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二郎，原是寒水城中一位姓阮的商贾家中的二儿子，亲人都唤一声“二郎”，上头还有一位已定亲的大公子。一家虽说不富派，却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商，口碑更是极好。
先说这大公子，名闻卓，字宁时，风华正茂，行事坦坦荡荡，且热心肠，时常行善，城中人皆识得阮家大公子阮闻卓。二公子更不必说，名温许，字子孟，从小便受过熏陶，养成一副温润模样，时常一身白衣，墨发用发带半束，面上始终带笑，对谁都是谦谦有礼的态度，举止得体，叫谁瞧了都喜欢。
可就在前几日，这阮二公子却出了丑闻，名声败得一塌涂地，寒水城随便找人一打听，便知阮二公子呐，喜欢男子，好龙阳。

第一次写文发文呀……瑟瑟发抖

三
阮温许喜欢的这位男子，姓黎名晏清，字寒秋，是位云游书生。有言云:“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位黎书生却是倔得很，不仅不屈不挠，而且十分有骨气。也不知怎么着，就与阮二郎互生情愫了。
两人或许是知道这有些不妥，先前一直藏着，对外尽称“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情。后来，不知城中哪位醉酒大汉大半夜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第二日，满城流言蜚语。

四
“混账！那可是男子！你这如何当好阮家二少爷，你知道外头百姓怎么说你的吗？”一阵杯碎骂语过后，堂中寂静无声。阮家老爷皱着眉，涨红了脸坐在位子上，一旁还站着阮夫人，抬眼看了看阮温许，连连想要说什么，却皆化为一阵阵无声的叹息。堂正中，阮温许正跪着，背脊挺得笔直，头微低，目光微敛，眼中十分坚定。
“罢了。”老爷又开口了，“那书生大不了找人教训一顿送出城外，你给我回房反思，在没给你找到亲事之前，不许出门。”
阮温许猛地抬头想要起身，却因腿软又斜跪了回去，手撑地勉强支起上身，眼眶已微微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他当然知道阮老爷说的“教训一顿”什么意思，也知道阮老爷的想法——无非是将黎晏清打残了扔出城外，再找个女子与自己成亲。
“爹，男子怎么了？”阮温许声音微微颤抖，许久没开口的喉咙干哑地质问道:“为何世人容不得我们？我们又何曾做错过？不过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这世间女子皆不如他，我就要他。”
阮老爷的脸又涨红了几分，手指颤抖着指着阮温许，“你！不知廉耻！你就活该被百姓诟骂！来人，将二公子带回房中，没结亲之前，不许出房！”
阮温许被连拖带拉出了正堂，最后一刻头微低，倔强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他听到了堂中传来一声，仿佛被压制了许久的叹息声。
夜半时分，一群小厮得到命令急急忙忙出府，在城中寻找着，殊不知有一名男子紧跟其后。

六
紧接着，一家灯火亮了，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
寂静的长街登时闹了起来，有人披着外衣，打着灯走了出来，将灯往上提了提，勾着头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哟，还真有。诶，快看，真叫人恶心，手还牵着呢，这大半夜的，啧啧啧……”
周围细语渐碎，本该睡意朦胧的百姓瞬间清醒了许多，对着二人指指点点，吵得他二人不禁后退了几步。
阮闻卓这时走过来急说道:“你们二人先走，避开这劫再说。”阮温许点了点头，拉起黎晏清走向小巷。
人群中不知又有谁起哄。
“诶，大伙儿，他们走了，像这种败类，放火烧死得了。”
“对，快去拿火把。”
“走走走，明早集市又有热闹可看了。”
众人稀稀拉拉，举着火把打着灯笼，朝他二人追了过去。
世人皆是这样一副嘴脸，与众不合的，争吵的，一有热闹就往上凑，巴不得闹出点大事。心里总归想着，我就是个凑热闹的，最多嘴碎两句掺和了几下，犯事又找不到我头上。苍蝇不叮无缝蛋，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七
众人逼近小巷，阮闻卓在前面费力阻拦，可如今众人眼里哪还有这个阮大公子，不一会，阮闻卓便被冲进人潮，不见踪影。
“大哥！”阮温许极力喊着，黎晏清拉着阮温许向前跑去，“走吧，阮大公子不会有事的。”
二人被逼进了山，山中夜啼不断，夹杂着百姓的叫骂，火光映霞，照清了这些人阴毒的嘴脸。山中原有的寂静被打破，显得格外不安分。
黎晏清腿脚不便，拉着阮温许踉踉跄跄向前跑去。黑夜为二人作了极好的掩饰，却也给二人带来不便。
忽然，黎晏清脚被荆棘绊住，划拉出几道口子，随即一头栽下去，磕到了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哼。
黎晏清本就肤白清秀，生得一副好模样，如今被额头磕出的血一衬，更白了。
“寒秋！”阮温许附身抱住黎晏清，将其半拥在怀中，“你怎么样？”
黎晏清费力抬起手，轻轻按在阮温许的脸上，仿佛安抚一般摩挲着，描绘着他的轮廓。
阮温许慌张地擦拭着黎晏清额头上的血，将白衣衣袖染上了一片红。可那血像是流不完似的，越擦越多。
阮温许急了。
“吧嗒”，一滴眼泪滴在了黎晏清脸上，有些冰凉。黎晏清眨了眨眼，复又将手按上阮二郎慌张的手上，撑地坐起，又抹了抹二郎的眼泪，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二郎，别哭，我不怪你。”黎晏清微微起伏的胸膛紧贴着阮温许，在冷风中给两人带来几丝久违的温暖，“走吧，他们要追上来了。”
阮温许顺手将其手臂一揽，背起黎晏清。

八
不知走了多久，百姓喧嚣声渐渐弱了。两人浑浑噩噩走到一处山洞休整，皆松了口气。
黎晏清半靠在石壁上，看向正在忙活的阮温许，朱唇轻启，“二郎，你可悔过？”
阮温许闻言停下手中的活，缓缓走到黎晏清面前，脚步声回荡在山壁间，一步比一步坚定。他蹲下与黎晏清平视，认真且深情地说道:“从未。”
——从未，这两字咬得极重。
黎晏清笑起来，嘴角微翘，深邃的眉眼散发着光，如清风徐来，多时的劳累皆随风消散，仅留二人相望。黎晏清抓起阮温许的手，抵在心口，道:
“二郎，你听，它在说我这儿有你。”
“二郎，我想成亲。”
“二郎，你知道吗？我曾云游时见到过一种戏服，是婚嫁的戏服，特别好看。我还回去学了几曲，虽不如别人唱得好，但调子我总归是会的。我想唱给你听。”
“二郎，我们成亲吧。就在这，就咱俩，不需旁人。”
黎晏清的话，一句一句传入阮温许的耳中。
“好。”
“我们成亲，我们还要点红烛，穿喜服，拜天地。”
两人相视而笑，手又握紧了几分。
黎晏清闭上眼，咿咿呀呀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竟真有几分姿色。
天微微亮，阮闻卓沿山路找到了他二人，嘘寒问暖了几句，并为其添置了些许衣物用品。如今寒水城是容不下他们了，阮黎二人索性在山中过了几天清净日子，靠着阮闻卓送来的物资支撑着。黎晏清伤虽好了，可那腿终是落下了顽疾。又隔数日，阮温许将一份清单交于阮闻卓，阮闻卓看了一眼后问道:“二郎，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寒秋于我来说，是知心之人。”阮温许说起黎晏清时，眼中是发着光的。
不久，阮闻卓带人抬了几箱东西上山。其中一箱的箱角露出了一抹红色，是喜服。
“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备好了。”阮闻卓清点着山洞前的箱子，说道:“你看看还有没有缺的。”
“谢谢大哥，都齐了。”阮温许回道。
这时，黎晏清走了出来，仔细瞧，才能看出，两脚一轻一重，一深一浅，略有不稳。看到阮闻卓，微微点头，道:“阮大公子。”
阮闻卓看向黎晏清，回礼般也点了点头，笑道:“随二郎唤声大哥就好，不必拘礼。”
“大哥。”黎晏清莞尔一笑。
阮闻卓走后，二人将箱子依次打开，映目的是满片的红。有红烛，红绸，婚嫁戏服，还有凤冠，高帽，竟还有一壶小酒。二人将红绸挂在山壁上，点亮红烛，摆满了山洞。而后换上喜服，整戴好凤冠高帽。

九
天已黑，清冷的山洞被二人置办得暖烘烘的，烛光将山壁照得昏黄，伴着散进来的月光，透过红绸尽撒在地上，墙上。一阵阵晚风吹过，烛火摆动着，两人脸上忽明忽暗，使眉眼更加幽深，五官被更好地描绘了出来。
二人皆穿着黎晏清所说的婚嫁戏服，长长的水袖挽起，搭在臂上。一人头顶凤冠，一人头戴高帽，两人身影投影在石壁上，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
“二郎，我教你如何？”
“待会，先将天地拜了。”
“好。”
两人提起衣摆，对着洞外月光双双屈膝而跪。
阮温许轻声喊到:“一拜天地。”
俯首叩拜，谨以天地作证，阮黎二人结发共度此生。
“二拜高堂。”
他们望向阮家的方向，这一拜久久未起。黑暗中，阮温许嘴唇微动，而后一声轻笑。
——爹娘，原谅二郎不孝。
“对拜。”
二人起身对望，双手抬起交叠着，平举过头顶，鞠躬拜首。
礼成。

十
摇曳的烛火中，有两具身影晃动。
黎晏清水袖一抛一挽，绕着二郎缓缓踱步。戏服衣摆极长，很好的遮住了黎晏清不便的腿，看不出一丝异样。
阮温许学着黎晏清的模样，与他一并相视踱步。
长长的水袖交叠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将对方尽收眼底，慢慢红了眼眶。
黎晏清抑制住颤抖的声线，长声一叹，哽咽地声音唱道:“二郎噫——今生未与君白头，来世定与卿相厮。”
阮温许深情凝视着他，眼中噙满了泪水，随黎晏清的唱腔，徐徐落下。
似泣似笑，似悲似喜。
阮温许紧握着黎晏清的手，抬步走到桌前，水袖一挥，一杯酒被送到黎晏清手中，而后两人轻笑一声，眼中如星光明朗，双双将酒饮下。
一只蝴蝶自暗中飞出，停在烛旁。虽惧怕烛火，却不断飞近。不知何处飘来的白烟与蝶交织着，蝴蝶轻点于白烟上，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
民间流传着一个故事，世人皆知寒水城出了对奇男子，一位是城中阮家二少爷，一位是云游书生。二人皆于一夜之间不见踪影。
谁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或生或死。
只知有一晚，寒水城旁的一座山中，传来咿咿呀呀的戏声，戏声中貌似还伴着低泣。
百姓都说，是那山中闹了鬼。
却于几日后的树林里，瞧见一抹红绸，格外显眼。
完

所以他们喝的是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