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陆殊
朗月散清辉,玉树生漠北。
小将军不爱锦衣玉带,也不羡银鞍白马,反而喜极一卷竹编诗画,倚着长亭古道静静看上一日。在旁人打马过长安的年岁,小将军泛舟江南,听雨而眠。
老将军余荫仍在,不愿独子如他一般戎马半生,直到晚年才堪得几日安睡,而将军夫人亦是温婉女子,虽玉殒香消,但也把小将军养出一把潇潇君子骨。
时人皆谓,小将军一身文人骨,偏生武将家,待老将军百年之后如何能扛得下三军重担?老将军一笑而过,只道吾仍在,国无敌扰,吾儿喜诗画爱江南,有何不可?
一语成谶,老将军去得突然,长城一倒,虎狼环伺。
老将军头七未过,北疆夷狄作乱,只提笔描山绘水的小将军第一次勒缰纵马,率部平乱。
自此,烟雨春晖中少了位翩翩公子,可红袖添香不减,吴侬软语仍在,唯有渡口一支孤零泊船漂摇于翠波碧水,兀自铺开一卷横枝卧梅。待北疆漫天黄沙稍歇,自金柝营鼓中窥得一尊如修罗般长身玉立的将军,冰冷面甲零落一地残蕊般的血色。
小将军从未握过刀枪,也不曾挨过棍棒。夷狄自然是畏惧老将军的,可他们却不怕这位矜贵风雅的小将军。可将门无弱子,自踏上这北疆土地起,小将军便亲手葬了当初温玉琢磨的骨,折戟横枪化作铮铮傲骨,伴他往后余生。
小将军在北疆数着归雁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只熟悉头雁落在一处荒冢泣血不止,他才恍惚觉得,这一生也许就是如此,埋骨北疆,奉于山河。
夷狄王庭破落,残兵穷寇难成气候。小将军重甲未除,兀自带着一身血气接了封赏,奉旨归都。
将军府麻孝仍在,白绢素缎染上烟尘土色,小将军在枯木残枝中掘出一坛埋了五年的酒,趁着月色酩酊一场。雪落在眼中,便成了泪。小将军咽下最后一口酒,满腔酸涩皆入梦一谈。
雾拢云遮似的,恍惚经年,他卧在老将军膝头,摊开一卷兵图长画,听老将军讲那年铁马冰河,秋风不渡。
小将军仰头笑着,眉眼间盈满少年意气,却也添了吹透风沙的喑哑。
“父亲,那一夜,我也曾梦见百万雄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