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阳光有些懒洋洋的，我正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评价着前一天同学们写的《每日观察》。有的同学写家中擒小偷，有的同学写天热讨水喝，每一篇都洋洋洒洒，仿佛要用尽全力写出旷世佳作，他们真的已经把表达与倾诉当作了一件快乐的事。
然而，就在第一排，一个不和谐的小脑袋闯入了我的视线。那个小脑袋大幅度地倾斜着，视线明显在看向窗外的体育馆。一股无名火嗖地窜了上来。这孩子是班上的学习困难户，数学英语都在不及格的边缘徘徊，语文也基本倒数，除了记忆力不够好，理解力不够强，表达能力也是堪忧的。五年级上刚刚训练写《每日观察》的时候，她常常只能写两三行，内容是让人啼笑皆非：“今天我们班有人做了不好的事情，老师批评了他，告诉我们不要做不好的事……”这样的文章让人记忆犹新。现在虽然勉强也能写出几句完整的话了，但是养成了一个极其奇葩的习惯，就是每小节开头空四格，另起一行统统空两格，这样写的目的不言而喻，为了看起来长一点，我也默许了她的这点孩子气的小心机。
但此时，那歪着的小脑袋让我忍无可忍，自己写不好作文，还不认真听，实在太可气！我走到她身边，她还是没反应，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怒之下，我抬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她捂着脑袋，嗷地叫了一声，抬眼看向我，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连眼眶也有点红，我瞪了她一眼，继续讲着课。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当天的作业中照例还是有《每日观察》这一项，第二天上午，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作业本已经收好放在第一排的桌角。我随手翻看了几本，都写得挺好，正专心批改着，一个小脑袋伸过来，怯生生地问：“老师，今天能让我读《每日观察》吗？”我一看，不是昨天开小差的姑娘吗？我不禁好奇：“你写了什么？”
“我就写上课时候看窗外的事儿呀。”她伸手在本子堆里找出了自己的那本，递给我，“你看，你看，我真的是在看窗外那棵树。”
我打开本子，不禁惊愕，平时最多写四五行的，这次竟然满满当当写了将近一面纸。再细看，原来她发现了体育馆房檐上上长出了一棵小树。
我也抬眼看向窗外，嘿，真的，在水泥浇灌的平顶边缘，有一株三十多公分的植物，长得郁郁葱葱，十分茂盛。因为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这棵植物很容易被忽视。但是，这个姑娘不仅看到了，还写出了它的变化。我的内心一阵激动，放下本子问她：“你想读？”
“是的，我从来都没有上台读过作文，我觉得今天我写得挺好的……”
好吧，是挺好，最后一句写的是：“没想到老师平时文静可爱，凶起来像个大老虎！”这么尴尬的句子让我哭笑不得，但是我还是同意了。
她站在台上有些紧张，颤抖的声音，不标准的普通话，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她一边读，大家一边望向窗外，有人还惊讶地叫出声：“真的有棵树，屋顶的树！”读完以后，全班情不自禁地为她鼓起掌来。
待掌声平息，我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她有三点值得表扬：一是关注了大家都忽略的景物，文中用了比较的方法，写出了这棵小树的生长变化，也就是说她坚持观察了，二是在文中用了恰当的想象和联想，让我们仿佛看见了这棵小树经历过的风雨，第三点，她还用文章来解释了昨天的开小差原因，表达诉求的途径正确。那么，我原谅了你的开小差，你也原谅我的毛栗子吧？”
同学们都笑了，她也笑了，眼圈红红的看向我，不知怎么，我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也许，这个姑娘就像长在屋檐上的那棵树，注定长不了太高，但是，她也在生长着、努力着。这点韧性，不正是我们教育的目标所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