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人生如戏。
台上台下的爱恨与情仇,皆如一场早该醒的梦。
竭尽此生,与君相伴。
戏里戏外的悲伤与哀叹,昭示了一切早已成空。
——玥冥字
壹
不算开敞的院落,曾经的粉墙黛瓦都已经逐渐褪色。
基拉抚着已经逐渐剥落了红漆,露出深棕底色的台面,虽然已长久不用,但也不教这里沾上些许灰尘。
曾经少年时,这里也是一个很热闹又快乐的地方。年纪相仿的少年们化了浓妆,在师傅的指点下一次次的排练。错了,总会挨罚,三三两两在曲散之后,提两桶水,站在院落里,漫天的繁星被照进水里。
他,就算是化了再怎么浓的妆,再怎么婉约成熟的样子,还是得到师傅的一句稚气未脱。同院的少年们都在笑,追逐嬉笑打闹着。曾经信誓旦旦一起在这里练习,不管再辛苦都守在一起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怎能说是不寂寥呢。
原本充满了生气的院落只剩下他一个,静静的守着。墙上已有青苔渐长,当时一起趴在墙边受罚的人却早已不在。他们啊,都是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只有他,还守在这里,永远守着那一份怎么都放不下的回忆。
轻叹,手上稍稍用力,跃上了那个陈旧的戏台子。
月凉如水,基拉的一袭青衫已经洗得有些泛白。纵然是陈旧,还是掩不住他举手投足的雅,毕竟,也曾经那样的一时风光。
躲在栏杆后偷看的少女只见得他的背影,有些削瘦,如风中残花,但坚毅而倔强的样子,却昭示了他自身点滴清白的自傲。
轻哼着一个段子,随意的踩过几步,身形流转,恍若戏入花园。虽身旁没有搭戏的人,但也着实是一出月下的游园。牡丹亭中戏,梦幻之意在空气中流转。
少女不由的叹了一句,为何此时落得这般田地,曾经,他也是震惊四方的一个戏子。现今,当时同辈的师兄弟们早已各自享誉满座,他还独自空守着一个没有看客的戏台。
转身离去,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只留得戏台上一人还在独唱,清清的嗓音让整座院落显得更加寂寥。
第二日,少女又来了。
微点朱唇,眉宇间已是千万种风情。步宇间,形如流水,轻柔,却勾人心魄。
基拉不语,只是看着那少女缓缓的走上戏台。
一袭彩色戏袍,好像游于花丛中的花蝴蝶。启口便唱,合着步子,身形扭转间柔而不弱,媚而不妖,已然倾倒众生。
基拉坐在藤编的椅子上,给她合着拍子。一下又一下。少女也是跳的入戏,几个转瞬间眉宇间已尽是醉酒迷离之态,似梦似幻。
少女跳的尽兴,基拉也不打扰。一直合着拍子直到少女收势,然后才站起身。
“的确是可塑之才。”
丝毫不吝啬赞美,基拉抿唇看着她,少女的神态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隐隐透着一股兴奋。
“这么说,你肯收下我了?”
湖蓝色的纯净眼眸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已挪移到台边的步伐,几乎要凑到他面前。
“怎么说来,我都是唱武生的,这旦角……”
基拉面露难色,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润。他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来找他拜师,在他改唱武生,并已不上舞台多年之后,竟还有人记得么。
“怎么不可以了……”
少女嘟着嘴,满是少女情状的不满,单手略叉着腰,撑起了五彩戏袍,像极了一只五彩的蝶。
“当年你的青衣也是艳绝一方。”
基拉一愣,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如今再提,他也只能无奈一笑而已。那时的风光,身边还有那些人的陪伴。如今各自纷飞,他已然只想安静的过完余下的生活。
“你的确是天资聪颖,稍加雕琢,极可能名扬天下,我不想误了你。”
说罢,轻摆衣衫稍长的袖子,示意少女可以回去了。
“我就是要跟你学。”
少女轻点了地面,从戏台上跃下来。陈旧的戏台发出“吱呀”的声响,似倒未倒,仍在颤动了几下之后又回归到原本的样子。
风吹起了少女如丝一样的樱色长发,披在身上显得略大的五彩戏袍被整个吹起来,好像展了翅的凤凰,稳稳的落到基拉面前。
基拉不由的轻叹,这般的倔强,如何当得戏子。若是不改,只怕将来会受伤的还是她自己。像他们这样当戏子的人,万万不得的就是这等脾气。
“你的脾性,得改。”
基拉往旁走了几步,仿佛忆起了什么。记忆中,也有个这样的人,就是倔强的非要跟师傅学唱戏。就算是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仍一声不吭。不知此时,他如何了,也和自己落得同般天地么。
“你收下我,你怎么说,我都改。”
少女想了想,语气中满是精明,她今天,一定要他收下她。
“也罢也罢。”
基拉摆了摆手,就当是寻个伴也好,他实在是寂寞的,太久了。
“今日你入我门下,自当遵守门规。不争强好胜,不滋事。做戏子的,就是要吃得苦,看你能在这一方戏台上站多久。若是违反师命,我就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少女笑了,温暖的笑容让他一时间有些感怀。多久了,都没见到这样纯粹的笑容了。即便是已有些花了的妆容,还是一样宛如璧人。
基拉给少女递上一方白布,少女洗去了妆容,轻拭着脸上的水珠。
细细的竖起了长及腰的发,换了一身青衣,盖住了还显得有些单薄娇小的身子。
“你叫什么名字?”
手执书卷,基拉微微笑着,曾几何时,他也这样问一个人。那个人,只是笑了回答,然后问过他的名,说是会记一辈子。
“拉克丝。”
脸上有些细微的泛红,毕竟还是青涩年少,她竟也有些不好意思。
“嗯。你先休息吧。”
收了书卷,基拉踱出门去,只留下拉克丝一人在房内。
桌上摆着的红烛,又落下一滴烛泪,摇曳的火光把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氤氲开来。
基拉倚在门边,在夜里竟觉得有丝丝的寒意。
摇了摇头,走到自己房内,点起蜡烛。
铜镜中反出的面容有些憔悴了,还是温和的线条,略略苍白的唇。
只怕,今后,也要忙碌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