

我只觉得心头好似夕阳下的湖水泛起波澜，口中只轻轻问道，“那你此刻有没有觉得开心一些？我不愿见你整日皱眉不展的样子，我盼着你日日都开心些，我喜欢见到你笑，你若笑了我便觉得开心。”
他点点头，“我想到一件事，一定能让我很开心。”
“是什么？”望着他被夕阳染红的衣衫，不由得有些痴了，心里只觉得若是能让他开怀惬意，便是上天入地，我也心甘情愿去做，“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无论多难，我便都陪着你做。”
“我想回武当。”
“那我们准备一下，一两日内便启程，可好？”
他点点头，“不悔，谢谢你。”
我摆摆头，蹲在他身边，只觉得夕阳余晖落在他面上的影子好似带了什么魔力一般引着我便这样贪看着不愿移开视线。
小昭忽然闪身在门口，“小姐！你回来啦！你这次连小昭都瞒着，殷六侠还问起你去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他面上映着夕阳的颜色，只觉得眼波一动，“我……我以为你去找无忌了……”
我笑着点点头，“是了是了，是我的错，以后无论去哪里，我都是先告诉你们，好了吧！”
小昭慌忙摆摆手，“小姐，你是小姐，小昭只是丫头，你可不必向我交代，下次若要出去，只对殷六侠说清楚便好了！”说罢不待我开口，“殷六侠、小姐，此刻饭菜已经都备好了，你们进来吃饭吧！”
我应了一声，刚想去叫无福，忽然皱皱眉，回头望着他，“殷六侠，你说我一个人却能不能将你背进屋子？”
他目光里错愕了一下，才笑了一声，“傻丫头，净说傻话，便是我这些日子瘦了些，总也是个七尺男儿，你一个弱质女流，哪里能背的动？”
我站定在他面前，“那也要试一试，若有一天你我身边都没有人了，我难不成要让你一直在原地不动吗？我可以背动你的，”顿了顿我俯下身将头放在他藤椅的扶手上，“若是当真……当真你的伤……我也要带着你四处游历，看遍这天下风光，你刚刚还说要陪着我去的，怎的你这么快便忘了吗？到那时候，若说背不动可怎么好？你且放心，我便是摔了自己，也绝不会摔了你的。”
他笑笑低下头，面色带了些红晕，却也不再说什么，我靠近他将他双臂架到我肩上，腰上用力便将他负在背上，只觉得他并不十分沉重，显是近日里清减了不少，我侧侧头对上他眼神，“我带你去吃饭，日后若有一日你想去哪里，我也能带着你去，这样不好吗？”
“我……我只怕你会厌烦了。不悔，你还青春少艾，千万莫要把时间都荒废在我一个废人的身上，你娘亲不欠我的，你更不欠我的，你不必为了旁人的缘故待我这么好，当真不用。”
我摇摇头，只紧紧扶着他双腿，小心的向屋内走去，“殷六侠，我从不觉得我娘亲真的欠你什么，她的确不该欺瞒你，但却说不上当真欠了你，我亦不欠你的，我待你这般，也只是为着我自己想如此待你的缘故，这其中的差别，你可明白？”
他微微点头，气息在我耳畔吐出，“不悔，多谢你，能遇着你，当真是我的运气。”
将他在床上安顿好，又自衣柜里取了那件洗好的紫色长衫搭到床边，“你这衣裳穿了好几日，日日又都在外边晒着，怕都是土了，我给你换一换可好？”
他点点头，“那便有劳你了。”
小昭正端了饭进来，见我正要给他更衣，便放下饭菜过来，“小姐，我来吧！”
我攥紧了那衣衫不愿放手，抬头去看他，也见了他面色里的抵触，便故意点了点头，“也好，小昭，那你就替殷六侠更衣吧！”
他蹙起眉头，望了望门外，“那……那还是喊无福他们来吧，就不麻烦小昭了！”
小昭见我还握着那件衣衫，掩着嘴笑了一声，“殷六侠你是嫌弃小昭粗手粗脚的服侍不好吧，那小昭还是去和无福他们收拾厨房吧，小姐~这可不是小昭偷懒不愿意做，殷六侠是教主的六叔，我可不敢开罪了他，还是烦请小姐你替殷六侠更衣吧！”
说罢步履匆匆的出了房门，又随手将门关了，我笑嘻嘻的坐到床边，“殷六侠，那本小姐亲自服侍你更衣，你可满意了吧！”
他也被我逗笑，无奈的摇摇头，“我看还是让小昭先回武当吧，无忌那里也需要人照顾，我这里……我这里也不必留下那么多人。”
我点点头，“好，那明日便让小昭先行启程吧！”
替他换好了衣物才将饭菜喂给他吃，他便捡些小时候习武时候的趣事说给我听，直到夜色深重，昨夜里行路的倦意上涌，我便俯在他床边和他轻声闲聊，他见我倦了便打了个呵欠，“不悔，今日我倦了，你也回去睡吧，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
我点了点头，“那你好生休息，明日早上我再来瞧你。”

五．归途
午后的阳光照在面上有些微微发痒的灼热，路上带了些尘土飞扬的呛鼻，我跟在他身侧，见他鼻尖微微沁出些细密的汗珠，便从怀中掏出块素白的帕子在他面上拭了一拭，俯下身到他耳边，“你瞧你都出汗了，可是太阳晒得有些热了？我帮你撑伞吧？”
他望望我微微摇头，目光在我面上转了一转，“不用了，我没事，你若是热便自己撑一撑吧，瞧你的汗。”
自抬着他的藤椅后取出把油伞撑上，望着他笼在淡淡阴凉里的面容，不由得与他相视而笑，“我倒是没什么，不过是怕你热罢了，现下好些了吧？”
他点点头，目光里纠缠着一团看不分明的温柔缱绻的笑意，和他目光交错间心跳的却猛然漏了一拍，微微低下头，一眼瞥见他紫色的长衫上胸口处不知何时竟悄然伏了只甲虫，我低下头含了点笑意轻轻捏起那虫子轻轻放到他额头上正中间一点，不由得笑着对着他，“你此刻倒好像天上的二郎神下凡了似的……”
他微微抬眼，郑了郑神色说道，“哦？不过我若是二郎神，那你便不能叫不悔了。”
“为何？”我动动手指弹飞了那只甲虫，“你又胡说了，这和我又有何关系？”
他嘴角带着随性的笑容，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故意的郑重，“你整日里跟着我，可不是要改名叫‘哮天’了！”
一旁的无福无寿无禄也跟着大笑，“大小姐，你自小便是伶牙俐齿的，今天也终于被殷六侠赢了一次！这可着实的不容易……殷六侠，我们大小姐出了名的嘴巴厉害，难得今日里竟轮到你来说她，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撅起嘴捶上他肩膀，“好啊，你这人怎的这般取笑我，我若是小狗，头一个便要把你的鼻子咬下来，看你还拿我开心！无福还有你！怎的也敢这样说我吗！你当心我告诉我爹！”
无福慌忙笑着作揖，“大小姐莫要气恼，我不过同你开玩笑罢了，况且此刻只有殷六侠，又没有旁人，说笑一句也无妨吧！殷六侠是不是？”
他笑着点点头，眼波只对着我微微一晃间才轻轻含着笑摇头，“你这丫头，怎的便一点也不肯吃亏？你整日里还不是拿着我一个劲儿的开心？哪有半分的吃过亏？怎的今日我说说你却不成吗？”
我蹲下身子望着他，“那怎么一样，旁人给的亏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便忍一忍罢了，免得旁人说我骄纵，可是你给的亏怎的还要我受着吗？”吩咐他们将藤椅先行放下，将水囊取出来喂了他些水喝，才接口说道，“日后便只能是我欺负你，你却决计不能欺负我，你答允不答允？你若是不答允，我便将你丢在这山上不管了，看晚上有没有豺狼虎豹来收拾你！”
他目光里盛开着一片彷如夏日尽头时候荷花般的惬意，微微含笑的眼角望着我，“好好好，既然不悔姑娘开了金口，我哪里敢不从啊！以后便只让你欺负我，我决计不能欺负你半分，若是旁人欺负了你，我便帮着你去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收拾了，可好？”
我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若是你在我身边，有你殷六侠的名号，怕是也无人敢欺负我的。”
他笑着摇摇头，“若是此刻我能行动自如，非要弹你的额头不可，你口里说的好听，心里可有半分的怕我？还不是日日里拿我取笑？你这丫头，当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朝着他吐了吐舌头，才直起身子打量此处地形，四下眺望间，只觉得武当山郁郁葱葱，虽好似被树木遮掩了大部分，却掩不住拔地参天一般的气势，林子静谧中却隐隐潜伏了无数的鸟鸣啁啾，四下里绝壁悬崖倒仿佛见不到边际，遥遥望去云蒸霞蔚便如蓬莱仙境一般，身侧有一道辨不分明是何处的流水绕过山路潺潺而行，只能听到水鸣溅溅之声，只引得我不由得心旷神怡，忽而低头问他，“我此刻才想起件事来，你们师兄弟几个人的名字，便都是张真人起的吗？”
他微微点头，“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件事？我不是同你说过，我还改过名字的？怎的你又想起了什么来问这事？”
我笑着望望四下里才开口，“我原先从未来过武当山，自然想不明白，而今到了这里才知道，张真人非但武功卓绝，文采也是不凡。你自己倒想想你们师兄弟几人的名字，若是连起来，岂非正是副绝妙的山水画？”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才恍然笑笑，“你不说，我倒从未觉得，而今想来，可不正是？你这丫头，倒是会想。”
我扳着手指细细数去，“桥、舟、岩、溪、山、亭、谷……到好似将这武当山勾画了一次一般，”说着不由得掩口笑笑，放低了声音，“不过张真人虽是文才武略，可也略略懒了一些吧？你们师兄弟七人竟都未跑出这山中之物，当真有趣！”
他不由得笑笑，继而才摇摇头，“你这丫头，真是魔怔了，如此胡说八道，怎的可以这般说我师父？可也忒冒失了点。”
我吐吐舌头望着他，“此刻只有你和我，又没有旁人，我便偷偷说一句罢了，若是有一日张真人知道了，那便定然是你告的密，你瞧我不收拾你才怪！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这样害我！”
说笑了好一阵我才撑好了伞吩咐他们继续赶路，大约过了申时，他面上便带了掩饰不住的急切，侧目望着我，“再向前行便快要到了。”
见了他带着笑意的面色，我心中霎时亦觉得惬意许多，转过头望着无寿，“听到没有，马上就到了，你们走快一点啊！”
他听了笑笑摇头，“不悔，你不要催促他们了，赶路赶了一天，他们也累了，待会儿上了山再让他们好好休息，我先带你去拜见师傅。”
我点一点头，“是啊，我也很想去拜见一下张真人呢！”
他眼光中带了些好奇，“哦？怎的倒未听你提起过？这是为何？你怎的会想见师傅？怎的难不成杨大小姐也仰慕武当张真人的神威吗？不过师傅他老人家一向平和宽容，想来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倒不必担心。”
我笑着点头，“是了是了，张真人可是你心中最最值得敬仰的人了，不过张真人他武功卓绝，为人又谦和从容，自然是天下武学宗师的典范，不过我功夫不济，所以也绝不是为着这个原因才想见他的，”我咬一咬下唇才接口，“其实……其实只是因为我想见见，究竟是什么样的师傅，才能带出这么好的弟子。张真人教徒弟的功夫，可真真是天下一等一的。”
他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又不曾见过我的功夫，怎的知道我师傅教的好？况且你每日不是都念着说我整日价对你不好，怎的此刻又说起我好来了？”
“那是自然，”我掰着手指数给他看，“虽然我没见过，但是你武功定然比我高，日后便可以护着我，不教我被别人伤了，况且你为人又纯良简单，便好似是个小孩子似的，同你在一处才觉得舒心，况且我日日里这样吵吵闹闹，你也不厌烦，肯陪着我，虽然你不曾说过，可我也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加上你性子虽然柔和，但遇了事情的时候便能坚忍不拔，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而且……”
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半晌低声问了一句，“而且什么？”
“而且你长得俊啊！”我俯下身子，对上他充满了好奇的眼神，不由得脱口而出，“便是日日看着，也不厌烦。”
身后的无福忍不住笑出声，“大小姐啊，殷六侠自然是气度非凡，丰神俊朗，可是若要说俊俏，我看杨左使也不差啊，逍遥二仙在江湖上，莫说十年前，便是如今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怎的从来不见你和他这般悄声细语的说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杨左使俊俏的？倒是对着殷六侠的时候，怎么样也不烦，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佯装去撩动耳边的鬓发，却觉得面颊触手温热，心头一动，只是狠狠瞪了无福一眼，“你若是再敢胡说，我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给无寿无禄泡酒喝！”
他咳嗽了一声，轻声唤我的名字，“不悔！又胡说了！”
我撅撅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而今你们倒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了，我才懒得和你们耍嘴皮子争论，此刻你们休息够了吧，我们走吧！”
无福应了一声便抬起轿子接着前行，还未走出十步，我鼻中便猛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是檀木的气息，微微一皱眉，侧头去望他，正对上他眼色一动，我紧走几步闪身到无福跟前，轻声嘱咐了一句，“我隐约觉着好像有些不对似的，你们当心一些。”
无寿站定在我身边，一双手却已按上腰间的短刀，“大小姐，似乎有动静。”
我点点头回到他身边，手指牵住他衣袖，只对他淡淡笑了一笑，“怕是不知道惊了什么猛兽了？若是一会儿当真来了豺狼虎豹，我便把你抛过去引开它们，我自己便跑了就好了。”
他望着我，目光里一时间竟写满了认真，半晌才神色凛然的望着我，“不悔，此处是武当山脚下，若是有人于此地想动什么手脚，怕是早已做好计算，若当真如此，你便自行先上山去，大师兄他们自当能护你周全。”
我心头一动，只静静盯着他，“那你呢？”

他面色释然，定定的望着我，半晌才笑笑开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便是当真有人来了，又能如何与我为难？我不愿你出事，况且这香气好生熟悉，我……”
我蹲下身子，食指在他掌心微微一点，“我不喜欢听你这般胡说，我此刻便要你答允我，日后决不许再这般说自己，我再也不愿听到。”说着起身对他笑笑，“况且我虽然功夫不好，也总不至于连几条恶狗也打发不得，当日我能将你背进屋子，今日我便也能将你带上武当，纵是当真有什么危险，我也绝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便是什么时候，我都绝不扔下你一个人。”
他正要开口，耳边忽听得一声金钵交脆之声，前方的树林里猛地闪出几个黄衣僧人，青白的面色上颧骨泛着淡金色，太阳穴微微突起，眼中凶光毕露，口中的声音嘶哑艰涩，倒好似异族之人，只听他们口中齐齐念了一声佛号，为首的一个跨出一步，“今日武当山有些琐事，我等奉了明教教主张无忌之命在此把守，此刻任何人均不得上山！”
我踏上一步，冷笑一声，“你们根本就不是明教的人，冒充明教，究竟有何企图！”说罢闪身上前，双掌翻飞间便与他斗在一处，无福无寿见状便要上前，我匆忙间回身摆摆手，“保护殷六侠！”
回过头只见那人黄袍一抖，手中霎时多了两面铜镲，眼中精光一阵，反手向我劈来，我侧过身子却已躲闪不及，他一掌横切在我腰间，霎时只觉得腰上一阵钝痛，我口中闷哼一声，背上便挨了一掌，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不止，回头只见无福等人也与另外几名番僧斗在一处，他目光中带了急切望着我，眼中搅动着一团纠缠，双唇微微发白，我深吸口气，狠狠咬住下唇，一翻掌便攻向那人心口处，他倒退一步，口中冷笑一声，对着另外几人喝道，“我来对付她，你们先杀那个废人！”
他的话甫一出口，我回头去望他，只见他面色如常，只目光里带着点点揪心般的痛楚，却依旧径自望着我，顿时便只觉心头一紧，“废人”两个字便好似一双大手攫住我的一颗心一般狠狠攥着不放，霎时间只觉得有些窒息般的疼痛袭来，脑海里蓦然浮现他映着月光清朗冲淡的笑意，他本是那样一个清逸洒脱的人，正值壮年却遭逢此变，每每夜深难寐，念及此处我便同样觉得心痛如绞，他又是如何忍住这些念头，日日在我面前与我嬉笑，那颗心里，又埋着多少的痛苦难当？今日这番僧便讲出这两个字，我只觉得心头一阵急火，掌中便加了力道，与他交手错身的一瞬间，我在他耳边恨恨吐了一句，“他便是下半生都动弹不得，你也比不上他分毫。”
那人愣了一愣，转身之间却冷笑一声，对着他大喊了一句，“废人，这小女子心里待你很是不错，可惜你便是有心，恐怕也是无力了吧！武当山便近在咫尺，可凭你自己，却是死也上不去，我若是你，便此刻咬舌自尽死了算了，决计不再活着拖累旁人了！”
“你住口！”我转身跃到他近前，双掌如电便去抓他双臂，“就凭你也配和他说话吗！”
他扬手将金钵抵在我面前，脚尖轻翻踢中我双腿，单手便将我推开，我只觉得背后好似被千斤巨石击中，身子便如同风中的柳絮一般飘了出去，扑到在地上，喉咙里只觉得一阵腥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我抬起衣袖擦了擦唇边，只见那人飞身上前，眼看便要一掌打在他胸口，脑海里霎时一片混沌，只有个声音清晰的念着：我不要你死，殷梨亭，我不要你死！
若你死了我一个人也绝不独活。
念头初显身子却已经扑到他面前，我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双臂搂紧他脖颈，只觉得他身上淡淡的一股香气，仿若淡淡的檀香里混了些夏日里水果的香气，我恍惚间去望他的侧脸，只觉得那侧面俊朗飘逸，眼神里却溢满了忧虑和心痛，我一时顾不得许多，只一个劲搂紧他，将他胸前都笼在自己身下，我只觉得他身子微微一动，耳边只听得他声音里蓄满了焦急心痛，“不悔！你让开！”
我将他抱的更紧，“我不要你死，不管你下半生如何，我都不要你死！若要你死，也得先等我死了才行！”
“不悔！”他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便好似一股怒气对着我，“你走开！“
身后掌风靠近，只觉得劲风催动我衣衫猎猎而动，我抬起脸望着他，只恐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只见他目光中似乎显出些雾气，声音里带了些颤音，“不悔，你让开！你让开！”
“殷六侠，你好生保重！”我对着他淡淡笑了笑，在他耳畔叮嘱了一句便阖上双眼，心中却不觉得十分惧怕，心下反而因能护住他而生出几分安定，背后掌风袭来，却在瞬间消弭于无形，我侧头去望他，他目光里有一片惊惧后的释然，口中只喃喃念着我的名字，“不悔，你……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再回过身，见了爹一袭白衣立在我跟前，凌风而立，风姿超群，眉头紧锁的盯着我，身上的白衫在风中猎猎而动，眉宇间一片清高自傲之气，映着武当山的风景俊逸无比的立在我面前，我长长吐了口气，心下不由得一阵松弛，“爹！”却只觉得胸口一痛，再也开不了口。

爹目光在我面上逡巡了一回，“不悔，他可有伤到你？”
我摇一摇头，“爹，这群无名宵小几次三番冒我明教，又用大力金刚指伤了殷六侠，恐怕和当年俞三侠的事也有些关联，此刻又阻拦我们上武当，不知道究竟有何居心，你小心些！”
爹回过头去仰天而笑，手里一把折扇背到背后，长身玉立在草木间，却猛然生出一股杀气，他十指修长宛如富贵公子一般的点点面前的几人，“就凭这几个无知鼠辈，焉能伤我杨逍分毫！你们几个一起上吧！伤我女儿，冒充明教，今日便教你们有来无回！”
我心知这几人绝非爹爹的对手，便俯下身子望着他，只见他目光里点点的痛楚显现，不由得心头一紧，蹲到他身侧细细打量他，“他们刚才可伤到了你？”
他面色隐隐匿了些心疼，望着我唇边，“怎么这么傻！你可没事吗？”
我笑笑摇头，“我不要你死，殷六侠，你可记着，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你却是决计不能死在我前头，无论未来你变成什么样子，便是你当真……当真……我也不准你死在我前头，你答应了我要陪着我看遍天下风光，你不能对我食言！”
他目光无意间瞥向爹，只微微摇了摇头，“傻丫头，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让我担心，而今我保护不了你。日后可绝不许这么傻了！”
我正要开口，爹却已打发了那几名番僧回身到了我身后将我扶起来，“不悔……”
我见爹面色间谈笑自如，山上寸尘不染，那几名番僧已然倒地不起，身上却不见一丝血痕，不由得笑笑，“爹的功夫还是那么好！这些无名鼠辈，哪里是我爹的对手？”说着皱一皱眉歪着头说道，“爹，这是武当山脚下，他们意图阻拦我们上山，会不会……是武当山上有事？无忌哥哥呢？”
爹略一沉吟才点点头，“教主已经先行上了武当了，不悔，爹带你先……”
我撅起嘴转过身，“爹你和蝠王他们先走吧，我和殷六侠在后边。反正这路上也不会再有埋伏了，你放心吧！”
韦一笑望望爹，神色间溢满了自得，大笑一声说道，“是啊杨左使，我们也许久不曾比试过轻功了，不如趁此机会较量一下，看看谁先到武当山金顶的紫霄大殿！”
爹神色一凛望着我，眉头蹙起，转过头去望他，眼中凝了些看不分明是无奈还是困惑的神色，却终究也只得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子站到蝠王身旁，只见他二人身形一动，展开轻功向山上掠去，不过眨眼之间便看不到踪迹了。

六．入梦
午夜时分，夜风穿过窗子细小的罅隙撩动着桌上只剩了一小段的烛火，我披衣起身坐到桌边，许是换了新地方的缘故，武当山上此刻虽然静谧无声，我却辗转反侧，心头只觉得烦躁不堪，耳边听得夜风在窗外掠过，左肩上被那番僧伤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我皱皱眉，终究坐不住便穿好了衣衫拉开门，踏着月色见了回廊上空无一人，便轻手轻脚的想去瞧他，心里惦念不晓得他睡得可还安稳，只觉得心口处一阵扑通扑通的乱跳，今夜到了武当，是他在武当山上旧日的弟子服侍他，我心里却依旧放心不下，却隐隐不明究竟是放心不下他还是为着入夜了见不到他而辗转，踏着月夜便到了他门前，只见门外明月还在守着，只是双手插在衣袖中阖着眼正在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见了慌忙我恭敬的鞠了一躬，“原来是不悔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客房简陋你睡不惯？”
我隔着门什么也看不到，便捻着发梢回了一句，“自然不是，武当山清静自在，客房也舒适的紧，只是我还不困，躺了这许久也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便走来这里了，他……他怎么样了？”
明月笑笑望着我，“有劳不悔姑娘挂心了，六师叔此刻服了药已经安歇了，刚才大师伯和二师伯还有四师伯都来看过六师叔了，与他说了会儿话，连太师傅也过来了，不过太师傅走后我安顿六师叔躺好后他许久也没有唤我，想来是已然睡着了吧，六师叔素日里睡觉倒很轻，若是你我这般聊天，他定然已经听到了，只是今日想来是累了，所以睡得倒很沉，不悔姑娘不必担心，此刻夜深露重，武当山上的夜风极凉，不悔姑娘你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当心着了风寒。”
我点点走，转身要走，却终是放心不下，便复又回过身轻推门扉，“我进去瞧瞧他，不吵醒他，只看看他就出来。”
不待明月回答便进了房间关好门，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见那火苗兀自摇曳，我才轻手轻脚的走近几步，顺手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床边，烛火下他面容带了些绯红，呼吸均匀，被子盖在脖下，我不由得笑笑，将被子微微向下拉了拉，“还说明月一直照顾惯你，你将被子盖这么高便睡得不舒服，怎的也不告诉他？明月说你睡觉很轻，那此刻一定睡得很熟吧？你再也不发噩梦了是不是？”
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轻巧的划过他的眉梢，心里不由得一动，荧荧灯火下映得他容貌俊逸不凡，气色红润，唇边带了点洒脱的笑意，双唇微微一动，我坐在他身边，托着腮望他，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便好似要蹦出腔子一般，面上亦如同被那烛火触碰过一般烫手，想着白日里那番僧几乎要伤了他性命，心头却闪过一阵慌乱，日日里同他在一处，便习惯了白日里第一个见到的是他，入夜里最后一个见的亦是他，而今到了武当山，爹自然不日便要启程，若彼时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他，是否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
念及于此心里莫名的一酸，便好似空落落没了方向一般，若日后再也见不到他，念头一起我便觉得心中悲苦，只想拉着他手便这样不分开，心头却恍惚着不明所以，只想着若当真今日他有了什么闪失，我便一个人决计不能独活，只盼着能时时处处与他在一处才觉得欣喜，想到此处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声音轻的发飘，“若日后我不在这里了……回了……回了光明顶，你会不会来找我？我只想着能与你在一处久些，你会不会厌烦了我？你此刻睡得倒好，你梦里，却有没有我？”
说罢却只见了他睫毛微微一动，嘴边忍不住的泛出笑意，面上绯红一片，心里便知道他是装睡，料想刚才的话被他听去了，心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害羞，只将两只手挡住了面颊，“你……你……你好生惹人讨厌……你……你装睡偷听我讲话做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笑意便再也忍不住，眸子里的光却几乎闪过那桌上的烛火，“分明是杨大小姐你入夜来访，将我吵醒了，怎的反而说我偷听你讲话这般不讲道理！我……”说着语声亦低了下去，“我……我并未听到什么……”说着才望着我，“我还没来问你，你自己倒瞧瞧此刻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不乖乖睡觉？穿的这么单薄便出来，不是白日里便告诉了你武当山不比光明顶，夜里的风凉的很，你天生便怕凉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的这般不听话的胡闹？明日若是病了没有精神，要吃那苦药你可莫要哭。”
我趴到他床边，忍不住撅起嘴，“你此刻可是怪我吗？”说着手指便点上他的肩膀，轻轻的戳弄着，“日日里你都给我讲几件你小时候的事情我才回房睡的，今日你不讲，我便睡不着了，你自己倒好睡，我怎的不该把你吵醒？你反而来怪我……”
他笑着摇头，“怎的我把此节忘了？是了是了，是我的不对，该将你哄睡了我再回来睡的，是我的错，明日里便改了，可好？”

我郑而重之的点点头，将他手从被子里拿出，仔细看了看，“这些日子倒忘了帮你剪指甲，怎的就这样长了？待你身子好了倒如何练剑？若是不管它，我看过不了几日，你就可以练那什么弹指神通了！”
他也跟着我笑，“那敢情好，若是练成了，到时候我便在这里发功，将纸团射到你屋里去，你看了便知道我是喝水还是用饭了！那岂不是省事，免了你日日对着我看的烦了。”
“若是能日日看着你，便是一百年我也不会厌烦的。”我低低自语了一句才起身去拿锉刀，口中只淡淡的说道，“你想的倒美，却只是不知道张真人他让不让你练？”说罢才回过身子，“刚才听到明月说张真人来看过你了？”
他口中应了一声，“师傅来瞧瞧我的伤，你怎的好端端问起这个？”
“那……那……”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讷讷的望着他不说话，“那张真人他有没有……有没有……”
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音，“傻丫头，师傅说‘不悔姑娘虽然出身明教，却是个豪爽直率的性子，倒算得上是个一等一的好姑娘’，他今日不是还说多谢你照顾我……你自己又不是没听到，怎的又来问起？”
“我怕……怕……”
我抬起头看看他，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傻丫头，师傅如何说，心里便如何想的，况且便是师傅不说，你是何样的女子，怎的我心里会不清楚吗？傻丫头，莫要乱想，师傅很是喜欢你，你只放心便是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拉过他的手却猛然见了他手腕外侧上有一条血痕，伤口虽已不流血却伤的极深，皮肉微微外翻，我见了不由得心里一紧，只觉得手上亦是一阵发疼，“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怎的不告诉我？”
他也微微皱起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想是白日里那人与你交手时的刀剑之气划伤的，那时只顾着看你，早都忘记了。此刻早已不疼了，我便忘了。”
“你这人怎的还能再糊涂些吗？这么长的口子也不觉得痛吗？真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屋里可有药箱？我帮你包好，若是明日里不慎再沾了水可怎么好？当真是被你气死了，难不成你不会觉得痛吗？”
他不在意的笑笑，“其实这点小伤，我倒……”
他还要再开口，见我回头盯着他，只一个劲儿的冷笑，“哦？小伤？那你说说你倒想怎样？是我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了吗？”
他微微咳嗽一声才接口，“此刻怎的觉得倒疼得很？药箱在衣柜左边第二层那里，你找一找吧。烦请不悔姑娘替我包一包，不然明日里沾了水便要严重了……”
我忍着笑意拉开衣柜，却见了他只有三四件替换的旧衣衫，显见也是穿了许久的，便伸手比量了一下尺寸才去取那药箱，他见我许久都不说话便又说了一句，“可是找不到吗？”
我捧着药箱坐到他床上，“怎的你衣柜里便只有那几件衣裳？哪里够穿？我瞧着都是薄的，你冬天的衣裳呢？可是今年的还没有做？”
他笑笑，眼睛里写满了随性，带着些玩味的笑意看着我，“我孤家寡人一个，整日里便都是和徒弟在一起，纵然是打扮成朵花又有什么意思？况且我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今年的冬衣还未曾做，我倒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虽然斯是陋室，却也惟吾德馨，总也不算是污了杨大小姐的眼睛吧？”
我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又胡说，我是想着给你做几件新衣裳来着，你又在这没正经的胡说，倒是该想着替你做两件冬衣了，我爹的衣裳就多的很，过几日我去集市上买些布和棉花，是不是给张真人也裁上一件？宋大侠他们……还要不要？”说着倒了杯清水将他手上的伤口洗净，“沾了水疼不疼？”
他摇摇头，“当年和人阵前比试，受的伤何止是此处的十倍，我都不放在心上，并不怎么疼，你别担心。衣裳且不急，我只怕你带的衣裳不够，你不觉着武当山到比山下冷一些吗？”
我微微摇头，“我觉得还好，改日里去问问张真人衣裳的大小，我替他一同做了，好不好？”说话间细细洒好了活血生肌的药粉，将白布绕在他手上，“说也奇怪，你说你的伤口不疼，可不知怎地，我却瞧着疼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练武，也和旁人交过手被伤过，有一次被人刺伤了手臂，伤口比你的深得多，可我倒不觉得怎么疼，此刻看你的手，却感觉比我自己受了伤还疼，当真奇怪的很。”
“原先在那竹屋里你便只记挂我一个人，而今刚来武当，便要将师傅大师兄他们一一都惦记了吗？傻丫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一切不急，莫要累着了自己，知道吗？”他只瞧着我为他包扎，许久才开口问我，“光知道问我，我倒来问问你，你左肩的伤可不要紧吗？”
猛然间抬头望他，只见他目光灼灼，似是有着撩拨不开的纠缠和温柔，望着我的目光里盛满了关切和揪心，手还在缠着白布，心却猛然里便漏了一拍，我微微遥遥头，“不要紧的……不怎么疼了……”话一出口才觉得奇怪，“你……你怎的知道……”

“傻丫头，”他笑笑摇头，声音却像是水波荡漾的声响，溢满了温暖的声调，“我怎的看不到？你是什么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跟我还要做样吗？跟我说实话，还疼不疼？”
“本来确实有些疼，我心里又惦记着你才睡不着的，不过你这般问我，好似也不疼了。”我歪着头看他，“你呢？除了这里别处可还有伤？”
他摇一摇头，“当真没有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傻了，不悔，便是为了什么，也不能罔顾自己的性命，知道吗？你莫让我日日担心你……”
我点点头，“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要旁人伤了你，只要我在，我便不准……不准旁人伤了你……”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将他的手包好，蓦然却莫名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却笑着看我，“我记得当年我下山办事，路上遇见了些逃难的百姓，顺便还杀了些元兵，那时手也被剑气割开了一道伤口，还是当时遇见的一个小姑娘，她便替我包扎，还将仅有的两个馒头分了我一个，她想让我收她做弟子，我不允，她还当是我娘子不让，我当时还笑她将我的手包的像个粽子，那姑娘想来该与你年纪相当吧，只是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武当七侠又名声在外，只怕旁人见了都觉得我自当去保护旁人，那姑娘没有武功，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当真有趣……我还曾与他约定，若是日后有缘再相见，我便当真收她做徒弟……”他说了半晌才发现我始终未曾接口，不由得侧过头看我，“不悔？”
心下登时像走马灯般的闪过年少时候的画面，他……他竟是当年那个人！
细细打量他，不由得笑自己竟未发觉，那一般的眉目和藏不住的孩子气，眉目之间俊朗飘逸之姿态不曾有半分隐匿，自从见了他便好似时时刻刻心里惦记着他，竟为发觉他便是当年那个人，心里不由的一阵触动，初见他第一面那熟悉的气息却原来是如此而来。我笑着将手点住他鼻尖，“那若是而今你当真又遇见了她，她若还是你要收她做弟子，你到答应不答应呢？”
他双唇微微一动，眉尖却蹙起如峰，眼中一时俱是犹疑之色，“这……武当山从来没有女弟子，况且而今我也教不了她功夫……”
我忍着笑意板起脸，“哎……殷六侠啊，恐怕如今便是你当真遇见她，当真要收她做徒弟，怕是也不行了吧！”
他好奇地望着我，“为何？”
“虽然你没有娘子，但是我若是说我不允，你可还会收她做弟子？”
“这……”他一时语塞，只讪讪望着我，“不悔……你……你若是不让……我……我……”
见他满面纠结的神色我便撑不住笑，“算啦算啦~本姑娘大度，你便收了她做徒弟吧，不过依着我看，那姑娘她八成也不会答应你了！那姑娘如今虽然功夫还是不高，不过逃命却是足够了，况且这姑娘而今也早已经有了武当山殷六侠这个靠山，做什么还要巴巴的拜你为师呢？”
“这……你说的到底是……”他不解的望着我，半晌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不悔……你……你……不会……那姑娘不会……不会就是你吧！”
“不好意思殷六侠，正是本姑娘！那年我和无忌还在逃难，我不知晓你的身份，便不敢全部据实相告，还望你原谅啊~不过当年我确实只有两个馒头，也确实怕坏人再伤了你，这可都是真心真意的，”说着躬身行礼，“至于收徒一事嘛，你便死了这条心吧！我现下与你好端端的相处，才不会拜你为师无端端矮了你一辈呢！那样如何再与你说笑，如何再欺负你？到时候你不免又会端出师父的架子来训我，我才没那么笨呢！”
他大笑着摇头，眼神却装满了惊喜，“我竟没想到是你，那姑娘的样子我倒还记得，只是不曾想竟是你，当年我当真以为遇见了什么神仙下凡来普度众生，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说要保护我，当真新鲜的紧，我心里却也感激的紧。我乃是武当七侠之一，自然平日里师傅教导我们须得行侠仗义济世助人，却当真从未曾想过自己的性命要靠谁去护着，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说盼着护着我的人，谁曾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却还是要护着我……”说话间他目光似星光般闪着光彩，“傻丫头，多谢你。为着多年前，为着这些日子，殷梨亭能遇见你，当真是我一辈子的运气……”
“那你到底想不想做我师父欺负我呢？”我托着腮望他，“还有啊，若日后我当真不让你收女徒弟，你可愿意？”
“傻丫头，便是当真收了你做徒弟，不还是一样被你欺负，且不说别的，便是这武当山，也没有个人敢像你一般稍有不顺心便‘殷梨亭’‘殷梨亭’的大叫，哪里像个徒弟，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你师父啊！你这般调皮任性，收了你做徒弟，我少不得要少活十年！至于女徒弟吗……”

我假意掐住他脖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很霸道吗！你给我说清楚！至于女徒弟，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好了好了，我错了成不成，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他忙不迭的讨饶，“还请不悔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可好？便是天仙下凡我也决计不收她做徒弟成不成？”
“这还差不多！”我抽回手，“你若再这般说我，你瞧我不在你饭食里下上巴豆！”
他止不住笑的看我，“是是是，不悔姑娘的妙计是层出不穷啊！”说罢才正了正神色，“你手怎么这样凉？可是衣裳穿的少了？你若是冷了便将我的长衫披上，当心别着了风寒！你这丫头，说你你却偏不听，也是怪我，时候这么晚了还任由你不睡，你此刻快些回去睡觉，不然我当真要生气了，明日定然不理你！”
我将他的长衫披在肩上，“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吗？时候不早了，你莫要光知道说我，你也好生歇息，明日早晨我再来找你。”
“好，”他点点头，“回去的路黑，若不然让明月送你一程？”
我摇摇头，将他的长衫拉紧，“此刻在这里哪有什么危险？况且……况且有你的衣裳，我便什么都不怕，好似你在我身边一般。我替你吹了灯，你快些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他淡淡答应了一声我才走出房门，“明月，若是有了什么事情，烦请你去通知我一声。”
明月点点头，“我记下了，不悔姑娘回房好生休息吧！”
我这才径直回房，脱去了衣衫躺到床上，月色朦胧间只映得窗扉柔和无比，我阖了眼睛，却忍不住的笑意荡漾在嘴边，只觉得身上虽带着寒气，面上却一阵阵的发热，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一把抄过他的衣衫在怀里搂紧，霎时间便觉得身边都是他的气息，带着淡淡香气，心下便也好似被什么东西牢牢裹住般安稳适宜，一时间眼前俱是他带了笑意的唇角和眼中温柔的神色，心事便好像沿河的水柳一般飘荡不息，夜已深沉，终究一天的疲累涌上来，恍恍惚惚间浸在那香气中沉沉睡去……

七．连心
我坐在偏房内，却只觉得如坐针毡，不由得起身在屋内来回逡巡，爹摇摇头望着我，面上带了点无奈的神色开口道，“不悔，你能不能好生坐下，无忌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你便是担心他也不必如此，你这般晃来晃去便教我头都晕了。”
我拉拉爹的衣袖，“爹啊，无忌哥哥已经去了那么久，怎的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差池啊？”
爹不觉失笑，“知女莫若父，我便知道你是惦记教主，放心吧，教主武功盖世，纵然今夜无法得手，也必无闪失。”
我撅起嘴望着他，“无忌哥哥功夫好的很，我倒不担心他如何，只是若当真不能得手，还冒那么大风险做什么？我只盼着无忌哥哥能得手，拿到黑玉断续膏来救他的伤，若不然他这一行，又有何用？”
爹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只见门外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抬手揭去了面上的一块捂住口鼻的黑布，神色间俱是耿直之意，只嘴角掩不住的笑意，“不悔妹妹说的正是！”正是穿了身淡棕色布衫的无忌，他自怀中掏出个木盒并两块木板放到桌上，“不过此行倒顺利的很。”
我慌忙举过那木盒观瞧，揭开盖子便瞧见盒中装满了黑色的膏药，在等下色泽油亮，我将那要举到面前，鼻中却猛地闻得一股腥臭之气，只觉得辛辣刺鼻，冲人欲呕，我不由得掩着鼻子将它放下才在无忌面前站定，“无忌哥哥，这黑玉断续膏，气味怎的如此难闻？你……你莫不是取错了吧！你可千万莫要着了赵敏那妖女的道儿了！”
无忌微一皱眉，聚过那盒子细细观瞧，“我亦怕其中有诈，这两块木板是我从阿三的胳膊上取下来的，若是二者药理相同，想必便是真的了。这黑玉断续膏药性猛烈，连三师伯那样的陈年旧疾都可以医治，想必其中定是有何药性猛烈之物，怕是气味辛辣一些也是难免的。我亦是加了小心才带回了他们救治阿三的药物来做个比对的。”
我微微点头，“你是胡青牛的徒弟，医术只怕天下也难有敌手，自然你说是便是了，只是当年我闲来无事也曾翻过那本《毒经》，只记得王难姑说过世间药理不变，俱是此理，若是解毒良方，必然气味令人心仪，若是有毒之物，方会气息呛人。无忌哥哥，那赵敏诡计多端，你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无忌闻言沉吟了一声，“不悔妹妹言之有理，你莫要心急，待我先去比对比对再说。”
我却再也坐不住，起身进了内堂，见他正闭目养生，便蹲到他身侧，“无忌哥哥独自闯入客栈为你去取那黑玉断续膏，我坐在厅里只觉得心都提到喉咙了，你可倒好，便自己在这里闭目养神自得其乐，我看真是皇上不急太……”
他听了不由得笑意满面，望着我半晌才接口，“皇上不急太什么急？你怎的不说了？”
我略略沉思一下，才正了正神色，“当真是皇上不急太上皇急！”
他皱着眉愣了一下才笑出声音，“你这丫头当真会胡说，”说着望了望屋外，“无忌已经回来了？他可曾受伤？是否将那黑玉断续膏取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无忌哥哥说此行顺利的很，他也并未受伤，你便是如此，预兆事情就只知道问别人担忧别人，对自己的事倒好似成不成都不介怀似的……”
他点点头，口中语气夹了些释然，“傻丫头，此刻我同三哥已然如此，便是寻不到那黑玉断续膏，无非也只是如此罢了，却也不会更坏，但无忌是五哥唯一的血脉，五哥和五嫂俱已不在了，若是当真为了我让他有何闪失，那比我从此都不能行动自如还教我揪心。”
我将食指放到他唇边，“你又胡说，怎的会医治不好，无忌哥哥不是已经取回来了吗，你又在这里胡说，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他目光闪过一丝疑窦，“莫非无忌受伤了？！”
我起身将窗扉推开，“那倒没有，无忌哥哥说那里只有玄冥二老把守，倒没费什么力气，只不过那黑玉断续膏刚刚我见了，颜色倒是黑亮无比，只是气味腥臭难闻，我当年读过王难姑的《毒经》，她明明说天下的药物都是一样，若是解毒的便气味芬芳，若是有毒的才难闻，按理说这黑玉断续膏是疗伤的圣药，世所罕见，连所制之法一向都是秘不传人的，怎的会是如此味道？与我想的大不一样，我怕……”
他声音在背后轻轻的响起，“你可是怕这是赵敏的诡计吗？”
我转过身望着他，目光只落到他关节处，“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他笑笑摇头，“我怎的会骂你？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俯下身，双手轻轻放到他右臂上，“若是无忌哥哥找不到黑玉断续膏，大不了你便一辈子这样，我也一辈子陪着你，照看你，可若是……若是那黑玉断续膏当真是假的，万一……万一是什么毒药，我……我怕你……”
“不悔……”他面色平和，目光望着我时只有一片宁静，“傻丫头，我自然知道你担心什么，莫要担心，无忌是胡青牛的传人，你该当信他的。”
我点点头才起身倒了杯热茶给他，“不过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无忌哥哥虽然素日里有些呆头呆脑的，此次却聪明伶俐的紧，他将阿二阿三胳膊上的木板也一同取了回来，他是胡青牛的徒弟，自然能验出是不是同样的药物，若当真是一样的，想来也就不会有错了。”说着便向外走，“你且等一等，我去瞧瞧无忌哥哥到底怎样了。”
他对我略略点了点头，“你出去时当心些，莫要急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