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雪地的风像把钝重的刀子,星星点点雪花在卷裹切割下消逝而又重生。
东方铁心穿了厚厚的棉衣,寒意沁透了多年来在东方海阁娇生惯养的身体。
她打了个哆嗦。北冥雪庄还远,视野里一片白色铺开,前面不远处那个小酒馆无端地阻断了一丝寒冷的感觉。
此地人迹寥寥,酒馆窗门紧关,一派萧索。
东方铁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哈出一口白雾,然后从袖子里伸出手来去推门。或许是要抵御寒风的缘故,这门很沉,刚历经寒冷摧残的她费了点力气。
随着门的打开,一阵风猛然灌了进去。门附近的人往旁边躲了躲,对面的炉火一阵跳跃。她抖了抖衣服上的雪,向里面走去,地上留下一排水渍。
她要了一壶酒,打算暖暖身子。
继任东方阁主的第二年,她开始习惯于东奔西走的日子。此行有要务在身,她不得不孤身前往北冥雪庄。只是北冥雪地一年愈一年地寒冷,她也不再同小时一般精力旺盛,很快便在这酷寒天气里感到吃不消。
酒上来,她饮下一口。一口入喉,这脉灼热便在身体中散开,又转瞬即逝。
她刚坐下没多久,睫毛上的冰碴子还没化干净,门就又一次被打开了。一阵猛风跌跌撞撞地栽进来,她刚刚有点暖和得身子又一阵寒栗。
东方铁心朝门口一瞥,闯入眼睛的便是一头洒满碎雪和冰凌的苍蓝色头发。她怔住,来人缓缓抬起头,熟悉的五官沾惹了岁月的风尘,越发地模糊不清。他轻轻偏过头,四目相对,东方铁心率先垂下眼眸。
湿漉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抬起头,发现对方坐在了她对面,眼睛弯弯地看着她,颇有要蹭酒的意思。
她无奈地扯开一个笑,给他斟上一杯,听他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话不假。最后那天她在他面前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然后骑上凤皇,头也不回地飞走。她以为他会像每次一样来找她,但是他没有。大概谁也没想到,那一腔炽热到灼人的爱,誓言里九死不悔的决心,就这般冷却在无涯的岁月里。阔别许久,那些岁月被扯成了一片片飞雪,飞散在时空里,却无论如何都握不住,一触即化。
东方铁心低着头,蘸了雪的眼睫微微颤动。回忆飞速倒退,从一次次歇斯底里的争吵、到热恋时一起飞过的山川原野,最终停留在初见时他伸出的右手和星亮的眼眸。
激荡的光阴一圈圈沉淀下去,她意识回笼,看见对面的南宫问天抿了一口淡酒,问她:“你这些年怎么样?”
多年来的形单影只一瞬间将“孤独”二字挤上她心头。然而转瞬间,久积的岁月将那厚厚的尘埃拂去,心中迸开一阵清亮,一种不知名的力气支撑着她,让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怼。她才想起,他们有轰轰烈烈的曾经,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曾撕心裂肺地痛过,也曾与他背道而驰,谁也不回头。可那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如果不刻意提起的话,她怕是已经记不得了。
于是她晃了晃酒杯,轻轻地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呢?”
那一瞬间,她好像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刚刚自己内心的活动——复杂而沉痛,但最终沉入眼中,不见踪影。
“我也很好。”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举起手中的酒杯,相互碰击。
不知南宫问天怎么样,反正东方铁心是一饮而尽了。那酒热辣辣地,将一把火延烧到她心头,让她一瞬间暖和无比。
不久,雪停了。他们打点好行装,各自上路。
东方铁心抹开睫毛上的融雪,笑着说:“山水有相逢。这次我请你。”
南宫问天一拢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说:“那好,这次记下了。下次换我请你。”
下一次,还不知会是何时。但有也好,没有也罢,酒尽后,他们便要走向各自的路途,她身负东方阁主的要务,他大概也有南宫城的事务处理。就此别过便罢。
相逢一笑,本无恩仇可抿,大抵算是一次意外之喜吧。
大雪初霁,遥远的雪色将远方铺得明亮。东方铁心哼着东方海阁的小调,向北冥雪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