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被人群簇拥着，在祝贺声与期待的眼神中，被梁掌门牵着踏上了那条小路。
沿着那条慕情花铺就的小路，走到了她一生繁华的谢幕。
我阿姐，她死在了出嫁那天。
————《温良》

天香同人短篇 NPC的爱情故事
单双线双女主 单数章节写女主 双数章节写女主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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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LOFTER/半次元：齐怨念
天刀助手专栏：笔写离合

【一】
我出嫁那天，吹吹打打的铜锣从东越一路响到了燕云，花轿后面跟着背弓提枪的神威弟子，整整三十人。
好不威风。
天香谷是以昭告天下的姿态将我嫁出去的，这也是神威营的意思。
有些人的婚嫁起于两情相悦，求的是白头偕老。有些人，则不然。江湖儿女婚嫁的条条框框自然是少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纸婚书上面，能说的是情，不能说的是义。
我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这些响器扰得人头疼，锦凤盖头也闷得慌，索性将盖头掀上去一角。
呼吸终于顺畅了，视野也不拘于盖头下那一小方空间。
我从轿帘被风掀起的缝隙里瞧着我的夫君，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往日的盔甲披风换作了大红喜服，但辟岳枪和碎穹弓却一刻也未离身。
不一样。那高大的背影，一点也不像。
我夫君是神威营的大将，上至掌门，下到师妹，天香谷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夫婿。
自那件事情之后，谷内人多多少少，都对儒雅公子一类的人存了偏见。

轿夫干这行也有了些年头，抬起花轿稳稳当当，比骑在马上舒服。只是这沉甸甸的凤冠，迫使人坐的板板正正。
丑时便被掌门叫起来梳妆，又困又乏。行至杭州，我已昏昏沉沉半入梦乡。说来也怪，喜乐声大且喧嚣，路边私塾里孩子们的读书声却传入耳中。
那声音稚嫩却清晰，尾音拖得长长的，和我夜夜梦魇时听到的别无两样——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我蓦然惊醒，手揪紧了盖头——又在一片喜乐中，将手放了下去。
我是公卿世家的后人。
我识大体，知人情懂进退。
我心思缜密，贯会衡量利弊。
我闭上眼睛，唯恐情绪起伏，花了这三个时辰才上好的妆。
未成想卢冠宇突然唤我：“娘子？”
“嗯？”我慌忙将盖头放下，双手交叉置于腿上，听得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再有一个时辰便到了，累了便睡一会吧。”
我应了一声。
刚才急着放下盖头，指甲不小心划到了袖口的刺绣。
这套嫁衣是请巴蜀的绣娘绣的，针脚平整密实，鲜艳的牡丹如同开在袖上。
我摩挲着刺绣，突然想起了阿姐——
她出嫁的那天，袖口的位置也绣了牡丹。

婚嫁讲究三书六礼。
聘书，礼书，迎书。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一个都不能少。
但江湖儿女不是很在乎这些，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者策马江湖海阔天高，这就够了。
阿姐出嫁那天，没有花轿，也没人迎亲。天香谷算是阿姐的娘家，新郎是个俊俏的公子，早已在天香谷住了一个半月，自然无人迎亲。
阿姐嫁人虽仪式不足，排场却一点也不小。

十一月二十九日，大吉。
宜，祈福，结拜，嫁娶。忌，竖柱，起基。
择的是良辰吉日，那天天气大好，能从万蝶坪一眼望到天香谷的山。灵雪猫在地上打着滚，丝毫不被人群和鞭炮惊扰。
梁知音说，阿姐出嫁，要把天香最好的东西给她。
于是阿姐穿着太祖之女从宫里捎来的最鲜艳的嫁衣，腰间佩着天香谷最锋利的剑，手里拿着天香谷最美的绸伞。
她新婚的贺礼是师尊的至宝《素问》《灵柩》。
鲜红的慕情花，从她门前一路摆到小雅别院，摆到她心上人的居处。
以阿姐在天香谷的身份，在江湖中的名气，她嫁人，自然要宴请四方，八荒来贺。
有人牵了鹿来看阿姐成亲，还有位道长颠颠跟在那人身后，逗她笑。拿剑的背弓的摇扇子的，每个门派都派了人来贺喜，贺礼堆了整整三个小院。
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小堆人聚着，谈论之余不忘翘首往阿姐紧闭的房门瞅一眼。阿姐出嫁那天，我们这几个小孩子一个也不许进去，这是掌门说的。
在阿姐梳妆的两个时辰里，我们一直等在外面，从满天星斗等到天际泛白。
昼夜交接，日月共存，淡淡晨雾环山而起。
远远的，有一只灰白喜鹊飞过来。
门开了。
先出来的是满眼喜色的梁掌门，阿姐一身绯红跟在她身后。
晨曦照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抬眼，棕褐色的瞳仁清明透亮，长长的睫毛像被洒了金粉。
人群在这时候开始惊呼，嚷嚷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类的词语。
我那时年幼，怔然看着人群中的阿姐，只觉得她像个下凡的仙子，美啊，美得不可方物。
后来我每每回忆阿姐，想到的都是她穿上嫁衣嘴角含笑的娇艳模样。
阿姐被人群簇拥着，在祝贺声与期待的眼神中，被梁掌门牵着踏上了那条小路。绣了蝴蝶的水红披帛长长的，拖到地上，扫过路边沾着露水的鲜花。
沿着那条慕情花铺就的小路，走到了她一生繁华的谢幕。
我阿姐，她死在了出嫁那天。
天香女子留在谷中纵有无尽遗憾情恨，也好过出谷的结局。
我想，这句话是没错的。

【二】
“阿姐！林挽阳用手挖蚯蚓！”
“阿姐！白鹭洲摔倒了！”
“阿姐！柳扶风拔皇甫师姐的花！”
“阿姐！林师姐又不看孩子了！”
“阿姐！师尊叫你过去！”
“阿姐——！”
……
阿姐忙应一声，声音有时远，有时近。然后急急忙忙往叫声的源头跑，脸旁的鬓发被风吹起，雪白的披帛在身后追。
有时候叫得急了，阿姐跑着便撑开白缎伞，手腕一翻一个大轻功飞过去。
地上是海棠色的花海，天上是身形轻盈宛若惊鸿的阿姐。
新来的弟子往往会惊呼:“天上这人是谁啊？”
入门早一点的便淡然拍拍她的肩:“是大师姐，每天都这样。”
你问阿姐去见掌门，为什么要施展大轻功，这样一路招摇炫耀？
不是招摇，不是炫耀，是真的太忙了要赶时间。
见完师尊她还要到回音谷给白鹭洲调琴，给林挽阳换尿布，再去杏林给柳扶风带些杏干，素问轩也要她去一趟，况且师尊这里——还不知道要她做什么，若耽误了时间，那几个奶娃娃就没人给喂饭吃了。
……
我印象里的阿姐，就是这样的。
她的名字每天在天香谷各个角落响起。上到主持花朝会击杀流寇，下到搬花盆拔杂草。
有时路边的灯笼坏了，阿姐右胳膊夹着矮梯，左手拿着一个新的灯笼，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嘴里嘀咕着:“快些换好，天黑了看不清路是要跌跟头的……”然后动作麻利的支起矮梯，身手敏捷，一看就是惯干。
又是上次那个新入门的弟子，看着阿姐爬上爬下长大了嘴巴:“这……换灯笼的粗活让大师姐做？”
又是上次那个早些入门的弟子，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天香弟子可不是成天琴棋书画，你瞧咱们这一共挑不出三个男子，换灯施肥这些活，可不就是女孩子干。”
在她们讨论的时候，阿姐已经携着矮梯风一般离开了。有几个发着莹莹绿光的小点儿跟着她的影子，是萤火虫。
新换上的雕花灯笼在隐隐暮色中发着光，下方坠着的相思花瓣随风轻飘，引来一只白蝴蝶。
天香谷弟子数百，能被叫阿姐而不是师姐的，也只有她一人。
我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姐，但我却不敢在旁人面前提及她的名字。

【三】
我第一次见到独孤若虚时，他是被人抬进来的。
这也正常，来我们天香谷的，要么有病，要么想娶媳妇。
听说他是太白双秀之一，我好奇便跑到素问轩去看。
负责护送的弟子被阿姐带到别院休息，屋里只有容霜师姐和独孤若虚。
“小雨儿。”
容霜师姐手里拿着针，唤我进去打下手。
独孤若虚直挺挺躺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但面容十分清秀，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意思。
来天香诊病的，一般都是大病，我扭头：“师姐，他怎么了啊？”
“在燕云打了一架，内伤严重，要在天香调养些时日了，”容霜师姐开着方子，头也不抬，“有几味药我要亲自去抓，小雨儿你在这照看他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点点头。
独孤若虚的佩剑放在床边，通体幽蓝，有着冰魄幽花的色泽。
太白的佩剑看上去比天香的伞中剑要重很多，他一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却是拿剑的人。
容霜师姐刚走没一会，床上人便有了动静。
他睁开眼睛，双眼十分有神，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劳烦姑娘了。”
没有问自己在哪，也没有问伤势如何，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者对自己能力的笃定——无论遇到什么，都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感知是每个人都具备的东西。
有的人，你第一次见到他，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韩莹莹听脚步声就能辨别出来人是离玉堂，我即使蒙上眼睛堵上耳朵，也能辨别出来人是独孤若虚。
这种超脱于五感的玄妙东西，文人用风花雪月来形容，而我，将其称之为情。
我在万蝶坪写字的时候，他就站在树下看着。
因着受伤的缘故，他被上上下下严加看管，容霜师姐不许他乱走动，他的手下更是一天来看他几十次。
他只能在万蝶坪放放风，还不能太久。
其实里面有更深一层的东西，这我是知道的。
太白的掌门寿数将近，眼看着就要大换血，在这关头，他和公孙剑这样要紧的人物，不能有闪失。
这也是为什么，他作为太白双秀之一，却在燕云遇到变故受了重伤。
江湖纷扰，世事难料，但此时此刻，在我眼前只有笔和纸的时候，安宁触手可及。
我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他掷出一枚飞镖。
一片羽毛悠悠飘下来，落在未干的墨迹上。
他提着大雁从容走来，避开脚下盛放的花朵：“久闻左姑娘书法了得，在下可否用这大雁换一副？”
我笑笑：“一只大雁怕是不够。”
他像是早已料到似的，将大雁放在一旁，撑着书案问我：“那秦川的漫天风雪，加上在下，够不够？”
眼里是暖暖的笑意，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带着花香的微风吹了过来，吹干了宣纸上的墨迹——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四】
阿姐给我上的第一堂课，讲的是仁义礼智信五常。
她说三纲不可取，但五常还是要的。
那时我不过四岁，白鹭洲两岁，柳扶风一岁，师姐林弃霜的妹妹林晚阳还没有出生。
阿姐一边给白鹭洲擦嘴，一边问我：“小雨儿，我上次给你讲到哪里了？”
我看着偷偷把冰糕沫抹上阿姐衣角的柳扶风，面不改色地回答：“阿姐讲到了仁义礼智信。”
“啊对，仁义礼智信，今天给你讲它的下一句……”然后她弯腰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如云般洁白的披帛上赫然一个小手印，“小雨儿，下一句是温良恭俭让，就是讲啊，一个人温和而无锋芒，善良而不怯懦，恭谦而不自卑，节制而不浪费。”
她把白鹭洲抱起来，含笑补充：“就是一个很温柔的谦谦君子啦。”
其实阿姐并不喜欢那样的人。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义俱全，阿姐，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会有的啊，也许小雨儿以后就会嫁一个这样的人。”
“师姐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抬头，是林弃霜师姐立在门口，还是不冷不淡的语气，“师尊唤你过去。”
林弃霜师姐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整日没个表情，阿姐要温柔得多。
“好，那你给我看会儿孩子。”
“嗯……师姐还是带过去吧。”然后林弃霜师姐就跑了。
我记忆里的阿姐就是这样的，带着一群娃娃在全谷到处跑，一会去听师尊吩咐，一会去给师妹帮忙，整日整日，忙个不停。
后来天香的花朝节，东越阻天风流，处处都有阿姐的身影。
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天香谷离了阿姐，就不能运转了。

很久后的一天，阿姐开始筹办自己的婚宴。
天香谷满目喜色，赵月芳师姐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万蝶坪的花染红了三百朵。
到处都是热闹的，她为天香谷忙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全谷弟子为她忙一次。
我跑到她房里：“阿姐你要嫁人了吗？要离开天香谷了吗？”
“对呀，阿姐要嫁人了。”阿姐对我轻轻地笑。
那一刻她眼底闪烁着明艳的光芒，东越百里花海犹不及一二。
江湖中的仙子之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阿姐，师尊说我们天香女子，嫁了人容颜就会衰败的，与市井妇人无异。”
阿姐摸着我的头：“可是阿姐喜欢他啊，阿姐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小雨儿以后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那阿姐，他是十义俱全的人吗？”那时我年幼，依然执着于阿姐讲给我的——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具备世间所有美好品质、十义俱全的人，听着就让人向往。
阿姐眉梢漾着浅浅的笑：“他当然是啊。”
然而阿姐错了，这也不能怪她，连梁掌门都没有看出他非良人。
阿姐要嫁的人，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她很般配，模样相貌也都很般配。
论才学，那人在花朝会上提的诗，使当晚献艺的天香弟子得了“幽谷七梅”的名号。
论武功，那人武功号称江湖第一人，不输阿姐。
论正邪，那人主动阻天风流进犯，也算武林正道。
他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所有天香谷的姊妹都红着脸看他。
包括梁掌门都对他很满意。
亲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大的事情会出差错，闹出天大的笑话。
“抱歉，我不能娶她。”
“我已有妻子了。”

那个阿姐口中十义俱全的人，我不知道他对那个姑娘怎么样，但至少，他对阿姐，不仁不义。
就是那个在花朝会上风头无两的阿姐，被梁知音视为少掌门的阿姐，进可拔剑掠阵，退可绣花带娃的阿姐。
我这样好的阿姐，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后来我夫君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姑，她听我讲了东越的很多很多故事，然后问我:“嫂子，你说的阿姐到底是谁啊？”
落日西斜，我夫君骑着马，从太阳的尽头奔来，红色的披风飘得很远，铮铮盔甲的声音随风传来——
大漠的风啊，吹不灭天香谷的花灯，吹不到流言四起的江湖，吹不散阿姐的骂名。
甚至不能为我阿姐的坟上添一抔土。
我看着小姑，笑着摇摇头，把话先说了一半：
“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小姑怀里揣着只兔子，认真的点点头。
“她叫白云轩。”
昔有天香谷大弟子白云轩，影若惊鸿，长袖翩翩，云仙一名天下见，当时正嫣然。

【五】
我再见到独孤若虚，是三个月后，太白的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我一眼就看到他，从杏林通往七色海的那条路，他慢悠悠走了很久很久。
其间有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有东越的花香吹过他眉间。
有我的面容出现在他眼中。
他身后是东越的万丈花海，头顶是东越的明亮的日光——
原来诗情画意四个字，是真的存在的。

七色海的水面上倒映着我们的身影，他拿着折扇为我扇着风。
没有盛夏白瓷碗里冰凉的酸梅汤，但夹着花香的微风，足以让人感到惬意。
“新买的扇子吗？”我瞧着那扇子十分别致，倒不像是夏日街边摆摊卖的用来扇风的。
他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闪躲，“帮里有个唐门。”
剩下的，便让我自己意会了。
我正欲调侃他一番，他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给我。
我这才发现，他的佩剑竟然也放在袖中。
“天气炎热，若不是用剑意冰着，早坏在路上了。”
那是用丝绸包裹好的粉色果子，鸡蛋大小，还透着丝丝凉意。
“这是？”远道而来，只为带一个果子？
“太白的特产，带给你尝尝。”
他看向我的眼神依然那么云淡风轻，含着可融寒冬冰雪的笑意，仿佛那真是佳节问候常带的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