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二更。夏天缡终于安顿了沈清凡睡下,便掩了房门下楼。到了厅里,看见上官安的背影斜斜倚在门框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背影似比平日里瘦削了不少。她自然知道,此刻他想着的,都是楼上睡着的那个孩子。她尽力不去理会心里的五味杂陈,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上官。”
上官安这才回过神来:“清儿……睡下了?”
“嗯。实在没得办法,只有给她点了柱安眠香。她这几日情绪起起落落的,要是再不能睡个好觉,怕是又要犯病了。”
上官安听了,也没有接话,只轻轻叹了口气,复转回身望着那一弦残月。夏天缡也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站着,等着他开口,把那些让他心里疼痛的都说出来。
他并没有让她等得太久。
“天缡……”上官安再开口时,声音略略地有些哑,“天下午不散的筵席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想知道——清儿这么回去,对她来说真就是件好事么?回了京城去,她会比在这里快乐么?天缡,我只是……我只是放不下心。”
夏天缡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她知道他心里的考量。沈清凡一直体弱多病,又是楚沨年最小的弟子,向来都是被众人宠着护着的,什么事情都让着她。再加上一直留在山上,涉世太浅,便从来不会多为自己留个心眼。这样的性子,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按上官安的性子,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可现在这时候,她也只能尽力找寻着理由,不止是为了让上官安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上官……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有一条道理,该是你我体会最深的。”
“什么?”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没有谁能护着谁一辈子。”
上官安微微一颤,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她便迎上他的目光。
她知道,刚才的这句话会触到他不愿提及的回忆。其实说出这话又何尝不是在揭开自己的伤疤。但若是想让他跨过面前的坎儿,这怕是仅有的办法了。
她和他,一个失去了双亲,另一个父亲虽然健在却有着太深的隔阂。从很久以前,就必须靠着自己来保护自己,才能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只有提醒他这个事实,才能让他知道,清儿终归也会有需要独立的那一天。
看着他的目光从闪烁转到黯然,再到平静里带着些疲倦,她虽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自己这份苦心没有白费。
夏天缡这时才突然想起白天的事情:“对了,上官,有件事今天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明日便要动身去荆州。”
上官安双眼略略睁大了些:“怎么在这——可是你父亲有消息了?”
“算是吧。”夏天缡点头道,“师父今天得到消息,说是陈将军的亲兵队长现在隐居在重庆府。他似是得了急病,命不久矣,我必须得尽快去一趟,看能不能问到父亲的下落。”
“那是得尽快。我会一路护送清儿回去,你就放心吧。”上官安先前低落的神色一扫而空,眼里只剩下让人安心的平静,“你快去歇息吧,这一晚上够累的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夏天缡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出门回东别院去了。上官安又独自立了一会儿,却也不回住处,只把厅里的几张椅子抬作一处,便就这么躺上去睡了。
巴山居本只是重庆府一家平常的客栈,却在半月前就被人包了下来,每日里很有些神色冷峻的人进进出出,旁的人若是想接近,很快被附近的小贩或是乞丐之类的人拉走,然后在一两个时辰之后在附近的小巷子里醒过来,却全然不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蠡就坐在这客栈二楼临街的窗前,执着一壶百花露自酌自饮。陈子昂略低着头,立在一旁。
一只小鹰忽地从天边降下来,引得路上几个行人一惊。那鹰似是训练有素,盘旋了半周便飞向南宫蠡所在的窗口,稳稳地落在窗棂上。南宫也不急,自将杯中酒饮尽了,才探手从鹰爪上系着的细竹管里取出一封纸卷,展开来看。
南宫蠡平静地读完了纸卷,收回袖中,招呼旁人道:“子昂。”
陈子昂连忙上前:“卑职在,元帅有何吩咐?”
南宫蠡又倒了杯酒。“送去琥珀山的消息昨日就到了,想来她现在也该在路上了。江千总的‘病情’如何了?”
“回元帅,周郎中一直拿捏着方剂,给他留着一口气,只等元帅示下。”
“甚好。”南宫蠡略略颔首,“现在有三件事,你且听仔细了。第一,江千总必须在见到夏姑娘以后的第一个夜里死,不能早也不能晚。第二,明日我会换一家客栈住下,这边招募人手的事情由你负责。第三,上官安这两日就会送沈家二小姐回京,你派几个得力的弟兄在他返程的路上打一个埋伏,不用下重手,只是要试一下他的功夫。”
陈子昂抱拳行礼:“卑职领命。”
南宫蠡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若有若无的笑里带上了几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