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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温润如玉】【原创】天帝劫(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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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记忆归
  润玉布完星,要回璇玑宫需经过北天门。
  入天门百丈内不得腾云御空飞行,润玉撤了法决,步行而至。然而往日站得笔直、纹丝不动的守卫今日竟围作一团,吵吵嚷嚷不知在说着什么,居然未曾发现他的到来。
润玉皱了皱眉,他记得今日轮值的是汶象,汶象自润玉任职夜神以来,便换成了夜间值守,从未怠职。
  今日这是……
  他走得近了,才听清了些。
  “什么战神?”说此话之人甚是不屑,鄙弃之情溢于言表:“天魔大战时这位‘战神’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准备投胎呢!如今天魔两界停战已有五千年,居然凭空冒出来一个‘战神’?说出去不怕六界笑掉大牙?”
北天门安静了一会儿,围成一团的兵将似是在倾听着什么。
  “什么?!居然还暗搓搓的贬低咱们大殿下?!”突然又一人拔高了嗓门:“咱们大殿下以一人之力退魔界一城兵将之时,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连*****呢!”
  “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连爹娘是谁都忘了!”不知是谁啐骂了一声。
这些兵将平日里粗惯了,出口也毫无遮拦。
一人用俚语骂着娘,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近前的润玉,冷不防一个激灵,顿时弯下腰,官话出口咬字清晰声如洪钟:“大殿下!”
霎时,北天门群情激奋的众人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噤了声。
“不必拘礼,”润玉已提着衣摆上了台阶,他道:“是何事让你们聊的如此尽兴,不妨也说与我听听?”
众兵将直起身,面上红白交替,支支吾吾。还是汶象瓮声瓮气的出口:“不过是军中一些粗话,还是不污了殿下耳朵了。”
“哦?”润玉只弯弯眉眼笑看他。
汶象梗着脖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昨日征兵时,火神座下的几个小仙侍瞧不起殿下,说了半天殿下的坏话,还强行捧那火神!属下等气不过,这才……”
征兵。他麾下的士兵多是经历过上次天魔大战的,多是水族,后来被分配至此,也算是埋没了他们。旭凤未掌兵之前还会偶尔招些天兵,近千年来,却再未招过了。并非全是旭凤跋扈,独揽军权,也是因为和平日久,天门守卫足矣,不需要征兵了。
润玉了然:“这些听过就罢了,众口悠悠,难不成都要一一计较吗?”
“属下等没有殿下的胸襟与气度,就是为殿下不平!”汶象气呼呼的:“天后与火神所为,分明就是在打压殿下,亦是在打压我们水族!”
“若不是我水族一系龙鱼族与东海一脉覆灭、水族实力大减,天后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正听得有些无奈的润玉突觉识海深处袭来一阵晕眩之感,他抬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眼睛。
汶象见状慌忙住了口:“殿下我不说了!您没事吧?”
润玉顿感啼笑皆非,这汶象话虽多了些,可他却并不是被吵的:“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哦。”汶象干巴巴的住了口,又不放心:“殿下可要找那岐黄仙官瞧瞧?”真的是时间过得久了,汶象亦是忘了面前的人往日是如何神勇的与魔军对抗的。哦不,他只是看多了润玉一袭白衣身削体弱的外表形象,那身披战甲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的形象才会逐渐弱去了。
——难怪那些*****的小***敢如此非议殿下……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跑歪了,汶象连忙回神。
  “无妨。”润玉摆手拒绝,按了按额角:“只是以后莫要再为了他人之言误了自己所担的职责。”
  “是!属下等谨记!”
  远离了北天门,润玉心下沉沉。
他可能快要记起来了。
  近日来,丢失的记忆总是时不时被触动到,今日晕眩之感更甚。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恢复记忆的那一日,没想到……
  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不知怎地,心情却颇为沉重。
  今夜月色正好,如银纱覆地,美不胜收。
璇玑宫安静的很。
薄采等一应仙侍仙娥早被他劝退的劝退,不能劝退的如薄采,也告知了她夜间不必侍奉,只白日里做好属于自己的事情便可。
因此到了夜间,璇玑宫沉睡在殿群之中,与旁的宫殿并无不同。
润玉径直去了寝殿。
他合上门,忽感殿中有外人的气息。
润玉眸光一凛,幻出玄冰剑,指着那暗处,冷声道:“出来!”
  一青年着夜行衣从暗中显出身形。
“初一?”润玉蹙起眉宇,收起玄冰剑,不解:“你怎么在这里?还做如此打扮?”
“我不叫初一。”来人顶着初一的脸,否定了自己作为初一的名字。然后缓慢又坚定的在他面前跪下,面容坚毅:“我叫朔日。”
润玉周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你说什么?”
“朔日冒死也要斗胆请殿下记起往日种种!”他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一下、又一下。头骨撞击地板的声音闷闷的传入润玉耳中,连带得呼吸也不畅快起来。
狂风在识海中奔袭,润玉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殿下!我龙鱼一族二十余万亡灵在等您为他们申冤啊!”
朔日声声泣血,就连地板都不知何时沾染了血迹。
封闭记忆的枷锁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更多的缝隙争相裂开,坚固的枷锁片片碎落……
纷乱的战场、倒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漫天满眼的血色、错综复杂的棋盘、虚与委蛇的脸、寂静黑暗的湖底……
一张张一段段记忆碎片蜂拥而至,不顾他是否能承受这一切带来的冲击,冰冷地、毫无感情的挤压进他的脑海。
润玉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想起来了。
“殿下……您说过您会来找我的……可是您没有来……”朔日匍匐在他脚下,呜咽着,仿佛在控诉他。
是的,就是在控诉他。
和被他遗忘的亲人一起、和被他遗忘的龙鱼族一起、和被他遗忘的血海深仇一起——
控诉着他。
狂风依旧在呼啸,怒号着从九天之上卷杂着飞雪、冰坨,迅疾而下。冰晶结起,从识海深处、一点一点的扩遍全身。热血被寒冰浸入、侵占,心脏挣扎着跳动间,咯吱、咯吱,几欲碎裂。
“是啊……我没有来……”润玉全身的力气都丧失的一干二净,连说话的声音都轻若鸿羽:“朔日……”
朔日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他:“殿下……”
润玉裸露在衣衫外的皮肤都苍白的吓人,僵硬的指节抚上连呼吸都不能的胸口,嘴唇蠕动许久,忽地半跪下来,呕出一口鲜血。
朔日大骇,冲了上去。
“殿下!”
润玉死死的按着心脏的位置,那里应该被刀子插得千疮百孔,不然又怎会鲜血淋漓?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脸庞滑下,砸在地板上,溅起一地破碎的珠光。
“我错了……”
他痛苦的喘息着,恨不得就地死去!
“娘亲……鲤儿错了!”
——他忘记了所有的仇恨、冤屈、不公。然后在仇人酿造的谎言中生活了几千年,还日日叫他们父帝、母神……
何其悲哀!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IP属地:上海68楼2019-06-30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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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鲤儿
      太湖八百里,富庶肥沃。龙鱼族乃上古时期青龙一族血脉后裔,世代居住于太湖。龙鱼族王为太湖水君,族下二十万人,守土一方。
    太湖深处,龙鱼王宫,公主深闺。
    水洞宽绰,珠围翠拥。墙壁四周镶嵌着夜明珠,以作光照。
    婴儿啼哭之声突然降临在龙鱼族公主的房内。紧接着一轮银白的龙身虚影徘徊在水洞上空,久久不散。
    九天之上,紫微宫中的天帝陡然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之色。
      ——是龙吟之声。
    星河浩瀚,一颗璀璨星辰悄然浮现,点缀其中。
    刚生产完的龙鱼族公主簌离,面色苍白,是生产后的虚弱、亦是被龙威所慑。她见到这般大的阵仗更是吓的退后两步,不敢上前将那初生婴儿抱在怀中。
    ……怎么能是龙呢?
    普天之下,谁不知真龙只出自天帝一脉?且繁衍至今只余当今天帝一人?
    是什么都好,哪怕不是龙鱼,只是一条血脉不纯的普普通通的鱼也好过真龙之身。
    许久,床上的婴儿哭声渐弱。簌离才恍然惊醒,无措的上前,毫无经验的她生涩的哄逗着怀中的婴儿,渐渐地,落下泪来。
    怎么能将她最后一丝自我欺骗之心都毫不留情的打碎?
    这个孩子,像极了他的生父……
    屋外嘈杂的脚步声起,龙鱼族王及龙鱼族世子双双而至。见簌离虚弱的模样及那个已被穿上衣物的婴儿,大惊。
    “小妹!你糊涂啊!”龙鱼族世子痛心疾首:“你怎能把他生下来?!”
    “父王,王兄……”簌离惊慌失措,退缩着,想在了无出路的房间寻出退路。
    龙鱼族王怒气冲天:“你!你不是说你会下手的吗?”
    簌离拼命摇头,崩溃道:“我做不到……父王,我做不到……”她连蜉蝣都不曾杀过,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孩子?元灵中的灵识对她满是依赖亲昵,一想到要把这有了气息、鲜活满满的孩子从元灵中除去,她就心痛欲裂。
    每每在噩梦中惊醒,每每被元灵中的灵识抚慰,几度挣扎、几经崩溃。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想着,她只把他生下来,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要让他当一条鱼,平凡的度过一生就好。
    没问题的,她会对他好,不会弃他、厌他、迁怒于他……
    “你下不了手,我来!”龙鱼族王从她怀中夺走了孩子,一掌欲往他天灵盖拍去。
      簌离骇得面色尽失:“父王!”
    婴儿睁着黑溜溜的眼珠,根本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口中咿呀着,手足摆动。
    龙鱼族王高举的手掌静止在半空,久久未落。
    簌离膝行上前,苦苦哀求:“父王,便是有错,该罚的也绝不是这个孩子啊!”
    ——是啊,他如何不知?龙鱼族王沉痛的闭眸,可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女儿,就这样……
    他忽然睁开眼,探了探婴儿的元灵,大骇。真身为九天应龙、生来便是上神,这孩子将来恐为……龙鱼族王掩在衣袖下的手抖索着,不敢置信。
    许久,他怒哼一声,将婴儿塞到世子怀里,拂袖而去。
    世子震泽手忙脚乱的接住孩子,这婴儿手软脚软全身都软,他粗手粗脚生怕弄伤了他。婴儿被抱得不舒服,瘪着嘴巴,似是要哭。他急的满头大汗,突觉不对:“小妹……父王这是让我下手的意思吗?”
    簌离已然从地上站起接过了孩子,闻言怒瞪他一眼:“你敢!”
    ……他不敢。世子震泽悄悄的看了眼婴儿,见他在簌离怀里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闭着眼睛睡熟了。心中不满地嘟囔:怎么长相就不多随他小妹一点呢!
    兄妹二人虽不知父王为何突然改了态度,但这孩子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
    “你当真要毁了与那东海王子敖霁的婚约不成?”
    “我早已是不洁之人,如何再嫁与他?此生终归……有缘无份……”簌离抱着孩子,眼中两行清泪滑下,未及地,已凝泪成珠。
    百年后。
    水洞珠幔晃动,一个人身只有两三岁大小的红衫孩童神色黯淡的走了进来。
    簌离身前摆放着一把瑶琴,十指轻弹,余音悠远。
    孩童坐在她身旁的珊瑚石凳上,无精打采地晃着双腿,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才道:“娘亲。”
    他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黑漆漆的眼瞳没有多少光彩,奶声奶气的声线也抵不住不开心的失落:“娘亲,为什么我是白色的?”
    琴声戛然而止。
    簌离收拢手指,侧首看去,见他垂下脑袋,声音低落:“外面的鱼都是五颜六色的,只有我是白色的,他们说我是异类……”
    簌离听得心下酸楚,是她隐瞒了他的真身,告知他他是一条鱼,这孩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于是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发顶,温柔的安慰他:“世间万物,总有异于常人的存在,不过但凡存在于这世间的,便有他们存在的道理。异类并不可怕、亦不可恶。但是鲤儿,你记住,你不是异类。”
    “真的吗?鲤儿不是异类?”鲤儿一扫之前的失落,眼中光彩大盛。
    簌离呆了呆。
    忽然,她推开了他。
    鲤儿年幼,猝不及防下被她大力一推跌倒在地。手掌撑地,蹭破了皮,渗出鲜血。鲤儿懵了,连疼都忘了喊:“娘亲……”
    “别过来!”簌离背过身去紧紧的抱住自己,不断的发抖。
    太像了……
    迁怒孩子不是她的本意,然而她实在无法忽视那张脸,一看见它,她就止不住的发抖。
    鲤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才还温温柔柔的母亲突然推开他,对他疾言厉色。疼痛混着委屈一同涌上心头,红了眼睛。
    簌离回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心揪的生疼,想上前抱抱他,却无**服心底的恐惧迈出步伐。
    “鲤儿乖,你让娘亲一个人待会好不好?”
    温柔的话语掩不住恐惧的颤抖,鲤儿听得分明,眸光复又黯淡下去。他憋了半晌,才鼻音浓重的应了声:“好……”
    他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掌心的擦伤渗出不少鲜血,但他浑然不觉,握得紧了。
    骗人的。
    他就是异类,可怕又可恶,不然娘亲为什么突然这么对他?
      鲤儿出了水洞,本打算蹲在台阶那里,想了想,又挪远了些。
      水洞上方一块石匾,上书‘笠泽’。
      笠泽外有许多珊瑚群,颜色各异,深浅不一。是以很多小鱼都喜欢来这里捉迷藏、嬉戏。
      鲤儿避开这些成群结伴的鱼,寻了处僻静之地,抱膝蹲下。他摊开手,掌心的擦伤已经不再渗血,可还是疼。
      他从来没受过伤。一想到娘亲把他推在地上,问都不问,还把他赶了出来,顿感心中一片凄凉。
      ——娘亲是不是讨厌他了?
      一颗石子砸到了他的头上,鲤儿吃痛一声,循势望去。是生活在附近的一群红鲤鱼,也是今日里说他是异类的那群鱼。
      为首的一条红鲤鱼人身有七八岁大,还未曾完全幻化成人形,衣衫外的皮肤还覆着红色的鳞片。他上下抛弄着手中的石子,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出言不逊:“喂,小杂鳞!”
      世子震泽每日都会来看望她们母子,龙鱼王虽然嘴上气簌离不听话非要留下那个孩子,但实际上每次都催着他多去看看他妹妹,然后再绷着张脸‘顺便’打听下鲤儿的事情。
    他今日例行来看望簌离,见她一个人偷偷抹着眼泪,心疼的不行:“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簌离只是一时陷入了低潮的情绪无法自拔,被世子震泽这一喊也就清醒过来。她忙擦去眼泪,强装无事:“没什么的……”看他又要问什么,急忙岔开话题:“对了王兄,鲤儿可还在外面?”
    震泽见她不愿多提,便也不再纠缠,回道:“鲤儿?我没看见他,估计是跑出去玩了吧。”
    簌离闻言攥紧了衣摆,眉目间染了隐忧。她刚刚那样对待鲤儿,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依鲤儿的性子,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玩?
    想着,却是坐不住了,簌离起身向水洞外走去:“我去找找他。”
    震泽见簌离这着急的模样也忙跟了上去。
    哪知还没出水洞,二人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
    震泽在这股压迫下竟觉得直不起腰来,他惶然道:“怎、怎么了?!”
    簌离面色大变,冲出了水洞。这股压迫她百年前曾体会过一次——
    是真龙之威。


    IP属地:上海70楼2019-07-01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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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6-01-01 07: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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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鳞角
        “听说你是白色的,我还没见过白色的鱼呢!小杂鳞,你把真身现出来给我们看看呗~”
      跟在这红鲤鱼身后的小鱼有近十条,围了上来。
        鲤儿嫌恶他散漫的语气,他之前一直在水洞长大,少有时间出来。虽然不知道这条鱼口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好话。何况他娘亲教导过他,谦以待人、虚以接物。这鱼行事如此傲慢,他看着便不喜。
        那鱼见他不搭理,生气的近前,就要去扯他的衣服:“你身上怎么没有鳞片?难道你连鱼都不是?”
        鲤儿一掌挥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是鱼!”他不是异类!不是!
        鲤儿身上有鳞片的,在胸口的地方,好大一片无法幻成人身。只是除了胸口那里,其他部位都与人形无异。不似这群鲤鱼,衣衫遮不住的地方露出了好多的鳞片。
      鲤儿这一掌看着不重,但被打中的红鲤‘嗷’的哭叫一声,抬起手一看,已然肿了。他疼的直掉眼泪:“你!你居然打我?!”
      这可实在是冤枉,鲤儿只是把他的手挥开,根本没下重手。但这红鲤鱼又确实疼的嗷嗷叫,鲤儿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摇着头,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打你……”
        “你肯定不是鱼!”红鲤鱼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口不择言:“怪物!你是怪物!”
        如果不是怪物,他这么小,怎么会伤得了他?如此推断似乎理所当然,于是他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跟着他的一群鱼也都附和着他,怪物怪物的叫着。嘈杂之音直往鲤儿脑子里钻,异类……怪物……还有娘亲今日对他的态度轮番敲打着他的心弦。
        他霍然站了起来,怒吼一声:“我不是怪物!”
        一股无形无色的冲击波自他身上荡开,方圆三里的水族生灵皆是心神一悸。
        将鲤儿团团围住的红鲤鱼皆面色惨白跌到在地,双股战战。
      “真的是怪物!”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然后这群鱼哭喊着四下逃窜,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一般。
        鲤儿无措的靠在身后的珊瑚石上,倍感茫然: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害怕?他不是怪物……不是的……
        然而周遭的鱼类虾蟹统统四散逃开,偌大的珊瑚群陡然安静下来。
        静的可怕。
        簌离和震泽找到他时,他正抱着膝弯蹲在珊瑚石下,头颅深埋进臂弯。
      “鲤儿!”簌离慌忙冲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庆幸他还在她怀里、庆幸他平安无事。她好怕鲤儿出了什么意外,还怕他突然不知所踪。九天上的威胁日日提醒着她,一旦被那人发觉,她就留不住他了……
      簌离拉开他,心有余悸的问他:“鲤儿告诉娘亲,刚刚发生了什么呢?”这百年来,鲤儿只在出生那次现了真龙之威,今日是发生了何事?
        鲤儿只是低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簌离有些着急,拉着他的手正要细细询问,却感觉到他缩了缩手指,她低头看去,见他掌心一片擦伤。
        “这是——”簌离突然知道了伤从何来,呆了半晌。蓦然又抱紧了他,声音颤抖着:“对不起……鲤儿,对不起……”
        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竟然没注意到鲤儿被她伤到……她都做了些什么?
        鲤儿安静地窝在她怀里,慢慢地、回抱住她。
        “娘亲,我想回家……”
        这般大的动静如何瞒得住龙鱼王?那威压亦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不过片刻,他便进了笠泽。
      簌离刚给鲤儿治好手上的擦伤,便见龙鱼王面色沉沉,负手进了水洞。她心中一紧,忙抚着鲤儿柔软的发顶,告知他:“鲤儿,叫外公。”
      鲤儿眨眨眼睛,抬头对这个生人乖乖地叫了声‘外公’。
      龙鱼王本来看到鲤儿长相后气压低了些,复又听到这声外公顿时心绪复杂。他生硬的应了声,见那孩子漆黑的眸子夹着丝好奇的看他,涌到喉间的质问闷回腹中。如此一来,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只好给站在一旁的震泽使了个眼色。
      突然被指使的震泽懵了懵,愣是没看懂龙鱼王的意思。怔了会才反应过来的他生生憋了笑,蹲下身去问鲤儿:“鲤儿,舅舅给你带了新的小弓和短剑,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鲤儿看了看娘亲,得到她的应允后才点头:“好。”
      等震泽抱了鲤儿出去,龙鱼王又肃起面容:“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簌离还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何事:“鲤儿他,究竟怎么了?”
      “龙威,亦是龙怒。”龙鱼王叹了口气:“他和一群小红鲤起了争执,发了怒。他如今年幼,稍有喜怒便容易放出威势,不好掌控。若是被人发觉,恐生波折。我看,还是等他何时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再放他出来比较好。”
      簌离闻言大惊:“难道要一直关着他?父王,这……”
      龙鱼王知道簌离不忍,可他也别无办法:“受惊的族人尚且容易安抚,只是若今日受惊的不是族人、不是水族,簌离,你可想过后果?”
      ——是了,她担不起,龙鱼族担不起,鲤儿……
      簌离怔怔的后退一步,眼圈红了红,又急忙侧过身去:“……那要等到何时?”
      “这就要看他自己了。”龙鱼王也觉得此举有些强人所难:“外出的时间最好能少则少吧。”
        簌离不忍心把鲤儿一直关在水洞之中,又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好让他外出时不离水洞太远,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又叮嘱他让他离旁的鱼远一些。经过上次的事件,鲤儿也不会主动靠近周围的小鱼。于是在簌离的提心吊胆中,又平安渡过了些时日。
        可这日,鲤儿坐在簌离身旁听她弹琴,忽觉额头发痒。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可还是痒,细细摸寻,却发现额头下面有两个硬硬的小块。他觉得有趣,便一直揉。
        簌离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忙停下抚琴的手。将他转向自己,问他:“鲤儿怎么了?”
      鲤儿很乖:“痒。”
      “哪里痒?”
      鲤儿便抓着她的手,按在额头凸起的两个硬块上:“这里。”
      怎么会有凸起?簌离蹙起秀眉,有些担忧。她思索良久,忽然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面带惊慌。
      “娘亲?”鲤儿歪了歪头,不解。
      龙生双角,且……
      簌离抖着手将鲤儿的衣领扯开,果然,咽喉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块半月的银白鳞片已有成人拇指大小。
      鲤儿口中还说着:“娘亲,这片鳞片形状好奇怪,而且为什么是逆着长的?”
      龙有逆鳞。
      这些都不是鱼能有的,若鲤儿不同于寻常龙鱼之处被人发觉……簌离看着神情懵懂的鲤儿,心中苦涩。
      他还那么小……
      她抚摸着鲤儿的脑袋,哄着他:“鲤儿,我们以后不出去玩了好不好?”可是百来岁的孩子,哪里能坐得住?
      鲤儿闻言果然有些失落:“为什么呀?”虽然他不受鱼的喜欢,但他可以不和鱼玩啊。外面有珊瑚群,还有年长的海龟爷爷不讨厌他,他可以去外面吐泡泡,游来游去,但是在水洞里,他什么都不能玩。
      “因为……”因为什么呢?因为若是你被发现,娘亲可能就留不住你了?
      鲤儿蹙起眉头,踮着脚尖擦了擦簌离的眼泪:“娘亲别哭,鲤儿以后不出去就是了。”
        簌离心疼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模样,但是却只能抱紧了他。


      IP属地:上海72楼2019-07-02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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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囚‘笼’
          鲤儿头上的角长了出来,他默默的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也知道了簌离为何不让他出去。
        他和别的鱼长的不一样。他额上生了双角、真身面目狰狞、腹下有爪、颜色惨白、又长又细。
        如此怪异。
        鲤儿独自一人待在幽暗的湖底深处,从不外出。他无事可做,还好水洞内有间藏书阁,他尚能与书为友。
        为了查出自己究竟是何物,鲤儿翻遍了所有鱼的种类也没有找到符合自己真身的鱼类。
          “娘亲,我真的是鱼吗?”他终于忍不住向簌离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簌离闻言眸中闪过慌乱的色彩:“当然是了,鲤儿为什么会这么问?”
          鲤儿将她的神色看的分明,眸色黯了黯:“那我真的是鲤鱼吗?”
          “是啊……”
          “可我和鲤鱼一点都不像。”簌离的神色越发慌张,鲤儿静静地看着:“我仔细看了自己的真身,与我见过的蛇有点像,都是长长的。可是蛇无爪,也无角……”
          簌离一把抱住他,身体在发抖:“……鲤儿乖,我们不要去想了好不好?”
          鲤儿安静地听着,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好。”
          娘亲想让他做一条鱼,那他就做一条鱼。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并不是鱼。那他是什么呢?鲤儿不知道,他见过湖底很多生灵的真身,没有一个长成他这样。
          他真的是怪物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平日里能见到的,就只有娘亲,还有隔三差五来看他的舅舅。可他们都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话题,至于娘亲,连看他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他看在眼中,伤在心底。
        他被关在地底,纵然太湖生灵再如何热闹非凡,他都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水洞就像一座无形的囚笼,将喧闹与寂静彻底隔绝开来。
        没关系。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娘亲是爱他的,所以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忍耐。而且娘亲许诺过他,等他再长大一些,他就能出去了。
        却不知簌离口中的等他长大,是要等他灵力亦臻至上神之境才能出来。可上神的灵力何其浩瀚,鲤儿要修炼到何时?她得想个办法,让鲤儿一个人待在幽暗的地底总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他一生都要这样暗无天日、籍籍无名地生活下去吗?
        簌离从上古遗书中找到了隐匿气息之法,可以将外形彻底幻为人身,真身亦不会露出破绽。只是此术若广为传之,天下恐生大乱,故而被列为禁术。
        ……无妨的,她只是想让鲤儿不再躲在幽暗的地底、能与太湖的小鱼玩到一处,绝不会心生邪意。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掌握此术。
        簌离至今尚不足两万岁,对于神仙来说,她的仙生不过刚刚开始,却已经被人毁了前路。她的一生已经被毁了,所以她绝不会让鲤儿的一生湮灭在黑暗之中。
        终于,她可以让鲤儿出去玩了。
        鲤儿那一天高兴的很,软糯的目光饱含孺慕之情,眼睛亮晶晶的。看的簌离也久违的高兴起来。可是她将鲤儿的外形变化一番后,他看着水镜里被化去双角的类鱼真身,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久,他眼尾通红,哑着嗓音道:“娘亲就这么讨厌我吗?”
        簌离呆了半晌,不知这孩子怎会如此误解。
        鲤儿见她久不说话,眸中黯淡的光彻底破碎。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将那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然后攥紧双拳,转身又回了那地底深处,再不出来了。
        彼时,鲤儿已经千岁有余。
        簌离神情恍惚,她做错了吗?
          东海王子敖霁几次前来看望簌离都被她拒绝,簌离说得很清楚,也很绝情。她要断了他们的婚约,一切后果她自己承担。
        可敖霁怎么都不信,他们从前如此情投意合,为何她在一夕之间就拒他于千里之外?若簌离爱上了别人,他也是不信的。簌离身为龙鱼族公主,向来端庄淑容,与他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这样一位女子,做不出此等事来。
        他非要问个明白,见簌离一面不可。
        可震泽传簌离之言,说他们有缘无分。什么无份?他们自小便有婚约在身,只需再等个千年,他便能迎娶她过门,怎会有缘无份?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簌离出了什么事?”又一次求见未果之后,敖霁拉着震泽怎么都不放手。
        震泽故作冷淡:“莫要问了,所有的一切龙鱼族来承担,霁兄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他这般避之不谈反而让敖霁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大哥,簌离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已心属她万年,若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平白退了这婚约,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你!”震泽头痛之余叹息一声:“……便是问明白又如何?”
        敖霁一撩袍角,竟对他单膝跪下:“我对簌离的心意,天地可表,此生心愿便是与她双宿双栖。如今她对我避之不见,定是出了大事,恳请大哥告知我实情!”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震泽急忙上去扶他。
        “大哥不说,我便长跪不起!”他面容坚毅,身形纹丝不动。
        敖霁越是坚定,震泽越是痛惜。他本该与小妹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却偏偏……
        “我告诉你,你快起来吧!”震泽扶着他站起,犹豫许久,方在他灼灼的目光中说了句:“是上天无道。”
        上天无道?上天无道?!敖霁突然想到千年前天界大宴,簌离随其父兄赴宴,自那之后,便再也未给过他回应。
        他睚眦欲裂,浑身发抖:“可是那……!”
        震泽亦怒红了双眼,打断他:“慎言!”
        敖霁哪里还不明白?他踉跄一步,面色灰败。
        “上天无道……”他心死如灰的闭眸,再睁开时双目精光爆射,几欲咬碎了牙:“好一个上天无道!”
        他化为一缕幽光,冲出了太湖,直往那天庭而去!
        震泽大惊失色,急忙追了上去。
        当日,天帝震怒,将东海王子敖霁治了个大不敬之罪,剥了他承袭之位,罚了他百道天雷。
        簌离闻此消息,已是尘埃落定之后。
        她落下泪来:“你何必如此……”
        龙鱼王训斥世子震泽,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震泽自知犯了大错,任其责骂。
        “也不知,鲤儿日后会不会如那暴君一般……”他突然说了一句,却是立刻闭了口,一脸懊悔。他一时口不择言,居然怀疑起了鲤儿,真是不该!
        龙鱼王闻言蹙眉,问簌离:“他近来还是在地底待着,从未出来?”
        簌离想起此事,又是一阵心酸:“是。”可能她真的不是一个成功的母亲,不知如何改善与儿子的关系。自从那日二人闹了个不愉,鲤儿再没有出过水洞。
        龙鱼王想了想:“我去看看他。”如果鲤儿真如那太微一般,他也得早做准备,便是不能杀了他,也是不能将他放出来的。
        将他囚在此地一生,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IP属地:上海74楼2019-07-0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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