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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月明风清】旧文《绢扇》,重发 。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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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庭院深红妆梦觉 娉婷远前尘舞断
闲庭深几许,去时是梨花清明的四月,如今已是风吹枯枝满院的萧索。四季更迭,仿佛就如变却的人心,春秋往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归家数日,黄月英每天只是望着空空的庭院出神,与下人说话不多,与黄老先生…更是片言片金了。黄承彦心疼女儿,问了,却也问不出头绪。诚然,女儿家的心事,岂是他一个鬓已星星的老头子可以猜中,眼见昔日动如脱兔的女儿变得至斯,也是只能默默叹息。
黄月英每每于琴前坐,也不弹弄,时常一坐就是一晚。
——古琴七弦,她数了千万变。若第一根弦数他会娶她,终了便是娶了她,若第一根弦数他不会娶他,终了也便不会娶她。然她从来都只数前一种,数到末了,抿嘴而笑。
吾将拟身嫁与良人,郎啊郎,你可知妾身心意?她就这样在这里静静的盼着他,盼着他三媒六聘,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娶她进门。尽管,她自知一切都只是奢望,缘是他爱的是绢扇不是她,只是几炷香的情意,她的胜算又有多少?
听多了输天命,而她,只怕是输给自己。
一日,黄承彦外出,丫鬟找到她,言是门外来了个仪表不凡的公子说着要找小姐。她喜不胜收,心里想一定是他了,忙叫丫鬟带人到正厅,自己对镜粗略勾描一番,匆匆往正厅去了。
欢欢喜喜进了正厅,而这一次等待她的,却又是失望,以及,绝望。
“是你…”她愣在那里,好容易提起的精神如今已消磨殆尽。
“你不辞而别,让人怎不担心。”孟建顿了良久,“有一件事……孔明…他要娶…袁晴依了。”
“你说什么…”若非扶着一旁的茶案,她此刻怕是已瘫坐在地上。
她把什么都给了他,而他如今要娶的,竟是另外一个女子。
“孔明不多说什么,只说是喜欢了袁晴依,其他也不容我再问…这两个月都没什么宜嫁娶的吉日,我来找你,是想你去见他一面,说不定事情还有一丝转机…”
转机?她听到这个词就觉着可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好似确定了的心意,他既是爱上了那袁晴依,莫非要她现在去苦苦哀求他改变心意不成?
“别傻了…”她打断孟建,“早该知道的…早该想到的…袁晴依那般姿容,这几月又常在孔明身边……”才子佳人,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原来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一直以来的痴心妄想,是她太自作多情了。这些,她早在那晚那个浑浊的眼神中就该察觉,只是她不愿相信,她宁愿自欺。
她苦笑,这就是她盼尽了心思,终于盼到的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孟建原是想上前安慰她,只是望着她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尘埃落定,许是最好的结局,她想,自此,他诸葛孔明的红尘,再与她无关。
婉烟将满满两杯斟好,一杯拿在手里一杯给黄月英递了去,黄月英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又立马去抢婉烟手里的那杯。
“我说好妹妹,那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这般伤神…”婉烟于她身边轻轻坐下,“要我说啊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姐姐,快给我倒酒!”她完全不理会婉烟在一旁说什么,只顾发了疯似的一杯接着一杯,只因清醒时太过痛苦,但求一醉。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婉烟一皱眉,“千里迢迢跑来吴郡找我,单是跟这酒亲,硬是把我这个姐姐晾在一边儿了。”
见婉烟不招待,她便自己起身倒酒,不料左摇右晃一脚绊上案几,若非婉烟扶的及时,怕是已摔倒在地。
“姐姐,可还记得你当初与我说过的,‘绢扇之约,与其换一个故事,不如换一生相许’……”她醉眼朦胧的看着婉烟,“我那一把绢扇,非但换不来一生相许,就连那一段故事…亦让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那水袖,终归是掷错了人。”婉烟疼惜的帮她理着鬓间的乱发,“明儿姐姐给你找个好的,是要财要势,还是模样生的好的……何必偏是爱了那负心人。”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她轻轻吟唱楚辞一句,心中想起那思念湘君的湘夫人,相约未信,心不同而媒劳。那些不可再得的佳期,终了成了她一个人的记忆。
“姐姐,替我梳妆…”她挪着凌乱的步子来到妆台前,“我今日在娉婷楼…再舞水袖一曲。”
婉烟对着镜中的她微微颔首,到底是爱的轰轰烈烈的女子,一舞缘起,一舞缘灭。
白裳加身,纱带曼佻,云袖翩翩如清雾笼罩。长发如墨,柳簪点缀,额上一朵怒绽梅花,映的一双如月明眸更加清冷潋滟,春粉娇唇兀自淡淡然笑。当她踏着满堂霞缎从天而降之时,满座的喧嚣似乘云雾归去,褪尽了尘世的铅华。她身边无一人伴舞,偌大的台上,只有她,似一轮天涯尽头的明月,皎皎而升。她青丝飞散,玉体旋转似蝶落水墨江山,水袖乱舞,时似曲身射燕。最是那翩跹的醉步,神志恍惚之中舞步早已没了章法,她醉了,醉舞中泪流满面,醉的连脚步中尽是流连,站不稳又何妨,方寸乱又何妨?她不过,是在对他做最后的道别。
恍若顷刻间从万丈青崖坠下,她只觉得整个人似飞了起来,从高高的台上失足跌落的瞬间,她双目深闭,什么都没再去想,唯听到满座宾客的惊呼声,愈来愈远……就这样下坠也好,此生…她再也无需清醒。
从此,她的世界便可尽是花林红染,沧海月明,她终于可以远离一切不堪的过往,回归心中的桃源。
温暖…只是温暖,一种刻骨的温暖瞬间蔓延全身,她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人抱在怀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睁开双眼,迎上那人温柔似水的目光,“子慊…为何救我……”
夏侯良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扯着台上长绫缓缓下落,他不需要回答她,因为他早在那时的夏侯府就已回答的清清楚楚,他爱她。


42楼2019-06-19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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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知冷暖落花有意 对红烛流水无情
    夜光杯,琉璃盏,桌几上投着一抹黄昏灯光,空荡荡的大堂,只有二人相对而坐——昔日极尽繁华的夏侯府,不知为何多了些许冷清,这个本就没什么人情味儿的地方,如今更是人事寂寥。
    “怎么不见了夏侯老狐狸?”黄月英醉意未消,似笑非笑的盯着夏侯良,“你夏侯府往日的风光呢?”
    夏侯良杯酒饮尽,连叹三声,“绢扇你有所不知,那日家父从马背跌下摔伤筋骨,百日未过,竟有旧仇家趁势相逼。父亲不顾郎中劝阻,亲率部曲与之争锋,不料一战未成落下病根,从此一病不起。自父亲卧榻以来,家道中落,人作鸟兽散去…前些日子郎中看过,说是…只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听他所言,她瞬间敛去了所有笑意,归根结底,这一切也算是因她而起。
    “对不起…子慊……”她深深低下头去,“若非是那件事,夏侯政也不会从马背跌下,也便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就如时人所言,‘夏侯府欺压百姓,作恶多端,如今这步田地,亦是罪有应得’。况且…况且那件事是夏侯府强娶在先……”夏侯良说着,无意间对上她秋水般的目光,他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庞良久,望得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强娶无义,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她将面前的酒盏斟满,又替他斟了一杯,“子慊,别说了…”
    他大笑一声推开酒盏,提壶而饮。她心里暗惊,未曾想过性情素来温润的他酒酣时竟有如此豪放的一面。
    “琴弦易断,良玉不改,你宁愿撒手而去,也不愿一试良玉之音?”他记得她说过,她心里已有一张瑶琴,再难容良玉,如今瑶琴弦断,却不知她是否为良玉留有一席之地。
    她淡然一笑,“一时失足,何谈‘撒手而去’?”
    “绢扇,岂不闻失足成恨千古!”他激动起身,桌几都为之一震,“你可知他负了你啊!”
    “没错,我恨他,可有些伤痛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恨第二个人。”事到如今,她早已不信世间的感情,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偏偏人不似草木有情。
    “绢扇…”
    “子慊,带我去见夏侯政罢…我终是觉得心中有愧。”利落的打断,她现在只想见见那个聪明一世却摇曳残年的夏侯老狐狸,其余的,多说无益。
    夏侯良听罢渐渐露出欣喜神色,他没有想到她竟会愿意见一个当年陷她于水火的人。想来父亲虽是手段卑劣了些,但对她的欣赏之意却是出于本心的。若他真能娶了她,想是父亲晚年最大的幸事。
    夏侯良敲过了门,并未跟着进去,待黄月英一个人轻步踏进夏侯政屋内,方合上门在屋外等候。
    黄月英走到榻前,看着那张久违了的老奸巨猾的面孔,竟比一年前苍老了太多,眉宇间咄咄英气不再,面相中嚣张之气不再,垢面蓬头,取显贵之态而代之的,是一身穷困潦倒。她心里突然替夏侯政难过,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到了如今光景也归令人同情,更如何他已是垂老之际……那些曾经私人恩怨,她早已不甚在乎。
    “夏侯老狐狸,我来看你了…”她像一个远行的旅人,归来问候久别的故友。
    “你是…姓黄的丫头?”不知是否是久卧床榻不见天日的缘故,他的视力竟也下降许多,“你终于念及子慊的情意,肯回来找他了?呵呵,不枉老夫一番折腾。”
    他笑着的样子,像一个天真的孩童,那个往日叱咤风云虎踞一方的夏侯政,如今已无觅踪影。她不忍心反驳他,反驳一个…生命于旦夕之间的人。
    “是的,子慊是个好人,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个…”她说着,不禁叹息,混混沌沌的世间,清者难能可贵。
    “你能这样想,也不负子慊为你立下终生不娶之誓约……”夏侯政摇头笑道:“说来那位姜家小姐待子慊情深意重,我夏侯家若是能与姜家结亲…早不是今日这番光景,可惜啊可惜,子慊偏是非你这丫头不娶…呵呵…”嘴上向着姜家小姐,心里却愈发对着清傲不驯的丫头喜爱。
    只是这终生不娶几字,听得她心里一颤,她…怎值得他那样去做。
    “如今已是再好不过,子慊有你这样的女子在身边,老夫就放心了。”说着盯着她看了半晌,“你若是真心喜欢子慊,也便去他什么的黄道吉日,快快把婚事办了,也好给老夫冲冲喜…咳咳咳…”
    “老狐狸你没事罢…”见他咳的不轻,黄月英忙上去扶他,“病成这个样子,少说些话为好。”
    “呵呵,老夫高兴…”诚然,夏侯良是他此生唯一的牵挂,他先前种种令人发指的行径,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铺路。如今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他所剩的,只有子慊了。
    从夏侯政房内出来,她心里百感交集,几次欲言又止。和夏侯良在空荡的庭院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不知是否天意若此,二人抬眼间竟来到了青衿园,曾记得在那初见之地,他赠她一幅亲笔所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对着空灵的白月吟咏,更似向某人吐露心声。
    她叹息,“子慊,你为何如此固执,世间好的女子千万,为了我…不值得。”
    “弱水三千,良只取一瓢饮。”他正色道:“我早已立下毒誓,此生…非绢扇不娶。”
    他的话如千斤巨石掷地有声,重重的坠在她心上,她问他:“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快乐吗?”
    “绢扇,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你忘了他…”他的眼神那么坚定,坚定的让人心碎,“只要你不再爱他,一切就都是新的开始,我会倾尽我的一切给你想要的,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你爱我……只要你愿意。”
    不假思索的,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他知道她一直是在冰原行走的女子,温暖于她而言是如何的奢侈。
    “子慊,你…放开我。”她并不责怪他的鲁莽,只因她也曾这样,为了喜欢的人,勇敢的踏出这一步。
    他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绢扇,难道你还爱他,难道真的忘不了他…”
    “不,我恨他。”她咬破的唇鲜血流出,“恨到深入骨髓,恨到生生世世不想再见到他。”
    “绢扇…”他看着她,月光洒在他眸中氤氲成缱绻万千,“信我这一次。”
    “我夏侯良发誓…永远不辜负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松开。
    那刻骨的温暖直接抵达她内心最柔软的深处,顷刻间眼泪如泉水涌出——追逐着所爱的人踏遍千山万水,她早已精力耗尽,他辜负她,抛弃她,而眼前的男子,爱她如生命。
    “绢扇,嫁给我…”他为她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你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子慊,我和他已经…”
    “我不在乎!”他低吼着打断她,“只要你不再爱他,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风穿林叶,树影婆娑,这一刻,天地都只有沉默。
    红盖作嫁,一梳齐眉。按她的意思,良辰不择,礼节不必,宾客无一,一不拜天二不拜地三不对拜。唯去夏侯政房里问了安,且说夏侯政见着这一对新人,一桩心事终归了结,二人走出房门没多久,也便咽了这最后一口气。
    红烛高烧的新房令人有些心神恍惚,夏侯良掀开大红的盖头,撞进眼眸的却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不说话,只是呆呆的出神。许是一时赌气,许是温暖使人头昏,那天,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他。她原以为她可以试着喜欢上这个深爱自己的男子,原以为她可以彻底忘掉那个伤害自己至深的人……她终是做不到。
    “你还是放不下他。”他吐出的每一字,都参杂了重重的叹息。
    她无言,只是默默泪流。曾以为自己恨毒了那个人,然,多恨,就有多爱。
    他与她相对坐下,轻轻拉起她的手,“绢扇,你要知道,我无法娶一个心里永远装着别的男子的人。”
    她明白,若非一心人,怎堪共度白首。“子慊,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恨他,可以忘记他……可是每次一想起他的眼神,我的心还是会深深的陷进去,那就像一个万劫不复的轮回…无法自拔。”
    他沉默了半晌,起身,指着门道:“你走罢……”
    她怔忡在那里,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既然爱她,好容易走到了今日,竟还会让她走。“子慊,你…不会后悔?”
    “你忘不了他,我要一具皮囊又何用,我们没拜过天地,这一切…当是大梦一场罢。”他说罢与她笑了一下,是与她初见时那种温良的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怅然,她又怎会看不见那笑容里无尽的伤悲,他待她情深似海,她却只是芸芸千帆一过客。“子慊,谢谢你。”
    她向他深深作揖,留下一声珍重,临走,他只遗她一句话。
    他说,我等你,一生为期。


    43楼2019-06-19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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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07: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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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夏侯府绢扇逢如月 襄城东鹤发启孔明
      既出了新房,独步空庭,月影摇晃,故地重游的伤感,岂是他人可以想见?夏侯府往矣,唯有这残花剩木对月无眠,那青青子衿的相遇,亦成了这青衿园中残剩的一景,空惹心事。
      路过园内假山之时,竟觉得有个人影儿晃了一下。黄月英起初以是看错了,没做理会,不想此时幽幽夜色中竟传来莺啭似的一声:“绢扇姐姐,是我。”
      话音落下,假山后走出个俏丽的可儿,黄月英细一端详,不正是如月。
      二人于小池旁静静坐下,这曾开满了芙蓉的花池,如今徒留一汪破碎的水上明月,徘徊如醉。
      “原还惜此行与妹妹无缘,终究是见着了。”黄月英感叹一句,“如今夏侯府人皆散去,妹妹有情肯留在这里,实在难得。”
      “如月从小没了爹娘,八岁便入了夏侯府,现在离开,又有何去处…且是夏侯公子对如月恩重如山,人非兽心,怎堪相弃。”如月顿了顿,“恕如月多言,普天之下,像公子这样才情的男子有几人…公子对姐姐一片真心,姐姐为何不愿相嫁?”
      “我早已倾心他人,子慊的情,迟了。”她的眼眸轻轻低垂。并非这世间每一种情愫,都要有去向的。
      “绢扇姐姐喜欢的是什么人,比之夏侯公子如何?”如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晴,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少女,言及情事,姿态可以这般轻松。
      她好似一下来了兴致,“他啊…他是一个…心思极细腻的人,总是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时而沉着冷静,时而又自在任性;喜欢琴棋,喜欢饮酒,喜欢吟诗作对,有时还喜欢捉弄别人……他闲散,不喜欢劳碌,对仕途无半点兴趣,却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她说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他刻在她生命中的那些片段,不知不觉的微笑了,“……我不知他与子慊比如何,我只知道,这便是我钟情一生的男子。”
      如月迷迷糊糊的听她说了一通,若有所思道:“那他呢,他也喜欢绢扇姐姐吗?”
      “我不知道……”瞬间的,她的目光黯淡下去,“他未曾亲口答复过我,但而今,他即将迎娶另一个女子,一切…也便有答案了。”
      “这就奇怪了…”如月一努嘴,“不是每个人都会娶自己喜欢的人的,好似夏侯公子,虽然娶不到姐姐,能说公子不喜欢姐姐?姐姐既然喜欢那个人,就应亲口去问个明白,要他一个答复……”
      如此浅显的道理,连如月这个小丫头都懂,她又怎会看不通透。只因心伤百转,她在一次次的凌迟中早已煎熬得体无完肤,她无法想象,若被他亲口回绝,该是如何的痛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轻抚了抚如月黑亮的发,“傻丫头,这世间的事情,并非都要弄个清楚明白的。”
      “如月不懂。”
      “你不需要懂的……傻丫头。”
      起风了。一池轻柔的涟漪,揉碎那月,她只是那样静静的望了一会儿,仿佛就过了一生。
      群峰,青崖,缺月,雪片如羽,天地苍茫。
      “姑娘,等一下!”又是那肃杀的北风,吹过他额前细碎的发丝,诸葛亮饮一程风雪,风尘仆仆踏乱石千叠而上。
      青崖千丈,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如云海之月,飘飘然遗世独立,于浩渺天际若隐若现。琴音,又是琴音,袅袅琴音恍如隔世而来,杂丝缕过往前尘,凄婉中一声喟然长叹。
      跋山涉水寻她至斯,终似皎月隐匿云霄,刹那间琴音倩影两茫茫,徒留他茕立雪原,望危峰飞鸟不度,月下长烟一空。
      终是,枉然。
      ……
      醒时空对月,漫漫长夜,不知几番梦境相随。诸葛亮披衣而起,凭窗凝望,只因梦中女子的萍水一见,是夜又将无眠。
      他于琴前入座,抚弦而叹。山长水阔,芳踪何处觅。
      次日,诸葛亮原是一人往城东野径闲游,彼处人迹稀少,景色枯靡,近来诸事烦心,故借此以寻清净。途行未半,忽遇一竹筑小馆,馆前一奇怪老者,鹤发长髯,白衣如仙,手中拂尘随风轻舞。老者于馆前设一桌二椅,桌上一壶二盅,望着诸葛亮抚髯微笑。
      “这位老先生好生面善,在下可曾见过先生?”诸葛亮看着此人眼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何曾相见,且是老者方才只笑不语,倒不知揣着什么名堂。
      “世间之人,皆是一副嘴脸,五官七窍,何谈曾见与否?”老者笑道:“今日与公子有缘,便当是故知,闲来无事,不知公子可有意与陪老夫喝几杯?”
      诸葛亮见这老者言行举止皆不似俗人,以是隐逸奇士之流,故欣然应允,先请老者入座而相继坐下。
      “我看公子一人来此偏僻之地,单不是观这颓荒之景这般简单。”老者并不抬眼看他,只顾低头将酒杯斟满,“公子的劳心之事…或许老夫可以帮忙。”
      他接过老者递来的酒杯,惊为奇人,“还请老先生说说看了。”
      “呵呵…依我之见,公子是在找一件东西。”老者似笑非笑,“一件…弄丢了的宝贝。”
      他一时听不懂老者在说什么,却愈发来了兴致,“噢?那倒要请老先生指点迷津了。”
      “公子要找的…是一把扇子。”老者眼带笑意。
      一把扇子。莫名的,他的心像被敲击般的,轻微的颤抖,一丝难言之感顿时涌上心头。脑海中一闪而过梦中白衣女子模糊的轮廓,那开合绢扇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他恍如大梦惊觉,老者所言的扇子,莫非与梦中的白衣女子有关?
      “那扇子原是公子心爱之物,不料后来竟被公子舍弃,伤心欲绝,故无奈离公子而去…”老者神态自得,“如今公子诚心来寻,想必那扇子,尚未走远。”
      他激动起身,“敢问老先生,那扇子现在何处?”
      老者笑着摇头,“老夫哪里知道!那扇子的去处…自是只有公子一人知晓。说来那扇子也曾是老夫珍爱之物,公子寻到后…定要好好待她才是。”
      老者一席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刚想继续问下去,只见那老者举杯相敬,杯酒饮尽,对于方才之事,再只字不提。
      且说诸葛亮起初以为遇到了神仙一般的人,细细回想,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尤是那一纤不染的拂尘,轻轻一挥间,似有诸多心绪,随风而化。
      鹤发老者,一把绢扇,白衣女子,这其中定有渊源。夜间,他思量再三,又是不寐。


      44楼2019-06-19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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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初雪夜睹梅思故人 镜湖梦泛舟忆赠扇
        天色昏沉,北风卷木,诸葛亮一早到城东来寻,幽幽野径,却不见了昨日的老者,徒留苍翠竹筑,空无一人。
        老者不知所踪,诸葛亮心底这块石头迟迟不落。兴致而来,失望而归,回去后亦是尽想着老者口中所言的扇子,一日内心神恍惚若无主。到了夜里,更是迟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间,忽骤风一阵破窗而入,还杂着扬扬细雪,飘若轻絮。
        他摸出了许久未着的鹤氅,信步来至后院。
        庭院空寂,月下飞雪——就是人间至美的笔墨,亦难描绘其神韵丝毫。如斯雪夜,像是斑驳记忆中匆匆闪过的沧海一粟,此情此景,熟悉的令他难以置信。怅然环顾,恍然间竟在院子中看见梦中那白衣女子,背影相对,正于苍茫风雪中静坐琴前,素手飞扬拨空灵之音,衣袂翩然兮长发乱舞。
        他刚欲上前,就只见那女子站起身来,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于指尖轻吻。
        “孔明…”她唤出他的名字,“我听得出你的足音呢!”……
        一切自是那般熟悉,却似远隔了前世今生般漫长。
        眨眼间,那翩跹的白影不见,徒留当时明月,今夜落雪。他深深叹息,心像被掏空般的,怅然若失。
        移至前院,正撞见青葵站在院中,手握杯盏,迎风而立。
        “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先生才是呢,‘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青葵笑盈盈的跑过来,举了杯子给他看,“今夜盛了这初雪,还等着先生熬冬荷露呢。若是错过了这场,才真叫可惜。”
        他笑,转而陷入沉思,又是一年绒雪落,又是一年熬冬荷,新陈掺杂,总似少了点什么。
        “先生快看!”青葵尖细的一声将他乱了的思绪纷纷拉扯回来,寻音而望,原来是青葵发现了今早儿方斜过窗前的梅花,惊喜不已。只见她轻踮脚尖嗅了嗅梅香,露出一副沉醉神情,模样十分可爱。
        “不过是枝梅花。”他笑着走上前去,“如何大惊小怪。”
        “傲雪犹清艳,焚梅念故人。”她吟诵一句,若有所思,“遥想去年此时,绢扇公子也曾遗先生一枝梅花…”
        “你…再说一遍。”这‘绢扇’二字,显然拨了他的心弦。
        “我说绢扇公子赠先生的梅花啊…”青葵疑惑的望着他,“先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
        他怔忡在哪里,那一念间心底明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硬是被圈禁起来,任如何也求索不及。他尽力深想,想到脑海中乱像一片,却似瞬间触碰了根植于心尖上的芒刺,每动一念,都觉痛彻心扉……
        “先…先生?”青葵从未见他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原还以是那冬日咳嗽的老毛病要犯了,刚想着进去拿药,就见他身子剧烈一晃,险些不稳。
        见状,青葵忙上前扶了一下,这才发现他此时眉头深攒,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可怕。“先生…这是怎么了?”
        “你别管我,青葵!”他低吼一声喝退青葵,终于想到了什么,发疯一样的冲进了屋子。
        “不在这里…也不是这里……这里…也不是……”
        翻箱倒柜,上至书架下至案几,他几乎找遍了屋内的所有角落。书卷,古籍,字画等等散了满满一地,碰翻的茶杯还有剩的茶水倾洒在出来,缓缓的在案上晕开……其状,怎一个乱字了得。
        枕下…是枕下。他掀开枕席,那只古色古香的楠木盒子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在苦苦等着什么人,浅笑将它唤。
        盒子打开的刹那,他连呼吸都凝固了——那把绢扇,那把他心心念念,无数次梦中呓语都在依依挂牵,揉尽了相思拼却了血泪了情义之物,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带到他面前。
        一瞬间,眼前一暗,天地昏眩,无法忍受的头痛的几乎要将他的心神撕裂,一些错乱的场景就那样在他的脑海中交错,重叠,光影散去,散去复回,再交错,再重叠……混乱的神志于模糊与清晰间辗转回旋,飘忽的思绪于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不定——未名亭,清茗院,娉婷楼……一幕幕恍若隔世的曾经席卷记忆的洪流惊涛拍岸而来,那白衣翩然的女子,仿佛正立于那千堆雪浪之上,轻开绢扇,挥手间大作骤雨狂风……
        “孔明,孔明……”他听闻有人唤他,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他一睁眼,已经置身翠微云低的湖中,他与她对坐柏舟之上,一望天光湖影,柳飘梨落。
        她洁白如雪的月颜,开满杏花的春衫,杨柳腰间的墨玉……悉如往日。
        雨落,他执伞,将她轻轻揽在怀中……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绢扇掩吻,美到《诗》三百都为之黯然失色,一切未名的情愫就此沉睡在那澄碧万里的湖面,终不知是此情如诗,抑或诗若此情。
        “这把绢扇是我至爱之物,今日赠君,聊表……情意。”
        她略羞涩的低下头,双手捧扇递至他面前……
        他忙掏出视若珍宝的那块白玉,亲手放在她手心……
        ……
        “先生…先生……”
        耳畔依稀传来青葵焦急的声音,他皱了下眉,却没有睁眼,他怕一睁开眼,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唯美的梦境,此生,再不会有她。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缓缓跌落,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身影,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气息……他怎么舍得忘记。
        那梦中的白衣女子,不正是那把他毕生所爱的…绢扇。
        纵然他忘记她,她不离不弃,像一株含蓄的清莲,在他身侧寂寞的盛开。想到此处,他深深的心痛——她在如韶年华里为他倾尽最美的姿态,他…只是路过。
        忽然想起那日在观音庙终没说出口的话,他多想告诉她,其实…他亦爱她。
        只是,如今忆起,晚矣。造化弄人,他无法原谅自己那夜的放纵,他必须要娶的…是另一个女子。
        “青葵…咳咳咳……”他指了指案上的绢扇,声音沙哑的快说不出话来,“拿来……”
        青葵抹了抹眼泪,忙取来扇子递给他,“先生,以后不要吓青葵…好不好。”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放心,没事了。”
        青葵怔在那里,她从未见过他的先生露出那样的神情——他的笑容,那么失落。
        “绢扇…”他将手中的绢扇轻轻展开,兀自念道:“你…大概会怪我罢。”
        绢扇,对不起,终是我先辜负了。
        下月十八,我便会娶那姓袁的女子为妻。
        故,我会继续装作不曾忆起这一切,我不想你像我一样痛苦。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45楼2019-06-19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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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回 痛欲绝清茗倒佳人 情难断医馆怒公子
          襄城久雪,落地即化,空气透着丝丝彻骨的冰冷。这样的时气,去清茗院品茶弄乐的人自是不如往日。
          吴郡归来,黄月英做的头件事便是今日约孟建清茗院一见,一来与他告辞,因是她过几日回沔阳后,决心不再踏入襄阳半步,二来感谢他长久以来暗中撮合她与孔明之事,虽终未能遂愿,也是人事皆尽,天命难逆了。
          她步至清茗院前,原是来早了些,却也不进去等候,只是望着高高悬挂着的匾额出神,许是融雪的缘故,那牌匾比往常新了许多。她不禁感叹,岁月蹒跚而去,而清茗不老,不知日后,又会有多少有缘之人在此因琴音相知,相惜,而后相离。
          “许久未见,黄大小姐近来可好?”
          甜腻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生生的刺耳,她回首,在漫天飞舞的细雪中寻觅到袁晴依那双勾魂的媚眼。
          “你是来看我落魄的么?”她哼出一丝轻笑,“我不知你这样的女子哪里好,不过既然孔明喜欢…也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情。”
          “啧啧啧,事到如今,竟还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清高模样……”袁晴依笑道:“论姿容,论音律,你哪样在我之上……人呢,贵在自知……实不相瞒,下月十八,是我与孔明成亲的大好日子,是时还望黄大小姐赏脸。”
          “哦…那恭喜。”她平静的说着,鼻子一酸,感觉眼角似有什么东西欲滴下。
          “黄小姐会来的,对罢?”袁晴依没好意的试探着,针针见血的刺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雪落的紧了。
          “晴依…”她不曾对任何人低声下气,除了这次,“你日后一定要与孔明好好的,他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你…莫无意伤了他的心。”
          “哈哈哈…笑死人了,你以为就你了解他?”袁晴依走过来,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别忘了,日后他枕边的人…是我,省省罢。”
          她合上双眼,任袁晴依大摇大摆的从身边走过,仿佛只在擦肩的一瞬,天崩地裂。
          下月十八,他真的要娶别人了。
          雪,无尽的雪,永无止尽的落下。
          雪愈下愈紧,愈下愈大,厚重的雪片密集的洒下,刮过面颊,生疼。路上的行人嘈杂散去,街面的店铺都关紧了门窗,她就那样静静的立在雪中,没有表情,没有感觉,没有思想。
          雪落了满发,沾了满衣,连睫毛上都裹了厚厚的一层,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望断茫茫雪路……
          孟建赶来时,她已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待他发现,她已卧倒在地,面如死人。
          “娘娘腔,你醒醒,醒醒……”
          她颤抖着,恍惚间睁眼,望着孟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建心急如焚,抱起她就往前街的医馆去。
          “你疯了,下这么大的雪怎么不进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黄老先生交代……”
          迎着风雪,孟建焦急的跑着,是的,他怪她,怪她太痴太傻,只是他更怪自己,若是早些赴约,她命中许不会有这一程风雪。
          然,他不知,前因后果,注定的事终是在劫难逃。
          到了医馆,黄月英已再度晕了过去,孟建朝着那紧闭的大门狠踢三脚,焦急的询问这屋内可有人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郎中,时人谓之‘郑妙手’,‘郑妙手’妙手回春,医术精湛而在当地颇有名气。郑妙手将孟建请进屋内,令他将黄月英轻放于病榻后,便让他在外屋等候。
          孟建在屋内坐立不安,只得踱来踱去。因是想起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不禁担心不已。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等的竟如十年之久。
          “请问公子…是病者的什么人?”
          郑妙手既出,脸上挂着微妙的神色,语气也不似平常。
          孟建看出他言举中的异样,故谎言道:“这位姑娘…是我尚未过门的妻子……老先生但说无妨。”
          “哦哦哦…”郑妙手若有所思道:“那公子可知病者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身孕!晴天霹雳的二字朝着孟建当头就是一击,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孕?三个月?不可能……难不成……
          “你确定不会弄错?”
          “老夫怎敢拿这种事情胡说?!”郑妙手长叹一声,“这位姑娘本就身骨孱弱,体质虚寒,加之有孕期间未能好好调养,如今又感染风寒,才会……眼下,这孩子保不住已是事实,老夫会开副汤药给病者饮下,只是…”
          “只是什么?”看着郑妙手欲言又止的样子,孟建忽生极不详的预感。
          “这位姑娘以后若再想有孕……怕是很难了。”
          “你…”孟建一把上前扯住郑妙手的衣衽,大怒道:“老东西,你要是敢……信不信我杀了你?”
          “公子息怒。”郑妙手面不改色,“此是权衡之计,这位姑娘身子太差,又遭寒症侵体,若不这样做,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就没有别的办法?”他松开郑妙手,语气近乎哀求。
          “医者仁心,若真有法子老夫怎会不帮,情况如此,公子……看着办罢。”
          他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只是这样,于她而言…未免太残忍。
          “抓药罢。”孟建说着,尾音颤抖了一下。
          此刻,他什么也没再去想,只想待她醒来,那之后,总有一个人,应为她承担这一切。
          一天一夜。
          孟建在她的病榻前守了一夜而未合眼,清早的时候听她轻咳了两声,忙起身去为她倒水。她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到孟建在一旁忙活,方想起昨日自己约了他于清茗院等候,在雪中站了一会儿,竟那样晕了过去。
          孟建回身,见她已经醒了,压制已久的情绪在对上她双眸的瞬间再也无法隐藏,他一时控制不住,竟对她大吼起来:“你…怎么可以那么任性,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怎么可以不计较后果……你说,是不是他?!那个人是不是他……”
          “你…在说什么?”一席话,她听得糊里糊涂,“我…不懂。”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护着他?你说,是不是那天…那天夜里我在厩置外遇见你…”孟建瞪大了眼睛,目光冷的像欲将她杀死,“即使他要娶别人,你伤心也罢,但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它是一个生命你懂么!”
          她终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原来自己躺在医馆的原因,远不止晕过去那般简单:竟然…竟然是因为……
          “这件事情…你别管了。”她此时并不知情那孩子的去向,只是想着若既与孔明缘分尽了,留个念想在身边总是好的,这个孩子,许是上天对她的怜悯罢。
          “好,你不说……那我这就去问他!”孟建冲动起来的样子足有千军莫挡之势,他一定要亲口问问那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弃她如褴褛。
          “等等,别去,求你……”她与那个人,早已恩断义绝,她想,若仅是这样就能令他回心转意,那当初他又怎会要娶袁晴依?她的一切,换不回他,如此,何必…再起纠葛。
          “在他面前你就那么卑微,那么无地自容?黄月英你就是个**!”孟建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难以入耳的话,但他此刻早已失去理智,顾及不了那么多,一切,因爱而起,“你为他受的苦凭什么不让他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没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
          “你说什么?”
          “我…不是…不是的……”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竟说错了话,孟建连忙像她解释,“不是…郎中只是说有可能…只是…”
          “够了!”诚然,她无度夜饮,辗转吴郡,那孩子并非金铸铁打,怎堪经得起这番折腾……她明白,命里不该是她的,终究会失去,只是一辈子…未免太长。转念,又觉得释然,此生,还会有谁再值得她喜服红盖,生儿育女?除了他……罢了。
          这一次,她没有落泪。泪,早已流尽,到欲哭无泪之时,许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46楼2019-06-19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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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悔南墙公威叱诸葛 事东窗晴依念孔明
            “诸葛亮你给我出来!”孟建站在庭院外大声叫嚷,此番不顾黄月英千般阻拦,把她撇在医馆,自己来找孔明理论。
            “原来是公威,来之前怎么不先打招呼?”未几,诸葛亮开门而出,没来得及反应,孟建就已一拳轮了上来,他茫然间迅速一闪,那记拳头于是擦耳而过。
            “公威,这是为何?”他大惊,这先是庭中大吵大嚷,后又拳脚相待,孟建今日不知哪儿来得这么大火气。
            “你问我?还是问问你自己罢!”孟建的眼中涨满了通红的血丝,说话间出手又是一拳。“说,为什么要碰她!没打算娶她当初为什么要碰她!”
            “公威,你冷静。”诸葛亮一把握住孟建的手臂,好容易将他卯足了劲的一拳挡了下来。听了孟建所言,还以为孟建口中的‘她’是那姓袁的女子,“我不知你是如何得知我和袁姑娘的事,不过我已答应袁姑娘娶她为妻,婚期既定,又何谈‘不想娶’之言?”
            “还提姓袁的,你觉得这样对月英公平么?”二人言此听彼,一时间说的胡乱,且是孟建沉不住气,一心只想替黄月英讨回公道,几次欲与孔明大打出手。
            “别闹了,公威!”诸葛亮大喝一声,“你我把话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孟建朝地上啐了一口,用手指着诸葛亮的眼睛,冷笑道:“要一针见血是罢,好,姓诸葛的你行……那天晚上你在厩置对月英做过什么,不用我说,你心里清楚的很,如今她……**不过若此,你就这样娶了别人,也不怕遭天谴么?”
            “你说什么?你说那天和我在一起的是…绢…月英姑娘?”他终于明白了孟建为何如此反应,难以置信的感觉再一次吞天并地的袭来。
            “别装了,我知道你会装,装惯了是罢?”孟建极尽讽刺,发了狠的用脚去踢地上的土堆,细细的沙尘扬了数尺高,他就那样低着头,半晌,低声道:“她有身孕了……”
            还没来得及等诸葛亮惊讶,他接着又是一句,“那孩子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毫无预兆的,孟建用尽全力,说着冲他胸口就是实打实的一拳。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任那一记重拳死死的撞在胸口,他一下退后了大半步,钻心之痛,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疼么?”孟建面无表情,“你知道么,她的心,比你疼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诸葛亮低下头去,孟建所言的一字一句尽在耳边回旋,他觉得此刻似乎有成千上万只白蚁正聚集起来咬噬他的心脏,他道不明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痒。
            “你先随我去那间厩置一遭…”他攒紧了胸口,“若真是如此,我决不会愧对于她。”
            咚咚咚。
            袁晴依方将调制好的香调倒入一个精致的小方盒中,听闻敲门声,便匆匆将方盒收起,踮了脚往柜顶随手一送。“进来……”
            “这么晚来打扰袁姑娘,失礼了。”礼貌性的问候过,诸葛亮便敛起了笑容,刚欲正色说道什么,却被袁晴依一口抢了话去。“哪里的话,你来了我才高兴……”
            因是袁晴依见了他欣喜不已,故忙上前拉他坐下,张口便是二人的婚事,“公子,我今日去看过嫁衣的样式,过几日便会找那婆子量身来做,你说是走金边儿的好看还是…”
            “亮今日来,只想问清楚一件事。”急躁的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顿了顿道:“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一句话,问得袁晴依脸色大变,她暗想,莫非被他发现了什么……事情至此,也顾不上揣摩他的心思,只好佯作平静道:“公子从何说起……那日公子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
            “你那么聪明,何必尽做些糊涂的事。”他感慨一句,并不正眼看她,“我再问你一遍,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公子问千遍万遍,晴依的回答都是一定的。”袁晴依落下两行热泪,作楚楚可怜状道:“就算今日公子反悔不想娶晴依,也断不该如此……晴依已将自己的全部托付与公子,这份情意,公子怎可轻易舍弃,更怎忍心妄加怀疑?”
            “那好,你的情意我先记着,你且听听看别人怎么说……”他站起身,对着门外道:“进来罢。”
            一声门响,那厩置的小伙计怯头怯尾的蹑足而入,且说晌午那二人来找他,一出又一出的差点儿他吓没了他半条命,他想到那左脸有刀疤的人拿刀架在他颈上,非要他老实交代之时,腿不觉又抖了一下。
            诸葛亮道:“你看仔细了,那夜随我一同进了厩置的,可是这位姑娘?”
            那伙计抬头一瞧,眼前不正是与那个八字胡同行的女子?自己拿了那八字胡的银子,按理说也得忠人之事……可一转念,却想到那刀疤人怒发冲冠的样子,不禁心里又打了个寒颤, “这……面容小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姑娘穿黄色衣裳,比这位小姐矮了些也瘦了些,其他的……”
            那伙计憋了满脑子的汗,该交代的早在他二人来厩置找到他时便交代过了,往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诸葛亮示意那伙计下去,回头死死的盯着袁晴依,“听清楚了罢袁小姐……我要你务必给我一个解释。”
            见事情败露,袁晴依顿时慌了,她不停的摇头,上前扯住诸葛亮的衣袖,“孔明,我并非有意瞒你…你听我解释…

            “不需要了!”他从未有过此刻这么大的怒气,见她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不放,他盛怒之下一把将她推开,她不慎撞了下身后的柜子,柜子轻微一晃,边儿上那精致的小方盒就那样摔散在地。
            “这是什么?”他走上前去,看着地上乳白色的粉末,不禁目瞪口呆。
            发现情况不对,袁晴依忙跪下收起,“这…这只是普通的香粉,制胭脂的用的。”
            “袁晴依,你好毒的心机啊!”他只觉得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我起初以为那伙计在厩置时说的话有所掺假……没想到果真……你…你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呵呵,她的感受?”听他此言,袁晴依冷笑一阵,“在我心里,只有你的感受,至于别人,都不重要了……孔明,你该知道,我所做的这些,都是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
            “罢了,无需浪费口舌,我与你…绝无可能了。”他深深吸气,内心几番挣扎过后,紧握的拳头缓缓放开。他想,一个为了爱不择手段的人,是可恨,亦是可悲的。“你清醒罢,回你的邺城,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嗟叹,一寸相思一寸灰。沉默着欲走出屋外,但听闻袁晴依在身后竭尽心力的嘶喊——
            诸葛孔明,你以为她待你亦是真心么,她若爱你,又怎会得知你我结姻之事而不相阻拦,该清醒的人是你……
            他停在那里,微微侧身道:“你错了……这便是你比她最大的不及,她的感情,你永远不会懂的。”
            深知身在情长在,自他重拾旧忆的那刻起,在他心里,她已是他的妻,一生一世的妻。又何况,那夜与他在一起的人…是她。
            想及此处,他的心会莫名的失落,她真心待他,甚至毫无保留,而他…糊涂中竟错过了不知多少次爱她的机会。
            此生,他已欠她太多,还到…何时方始休。


            47楼2019-06-19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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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心弈心乘雪寻扇 情许情佳偶晚成
              纷纷暮雪落古亭,扬扬兮,飘飘兮,似絮还似非絮,有情还似无情。
              北风呼啸着擦肩,未名亭中,白衣女子裹紧了单薄的衣衫,静静的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微足音,愈来愈近。
              是他。白衣女子合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寂寞的眉眼——她能从身边无数过客中听出他的脚步,只因那些人脚步踏在地上,唯有他的脚步,是踏在她心上。
              茫茫雪天,想不到他竟会来这里。
              “这位姑娘,下盘棋可好?”
              她回首,望着眼前身披鹤氅的男子,淡然一笑。“今一无棋盘二无棋子,公子说如何下?”
              “少了棋子棋盘,未必不成棋局…”男子抬起清秀的眉眼,“在下想与姑娘,以心对局。”
              以心对局,她笑,那盘棋分明就在心中。“好罢。”
              见她答应下来,那男子道:“那好,猜先罢。”
              “猜先?如何猜?”她冷笑,“那日不知是谁耍了花招,以为我会看不出来…执黑也好,命该如此罢。”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请。”
              闭上双眼,她将棋盘勾画在心,“去四七……公子饮雪来此,竟只是为了这一局无用之棋。”
              他闭目思量,“上三五……我只想找回我遗失的东西。”
              “入七六……不知公子所寻何物?”
              “去三五……一把绢扇。我前几日去找她,她不肯相见,无奈只得来此初遇之地,聊解相思之愁。”
              “去三一……那绢扇原是轻贱之物,何劳公子记在心上。”
              “入五七……只缘回顾,思伊朝暮。此情…千金不换。”
              “去三六……此物心已死,公子…忘了她罢。”
              “去四五……我已经忘记她一次,不忍重蹈覆辙。”
              “去六六……冒昧一句,公子…爱她?”
              “去五二……”
              “上三八……罢了,这是公子和那把绢扇之间的事,公子不说,我便也不好强求。”
              “上四三……有些话,我会亲口和她说。”
              “入二七……不必了。”
              …… ……
              心弈,心弈,一子一句。时间于此刻仿佛无限拉伸,落雪之速仿佛都变得迟缓。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棋落定,他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白衣女子清澈的容颜,“平九四……你输了。”
              “想不到,你我初见的这局棋…你亦是到如今还记着。”她的心像被瞬间掏空,久藏的泪水夺眶而出。“是的,我输了,从我在这里遇见你那天起,我这一生就彻彻底底的输了…”
              “绢扇……”他上前一步将她摁进怀里,“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
              “放开我…”她拼力挣扎,不知为何,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她的心里是那种说不出的难受,她突然觉得胸口好闷,那件永远不愿再想的事如噩梦般于脑海中不断闪过,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要!”错乱的画面一点点吞噬着神志,她不禁失声惊叫。痛苦,无止尽的痛苦,她颤抖着,不住的捶打他的胸膛,“不要……”
              “绢扇…对不起……”他含泪说着,更加用力的拥紧,好像要把她嵌入他的身体。“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被他死死揽在怀里,她快要崩溃了,这个她贪恋已久的怀抱,折磨她到痛彻心扉。她再也没有力气挣脱,绝望的抬头,对上他深情的眼眸,“我不懂,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绢扇,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心里,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换…一把绢扇。”他说着,伸出手指帮她拨开粘在面颊上的乱发,触碰到她的刹那,她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他眉头一皱,眼泪差些落下——他给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那样不堪的记忆,他好恨自己,好恨好恨。
              他发誓,此生,定要倾尽一切去补偿她,她的情意他还不尽,还有来世,生生世世,他爱她生生世世。
              “绢扇,诚不相欺,在我尚未得知你是女子之时,我对你……”他动情的说着,“你不愿见我,公威想是已和你说了一切……我与你已错过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下月十八,我要娶的人…是你。”
              她听罢无言,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轻踮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仿佛吻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抬起微微泛红的面,轻轻摇头:“我…不能害你……如果你爱我,就好好待自己。”
              他知道她所言何事,万箭穿心的感觉再次袭来,“别这样绢扇,一切是我的错,这不怪你。我要的…是你嫁给我,我要的是你,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重重的咬着每一字句,那语气像是笃定,更像是坚持——即便她做不到为人妻该做的又何妨,他说过,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换一把绢扇。
              她朱唇轻启,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北风急过,卷集落雪一片,他忙解下身上的大氅,轻轻为她披上。
              宽大的鹤氅犹有他的体温,厚重的踏实感顿时为她心头添了一记温热,她深深叹息,几经挣扎才下定的决心再次动摇,“孔明,为何要对我这般好…你这样,我会不舍得…离开你。”
              “因为你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他牵起她纤柔的手指,眼角眉梢皆是怜惜,“你我有婚约的,除了你,我不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
              细雪翩然,他的发于风中凌乱的舞着,缕缕青丝,拂过她泪痕未晞的面,拂过她生满荆棘的心。
              相顾无言。
              她仿佛于他深邃的眸中看到那时的未名亭,看到那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自己,绢扇一指,与他博弈一局……一生的缘分,就已结下。
              她想起婉烟说过的那句话,绢扇之约,与其换一个故事,不如换一生相许。
              一生相许,就是这种感情罢——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有些事,情到深处…自然会懂。
              “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她终于在那双清亮如湖水的眸中寻觅到自己的影子,为了这一刻,她甚至祭上了一生。
              他浅笑,小心翼翼的为她拂去发上的落雪,她很美。她太美。
              “绢扇……”他看着她,眼波潋滟。
              “嗯?”她撞进他热烈的目光,微微颔首。
              这一刻,天地是他们的了。


              48楼2019-06-19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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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预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世乱东汉末,她许他平川大漠,生死相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隆中此去,荒芜良田数顷,一生奔走驱驰。
                掠过千年云烟,悲欢离合,终随江水东逝;
                她与他一壶浊酒,还酹江月,残雪温柔。


                51楼2019-06-19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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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07: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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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搬运原贴碎碎念:抱歉大家我来晚了,最近真是忙到昏天黑地,终于赶出来一些,故于二月收尾之际,送上卷二楔子+首章一枚,小伙伴们请查收过目,多年不码字,文笔恐有不尽意之处,请大家多包涵。后续更新不敢言说具体时间,暂定周更,还请大家不要着急,有了闲暇一定全力码字。年代久远就不一一艾特啦,最后,感谢你们依然在。)
                  【绢扇-卷二·酹江月】

                  诗云:
                  戎马旌纛乱世争,风尘万里迢遥途。
                  顾首古今帝业梦,不若寒庐高卧足。
                  古之志山志水志人志物志言志事志情志理,或记一轮兴替,或载一段情仇。林林总总,尽虚实之间,真假互作。尝闻李谪仙感浮生若梦之言,从此番剥复,窥大江东去,是万古悠悠而不逆流,转头都成了空。知道莫行道,总少不了一番折腾,几处争锋,才涌出了一般豪俊,几路英雄。以史为经,以事为纬,今儿要讲的,是这东汉末年的事,不单提彼一把绢扇的情,二十六里隆中的缘,尚有纷乱时势,谓之残阳老树乌衣巷,沧海碣石铜雀台。无为有处,或神游故国,或梦中偶得,痴语胡言,总教多担待。诸位看官不嫌繁絮,还允不才娓娓道来。
                  正文
                  【绢扇 ·卷二】 第一回 庭院人独立,公子世成双
                  却说曹公回了邺城,凿武池以练水军,另有南征刘表之意。是时有国色美人伴曹公身侧,一日于帘中对饮间,女见曹公愁眉不悦,因询其故。曹公道:“今辽东已定,我军士气正盛,若能一鼓作气,趁胜南下,予荆州以重创也未可知。然谋士中有人谏言,大战初捷,我军长途跋涉,且需厉兵秣马,伺机再发。我自知此时机难得,值荆襄颇为动荡之际,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只是后有江东碧眼儿觊觎,复有草鞋之辈勘勘,倘无奇策,为之奈何。”
                  “曹公莫忧心,依小女之见,曹公此番势在必得。小女为曹公推荐一人,若得此人相助,莫说此番攻下江东,就是得此天下,亦如探囊取物。”
                  听罢,曹操叹气,“自奉孝去矣,每此时,心念之更甚。我身边谋士众多,却难再有一人如奉孝知我……”曹操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半晌,复才开口:”彼何人…?”
                  “诸葛孔明。”
                  单提这桃面美人,姓袁曰晴依者,自曹公破邺,收了袁家女口囊橐,凭一副西子相貌,一口俐齿伶牙,深得曹公宠爱。公素慕兵事娴熟之女,袁氏正中其意,常私下与公言及当世之事,每言论,颇有见地。此番荐襄阳诸葛,却是有了私心的,说来全赖少时一只倾城玉笛惹来得荒唐。今旧事不提。
                  “曹公,晴依几年前曾与诸葛孔明有所交集,不说对此人才学品性甚为了解,却也觑见一斑。论此人之能事,不在奉孝之下,曹公若将此人为己所用……”袁晴依狡黠的眸光中满是笃定之色,愈发凑近曹操的耳边。
                  曹操顺势一把将袁晴依揽入怀中,“既是你推荐的人,自是万中无一。世说卧龙凤雏有安天下之才,早有耳闻。我倒也甚是好奇,能得你如此评价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南阳。”
                  “如此,我这便派人去请这位卧龙出山相助。”
                  “诶,曹公且慢。”袁晴依伸出纤细的手指扯了扯曹操的衣袖,“以我对此人了解,其志在山水,怕是不肯屈居庙堂,曹公此番还需遣能舌巧辩之士前往,吾等一不做二不休,务必要将这卧龙先生…手到擒来。”
                  “哈哈……好一个手到擒来,既然如此,也无需大费周章,直接遣两个暗卫,务必将这卧龙’请’来.”曹操说着,特地将重音放在请字之上,好似这一字极尽嘲讽。
                  “曹公,可知近日你收拢的谋士徐元直与诸葛孔明是故交,何不让此人游说一番,倒是合情合理,有情有义。”
                  谁知袁晴依此言一出,曹操神情微变,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快的几乎捉不到,他眉间一蹙,沉声说道:莫提那人了……他若是不想说话,就让他老老实实当个哑巴罢。
                  言毕,宽袖愤然一拂。
                  袁晴依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立刻收敛了笑容。许是才情相惜,她不禁想到当年那一曲陈尽衷肠的《花林散》——玄袍少侠一曲名动天下,然如今恣意再无。
                  她这众人口中今时之世吹笛之技无人能及,仿若天上有的玄女,不一样是落了凡尘。
                  她本也是绝代风华,遐迩皆知的传奇女子,想当时袁家显赫,权倾平原城,一时风光无限。却偏偏因她遇见了他,动了真情,几番周折,竟落得身败名裂,相思成空。时至今日光景,家族倾覆,她凭借倾城之姿,艳压群芳之才幸得曹公垂怜。跟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丞相,倒是也体验了几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只是回溯旧事,她仍每每感叹,幸哉?哀哉?
                  不提此番商谈“国事”后曹公与袁氏复处理了哪些“家事”,且说这襄阳城外二十六里的隆中。时维初春,草木新绿,一阵清朗之风拂面,带来几声莺燕私语,并参杂着三两荷锄之声。
                  黄月英一袭广袖青衣,手捧兵书一卷于院中独立,她的心思倒不似目光一样落在兵书上,看她出神的样子,也不知是神游何处。
                  青葵推开门,恰好见到黄月英正愣愣的发呆,只见她那执着兵书的手略略僵硬,几缕青丝从耳际垂下纵情的散落在书卷半开半阖之间,摩挲着兵书的页脚,侧耳倾听,似有沙沙之声作响,听的青葵春心微漾。
                  眼前的女子如今虽说已是她的“师娘”,但她仍忘不了初见她的场景,那个身披白裘的翩翩佳公子,落雪满衣,就连鬓发间,眉睫上都落了雪,衬的雪中的面容愈发一尘不染,清绝如画中仙。想到这里,青葵眯了眯眼,复看向黄月英的眸光中,更带恍惚。
                  说来也是奇事,这黄月英虽已嫁作人妇,平时依旧似年少时多以男装示人,就如今日这般,这一袭青衫着在她身,也不知是否因世人常道的“夫妻之相”,倒是颇有几分她夫君诸葛孔明的清姿。孑然独立的她墨发尽皆披散,尤是春风轻拂,那腰间环佩一鸣,似泉泠之声更是听的青葵心里小鹿乱撞,竟不知觉便把眼前人看作自家先生。这也便是为何长久以来,她一直称呼黄月英为“公子”了。
                  黄公子。一切仍似瑞雪纷飞的那场初见,那折梅赠她的白衣公子,早已深入她心。青葵知道,此生她是先生的道童,亦是眼前这位“公子”的。
                  “公子,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先生啊?”青葵笑嘻嘻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小点心,“这是今早新蒸的梨花糕,先生秘方,青葵出品,尝尝?”言罢俏皮的眨眨眼。
                  黄月英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几年过去,倒是比初见时长高了不少,多少也出落成几分姑娘家的娇俏模样了,尤是那一双泛着水光的晶莹瞳眸,竟让人对上舍不得移眼。
                  “小丫头,耍什么贫嘴呢。”黄月英对上她的目光亦是极温柔,“有想他那光景,不如多看几页书呢。”
                  青葵夸张的哼了一声,佯作轻视,“也不知道是谁拿着书发呆了半晌,若是仔细瞧瞧,怕是这书都拿倒了吧。”
                  黄月英一脸宠溺的摇摇头,一时语塞。诚然,青葵说的没错,她确是在想她那个浪得几日是几日的夫君。虽是春耕时节,这良人却迟迟未归,即便她知道他此番是同孟公威等人游湖踏青,然一走就是大半月,对不住这良田美池不说,她倒是真有几分想他了。
                  黄月英想到这里,双颊便浮现一丝红晕,她抬眼间无意迎上了青葵一脸坏坏的笑容,便觉脸上更是烧的火热,赶紧扯回了飘远的思绪,欲拿起一块青葵手中的梨花糕品尝一番,毕竟,这也是属于自家夫君的味道。
                  只是,软糯甜香的梨花糕还未来得及入口,便听闻自家远门被拍的山响。不知为何,黄月英的心中顿时掠过一抹极度的不安,她怔愣了片刻,拿着梨花糕的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
                  “公子,我去开门……”青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等等……”


                  52楼2019-06-19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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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 第二回 犹似故人来
                    “有人在吗?”里面迟迟听不得动静,门外那厮极不耐烦。
                    院中,青葵抬起小脸一脸茫然的看向黄月英,“公子…听这厮,倒不像是友人乡邻……”
                    早在门外人开口前,黄月英便已察觉到异样,她眼珠转的飞快,突然眸光一闪,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转过身来,双手扶上青葵的肩膀,“青葵,你记得,等下无论来人说什么,皆由我来应对。切勿多言。”
                    青葵怔愣了一下,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她心头竟也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迟疑片刻道:“公子,我去开门。”
                    然,还未等青葵走到院门口,只听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已经有两道身影破门而入。
                    青葵抬头打量起眼前的二人,二人个头身形皆肖,皆生的人高马大,着一身玄色衣裳,腰间配剑,眉眼间尽皆挂着肃杀之色。
                    不知是那凛冽的眸光刺的青葵心里发了怵,抑或抬起的脖颈望的实在有些酸痛,只短短数秒青葵便快速收回目光。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哪位是诸葛先生?”
                    青葵刚想回答,突然想到方才绢扇公子对自己嘱咐,遂顿了顿,扭头朝一旁的黄月英看去。顺着青葵的目光,来人的目光看向旁侧站着的那一袭青衫,手握书卷的男子。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时微风拂过,撩起他鬓发几缕,恍惚惊为天人。
                    这诸葛孔明当真是现世谪仙。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着,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如此不凡之人,自是他们此番要寻之人。片刻的怔忡,几乎是同一时间回过神来,只听其中一人开口道:“吾等奉曹丞相之命,特来此处拜访诸葛先生。”
                    闻言,黄月英心间一坠,却仍镇定自若,笑意盈盈道:“若只是拜访,自是欢迎。只是明人不说暗话,曹丞相亦是有心之人,此番遣尔等跋涉而来,恐不止是拜访这么简单罢。”
                    曹操其人,黄月英多有耳闻。当世枭雄,奸绝恨辣,先前徐庶一事,便足看出此人为求贤而不择手段。此番他既是冲着孔明来的,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实不相瞒,吾等今日是受曹丞相之命,来请诸葛先生共谋大事的。”
                    果不其然。
                    然,即便黄月英心中早有思忖,当真听得此话从来者口中顿出,她还是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公子!”好在青葵及时将她扶了一扶,那纤弱的身影方才缓缓站稳。黄月英朝青葵淡淡摆手,额间有细密的汗珠滑落。
                    听得眼前这小道童开口唤了’公子’,来者便更笃定先前的猜测,“想来这位便是诸葛先生了……”没等来人继续说什么,便听青葵脆生生道:“我家公子身子骨素来不好,今日许是春风寒凉,公子身体不适,我这便扶了公子进屋休息,若无旁事,二位贵人也请回吧。”
                    “青葵,不得无礼。”黄月英浅浅的睨了青葵一眼,那眼神似在怨怼青葵为何将方才她嘱咐之事抛诸脑后,复转向来人浅笑道:“闲散之人,才疏学浅,恐有负曹丞相厚爱。”
                    “诶,先生忒谦,有些话,随吾等去见了丞相再说也不迟。事不宜迟,还请先生尽快随吾等启程,丞相恭候先生多时了。”那人说着,脸上神色狡黠莫辨,难言其状。
                    黄月英眉头微蹙,复缓缓开口,“此事自是不好耽搁,只是,我尚有些琐事要与青葵托付,且家里诸事…还需作安排。”
                    来人齐齐点头,听得其中一人似笑非笑道:“先生请,吾等在此等候。”
                    “请便。”黄月英淡淡扔下一句,便拉了青葵来到房中。合门,复投过薄薄的窗纸张望,确定了门外之人依旧站的远远的,黄月英方才松了一口气。没等她缓过劲来,便听青葵悻悻开口道:“公子为何不让青葵说话,此番他们是冲着先生来的,竟被公子这样挡了下来……公子何不权宜一时,等先生回来再作定妥?”
                    “我又何尝不想……”黄月英把头深深低着,青葵看不清她脸上任何表情,只听得自家公子那不同与往日的 低沉声音喃喃想起,“曹操不比旁人,若是用得什么小伎俩,逃的过一时,匿不得一世,到那时…麻烦的便是孔明。”
                    青葵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似是有多少话梗在喉间,竟发不出声音,小小年纪,怎知这时世颠簸,汹涌暗潮。只听黄月英继续道:曹操此番志在荆襄,叔父久病命在旦夕,荆州动荡恐难与之抗,若是我此番能在曹操身边进言,反道行之,里应外合……兴许能保荆州周全。”
                    然,曹操手下谋士众多,纵她能瞒天过海,复凭借巧舌如簧,得到曹操信任。只是一着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此乃下下之策,无奈之举,横竖如此九死一生,事已至此,她怎忍心让自己的夫君去赴此险路。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说与青葵听。
                    “青葵。”她突然抬起头来,拉起青葵的手,一双莹润明眸直直看着青葵,“过几日先生回来,将今日之事如实相告。叫他切莫担心,我自会小心行事,事成之后,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切记切记,叫他莫要一时冲动,草率行事。”
                    一字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全身而退,说的轻松,只是她自己心中,亦没有分毫把握。
                    “公子……”青葵不知为何感觉眼中有朦胧的雾气氤氲,她突然意识到此事意味着什么,甚至明日光景,何去何从,都未可知。抬眼,只见黄月英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沉着恬静。
                    许是那时青葵便有了预感,这份恬静,终究会失落在乱世的沧海洪波中。
                    许昌。
                    是日,曹公正与袁氏与帐中饮酒。听闻侍卫禀告,曰诸葛先生已至。曹公遂遣散四下,略作思忖,依然将袁氏留在左右。
                    屋门被缓缓推开,只见那迎面走进之人,身着道服,墨发高束,鬓侧青丝随意捋过耳后,衬着那美玉般剔透无暇的面容愈发清尘脱俗,尤是嘴角那一抹玩味不羁的笑意,若隐若现。
                    折扇开合间,玲珑玉口轻启:在下诸葛亮,曹丞相,幸会。
                    合扇,拂袖一揖,抬眼间不经意瞥向帐中的人影,心里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人身形……竟有些熟悉。
                    只是黄月英不知道,那帐中之人在看到她进来的瞬间,亦是片刻的怔愣。
                    还未来得及她多作思量,曹公已笑意盈盈的迎上来,扶她起身,“先生一路辛苦。”
                    将她缓缓扶起,曹公喜悦之色满溢,细打量间,更觉这孔明先生惊为天人,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忙道:恰好,今有先生旧识在此,先生不妨见见这位老朋友,叙上一叙。”
                    旧识?黄月英心中一惊,莫非是徐庶?
                    转念作:否,徐庶虽在曹操手下,然未尽谋士之能,此世人皆知。更无论与曹公举荐贤士。
                    既非元直,那会是何人?思忖间,黄月英顺着曹公示意再次向帐中望去,隔着薄薄青纱,只见帐中那人影身段高瘦,娉娉袅袅,虽看不清面容神态,她却隐隐感觉到帐中投来的那道灼热目光,炯炯逼人。
                    倏尔,薄纱轻启,似迷雾氤氲而散,只见帐中踱出那婀娜倩影,活色生香。
                    那金屋藏娇的女子,亦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黄月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晴依?
                    方寸大乱。
                    有道是冤家路窄,若是被当即戳穿,莫说为荆州谋事,就这条微薄之命,怕是直接交付于此了。
                    然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黄月英彻底惊愕,做梦都没能想到。
                    只见袁晴依朱唇微启,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对上她那含着个中微妙情绪眸子,笑的诡谲。
                    “诸葛公子,别来无恙。”


                    54楼2019-06-19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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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 第三回 酒不醉人人自醉




                      60楼2019-06-24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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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卷第十七和番外花烛被河蟹了(纵然我发的是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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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搞


                        61楼2019-06-24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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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第四回 从戎弃笔
                          黄月英怔愣了一下,这个声音……
                          没等她回过神来,声音的主人已经赫然来到她面前。
                          “事关紧要,望丞相恕罪。末将刚得到消息,江夏异动,恐意在犯我汝阳。”说话的男子单膝跪地,头微微低着。从黄月英的角度看去,虽只能看到那人侧脸,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天公裁剪般的俊美五官。有彼公子,剑眉薄唇,骨如刀削,褪去一身襦袍换了戎装,犹是腰间配剑旁依旧坠着青玉,那昔日一双温润的明眸中透着的冷戾,看的黄月英心生生顿了一下。
                          方才还酩酊大醉的曹公似是突然清醒几分,他从案几上慵然起身,打了个酒嗝儿,“子慊,起来说话。”
                          “谢丞相。”说着,夏侯良起身,抬首之际,正撞上黄月英觑向他的目光,他眸光一颤,眉头瞬间蹙紧,喉间似是发出了一丝不为人所觉的错愕低叹。良久,都无法收回自己望向她那不可思议的目光。
                          见他僵在那里,曹公微微疑惑,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哦,这位便是卧龙,诸葛孔明先生,子慊,来见过卧龙先生。”
                          夏侯良回过神来,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笑意,“丞相,这位孔明先生,末将是识得的。家父在世时,曾有一位门客与卧龙先生交好,末将也有幸得卧龙先生指教一二。”
                          听闻此言,曹公惊喜道:“喔?想不到先生与子慊还有这般渊源。”探索的眸子复望向黄月英,似是在说好你个诸葛亮,道是年纪轻轻久居草庐,不闻不问天下之事,倒是结交甚广,敢说没有唳天之心。
                          黄月英还以恭谨一笑,“亮与子慊少时相识,素来投缘。”
                          夏侯良微微一愣,他只是隐晦表达二人过往有交集,到了黄月英口中,便好似成了经年旧友般。他心思缜密,料得黄月英此言定有缘由,便是心里暗暗思忖。
                          曹公击掌,“如此甚好,恰是江夏异况,子慊这便同先生一起商讨罢,吾愿闻汝等高见。”
                          黄月英与夏侯良点头示意,便相继落座。
                          在旁观察已久的袁晴依此时却是开了口,“丞相,方才说将孔明先生安顿在相府一事……天色已晚,妾这便吩咐下去,好叫人提前准备,如此,妾去去就来……”
                          “袁小姐请慢。”袁晴依向曹公请示过,刚转身欲走,便被身后清亮的嗓音叫停了步子。
                          只听夏侯良对曹公毕恭毕敬道:“丞相,良与孔明多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想与孔明畅谈,不妨就请诸葛先生暂住末将府上,叙旧之余,也好向孔明请教兵家之事。”
                          此言一出,袁晴依轻嗤。这个夏侯良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曹公想要时刻留在身侧的人,岂能因他这一番说词就改了主意,被他要了去。纵然曹操向来对他这个远房侄儿赏识垂爱,此等大事,又怎会依了他的性子。
                          袁晴依这样想着,却不料下一秒,曹公的话便令她瞠目结舌。
                          “子慊所言甚有道理,我怎就没想到,你与卧龙先生皆有不可多得之才,又年纪相仿,自是投缘。如此,那便请先生去子慊那里暂住罢。”
                          曹公竟对夏侯良偏爱至此。
                          “多谢丞相。”夏侯良一双明眸光芒闪烁,向一旁的黄月英看去。
                          黄月英亦是如释重负,会心一笑,“那便多谢曹丞相了。”
                          袁晴依宽袖下的手指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在心里将夏侯良骂了个千万遍,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扯出一抹笑容,“那自是最好。”
                          静波之下,风起云涌。
                          黄月英随夏侯良回府时,已是深夜。
                          一路上,二人骑马并辔,谁都没有先开口。偶尔有阵寒凉的风吹过,吹的黄月英单薄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许是察觉到身侧的人影微微晃了一下,夏侯良踌躇了片刻,一抬手便将身上的披风扯下,目不斜视却不偏不倚的披在了黄月英身上。
                          ”谢谢…”她声音微微怯。
                          “不足挂齿。”他略带笑意,依旧没有看她。
                          “我是说,今天的事……你替我解围,谢谢。”
                          他顿了顿,轻叹了口气。诚然,虽然她只是隐晦一语,却被他恰好捕捉,他在她的事情上素来细致上心若此,从前是,如今亦然。
                          “为什么冒充他?”
                          他语气平缓,却生生透露着无奈和疼惜,她感受着身上披风残留的眼前男子的气息和温度,复看向他清俊的面容。月色下,他眉眼淡淡。
                          “月英……”他突然也侧头看她,正对上她怯怯的目光。
                          纵月华清冷,竟也被他眼底流转的烟波染上温柔。那句缱绻怜爱的月英,让她一时间神识恍惚。
                          红了眼眶。
                          她将前后因果,并着内心的惴惴不安和对前路种种揣测,一并倾诉于他。
                          他静静听着,并未有过多言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门口。
                          夜深,四下一片寂静。两个守门的小厮阖眼打着瞌睡,其中一个听得了动静,迷糊的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夏侯良挺拔欣长的身影,蓦的一个激灵,一边用手拍着旁边睡的正酣的同伴,一边对夏侯良恭敬道:“少爷回来了…这位是?”
                          他说着,看向夏侯良身侧站着的黄月英。一片墨色中,小厮并不能够看清她面容,只见她披着他们家主子的黑色披风,身子很是单薄。
                          “这位诸葛公子是我的一位友人,即日起便住在府上,你们切莫怠慢。”
                          原来是生生俏公子,这身段,还以为是他们家少爷带了位姑娘回来。
                          夏侯良不多言,便带着黄月英走了进去。行至一处台阶,许是天色太暗看不大清楚,抑或黄月英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只见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夏侯良下意识的便扶了她,不成想手竟触到了她纤弱的腰间。夏侯良身子一颤,立马收回动作。
                          然而这一幕,还是被不远处漆黑夜色中一个人影尽收眼底。
                          小姑娘脸上写满不悦,朝着地面便是轻淬一口。当她家少爷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到底耐不住寂寞,这便勾三搭四起来了。
                          她越想越气不过,干脆直接去追上前面成双的人儿,嘴里边念念有词:“前面两位且等等……我说夏侯少爷,这才几个月就受不了,开始偷上腥了?当心我告诉夫…”
                          她说着,已经来到那两人近前,两人听得动静回过身,目目相对。
                          ‘夫人’二字只说了一半,她便在看到黄月英那张脸时彻底愣住。
                          是她。


                          62楼2019-06-24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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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第四回 从戎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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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07:2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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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扇-卷二·酹江月】 第五回 琳琅
                              黄月英在看清小姑娘那张脸时,也怔愣了,倏尔又迅速转成一抹欣喜,“如月?”
                              “绢扇姐姐?”刚刚还堆砌在小姑娘脸上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和欢喜,她上前一把揽过黄月英的手臂,轻轻摇晃道:“真的是绢扇姐姐吗!”
                              黄月英宠溺的摸了摸如月的头,“多年不见,如月愈发是个美人儿了。”
                              如月嘿嘿笑着,似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眨巴的大眼睛望了望黄月英,又望了望自家主子,“欸…绢扇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啊?”
                              夏侯良温润的眸瞳微眯了眯,这便说来话长了……
                              向如月略略解释一番,到底也来不及闲话,毕竟都这个时辰了,再不歇息怕是天都要亮了。遂打发了兴致冲冲的如月回房,夏侯良将黄月英安顿下,便也径自回屋。
                              寒更承夜永,凉景向秋澄。
                              透过朱漆小轩窗,夏侯良望着云层中半隐匿的一轮皎月出神。与她经年后的重逢,如临大梦,甚至他现在仍不敢相信,她就住在离她百步之遥的地方,再次遇见那昔日的眉眼,犹梦中喜不自抑。
                              然,今时非往日,他早已不是当年一心只赌书泼墨的白面公子,正如她也褪去当年稚气作了人妻。他便也尝想,如若那日他当真娶了她,会否早已抛却家世地位,不思这仕途闻达,从此良玉配宝扇,与她一叶小舟,浪迹江湖。
                              正想着,夏侯良只觉心尖一颤,似是隔窗飘进一缕飘渺琴音,将心绪瞬间搅乱,那浅调隐约踏着月光徐来,似染上了月色清寒,听得人心灰意冷。
                              夏侯良不假思索也猜得琴音从何而来,不耽搁片刻便披衣而出,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缓步前行,似是怕惊扰了她,又恰似怕惊扰了是夜美梦,步步缜密。
                              层层夜雾,穿过回廊,忘之遐迩。只见两三点月光下,荡漾着她静静抚弦的玲珑浅影,那玄色道袍在夜风的挑弄下翩翩然,她不再束发,恣意披散着倾泻如瀑的三千烦恼丝,丝丝缕缕,与琴音纠缠缱绻,后与风潜入夜,拨动他心弦无声。
                              她凝眸,素手每拨弄一下都极为认真。乍听之下这琴音不藏任何情绪,却又好似蕴蓄着旁人不谙的万千心事。
                              “睡不着吗?”夏侯良声音温柔,“可是有心事?不妨说与良听。”
                              黄月英似是忽略了他的话,兀自问道:“子慊,尊夫人……”
                              打从方才如月提了那么只字片语,黄月英便始终有些在意,想来夏侯良与她年岁相仿,按理说早应成家,只是她却忽略了这点。虽说此事和她本干系不大,但也不知为何,她就是想问个明白。
                              “嗯?”夏侯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似是对于她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端并不觉得惊诧,“绢扇想知道什么?”
                              见夏侯良的表现如此波澜不惊,黄月英觉得反倒是她冒失了,她声音细微:“明日…总归去问候下尊夫人才好。”
                              “不巧。”夏侯良淡淡垂眸,“她有孕在身, 正在吴郡老家安养。”
                              “唔……”黄月英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看着夏侯良低垂的眼眸,总觉得那其中夹杂着深深的哀伤。
                              只听夏侯良淡淡开口:“说来惭愧,自半年前我随丞相回许昌,期间未曾与她见过一面,她一人在吴郡守着那冷清的夏侯府,想来也是辛苦。”
                              “如此,子慊把她接过来便好了。”
                              “吴郡距此路途遥远,又逢此动乱之际,难说这路上会出什么岔子。况且…”他顿了顿,“如今大战在即,良自身前途未卜,与其让她过来,同我终日诚惶诚恐,倒不如就留在那安心养胎的好。”
                              夏侯良自知,他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发妻姜氏。姜家与夏侯家是世交,他与姜家小姐姜琳琅自小一同长大。姜琳琅温婉恬静,知书达理,且一直对他有情,只是他素来视姜琳琅为妹妹一般,纵一早深谙玉人心思,却也时刻有意躲闪,全作不知。姜琳琅是个明理的,自知此事不能强求,故退居其次,多年来在他左右默然陪伴。直至夏侯政抱恙,远交近客作鸟兽散,夏侯府日益落寞,再不复往昔光景,唯有这姜琳琅仍是对他不离不弃,连她身后的姜家也对夏侯府多有扶持。后夏侯政病逝,姜琳琅又亲自与他共操持丧事,上上下下事必躬亲,一手打点。从那时起他便深觉多年来对姜琳琅亏欠甚多,直至夏侯政身后事理毕,那夜,他心中郁结再也难挨,亲人逝去之痛,家道中落之苦,爱而不得之恨悉数萦绕心头,他彻夜饮酒,醉到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她陪在他身边照顾。想来姜琳琅同他一样也是可怜人,他心生怜惜,意识却被酒精渐渐吞噬。迷迷糊糊中,他眼前竟又浮现那日与他心心念念女子成亲的光景,高照的红烛刺的他目光迷离,恍惚中他竟把姜琳琅当作他一生所爱的那把绢扇,要去了她的清白……
                              殊没成想,他都对姜琳琅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她竟也不怨怪他分毫。她只是浅笑对他道:子慊哥哥,琳琅知道你心有所属。那晚的事情你知我知,琳琅不会要子慊哥哥的任何承诺,也断不会将此事再告知任何一人。子慊哥哥也莫要觉得亏欠于我,毕竟这不是子慊哥哥一个人的错。如果可以,琳琅还是希望像原来一样,我们还是兄……”
                              夏侯良没有让姜琳琅继续再说下去,他冰凉的嘴唇覆上她的,温润的泪水被阖在眼眸中。想来她同他一样,都是极温柔的人,他所受之苦,她又何尝不是时刻承受。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深情总是难留,温柔却成枉然。既然木已成舟,他夏侯良便要像个男儿一般担负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深深的吻着她,心里叫嚣着种种不甘,隐忍已久的情绪终于失控,他终于放下了心中对那把绢扇的执念,紧紧的抱着面前的女子。那一刻,他如释重负,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然,又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只是直到今时今夜,夏侯良突然不能够确定,那时他的放下,便是真的放下了吗。
                              “子慊……”许是看他出神良久,黄月英轻轻唤他。他回过神来,正对上黄月英望向她的粲然星眸,他一撞进那个眸子里,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到底,对她的情,他此生无法割舍。自欺欺人了好些年,却似乎还是逃不过宿命。
                              “绢扇,他待你好吗?”鬼使神差的,夏侯良竟问了这么一句,随即后悔。就算他问了又怎样,关于她的事,他想要了解的愈多,便愈发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况且他早已有了家室,再过几个月,他便要做父亲了。这些年来他已亏欠姜氏太多,他不能再有任何辜负了。然,他也许永远不会想到,此生,他终是辜负了。此后话不提。
                              “既是结为夫妻,自是要全心全意待对方的。”与他面上的不自然相比,黄月英倒是说的云淡风轻,她直视他的眼睛,浅笑依稀,“我想,子慊待夏侯夫人也会是极好的。”
                              也不知是否是他多想了,他总觉得黄月英此言似有隐喻。他顿了顿,笑意不达眼底,“如此,那他便该来找你。”
                              他淡淡说完,只见黄月英敛去了笑容,与他视线交错。
                              一夜风起,两相无言。


                              64楼2019-06-24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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