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丞相诸葛亮病卒于五丈原。
那支归来的队伍沉默而肃杀。仿佛咽下了所有的光明，又仿佛一团因过于悲恸而无法释放的烈火，燃烧着，自焚着。
魏延在他的大帐里，垂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骨戒，一直默不作声。杨仪派来的费祎坐在他的对面，却并没有得到他的青眼一顾。
费祎等在那里，很久说：“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几乎在所有人的葬礼上都可以听到，但是魏延却终究因为这句话而抬起头。他的眼中充斥着红血丝，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杀戮，他觉得那颗被他努力压住的心因为这句话而跳跃了起来。
费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微小的变化，打开带来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丧服，轻轻的披在魏延身上，他如同被腐蛆上身了般抖落了那件丧服，甚至身体里窜出一股寒冷至极的冰凉。
“时当离去。”费祎说，捡起地上的丧服，拍了拍，面上的悲戚都在这一拍之下变得麻木。“也好早日为丞相致哀发丧。”
发丧两个字直挺挺的戳进来，魏延捏着骨戒，指尖没有了血色。
“丞相虽亡，”他的喉咙嘶哑的蹦出这句，“我今尚存。他曾为这一次的北伐准备了三年，岂能因一人的不在而荒废国家大事？”
费祎垂下手，停止了折叠丧服：“丞相希望将军能最后做一次断后。”他的话是情谊深厚的，他的脸却是冰冷的。
“他的话还是杨仪的话？”没有称官阶字号，杨仪两个字似乎是侮辱般的搁置在两个人的中间，魏延鄙夷的面孔又一次出现，让人终于觉得那个日常鄙视的魏延又活过来了。
费祎长叹了一口气，把丧服放到魏延的怀里。
“你终究还是不懂他。”
他说，转身欲走。
“不许走！”魏延一伸手将他拉过来。“我魏延是何等样人，断不会为杨仪做断后将军。”
“为丞相呢？”
“丞相？”魏延用手扶住费祎的肩，将他面朝北方：“我，魏延，为他做的是，拿下长安。”
声音仿佛从地狱里浮上来，落在费祎的耳朵中。
这位将军等了太久，渴望了太久，他太想要一如既往，在那人的眼中杀伐攻城，在那人眼中驰骋沙场，在那人眼中看到偶尔的一丝赞许。是的，他就是不懂他。他想要长安，那他就愿意用五千士卒和自己的命去给他搏一个子午奇谋；他想要凉州，那他就偏师入羌，在郭淮与费瑶的大兵夹击中他依旧大破曹军；他需要正面刚司马懿，那就给他甲首三千。即便他就是不懂他。
他是季汉的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假节，南郑侯，可也是他的丞相司马。即便他只有在他和别人斗嘴争胜的时候看向他，递过一个抚慰的眼神，他就觉得无论刘琰还是杨仪都是不值一提***。
就是很想那样的眼神，感到自己终究会被他看到。
魏延抚摸着骨戒，渐渐的温柔。费祎从他的手里逃离，他抓住这一瞬说：
“杨仪不过是个文官，军事他不懂，最后一定会听你的。不如我回去帮你去协商。”
魏延点了点头，如同一只放开了猎物的老虎，看着费祎飞速的离开了大帐。轻蔑的笑了笑说：“知其不可为，忍而舍之。丞相，我又一次听从了你的。好，我将这队伍都给您带回去。但是，”他咬了咬牙，“我断然不会为杨仪断后。”
猛虎一样的将军以为还会一如既往的有人为他撑开上前撕咬的恶狼。可是没有，一场毫无阻碍的撕咬，一次无所顾忌的任性妄为，都在无声中变得狠戾。那个静静躺在棺椁里的人再也无力去抚平这一切。
庆幸的是，他心之所念的兵士们终究平安的回家了。魏延在头颅落地的时候想到的竟是这样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