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
章一 孤儿与徒弟
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她亲手造成的,不能怪她。
她的身份如魔咒般,每当看到她的脸,我都不知如何面对。
养育与教诲之恩,我深藏于心未敢负忘。
她也曾想改变,付出了再多,也没敌不过老生常谈的巧合。
乱世长安。
这一生,我已无法奢求与她一起闯荡江湖,于盛世中做个侠士。
我只期望,她能一生安好,喜乐无虞。
……
残破的小庙,将朽的木梁,三年未经打理,这土地庙如大唐的河山轰然而碎般,已无往昔的面容。
看来,不是梦啊。
赵桓疲惫的眼睁开,闭上,又睁开。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木梁上的蛛网。
身上的伤痕与脖子处的酸痛感,是那么的清晰。
三年来小心翼翼地于乱世中苟活,谁料还是被殃及了。
“醒啦?”
女子的声音。
赵桓侧过脸,只见庙门处,之前问路的白衣少女,正蹲在那用破瓷罐于火堆中煮水。
原本如雪的白衣,不知染上了些斑驳的血迹,那血迹的走向像是拖拽所致。
她白皙的右手正拿捏着一根小木棍,挑动着火里的木料,明黄的火光,在她背负的长剑剑柄上跃动。
果真是她救了自己。
赵桓看着这比自己也就年长几岁的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啦?”女子望赵桓那呆愣的神情不由一笑。
她将开水倒进一个不知哪找来的小碗,端到了赵桓身前:“喝吧,小心烫。”
赵桓撑起身接过水,看着碗中的热气,吹着水。
外面,依旧在下着雪。
昏倒前最后的记忆力,那群边军匪军杀光了村里所有的人,逼迫自己。
那一声声‘这是谁给你的!她在哪里!?’的质问,依旧烙的赵桓脑壳子生疼。
在自己将死之刻。
女子拔剑在漫天飞雪中荡出了一幕幕血花,这是赵桓眼帘中的最后一幕。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反而连累了自己还有村里的人。”
女子站在赵桓身边,俯视着这十三岁的小娃,问。
“这些匪军既然来了,不管说不说,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赵桓喝了口碗里的开水,顿了声,接着道:“你给我玉饰是好意,相比之下这些匪军更像贼人,我总不能出卖好人不是。”
“你这小娃,年纪看着小小的,却有点头头是道呀。”女子看赵桓那与年龄不成正比的正经语气,淡然一笑。
赵桓喝尽了碗中水,女子蹲身接过,问:“你恨我吗?”
“不恨。”赵桓摇了摇头。
女子像是松了口气般轻叹,想起身将碗放回火堆边。
谁料刚起身走两步,身后的赵桓却道:“虽然我只是孤儿,村里并亲情可言,但给秦老爷放牛,他供我吃穿,村里人待我也还不错,我心里还是有许多感激。要是没有你,或许他们就不会寻着踪迹到了我们那,村里人,也就都不会死了。”
女子在原地微微一愣,随后又迈出了脚步。
“看来你的心里,是怪着我的。”
女子弯腰,将碗放下。
赵桓不语。
庙里一阵沉寂,许久,女子才回身开了口:“你跟我来。”
说完边自顾地走出庙门,踏进漫天的飞雪里。
深冬,雪天的阴沉如大唐的命运般,已无阳光照耀。
一大一小的人影,在雪地中走了近两里,那小庄落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屋舍并未受到多大的破坏,然壁上的鲜血却是那么的刺目。
村中央那诺大的空地上,几十具村民的尸首已被人收拾,坟堆整齐地在那排成了四列。
白布临时做成的招魂幡绑在竹竿上伫立在最前方,上书‘冥途花引,以安吾民’,笔锋如剑,该是为众人超度者所书。
女子见赵桓走到招魂幡边后跪下,面向坟堆,他背在风雪中挺的如悬崖孤松,带着不折的傲气。
风雪愈烈,纵是女子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乌发与肩处依旧渐被雪絮染白。
“犟牛。”
约莫两个时辰,女子内心估算的时间。
赵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招魂幡下,漫天风雪压下,要是没人拉起,要不了多久,应该便会葬命在低温的雪堆里。
女子走了过去,帮他运功驱寒,随后解下后背的长剑改由手握,将赵桓背上了自己的后背。
纷然雪落,这村落的雪地里只留下一双脚印,她背着赵桓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当赵桓再次醒来时,睁眼看到的,还是那庙顶的木梁。
一火堆正在他身旁不远烧着,火焰跃动,不时传出木被烧裂的‘噼啪’声。
“小犟牛,做我徒弟吧。”
女子靠在庙门边,看着起身的赵桓,开口道。
赵桓一愣,眼睛牢牢地盯着女子,目光一阵闪动后,摇了摇头。
“嘿,你这瓜娃子,本姑娘收你当徒弟可是上天给予你的福缘,虽然缘由有些曲折,但过程跟结果都会是好的。要是哪天你学会了我一身的本事,名扬天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女子见赵桓拒绝,忍不住地开口‘教训’了起来,希望能点醒他。
赵桓不语,女子盯着他,大致也知道他的心结所在,收了口气,指了下火堆边的破壶跟瓷碗说:“我有点渴了,帮我倒杯水。”
赵桓本想拒绝,不过想着这女子对自己倒是不错,也为自己倒过水,便起身倒了杯,走到庙门边递给了她。
“乖。”
女子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赵桓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坑里。
只见女子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温水,用衣袖擦拭了嘴角,灿然一笑道:“喝了你孝敬的这杯茶水,从此刻起,我史…我司音就是你的师傅了。”
“你诈我。”赵桓彷用彷如看无赖般的眼神看着司音。
“方圆二十余里都已被战火波及,难道你想当乱世下的孤魂野鬼吗?”司音俯下了身,与赵桓对视,第一次用上了正经严肃的语气,缓声道:“将你连累到这情况,我很抱歉。跟着我,起码只要我还活着,便饿不着你。”
“你以前已经过的够苦了,往后的日子,不该如此。”
赵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感受到了司音诚挚的语气,愣在那不知如何作答,这十三年来,除了父母在世时,他再也没有听过如此暖心的话。
他愣愣地看着司音,只觉对方那褐色双眸泛动的光泽,如这深冬中不化的雪一般温柔。
“你犟小子,以后,就跟为师一起闯荡江湖吧。”
司音直起身,右手揉了揉赵桓的脑袋瓜子,语气如做了个伟大的决定般。
只要我们尽力,这乱世中,或许能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吧。
起码,让我陪你到这狼烟平息。
司音对赵桓笑着。
只是微微的笑意中,流露着丝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