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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了下来,阿善和奴伊也来到了河边。
山林中的河道很是寂静的,奴伊和阿善席地而坐。他们展开河灯,点好烛火,阿善从奴伊的手中接过纸和笔。
“一定是写一些祝福的话吗?”阿善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草稿,终究还是放弃了。如果只是祝福的话,想说的太多了,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虽然理论上是这样规定的,不过对于妈妈,阿善可以不用顾虑,就写最想说的话吧。”奴伊轻轻地回答,她不想打扰这个最需要安静的时刻。
“最想说的啊。。。”阿善叹了口气,拿起了一直搁置的笔,笔尖在白纸上停留了很久,才终於一笔一划写下短短的一句话。
怀着慎重又急切的心情,阿善将河灯放到了河里。那明亮的一个光点,顺着黑色的河道漂向远处。
“奴伊小姐不放河灯吗?”阿善回头看看一直站在一步之外的人。
“恩,不了。”
“为什么呢,奴伊小姐没有故去的亲人吗?”
“不是没有故去的亲人,而是没有想对他们说的话。”
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是月朗星稀,下一刻雨点就打了下来。奴伊撑开了油纸伞,强劲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嗒嗒”地敲打声,密得像天幕里垂下的道道透明丝绸。
“怎么办?河灯会不会灭了啊。”阿善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奴伊。
“不会的。河灯只是一个寄托,就算熄灭,沉没或搁浅。但你想对母亲说的,你的母亲还是会听到的,因为你与你母亲的血缘还在。”奴伊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让他深信不疑。
“奴伊小姐怎么会知道?”
“是一个曾在一起放过河灯的虫师告诉我的。”
“奴伊小姐也放过河灯吗?”
“曾经放过一次。”
“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那时我也只有十四岁罢了。”
“给我说说吧,否则走夜路会很无聊的。”
“这可不是个有趣的故事哦。”
奴伊不擅长讲故事,但那一天她还是告诉了阿善关于她十四岁那年的夏天:
十二岁就完成了虫师学业的天才,开始云游在各地想帮助被虫所困的人们,希望履行一个虫师的义务。
但,当事实浮出想象后,才知道去完成一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的判断,因为她的年龄实在太小了。小到,总让人认为那是一个小孩开的善意玩笑。
不愿相信的忠告,就算用尽办法也无济于事。
看到了太多人在不可挽救之时才流出的眼泪和乞求后,她只能独自启程去下个地点。
一个雨夜,突然降临的冷空气。把她从浅薄的睡眠中打捞起,寒冷就这样一点一点渗进皮肤里。
她突然恐惧起冬天,她不知道自己还可已在旷野无人的寂静中生存多久。
太长时间不着陆的小船,一定会在海上腐朽。
自己原来什么人也救不了,连自己也不。她想一切都已经足够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坚持下去的,这已经是极限了。她只想回家,没错,只是想回家吧了。
归途是漫长的,在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恰逢鬼节。穿着浴衣在拥挤的人群里漂浮,夏夜的热气才可以蒸发尽寒意。
然后她遇见了那个少年,白色的头发,翡翠色的眼睛,最重要的是那个看似快乐的笑容。
她明白少年的笑容里填充着别的情绪,她更明白那种情绪意味着什么。
奴伊从未尝试过向一个路人搭讪,自那之后也没有过。但头上迸发出的巨大烟火让璀璨的光散落了一地,也灼伤了她的神智。
奴伊做了一个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措,她走上前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说:“又见面了,一起放河灯吗?”
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愣了一下,似乎在使劲思索着,希望能记起什么。
“走吧,再不去就会错过庆典时间了。”奴伊忍住笑意,伸出手把少年也拉进了人流。
那真是个神奇的夜晚,那个少年在河灯摊前给了她一个一生中最重要的肯定。
一生中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奇妙的难以言语的肯定。
“她可是一个很厉害的虫师啊。”
一个虫师,
很厉害的,
是她,是奴伊。
再后来,那句话便成了她生命里的支柱,整个托起了她的生命。直到她成为远近闻名的优秀虫师了也不曾改变。
就算幸苦,就算没有结局,也要坚持下去,因为她是个虫师,起码那个少年肯定过。
这是她与那个少年的约定,所以不能放弃。
而那夜却在结束的时候下起了雨,他们的河灯还没漂到目的地。
少年却用确定的眼神回答她,明亮的就像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