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
我们彼此述说过去的故事，倾诉着对玛丽和布拉德的思念，不过若是要将这段会话一一记下的话，那将是件无比漫长的事情。
既有让人扑哧一笑的时候，也有让人热泪盈眶的故事。
那是，怎么说呢，宛若梦一般的时光。
「这个。自从丈夫被众神召唤之后，它便一直当着我的“护身刀”……现在将其归还给你，请收下吧。」
在这次谈话结束之后，我收到了一柄短剑。
我依照礼节说了句“请让我瞻仰一下”后，拔出了这柄短剑。
——在夕阳下，一闪而出的短剑剑刃耀眼而夺目。
实战性的朴素装饰，已经相当陈旧了，就这样实用至今的剑刃也有少许磨损。
雕刻在剑刃上的《言灵》，是能够增加坚固度并加强锋利度的《言灵》。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祈祷·幸运》的礼仪性的两个词。
这大致可以说是在平凡的剑上刻着平凡的《刻印》的，随处可见的物品吧。
「啊啊……」
但只有一点我是了解的。这柄剑，并非随处可见的物品。
虽然做好准备并不用花多少时间，但伽斯似乎还是干劲满满地雕刻了一番。
……无论哪一个《刻印》，在雕琢上都极为准确，好比一部雕刻形状毫无差错的范本。
无论给谁来看这柄短剑，一定都不会将其评价为『名剑』吧。
但是，也不会有不评价其为一柄精心制作的『良品』的人吧。
这是一柄极为实用的短剑，同时也是一份能够招来几分幸运的护符。
「真是不错的，短剑呢」
「是啊。……真的是，帮了我好几次。」
可以收下吗，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对她而言，这柄短剑一定是她与丈夫间的重要回忆……并且就像是一生患难与共的伙伴一样的存在吧。
……但是，如果不收下的话，就不能实现她与丈夫的约定，这也是事实。
所以，我把剑重新收进鞘中，起身行了一礼。
「我确实收到归还了——非常感谢。」
「……哎呀，这还不是全部呢？金钱的方面还——」
「不必了，毕竟都已经过了两百年，由于大部分法律的关系，权利都失效了。只有短剑就足够了。」
是的。实际从法律上来说，三人的债权早就无效了。
这终归只是为了画上句号才进行的催收，实在不想连利息都满额返还，嘎斯也说了这样就好。
……毕竟在至今也仍有许多暴力和突发性的灾害，产生坏账的风险相当巨大的这个世界的一般利率，都是相当庞大的。
以这样的世界的一般利率，假设以复利来计算二百年份的利息的话，那已经是再计算下去也跟傻瓜没两样的金额了。
在这个世界的法律中也有着类似于失效时效的概念。
即便要求索取如此可笑的金额，也能以「说到底这两百年间，就没有任何催促过的债权，所以权利失效了。」这样一句话告终。
所以——
「我打算要返还哦？」
「…………」
有些出乎意料的展开。
「当然要全额支付是办不到的。但这份恩情一定会以其他任何的形式来返还。」
「那个，那啥，我只是催款的代理。」
「但要是你没过来的话，我就会在遗憾中结束这一生吧。」
她以高雅的动作拿起杯子轻呡一口。
——然后莞尔一笑。
「可以吧？——威萨斯达伽的家族，可决不会轻视恩情。」
那并非强硬的语气。却是充满着像是不容置喙那般意志的声音。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会忽略了这一点呢。
这个人并不仅仅是一位虚幻美丽的人。
是活了两百年的……饱经沧桑的坚强的人。

◆
回来向埃塞尔殿下和托尼奥先生报告后，他们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说呢，「做到了呢」这句话已然含在了嘴边，他们露出了真的很是好看的笑容。
……因为此次事件大概给两人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接着，第二天的午后。
萨缪尔先生没有预先通知就前来拜访了。
虽然他打扮得一如既往的花哨，但表情却显得很是疲惫。
脸色有些憔悴。
「不，不要紧吧？」
「不要紧，但总有一天我真的要狠揍风神一顿。」
看来是这之中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被风神相当任意地驱使了一番。
「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启示也好神讬也罢全都见鬼去吧。」
「……这样好吗，作为信徒来说。」
「当然好啊，因为他是自由之神。不管说什么都唯唯诺诺地去照做的懂礼貌的好家伙啥的是不合适成为瓦尔的信徒的。」
他都这么说的话那兴许是如此。啊啊……
「所以才在启示上一个个地耍花招呢瓦尔神……」
「正是如此。」
正因为是自由奔放不受拘束之人的汇聚之所，孰上孰下和命令系统的构筑之类的，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为了让人们自发地行动，神明用尽了各种手段。
要是不用尽办法的话，即便命令也只会被拒绝，过度驱使的话也会引起罢工。
他们的关系，总是以彼此的自由为前提的交易。
……怎么说呢，这虽然也是一种存在方式吧，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民主，但在某种意义上又非常麻烦。
「嘛，不过风神也是已经了解的吧。只要情况没有变得更复杂，就可以暂时放任不管了吧。」
不管怎样，现在是关门歇业了，萨缪尔先生耸了耸肩。
接着他表情一变，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
「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我不禁侧过脑袋。
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要说必须立即处理的事情——
「难不成又是什么跟恶魔有关的？」
「不是。是那个啊。」
「那个？」
我不得其解地翻了个白眼。
「结果你压根就没耍过吧。来到花之都里，打算连游乐消遣都不体验下就回去吗？你这古板男。」
「…………」
萨缪尔先生得意一笑。
我目瞪口呆。
「以一切不正经的游戏、玩笑、大酒以及荒唐之举的守护神风神之名，我必定要让圣骑士大人体验一些坏坏的游戏呢——」
「不，不对，我将自己献身给了神明大人——」
「嚯嚯，敷衍过去么？想要敷衍过去吗？我记得灯火的神明大人可并没有禁止饮酒作乐哦？」
「虽……虽然是这样！」
我能够敷衍。但不能说谎。
虽然布拉德有对我说要体验一下坏游戏之类的，但我实在不大是这一类人！
「像这样，在晚上游荡什么的总觉得很可怕啊！」
「哈哈哈，你有我跟着的吧？偶尔也要陪我一下吧，我们是朋友吧！？」
「以友情为挡箭牌将别人拖进坏游戏里去再恶劣不过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太迟了！基本上，我就是个有着决斗兴趣和浪费习气的放荡公子啊小傻瓜！」
「等，等会等会麻烦等会！话说回来，坏游戏什么的，赛茜莉亚小姐那边没问题吗！？」
「哼哼哼，是吗？威尔。听好了，让我来教你一个重要的道理吧。」
萨缪尔先生的表情又是一变。
满脸严肃的表情加上认真的语调——
「只要不暴露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最差劲了——！？」
一步步拖着如此嚷嚷着的我，萨缪尔先生向前走去。
并非万全状态下的我，就这样被拖着走——

◆
抬眼所见的是大半被熏黑的，木制的天花板。
低下视线，热闹的人声，女性们的娇笑声，粗鲁点菜时嘶哑的叫喊声和店员的回应声此起彼伏。
桌上摆放着盐腌的肉、萨满捣碎的白薯与起司的烧烤，以及咸而油腻的料理。
——回过神来时，我已身处在闹市的酒馆中被劝着酒。
这是第几家来着了，记忆很是暧昧。
虽然我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打住的，但被这样那样地说服了一番，想着哎呀只是一下的话就陪陪他吧，回过神来便已深陷其中，这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
肩并着肩，松垮着身子被拽去各个地方，在喝酒的时候，察觉到时我也已是醉意朦胧了。
在对面灌着酒的萨缪尔先生也醉得不轻。
「话说啊方才的那家店！你“啊啊啊”地拦着我不让我进去啊，可恶～！ 还有你不是说自己没玩过吗，但她们看上去跟你很熟啊～！」
「所以说了她们是我治疗过好几次的人了吧～！那被温柔以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店里很是热闹，所以必然会像入乡随俗一般扯起嗓子。
「还有话说都被像那样子围住了就别给我装绅士～啊！给我去摸一下屁股啊！」
「那不是装绅士，而是因为太紧张和胆怯害得心怦怦直跳，所以才始终保持着无碍的应对而已～！」
「为啥你还一脸自豪地说啊～！」
他抓住我的脖子咔咔地摇晃着。
我“砰砰”地拍着他的背还以颜色。
这是在酒劲过后冷静下来时，就会无地自容地抱住头那般的，再漂亮不过的耍酒疯。
我们一起开怀大笑，一起高声怒吼，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像是武术和锻炼之类的话题。
眼下的生活的话题，家人的话题。
据说萨缪尔先生出身于与其家名相同的，名为森浮德的一座港口都市，母亲很早便去世了，他的故乡只有父亲的存在。
虽然身体有些病弱，但因为其很喜欢和人说话，宅邸也很宽敞。
所以他便照顾着从五湖四海而来的食客们，萨缪尔先生便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在说话中，他对父亲的敬爱之情也传递而来。
「我能够掌握武艺，也是多亏了在我那过分淘气的孩提年代时的我的父亲，把我扔给了食客们的锻炼下呢。」
「啊啊，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是大杂烩——」
他的剑从北方风格的步法切换成了南方风格，刚这么想时就突然混入了东方的剑法。
不只如此，时而还会展现出如同杂技演员一般的并非武术系统中的杂技那样的跳跃和体术。
虽然我真的认为他是没有流派的，但如果有这么个来龙去脉的话就能理解了。
但是——
「你作为代理来到了王都，这么放荡没关系吗～」
「偶尔会用书信可劲地说教一番～」
「这不就是不行吗～」
「要是那样的话姑且还是会节制的哦，一阵子而已呢～」
「那还不是不行吗～」
我如此吐槽之后，「这样啊」，萨缪尔先生轻轻笑道。
脸色也通红一片，已是醉意十足了。
「不过，父亲他，“这样的话就拜托给赛茜莉亚了啊。”……来看望时像这样说啊。将我训斥一通啊。」
「啊啊，这样……」
我理解了这一句话。
想要被管住，想要确认爱情，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虽然过了度的话就会有点问题……但这点萨缪尔先生本人也是有所自觉的吧，没法去吐槽。
——之后，在那时，喝醉了的我的脑袋里是否是这么想的呢。
我觉得大概没想过。倒不如说是想不到要吐槽，浓浓的疑惑在“咕嘟咕嘟”地极为平常地流淌着。
「话又说回来了，你又如何呢，你啊。在意的女人之类的啦。」
「虽然并不是没有，但……」
「‘虽然并不是’是啥玩意啊。」
我们已然酩酊大醉。
所以才会这样吧。
「——没有自信啊。」
真心话，不自觉地流露而出。
……萨缪尔先生听到这句话，一瞬间便沉默了下来。
大概是传达到了吧，这并不是什么糊弄人之类的，真心话。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也好别的也罢，就是对自己没自信啊。」
「你认真的吗。你是无敌的英雄吧。」
「是认真的啊。」
我从盘子上掇起适当的白薯送入口中。
酸味和咸味溢满口腔。醋和盐多过头了。
我拧着眉头，咀嚼，咽下。
「呐，萨缪尔先生。即便我擅于杀死敌人，就能说可以让谁幸福吗？」
「…………」
「我是个，糟糕的家伙。我曾是个糟糕的家伙。」
我往杯里斟入葡萄酒。
大概是兑入了某种以花瓣与蜂蜜浸渍而成的，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华丽的味道。
「我不认为，自己能让人感到幸福。」
我想起了玛丽和布拉德。
那两人心满意足，看起来无比幸福的模样。
想起了达伽伯家的老奶奶。
即便白头偕老的伴侣已然离去，但那个人，仍可以说是幸福的吧。
他们从白头偕老的伴侣那得到了如此多的事物。
——比如我，能做得到，像她的丈夫一样的事情吗？
「我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任何事……而且，敌人也数不胜数，也招致了不少怨恨，也许以后还会不断增加，还要经历无数次战斗——」
「…………」
理所当然的，家人会最先被对手盯上。
我肯定能活下来吧，只有我的话。
因为身负着龙的诅咒。
我反复地询问自己。
能够幸福吗？
……在心底的泥潭中，「不可能」，我像是巨大的泡沫“咚”地破裂开来般低声自语着。
握着的高脚杯在颤抖着。酒水渗出了杯面。
「所以——」
「行了快给我喝。」
「唔噶！咕——」
嘴巴里突然就被塞进了高脚杯。
「噗哈——！等，你在做什么——！」
「得了得了，快给我喝！我说你啊，在喝酒的时候想什么不好的事可是会变成苯蛋的啊苯蛋！」
「等，停下，停下……要—，生—气了—哦—！」
「哦～哦，那就来试试看吧～！说起来，跟你在不完整的条件下打了个一胜一负了吧，差不多也该一决高下了吧如何！」
「呜哇明明这边还带着伤呢——！」
「烦死了这叫武略啊武略懂吗～」
「不过好吧来干吧被挑战的话我可就不会逃了～」
打架了打架了，周围响起了如此的拍手起哄声。
桌子被挪到一旁，倒彩声和起哄声不绝于耳。
灯影婆娑，人影绰绰。
彼此间，有一种在喊叫着什么的记忆。
记忆中断，细节部分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是，不可思议的没有不愉快的记忆。

辛苦了

辛苦了

老实说其实最近晚上都在玩战神4，就摸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