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跳舞,是朴智旻唯一的兴趣爱好。
他喜欢跳舞,只有跳舞才能让他忘记烦恼和忧愁。因为,跳舞的时候不用说话,要安静,要用心听音乐的旋律踩上每一个拍子,这样才会跳得好。
他跳啊跳着,从六岁跳到十六岁,参加过很多比赛,拿过许多奖杯。
于是,在开学没几天的时候,班主任就点名让他在迎新晚会上表演。
于是,便有了后来一系列躲避不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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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说话,朴智旻从小便被人欺负。
那些坏孩子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以取笑他为乐。他们打赌,谁能让朴智旻说话谁就是老大,于是,他们用着各种逼迫他的法子试图让他张嘴说话,他们把他堵在卫生间,对着他解开裤子撒尿;在他回家的路上拦截他,管他要钱;把他锁在教室里,让他在里面呆了一夜.....坏孩子的法子多得数不胜数,可是,他们用尽办法,朴智旻始终都没张嘴说过一句话。
日子久了,他们觉得没趣便不再理会他。
朴智旻嘛,不过是个不会说话人又无趣的哑巴。
“哑巴”、“小哑巴”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代名词。
每次升学换了新环境,总是免不了要被人欺侮,他早已习惯,只要那群人过了新鲜劲儿便会自动无视自己了,原来是这样,高中也是同样的套路。
那日金泰亨在卫生间抓住他的手时,他以为金泰亨也是要欺负他的,没料到他竟然夸了自己一句:“你跳舞跳得真好。”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当面夸赞,除了他的舞蹈老师,再没有人夸过他。
他笑了,虽然很浅,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久到忘记该如何微笑。
金泰亨的赞赏,对于朴智旻来说是久旱逢甘霖的滋润。那次短暂接触后,每次见到金泰亨他都羞涩得不敢去看。实在太久没有人向他主动示好了,这于他,莫过于天大的惊喜。
尤其是那日,他的同班同学在足球场拦截他,金泰亨在足球场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依托。
金泰亨,这是他的名字,他亲耳听到的。
他不害怕了。因为有这个叫金泰亨的男生,所以他不怕。
可惜啊,他胆子太小,他明明帮了自己,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得害羞得跑开。
然后,用自己喑哑的嗓子,对着镜子发出声音:“金—泰—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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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哑巴的。
七岁,七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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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还夹着雷,他怕得要命,要找妈妈。
当他哭着跑去父母的房间,却看见母亲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母亲悄悄从床上爬起,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一句:“智旻,不要告诉爸爸。”她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懵懂无知的智旻点了点头。
第二天,父亲便来问他:“昨***妈领谁到我们家了?”
他瞪着黑黝黝的眼珠看着父亲,抿了抿嘴,半晌无语。
“智旻别怕,告诉爸爸,爸爸会保护智旻的。”
“嗯...一个叔叔...”一个孩子,他怎么会知晓说实话的后果。
朴智旻看到,他说实话后,父亲的脸逐渐变得僵硬。
原来,那个男人是母亲的情人。父亲终日忙于工作,对母亲感情日渐淡薄,男人预谋已久,从母亲下手意图得到父亲呕心沥血制作的策划。
“我会对你负责的。”男人说,于是,像久不见光的蛾子贪恋着火,想要追求爱情的母亲便傻傻地上钩了。
爱情至上的母亲,沉湎于自己编织的浪漫纱网里,迷了魂魄。
那是父亲提前知晓而摆下的空城计,假的策划从他上了锁的抽屉中被拿走,母亲抵死否认,而小小的智旻成了见证那晚的证人,父亲选择毫不留情地抛弃母亲。
过了那天,事情彻底败露。母亲背叛了父亲,又被她的情人背叛,顷刻间一无所有,又背负了骂名。
紧接着又是一个暴雨交加的晚上,他知道妈妈不在,爸爸也不在,他只能自己扛过去。他好不容易才入了眠,却在电闪雷鸣间,惊恐地重新睁开了睡眼。
他发现自己身上坐了个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爸爸。”
凄惨的月光透过薄纱的窗帘投射进来,照在母亲注满怨恨的眼睛上,照在抵在他稚嫩的脖间肌肤前那把发着锃亮的银白色光芒的刀子上。
“你要是个哑巴多好。”
她再用上一些力,他的命便要被夺去。
他吓得忘记了哭喊,圆润的小手变得冰凉。他才不过七岁,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泌尿系统,那刀子继续抵在他身上,随后,他尿了一床。
尿液浸湿了床铺,让他的母亲如梦初醒。
他还是个孩子,还有大好的前途与光明在未来等着他,而她,已残缺不堪,没有退路了。
母亲抽回了刀子,从他的床上离开。
可小小的智旻啊,就以母亲来时的躺卧姿势,在自己那张被尿液沾湿的小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当他再次踏出自己那间屋子时,鲜红的血流了客厅满地。
生时已不够体面,死也要死得美丽。
他的母亲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倒在血泊里,睁着绝望的双眼——昨夜那把试图了结他性命的发光的刀子,终究夺了母亲的命。
他蹲坐在地上看着母亲逐渐变得冰冷苍白的尸体。看着,一直看着,哭着,一直哭着,直到父亲带着离婚协议书回来。
父亲蒙上了他的眼不让他看。他不记得母亲的尸体是如何被抬出去的,只知道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声音嘈杂,像一百只厌人的蝇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从那天起,朴智旻没了母亲。
那个口口声声说,叫他别怕,会保护他的父亲也不看他了,重新买了房子迎娶了比母亲更年轻漂亮的女子,只留了个保姆常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有些东西蒙着阴霾永久地印刻在了他年幼懵懂的脑子里:红裙,流得满地的血,母亲惨白的面庞,还有那句,“你要是个哑巴多好”。
“你要是个哑巴多好。”
如果他是个哑巴,妈妈就不会死了,爸爸也不会离开他,是他毁了原本美好的一切...
这些阴暗的想法像黑暗的种子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根植滋长,抽生的藤蔓渗进他的每一寸肌肤,扎进他那颗缓缓跳动的心脏,遮挡住了他生活里原有的一切光芒。他身体里的一切,全部被黑色浓汁填涂溢满。
从那天起,朴智旻开始晕血。
从那天起,朴智旻成了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