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师傅，”孩童起身打了个呵欠，看到伫立在窗边的男人和他手里多出的一把红油纸伞，“您可起得真早呀。”
男人轻点头，没有回话，凝视着远处的京都。
“师傅，今天您要为小烈讲什么故事呀？”孩童满脸期待地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身披蓑衣，头戴帷帽，面纱遮住了他的眼，孩童只能隐隐约约透过薄纱去窥探男人的面容，跟随了男人五载，却从未见过男人的样貌，只晓得自己是路边被男人捡来的，取名吴烈。
男人顿了好久，轻抚油纸伞，缓缓开口：“昨天讲到哪儿了？”
“讲到白衣男子与红衣男子相识于青楼，不打不相识。”
嗯，这个故事很长，该从何说起比较好呢。
七年前，白衣男子于青楼寻片刻欢愉，修长的手指刚触上那青楼头牌裸露的玉肩，便被暗箭所伤。
“大胆！这头牌岂是你可动得？”吴亦凡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便被角落的声音吸引了去，他一抬头，那人身穿红袍，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落在背后，微仰着头，背抵着黝黑的墙，似笑非笑——不分性别的美丽，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
吴亦凡竟也看呆了几秒，随即拔出御龙剑，带着笑意接近那男人，挑着眉戏谑地开口：“哦？你倒是给我一个动不了这头牌的理由？”
“凭你看我的眼神更带微波，你便是动不了她。”红衣男子用手别开他的剑，邪魅一笑。
原来红衣男子名唤朴灿烈，青楼头牌是他的家姐，因父母双亡，家境困难，家姐决定去青楼卖身以供姐弟生活，朴灿烈不愿家姐清白被毁一直暗处保护，所谓的青楼头牌原来真的只是“所谓”罢了。
吴亦凡听了这个感天动地的故事也不管是真是假，花了三千两赎了朴灿烈家姐的身，本想做个过路好人，没想到朴灿烈执意认为吴亦凡是救命恩人，要随他上路。
吴亦凡挥挥手说不用，朴灿烈却把包袱都收拾好了。
吴亦凡趁朴家姐弟不注意驾着骏马溜了，朴灿烈却用了一天就赶上了。
“这小子……怎么跑得比鬼还快……”吴亦凡心里碎碎念，气愤地啃着馒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无言以对。啃着啃着，他发现朴灿烈的红袍有些破旧，有几处被磨出了洞，残丝静静地耷拉着。
“哎，要不要一件新衣服？”就这样，吴亦凡又用了五百两为朴灿烈做了一件上等的蚕丝红袍。
故事就从这一件蚕丝红袍开始升温。
吴亦凡每日看着朴灿烈穿着蚕丝红袍有些出神，心想当时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上等的蚕丝材质果然与众不同，袍子薄薄的，人儿的躯体若隐若现，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吴亦凡全都看见了。
吴亦凡承认自己初见朴灿烈时思绪的确出了岔子，他竟然想把这样一位美男子娶进府。
吴亦凡盯着朴灿烈的胸出了神，完全没注意到朴灿烈从包袱中掏出一根玉笛，直到笛声婉转悠扬地响起来……
吴亦凡闭上眼静听这一刻的美好，静夜的笛声，来自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曲毕，吴亦凡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黑暗之中，朴灿烈身着红色衣袍向自己缓缓走来，抬眸一笑，仿如初见。
“此曲何名？”半晌，吴亦凡才睁开眼。
“唔……不记得了。”
经过吴亦凡几个月的观察，朴灿烈擅暗器，偶尔还会吹吹笛子助助雅兴，随身配备的一定还有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这样的朴灿烈确实适合做自己的保镖，毕竟自己正在逃难，有个人在身边陪同自己倒也挺好。
朴灿烈将自己的身世全都告诉了吴亦凡，吴亦凡却隐藏得很好，隐藏了自己的家世以及杀人的过往。
那日，洛阳城里喧嚣一片，吴亦凡取下洛阳知府儿子的首级为民除害，洛阳知府之子武断乡曲，尽做些强抢民女和百姓干粮的荒唐事儿，大家却因害怕而选择不吭声，只有吴亦凡行侠仗义却惹祸上身。
洛阳知府下了通缉令命人抓捕自己，有重金厚赏。
吴亦凡便开始了逃命生涯。
有时逃累了去青楼找找乐子，去茶馆听听曲子，去赌坊玩玩骰子……只是没想到这逃命路上还会遇见一个傻子愿意跟着自己漫无目的地逃。
说得委婉一些是逃，说得直白一些其实是归家——京都的吴王府。
有着朴灿烈陪伴的日子的确比之前孤身一人要愉悦多了，偶尔听听小曲儿还不用花钱，这样的人生多快意啊。
与其在府里勾心斗角，他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一白一红，一剑一笛，倒也过得潇洒自如，他竟然产生了一辈子的念头，这大概是吴亦凡这辈子最错误的想法了吧。
和一个男人过完一辈子，何其可笑。
那一天，约莫是除夕吧，吴亦凡和朴灿烈逃到了伽蓝寺，伽蓝寺建在京都旁边一座古镇的高山上。
那日镇上竟放起了焰火，焰火的绚丽划破了夜的平静。吴亦凡和朴灿烈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山顶上看烟花，吴亦凡偏头去看朴灿烈，他黝黑的双目中有了不一样的色彩，真美。
他的眼里是烟花，而他的眼里是他。
吴亦凡正想要握住他的手，朴灿烈却望着烟花低吟了一句：“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吴亦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慢慢地收回了。
“除夕夜，不如再为我奏一曲吧。”吴亦凡淡淡地勾起嘴角，这次倒换作另一个人不解了，沉默片刻支起身吹响了那支玉笛。
吴亦凡闭目静听，突然玉笛的声音不再那么纯粹，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头顶的烟花还在肆无忌惮地绽放。
吴亦凡猛一睁开眼，黑衣的刺客迎面袭来，朴灿烈将身上的红袍撕下一角，连同玉笛落入了吴亦凡的怀中，朴灿烈用尽最后力气猛然一推，吴亦凡和玉笛、一角红衣一同坠落山崖。
“吴亦凡，是我负了你，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我是洛阳知府派来的，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保重，莫回头！”
耳边的风，头顶的烟花声和朴灿烈颤抖的吼声。
再一听，耳边的风，头顶的烟花声，却没了爱人的声音。
白衣飘飘，一抹红色始终在吴亦凡手中荡漾。
“这个故事好悲伤啊……”孩童垂着眼眸讲，突然又像记起什么问，“师傅，您心心念念找了六年的人找到了吗？”
身披蓑衣的男人扶了扶帷帽，看了眼红油纸伞，言：“找到了。”
孩童高兴地蹦跳起来，吃了一口糖葫芦儿，伴着咀嚼声口齿不清地说：“那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了。有些事情该放下了。”
孩童悻悻然地看了一眼只吃了一口的糖葫芦儿，眼泪汪汪地扔掉了。
外头开始下起小雨，身披蓑衣的男人撑起一把红色油纸伞，牵着身边的男孩儿离开了伽蓝寺。
故事还没说完。
从那日起，京都吴王府少了一位吴王爷，江湖却多了一位只穿蓑衣、从不露脸的神秘男人。
当年吴亦凡坠落山崖掉入河流之中，被山野农夫救起，大难不死。疗养了半年，离开之际在路边捡到一个孩童，为其取名吴烈。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你的红袍，你的玉笛，你的油纸伞，还有你，都是我的了。
路上，笛声响起，悠远绵长，还有一丝悲伤。
稚嫩的声音问：“此曲何名？”
男人沉沉地回答：“唔……不知。”
