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街口坐落一家酒楼,掌勺大厨手艺妙极,引得无数饕餮客,掌柜每日喜笑颜开迎八方,大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日又有主仆二人上门,跑堂的眼尖,瞧得当头的年轻公子哥儿一身锦绣,端的是京里顶时兴的式样。他忙打叠起笑容迎上前去,讨好地翻出一大篇话:“二位有眼光!咱们可是京里顶好的酒楼,称第二绝不敢有别家称第一!大厨是掌惯了勺的,焖得一手好羊肉……要是图个清净,咱们临窗的雅座就极好,更靠着一街杨柳;要是想听那些说书的唱曲儿的热闹,就坐大堂。”
公子爷瞧了一眼身边的小子,就见他眼瞅着水牌,魂早被馋虫勾了九天外,就当头一敲扇子,噙笑对着小二:“就坐大堂,有唱曲儿的就教他捡时兴雅致的过来唱几个。”跑堂的忙不迭应了,麻溜引他们到一张干净的桌子,依着他们挑的报了菜名,心想又是一笔大进账,笑得见牙不见眼。
跑堂的把满满的几盘大菜摆上桌,端上一坛新酒。那俊秀公子捡箸依样尝去,点头称好。回头再看那小厮,早就是风卷残云埋头一顿大吃。他佯怒一喝,却没绷住笑意:“呔!兀那燕子大吃大嚼,不顾本……官人,是何道理!”
小燕子一愣,嚼了两嚼正要回话,却见七殿下下手比他还快,箸卷风云,毫不留情。
饭毕,微服而来的七皇子心满意足,把两块碎银往桌上一拍,招呼小二:“跑堂的,某欲要个你家有手艺的厨子来某府上教一个月,工钱好说,问你掌柜的肯不肯?”
那闻讯过来的掌柜面露难色,连连赔笑:“贵客不知,实在咱们人少,又蒙大家喜欢,生意旺……”
朱慈炯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了价钱好说,难道骗你不成?你只管开价——”
他话音未落,邻桌“啪”地一声,一个穿旧袍的书生拍案而起,朗声道:“天子脚下,强人所难,何等鼠辈猖狂!”
朱慈炯循声一瞥,见得一个穷酸儒生,桌上一壶小酒,一碗白饭,两碟素菜。他目露不屑,嗤道:“凡做买卖,总有议价来往。某竟不知原来有人无知至此,径说强人所难了。”
儒生满脸正色,似正为己之风骨洋洋:“凡富贵豪奢之家,世代簪缨之族,溺爱子孙者多也。娇养之以至于不能成人。所求无不予之,所愿无不任之,以至于稍有违背之,辄大动怒,以势强之于人,至于与民争利,至于横行乡里,黎庶者苦甚也。”
他颇为自得地一抬眼,摇头叹叹:“至于衰败之时,一无所能者,徒冻饿也!”
“满口之乎者也,不知所云。”七皇子叹口气,向他亮一亮手中一块银子,“再学两声狗叫,这五钱银子就归你。”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孺子安敢戏于我乎?”
朱慈炯掏出一锭更大的:“二两够不够?”
穷书生呼吸粗重,念叨了一回“君子不为利动”
之类的话,无怪乎又是之乎者也云云。
朱慈炯没了耐心,把一锭闪闪的金子压在桌上:“金二两,如何?”
想必那个书生未曾见过这恁多钱,双眼圆睁,又嘟囔了一回,犹犹豫豫,似要伸手去拿。
朱慈炯忽然翻手把那金闪闪的一锭收回,笑嘻嘻地看着他:“逗你玩的。”
他回头看着掌柜:“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价钱可以慢慢谈,如何?
“哎,七殿下,你为何要逗那家伙?”
“好玩啊,”朱慈炯把玩着一只小的竹雕坐虎,“这等穷酸人,自以为腹内千卷,其实就只有圣人留的几个字,早就读迂了,有什么用?”
他双眸熠熠,看向天边一片浮云:“通古今,知世事,才是真名士。”
身为天家贵胄,他见过不少经世大儒,博学贤者。他亦曾深服儒者之睿智明远,最终见到的却不过是一样的市地买田、汲汲名利之人。但他心之所向,能心怀天下而忘身,能事了大笑而去不论功名,飘飘不受俗世所拘。心外无物,无心者何为?人生苦短,不宜废在与这等俗人相争。不如当他是个讲时兴故事的人,讲些功名利禄你方唱罢我登台,讲些破袄寒紫蟒长的故事,权且佐酒为乐,笑看他搭台唱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