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他听见鸟振翅的声音,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拂过浪花的晶莹,呼啦啦地传到他耳边。
天亮了。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身上,双人床突兀地空了一大片。
“早安。”他看着床头那人明媚的笑,跟着弯了眼角。
然后他撑起身,慢慢换好衣服,轻轻理好褶皱的被子,虽然同样褶皱的手背在雪白床单的映称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没关系,他好心情地压好被角,侦探总是能够面对各种各样的境况,包括自己的苍老。
很显然,时光从不曾宽待谁,曾经张扬自信的平成年间的福尔摩斯也有了收起锋芒,徐徐度日的一天。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领结,低调的暗红色配上同样深 沉的深蓝色西装,几乎就要让他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还好,还好。
他来到楼下,看见桌上还热腾腾的早餐,旁边淡粉色的卡片让他一下猜出了这位田螺姑娘是谁-- 身为多年的好友,小兰的孙女也和他十分亲近。这个跳脱的小姑娘甚至对推理也有些十分的兴趣,这几乎就要让他想起那个有着一头乱发和天蓝眼眸的人。
还好,还好。
等他慢悠悠地解决了这顿丰盛的早餐,挂钟的短指针已经指向了九。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 更别说为了这次期待已久的会面。
他最后清点了一下身上的东西,推开了门。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有推推攘壤的人群,推着婴儿车的妇人,手挽手的情侣们,他缩着肩膀,像不合时宜的雨滴坠入大海,独行踞踞,逆流而上。
这段路程不算长,但对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来说也有些吃力,不过他管不了这些,这可是他期盼了好久的见面。
他停驻在一家花店的门前,踌躇半晌,还是迈了进去。
“请问--”他拖长了声音,“请问有人吗?” “您想要些什么呢?”年轻的姑娘从店铺后钻出来,金粉相间的头发显得不那么和谐。
应当是小年轻们的兴趣吧,他想,这小姑娘虽然相貌普普通通,却有双罕见的冰蓝色眼睛。
“您想要些什么呢?”她再次提问,小心地打断了老人的思索。 “一束玫瑰吧,”他说。张扬的,肆意的红色,就像那人一样,明媚又美好,强硬地闯入他的生活。又或者是妖媚的蓝色,这让他想起那人天蓝色的眼瞳,透彻又博大,掩藏着沉重的过往和飞翔的勇气。也可以是白色,就像他白色的西装,白色的笑容,和留在他房间里的苍白无力。
女孩却搬出了一束黑色的花朵。 “何不试试这个呢?”她用唱歌般的语调讲述着:“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很合适不是吗?”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那片黑色突兀地闯入他的眼底,而花瓣上还残留的露珠却反射出无与伦比的光华。 黑暗却明媚,妖异又单纯,沉重且温暖。
就像每一个他们一起度过的夜,被淹没在夜空下的欢愉和偷偷埋进土壤里的种子,在黑暗中沉睡,又在黑暗中开出花来。
这是他穷尽一生也逃不开的,用温柔做武器的恶魔。
“就要这个了吧。”他听见自己像是被蛊惑般发出赞叹与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 女孩熟练地包好花朵,漆黑的玫瑰被白色的纸张簇拥着,淡蓝色的丝带将他们轻柔的绕起来。
事实上直到花束被绑好,被他拥在臂弯里时他都还有些晕乎。但女孩善意地将他领到店门口--奇怪了,他怎么不记得这店面有这么大呢。他甚至被女孩以“最后一束花了就送你吧”这样的理由而拒绝了已经被递出来的钱。
那就这样吧。他颠了颠手中的花束,继续向前走去。
黑色的玫瑰被雪白的纸张簇拥着,仿佛是停驻的白鸽在拥抱黑夜。
剩下的路程并不难熬,起码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墓园门口了。守墓的人为他打开了门,他深吸一口气,仿若朝圣般踏上这片方寸之地。
找到那个人是很容易的,就像他当年在汹涌的人群中一眼找到伪装过的他。彼时的少年单手压低了鸭 舌帽,朝他吐了吐嫩红的舌头,一晃一晃的舌尖刺激的他霎时有了吻上去的冲动。事实上他确实的吻了上去,用鸭舌帽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在人潮的中心抱着他喜欢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吻着。
正如那叙述心声的情书中所说:吻你千千万万遍。
于是他蹲下来,向着这黑白色的笑容虔诚地献上自己干裂的嘴唇,吻他千千万万遍。
不过显然,大理石的墓碑冰冰凉凉的,丝毫没有少年的温软,但他没法抱怨,也没有可抱怨的人了。
他将一直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花放在墓前,娇嫩的花朵靠在少年的笑脸上,有种诡异的和谐。
“下次还是选个鲜艳的颜色吧。”他喃喃自语,嘴角却勾起了笑。
其实不管什么颜色,他都看不到了。 等他从伫立中回过神来,细细的雨滴已经砸进了他的衣领,而等他抬起头来,一片黑色却又遮住了他的视线。
撑伞的人站在他身后。
女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你的恋人吗?”她问。
他没有在意女孩没有使用敬语,只是凝望着他长眠于此的爱人,深深的,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争执过半个世纪的宿敌,是他在面临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只凭着和他一起的回忆,就足够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