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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 南京 酒吧
春分时节有雨水。
春天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南京的街上，梧桐树上才刚刚长出了点绿意。一场春雨，一场春寒。春天的脚步已经来了，寒冬的酷烈还未完全退去。然而正如阳光照冰雪，冰雪终将消融一样。春天的到来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午后的酒吧倒是宾客稀少，李峰可以尽情地挑选一个他喜欢的位置。他按照习惯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下，要了杯冰水。
李峰过去的工作性质并不允许他喝酒，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喝水的滋味。冷暖自知。
他想着今天上午浅野博文的工作汇报，觉得有些可怕，又有点不屑。浅野这样的和武藤有世仇的死硬派，还有着高层的撑腰，却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向武藤投降，向上海的根繁叶茂的黑暗势力投降，甚至放弃了他的政治生命。那他这样的一个无根无基还没有后台的人能翻起什么波浪。
光明会驱散黑暗，但汪精卫政府的黑暗也太浓厚了。他有些嘲笑地想着自己这一年来的工作。一事无成可以说是最贴切的了。
南京官场，他李峰甚至都不如一个有背景的科员。他第一天整顿纪律，第二天就会被人叫去整顿他自己。能官不如循吏，他现在就成了一个行走的公章。
倒还不如在上海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来得刺激，这场无声的战争他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就被击倒了。他的对手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从其内部绝无可能击溃的组织。
这就是他要选择的道路吗？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愤怒，到挣扎，到妥协，到无奈，到现在的麻木，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尽管无奈，尽管不甘。
他甚至以为他这一生就会这样了，在清水中平平淡淡地度过，然后蒙受其他人不能算是误解的误解，最后寂寞地死去。他也想有朋友，却不知道朋友把不把他当朋友。他也会在午夜的时候梦到那张青涩的脸庞，依旧在反复地问他什么道路是正确的，什么道路是错误的。
他会满头大汗地醒来，然后再空空荡荡的公寓里给自己倒一杯冰水。
所以三天前那个阴影找来的时候，他那自以为古井无波的内心掀起了滔天骇浪。那个人似乎特别地了解他，句句直指本心。他被说得满头大汗，几次想要去逮捕，举报眼前的人，却一直下不去决心。
那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诛心的话：“能在错误的和正确的道路间跳转，是种能力，更是中幸运。希望李先生好好思考。”
窗外的春雨细细的，正像小顾的眼泪。李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想到了上午浅野的供词，又想到了这条新的道路也许也正是小顾走的道路。
他不再犹豫，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他的职业生涯的前半生在追捕地下党，后半生却要成为地下党。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道路，但他不会后悔。本来在不同的道路上前进，相互守望，现在和小顾走上同一条道路，也许也是种幸福。
他更清楚有重新选择的权力的幸运，有点感激，尽管不知道感激谁。
淡云，细雨，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